第十七章

2025-03-30 09:00:37

几天以后,凯里班看见广阔的地平线上面冒出来一个庞大的不明物体——很远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像人的轮廓,它可能是一个不吉利的征兆。

当凯里班指着它的时候,科比问道:真看不出来。

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递给她一个饭盒,里面盛满了前天在一个泉眼里汲上来的水。

孤零零的,不像是大山,从外形看也不是小山。

是一座雕像吗?他皱着眉头,眼睛一直盯着远方,你背包里不是有一副双目望远镜吗?我们倒不需要什么图像放大器,只要有普通的光学望远镜就足够了。

不,对不起。

下一次再给我忠告吧,我们出发以前,我得想一点儿好主意。

她擦了擦嘴,凯里班注意到她这一擦倒不要紧,细细的红尘反倒给她的脸上留下了一个红色的印记。

这里尘土到处飞扬,无孔不入。

无论睡前他的睡袋是多么干净,醒来的时候,五官里面总是塞满了令人厌烦的尘土。

这些尘土渗透了他的衣服,钻到他的鞋里,这一切他已经是习以为常,觉得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他伸出手去,捋了一下科比的头发。

她一点儿也没有觉察出来。

他看见手指上面沾满了尘土,便说:你该洗澡了。

她没好气地回应道:这就是你的结论吗?诚实的同伴儿,你浑身都发臭了。

她转过身去,两只胳膊交叉在一起,说:你看哪。

头发上面有多少尘土,我才不在乎呢!对吧?她把他甩到了一边,大步朝着远方的那个巨人般的物体出发了。

凯里班觉得自己活像一个傻瓜,一个人木呆呆地站在那里。

那个巨大的人形已经变成了这个空旷世界的里程碑。

要想找到它简直是太容易了。

看起来它位于正确的方向,至少他手臂上的那个文身罗盘就能够证明这一点,因为它偶尔会产生阵痛。

以前在城市里,他基本上不需要辨别方向。

别人可能会认为他漫无目的,可在他的生活中却始终有一个明确的目标。

有些人从一个地方到另外一个地方会找不到正确的路径,甚至于迷失方向,但这种现象在他身上从来也没有发生过。

他曾经看见过许多人刚一过马路就迷失了方向,他心里觉得好笑。

不过,对于这种事情他只能表示无法理解。

这个文身还有另外一个作用,那就是它会经常提醒他整个世界是经过创建后才有的。

每当他看着自己手臂的时候,这个事实就会深深地震撼着他——他正在穿越这样一个国家,一个用真实材料与非真实材料共同创建起来的国家。

这里的每一个灌木丛、每一块石头都是经过精心策划的,故意安排的,而那些漫无秩序、乱七八糟的东西则肯定来源于他玩游戏的内心世界。

直到傍晚来临,他们离那个高大的里程碑仍然有很远很远的路程。

然而,就在太阳从地平线上消失的时候,天空中回响起了一种极其可怕的声音。

那声音听起来真是太惊人了——又甜蜜又凄凉,让人有一种垂死的感觉。

仿佛有人在胡乱弹奏着一把巨大无比的竖琴,然后,又亲自把它毁掉了,因为它再也不能发出这样令人难以忍受的声响了。

那是什么声音?一切又恢复平静的时候,科比问,这声音是从哪儿来的?她把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嘴上,仰头望着天空,搜寻着那可怕的声源。

管它是什么呢。

凯里班轻声回答。

那个声音也深深地触动了他。

他觉得这好像是给他一个机会去听一听真正迷失方向的人发出来的声音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他的胃冷得像是一块又冷又硬的大石头。

在一块桔红色岩石的尖脊旁边,他们紧靠着一片围篱树搭起了帐篷。

这是几天以来他们找到的一处最合适的露营地。

天空中的星星好像是在进行试探,一个接着一个地显现出来。

也许它们觉得在那个可怕的声音之后显露出来会不受欢迎吧。

凯里班连睡袋也没有展开就躺了下来。

他感觉自己的骨头在嘎嘎作响。

科比一面向篝火里面添着干柴,一边喃喃自语:那声音……听起来是那么伤心。

他叹了一口气,说:是别人伤心,不是咱们。

他仰望着天上的星星,这些星星简直就像是按照既定的位置粘贴到天上似的。

此时此刻,他知道他能够体会出它们的感觉。

就在他知道这种感觉以前,他睡着了。

经过两天精疲力竭的旅程以后,他们离那座巨人似的里程碑还有很远的距离。

他们分享着一片饼干,凯里班小声嘟囔着:看着挺近,走起来还真远。

科比不高兴地说:我就知道你会说这个!那家伙一定很高很大的,不然的话,我们怎么会一连走了三天呢。

你看,它周围没有任何可以参照的景物。

我的意思是说,它的体积看起来非常高大,或者说它本身就非常巨大。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吗?她刚说到这儿的时候,太阳刚好在地平线上消失了。

就在太阳刚刚落下的一刹那,那个甜蜜而又凄凉的合声又开始奏响了。

整个天空好像受到了悲哀情绪的影响,正在重复演奏两天来每到傍晚的那一幕悲剧序曲。

科比把手放在她的心口上。

凯里班则搭拉着头,无奈地等待着这一幕的结束。

这么难听,科比说,听起来好像……简直就是……你是知道的。

她的双手来回舞动着,打出了几个含糊不清的手势,也许是要表达用语言也说不清楚的意思吧。

凯里班点点头说:我知道,那就是痛苦。

他停了下来,苦苦地思索着:受到了伤害……他觉得自己的心灵在遭受折磨,好像是要在内心里唤起什么,可眼下他最好能够躺下来休息一下。

他突然提出建议:咱们还是好好休息吧。

第二天中午,他们登上了一个无名高地,那是一座可以称之为一岁山龄的高地。

站在上面,就能够更清楚地看到他们前面的路程。

展现在他们面前的就是那个恐怖噪音的声源。

凯里班再一次拿起了那副双目望远镜。

他在镜头里面看到的那个目标显得特别高大,只可惜它被一片薄雾包围着,有许多细节没有办法看清楚。

尽管如此,他还是能够肯定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他断然宣布:那是一座雕像。

随即整个身体向后靠在他的背包上面。

那些罐头形成了一个又粗又笨的后背靠垫,但是,他还是希望它们别死死地压坠着自己的肩膀。

那棵孤零零的母橡树留出来一道细细长长讨人喜欢的阴影,炎热的一天就是从这儿的凉爽中开始的。

树下面的空气中充满了好似花生油所特有的那种浓香味道。

科比眯起眼睛,斜视着他问道:你敢肯定吗,我们离那儿还远着呢!很远很远的,对吧?看起来挺像的。

我想我看到的还不是一个整体,仅仅是上半截。

他用手比划着,你看哪,它还有头呢。

两只胳膊围绕着身体。

她的视线一直跟随着他指引的方向。

凯里班能够感觉到她呼出来的那种急促而又温暖的气息。

可能它的两只手是在胸前交叉的。

她甚至还摆出了一个姿势,接着又挑战似的朝着他吐出了舌头。

不,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看起来挺冷淡的样子。

你看见它肩膀下垂的那个姿势了吗?他有点洋洋得意了,一边说着一边卖弄着自己的姿势。

科比看了看,又耸了耸肩膀,说:想难为我,是吧?咱们走着瞧。

看你乐成那个样儿,好像你连十亿年以前的事情都知道似的。

奥氏神①,凯里班小声嘟囔着,也许这就是奥氏神要找的那座雕像吧。

【① 诗歌《Perey Shelley》中虚构的国王。

】科比满脸怀疑地看着他,问道:那是你的网络精华之一吗?或许是出自你的一个流氓记忆吧!他猛地回过身子来,大吼着:你说什么?他死死地抓着她的胳膊肘儿,厉声问道:流氓记忆?我从来就没跟你说过这个词!是谁告诉你的?科比一脸的冷漠,她使劲拧着他的大拇指,迫使他放开了手。

哎呀,你又何必当真呢。

小家伙,消消气儿。

她闪到了一边儿,平静地看着他,你睡觉的时候说的嘛,就这么回事儿。

我太了解你了,你身上一丁一点儿的事儿我都知道。

再者说,你一直就是个白痴,一点儿也不注意你脑子里面发生的事情。

他还是盯着她的脸不放,继续问道:你把它们称做流氓记忆,这是为什么?看起来像呗。

它们无拘无束,无孔不入,到处进行破坏,就像一头到处乱闯的大象。

凯里班往后退了一步,揉着他的大拇指说:以前我在寻找一份污水排放过滤示意图的时候,曾经读过一首诗:‘两条石头腿,来自大雕像。

我叫奥氏神,实乃王中王。

细看我模样,伟大又失望’。

她转过身去,望着前方他们的目的地,说:对呀。

她摸着自己的下巴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所有这些诗歌和材料,对于你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对吗?它们总是让我去想、去感觉、去思考对于人类有什么意义。

他皱着眉头补充道,我想你也会明白我的意思。

她开心地笑了:我绝对不明白。

她解开了背包上面的背带,说:来吧,吃点儿东西怎么样?鸡肉嘎嘟嘎嘟①、猪肉丁还是黄焖肉块?【① 一种印度尼西亚菜肴。

】黄焖肉块?嗯……罐头商标就是这么写的,其实我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不过,看上去倒蛮不错的。

食品摄影上面都充满着艺术,看着还真不错。

恐怕里面也很丰富。

至少你摇动它的时候,它还是稳稳当当的。

他看着她打开了那听罐头:真是的,我们怎么这么饿呀。

她抬起头来:你说什么?我说,这一切看起来都不像是真的,或者说每一件事物都不是真实的。

我们为什么还要为食物而烦恼呢?她一边戳着那个空罐头盒,一边想着:这一定是他们宏伟计划的一个组成部分。

他们也许会淘汰一些像这样比较简单的东西,好让我们这些人看起来更接近于人类。

凯里班皱着眉头问:为什么烦恼呢?这些人工智能确实有点儿怪。

不属于人类的时候,他们很快活,可同时他们又为此感到非常惋惜。

无论做什么,他们总是有一种嫉妒的心理。

他看着她,心里纳闷对于这些神秘的精英她怎么知道得这么多呢。

给你呀。

她说,赶紧吃吧,哪儿来的这么多问题呀?除非我死了,否则,我总是要提问题的。

嘿,你要匙子吗?距离那座巨大钛质雕像仅几公里的时候,他们发现周围是一片广阔而又平坦的荒地,又干燥又荒凉,偶尔能够看到一些半死不活的灌木植物。

这座雕像是从裸露的底座上面支撑起来的,好像要挣扎着逃跑似的。

他们走得越近,整座雕像的轮廓也就看得越清楚。

它比菲尼斯的那座废墟城堡要大多了。

它的上部矗入云霄,凯里班估计它的顶部可能被云彩挡住了,或者是让积雪盖住了。

看来你是对的。

科比说,你看它那个姿势,两只胳膊抱着身体,好像怕冷打哆嗦似的。

它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呢?铜,也许是铜吧。

这是一座人体雕像,上半身裸露着。

清晰的纹理、发达的肌肉表明这是一个运动员或者是一个武士的雕像。

你知道吗?凯里班说着,停下来仔细地看着这座雕像。

什么?它好像是迷失了方向。

她没有反对,若有所思地说:是啊,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看,它紧闭双眼、搭拉着头,一副痛苦的神情。

他摇摇头,心里总也抹不掉那座雕像绝望的神情。

来吧,他建议,我们该安营扎寨了。

他们在距这座巨人雕像一箭之地搭好了帐篷。

天很快就黑下来了,凯里班赶紧用干透了的灌木树枝生着了火。

科比并没有急着打开睡袋,而是坐在那儿,呆呆地望着凯里班往篝火里面添干柴。

突然间,凯里班听到一声怒吼,不由得抬起头来张望。

科比也放下了手中的鞋子,跟着他一起搜寻着。

怎么回事?她问。

他指着上面说:是这座雕像。

也许是需要一点儿机油了吧。

看哪,她喊着,他的嘴,张开了。

这座雕像身上的其他部分纹丝未动,猛然间朝着天空吼叫起来了。

震天动地的怒吼声里分明传达出来各种各样的感情,有悲痛,有伤心,有失望,还有迷茫。

它向无边的天际哀号着,哭喊着,却得不到一点儿安抚与慰藉。

这怒吼如雷贯耳,惊天动地,他们俩距离声源太近,以至于被震得心惊肉跳。

他们不得不赶快用手紧紧地捂着耳朵,然而,强大的声波犹如一把无形的大锤,狠狠地敲击着他们的鼓膜,震撼着他们的心灵。

放弃这种念头吧,这声音好像在说,没有一点儿希望,没有报酬,没有天赐之福的机会,没有实实在在的事情,一切的一切都荡然无存了。

艰苦跋涉,辛苦劳作,没有任何信仰。

内心里只有痛苦。

为了生存而呼吸,要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心脏的跳动才是惟一真实可信的。

过了好一会儿,凯里班才缓过点儿神来,他发现自己一直在尘土中不停地翻滚着。

科比一动不动地躺在旁边。

他摇了摇她的肩膀,她才呻吟了一声:让我一个人呆会儿,好吗?我就想这么躺在这儿。

他还是把她扶了起来,掸掉了身上的尘土。

你注意到没有,就在天刚一擦黑的时候,这家伙就会大声吼叫起来。

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给她披上茄克,我敢打赌,它每天都是如此。

他向后面退了一步,用一只手揉着脸。

你是说它像一座时钟一样每天准确报时?凯里班心想,也许直到现在她才刚刚苏醒过来吧。

是啊。

就像是标识着这一天的结束。

可是不管怎么说,这家伙再一次发作的时候,我可不想呆在这里了。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天都黑了,咱们休息吧。

夜晚非常暖和,可是,他还是让篝火一直烧着。

篝火的光亮让人感觉特别舒服。

这家伙真是奇怪,对吗?科比说着,往这边凑近了一点儿。

凯里班侧身躺着,呆呆地望着黑暗中的这个庞然大物。

你说它奇怪?他回答,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让我感到大惊小怪的。

至少现在还没有。

他两眼望着篝火,望着里面那红白色的火炭,可是,我不敢说那些精英们有多少高超手腕和精明策略。

我想说,看看这个家伙吧!他挥舞着一只手,又傻又笨,不见得有什么精明绝妙之处。

他叹了一口气,在睡袋上面伸了个懒腰,说:我就是想适应一下,想再往前走一步试一试。

以此求得幸存?是的,求得生存下去。

你说这好像是迄今为止最最重要的事情。

他用手指在地上划着:你说不是吗?接着说呀。

我敢打赌如果幸存下来并非头等大事,你还会想到别的什么。

也许吧。

可是眼下,我心里只有这一件事儿。

可是……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了,她往前探了一下身体,抓住了他的手,你看!他们的宿营地并不是在那座雕像的正前方,而是稍微偏向其另一侧,但从他们所在的地方能够看见雕像的侧面轮廓。

它的眼睛开始闪烁着亮光,是那种可怕的绿光,好像是浅色粗斜纹布的那种颜色。

一条涓涓细流从它的耳朵里流了下来,从侧面一直滴到了脖子,而后又流到了肩膀上面。

凯里班顺着这条细流追寻着,看着它流到了手臂,经过臀部,最后溅落在底座上面。

你看见了吧?科比兴奋地小声说道,走啊,咱们过去看个究竟!凯里班还没有来得及制止她,她就已经抬腿一溜小跑朝着雕像跑过去了。

他到达雕像跟前的时候,科比已经在那里试着爬上一个梯子了。

那个梯子是用很软的材料做成的,在黑夜里微微地闪着亮光。

凯里班用手摸了一下梯子,他的手竟然也发出了绿色的光亮。

真是神了!科比说,这儿像是人间仙境!她一步跨上梯子,柔软的梯子轻轻地晃了几下。

来呀,快上啊!她说。

凯里班犹豫着,一时还拿不定主意。

天亮以前我们就回来了。

她说,在夜幕降临,也就是它发出那种难听的噪声以前,我们会有足够的时间离开这里。

走啊,咱们进去探险吧!他伸出手来抚摸着这座雕像。

它的表面冰凉凉的,稍微有点儿粗糙的感觉,也许是长期经受风沙侵蚀的结果吧。

他寻思着这座雕像在这里有多久了,后来觉得这是一个愚蠢的问题。

他们本身就是时间造就的嘛。

他往上面看了看,才发现科比已经快爬到顶上了。

他叹了一口气,只好跟了上去。

爬了很长时间以后,他觉得周围的空气变得稀薄了。

抓紧,凯里班!放松一点儿,我在这儿呢!一只手伸了过来,把他扶稳了。

当时,他正在胡乱摸索着,想找一个本来就不存在的横档稳住自己。

后来,他的头被轻轻地碰了一下。

我们到顶上了。

实际上,我们只不过爬到了它的肩膀。

可是,这也就足够了。

至少这儿是梯子的终端吧。

只可惜看不着更高的地方了。

科比坐在梯子的中间,在这座雕像肩膀的宽大空间里悠悠地晃荡着,也就是在相当于人体锁骨的位置来回摇晃着。

凯里班发现这个梯子很像一段向上延伸的铁轨,直到它在上面那只巨大耳朵的黑暗里渐渐地消失了。

他爬到肩膀的部位,躺下来休息着,等待着他的心脏跳动慢下来。

他觉得自己仿佛是躺在一个很大的架子上面。

科比坐着,两条腿也收拢起来了。

看起来她挺高兴,没完没了地说着:以前,我听说过那些登山的人,可是,我自己从来就没有……我想说,他们看见的,现在我也看见了!在昏暗的光线中她的两只眼睛闪闪发光,看来她快要克制不住自己了,她想要马上出发,继续向上攀登了。

凯里班很欣赏她那种热情。

她不害怕别人的嘲笑,尽管她的一切努力也都是实实在在的。

他们开始沿着那条潺潺细流往上爬,她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没完没了,可他又不能跟她生气。

即使是日常生活中的琐碎小事儿她也要打破沙锅璺到底(谐问),她那种精神着实引起了他的极大兴趣。

对她而言,人们习以为常的地方恰恰就是她感到最有意思的事情,看见她那么兴奋、那么投入的样子,凯里班觉得她挺古怪的,而且有一股小孩子气,不过倒是挺招人喜欢的。

我们还没有到达那儿,他指着闪闪发光的横档说,看来我们还得顺着梯子再向上爬一段儿。

雕像肩膀上的面积非常宽大,不过,凯里班还是能够肯定他离四周的边缘还有很远的距离。

科比注视着他,问道:怎么啦,凯里班?你害怕登高吗?她脸上显示出非常关注的样子,但后来还是笑出了声。

她倒退着朝陡坡走过去。

科比!他大声喊着,半个身子也从梯子的安全索上面探了出来,小心滑下去!她停了下来,哈哈大笑着:瞧把你吓的!我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

她转过身子,向外张望着。

在漆黑的夜空中隐约能够看见她身体的大致轮廓。

她的双手放在臀部上面,娇小的身材背衬着那高高的、几乎是笔直下降的陡坡。

她灵巧地转了回来,三蹦两跳就回到了凯里班的身旁。

对不起。

她嘴上道着歉,可笑盈盈的样子表明那根本就不是她的心里话。

他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膀,回答道: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就当它是一个玩笑吧。

她眯缝着眼睛,又问:你怎么啦?有什么问题吗?倒不是我有恐高症,而是我憎恨临阵逃跑、侥幸逃生。

你知道吗,她说,这种逃生听起来恐怕有点儿不好听,可我想说什么,你会明白的。

还没有等他回答,她已经顺着雕像的脖子开始向上爬了。

在雕像耳朵发出来暗淡绿光的映衬下,她的身影不时地闪动着。

好好地爬吧。

他说,我们的祖先就是为了这个才从树上下来的。

攀登是一种绝妙的生活方式。

要是你喜欢,就呆在那儿吧。

科比向下面嘲笑着,那儿可安全啦。

你这种野蛮智慧可把我害苦了,他沉着脸说,陪着你,真让我感到丢脸。

别太自作聪明了。

她撇着嘴说着,自己又往前面走了。

他在后面跟着,心想如果喊她,她是不是会停下来。

后来,他觉得她完全会的,实际上他也并不在乎得出什么样的答案。

雕像的耳朵比他高十倍。

蓝色的光亮照在科比的身上,看上去活像一个小精灵。

凯里班往下面看看,看见他自己的身体也在闪闪发光。

他想他自己现在的样子可能像是一个外星人,就是那种每隔大约十秒钟就对地球访问一次的外星人。

至少其他人都是这么说的。

凯里班一生中有一件事儿使他感到莫大的遗憾,那就是他没有像总人口四分之三的人们一样被那些外星人劫走。

只不过这是他自己的秘密,从来也没有向其他人透露过。

他们爬过了雕像外耳的盘旋弯道以后,才进入了它的外耳道。

里面的光线明亮而柔和,一点儿也没有耀眼的感觉。

这种舒适宜人的亮光静静地撒在他们的皮肤上面,凯里班注意到在这种亮光的照耀下就连科比小臂上面的汗毛也开始闪闪发光了。

我先上。

她嘴里说着,眼睛却注视着他的反应。

凯里班笑着没有回答,让她先行一步吧。

科比露出了挖苦人似的笑容,三步两步就在明亮的光照里面消失了。

凯里班用手挡着亮光,摸索着往前走着。

那并不是一条隧道,而是一个入口,通向一个很大很大的几乎呈圆形的空间。

他们进入了雕像的头部。

里面是一座又高又大的穹顶大厅,四周的线条柔和流畅,全部镶嵌着蓝色的瓷砖。

这种颜色使凯里班想起了卫生间的洁具设备。

地板在大约耳朵的位置把整个头部分为两半,上半部分稍微低一点儿的地方是两个硕大的黑色椭圆形眼眶。

他们进去的时候,里面的光线稍微暗了一点儿,这些光线是从四面八方集中在一起的,也就是从墙壁、天花板、地板等各处朝着一个方向聚光的。

惟一例外的就是那两只大大的黑色眼睛。

真是太奇妙了!科比大声喊着,她透过眼眶形窗户向外面张望着。

凯里班则静静站在耳道的入口处,仔细地打量着这座神奇的大厅。

这座大厅太大了,简直是大极了。

他仰着脖子向上面望着,他可以看见头顶上面那个穹顶的最高点。

看着一团又一团的云彩在上面飘浮着,他一点儿也没有感到惊讶,因为那里就是广阔无边的天空嘛。

科比可是费了不少时间才来到雕像的眼睛那儿,她兴奋地踮着脚尖朝外面张望着。

这里没有尘埃,也没有腐朽,可这么长久的岁月还是在凯里班的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就好像有一架巨型机器一生一世都在排练着它自己的角色,以至于它所占据的空间都感到筋疲力尽了。

它在这个世界的构造中是举足轻重的,固定支架松松垮垮,彼此之间有气无力地支撑着,尽管它们从外表上看起来都是非常干净非常结实的。

看到这里,凯里班不由得想起了那样一种人,他们整天无所事事,就像乞丐一样永远无情地浪费着他们宝贵的时间。

在大厅的周围摆放着一圈齐腰高的长椅或者柜台,那些连接在一起的装置只是在眼睛与耳朵所在的地方才被隔开了。

凯里班注视着科比,她是那样全神贯注,眼珠一动不动地望着夜光下的景色。

他仔细研究着那些长椅子,它们的表面既透明又光滑,看上去就像是夜色下的一潭深水。

看了好一阵子,他才明白了他看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些色彩暗淡的规则图形映入了他的眼帘,他不得不瞪大了眼睛想分辨出它们到底是一些什么样的图形。

后来,他才发现那些图形刚好就在表面下方,那是一些三角形、方形、圆形,所有这些形状都有人的手掌那么大。

他小心翼翼地用手在显示屏幕的一角扫了一下,没有反应。

他又按了一下,还是没有反应。

他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膀,慢悠悠地朝着科比走过去。

你找着什么好东西了?她问,是吃的吗?我想那是一个控制显示屏。

不过,对我来说,它没有任何用处。

你把它整个都检查一遍了吗?他摇摇头。

不想那么干吗?就在这个时候,显示屏幕上的变化映入了他的视线。

科比!他喊着,快来看哪!屏幕的顶端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红色圆圈,上面还有一条简要的文字提示:切勿触摸。

凯里班感觉到自己的手不由自主地活动了起来,就像是依照着它自己的操作程序。

我并不想这样做,可是,我又禁不住想去这样做,实际上,我真的不想做。

刚刚伸出手去,接着又把它收了回来。

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是怎么搞的。

他想。

然而,对于这一切他还是无能为力。

当他按着那个红色圆圈的时候,周围一片寂静,仿佛是在做一次长长的深呼吸。

随着咔嚓一声,耳朵的入口处被死死地关闭了。

一阵又一阵的噪声在大厅里面回荡着,好像是里面困住了一只巨大而又可怕的野兽。

科比顺着墙壁瘫倒在地:太神奇了。

我们被困在里面了。

我们被困在里面了。

他也喃喃地说着,凑过身子去研究着那道紧紧关闭着的门。

这道门与室内光滑的磁砖墙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它的表面泛着一层暗淡的金属光泽,还有一些划痕,给人一种冰冷而又粗糙的感觉。

它本身没有什么表现,也不产生任何反应,一副密不透风的样子。

出口处被严严实实地封闭起来了。

遭受这样的打击,他无奈地摇摇头,想出去是没有指望了,只好靠着这道该死的大黑门休息休息吧。

他向上面望去,发现科比蜷曲着在地板上睡着了。

他也只好悄悄地坐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雕像的两只巨大眼睛逐渐亮了起来,它预示着新的一天到来了。

凯里班没有叫醒科比,独自走到了窗户跟前,站在那里朝外面望着。

尽管这座巨型雕像的头部已经沐浴在清晨桔黄色的阳光之中,可是,黎明前的黑暗仍旧笼罩着下面的世界。

这一点本身就具有比其他任何事物都强大得多的说明力,使他能够更真切地体会到他所处的这座雕像该有多么高大。

他站在那里,看着天一点儿一点儿地亮了起来。

阳光就像是一股黏稠的正在燃烧的液体从平原上缓慢地流淌过来,不时地点燃了金属沙粒,最后把一顶平平淡淡的鸟冠变成了美丽的皇冠。

不知不觉之间,科比也和他站在了一起。

从一片又细又长的阿拉伯橡胶林里飞出来一群粉红色、白色的米切氏凤头鹦鹉,它们的羽毛在黎明的阳光里染成了金黄色。

它们在空中盘旋着,在金色的朝霞里渐渐地远去了。

一群袋鼠睡醒了,它们懒洋洋地跳来跳去,忙着找水喝。

其中一只半大的袋鼠停了下来,它望着一根木头或者一块石头,而后又急急忙忙地赶上了不断前进的袋鼠群,恐怕自己落在了后面。

凯里班打破了沉默: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他挽起了袖子,看了看那个心形文身。

这一看不要紧,他心里不免一惊,因为那个黑色心形文身的边缘已经变成了灰色。

时间不多了,我们必须立即想办法才是。

科比点点头说:我们可不能老呆在这里,特别是傍晚来临的时候。

如果我们留在这里面,它又开始嚎叫起来……我们不得不离开这儿。

而且马上就走。

要是真的耳朵聋了或者干脆死了,就没有办法玩这场游戏了。

咱们还是看看那些控制器吧。

她建议道,那恐怕是我们最好的选择机会了。

显示屏幕的四周有一根红黑两色相间的带子。

这根带子渐渐地变成了一些字母,它们围绕着屏幕边缘跳跃着:状态:停止。

其他的指示灯也都熄灭了,无论他们怎么尝试,都没有一点儿反应。

凯里班很想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如果它是一种游戏,那么就应当有它自己的规则,就应该有一个结束出局的方法。

可是,这个显示屏幕根本就不理睬他。

气极败坏之下,他用拳头狠狠地砸了一下,转身走了。

可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科比却发现了什么,她问:刚才这里有什么?凯里班只好又走回来,望着那个莫名其妙的显示屏。

围绕着四边的那根带子已经变成了白色。

屏幕上面显示出了这样的内容:挑战模式?他大惑不解,科比也被搞得一头雾水。

不过,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上面的内容又变成了:注册初始化。

附近的一个红色的圆圈也发出了亮光:此处输入拇指指纹。

他刚一伸出拇指,就被科比牢牢地抓住了:你以为这是一个好主意吗?他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按了一下那个标有切勿触摸的圆圈。

他按了一下以后,那个圆圈的光亮随即熄灭了。

他说:我们被关在这里,完全是我的过错。

因此,我必须找出一条出路。

这样才算公平。

接着他又很理智地补充说,最好是他自己赶快找出一个解决办法,不然的话,他们被困在这个混凝土般的气球里面还不一定要遭受什么样的痛苦呢。

听到这里,科比松开了手,但她还是紧紧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的脸上犹如戴上了一副非常严酷的面具,他把自己的拇指按到了那个冰冷而又坚硬的触摸式屏幕上面。

头顶上面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声响,他抬起头来向上面张望着。

一个圆形物体从天花板上分离开来,就像一个大大的肥皂泡一样缓慢地降落下来。

它停顿了一下,又像蚊子那样在空中盘旋着,最后,落到了这座大厅的正中央。

凯里班倒没有觉得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这倒是一个好把戏。

他说,看看我们能不能想办法闯出去。

当他们朝着那个物体走过去的时候,他们看见了一只好像是上端没有封口的铜鼓,又好像是一个婴儿用的大洗澡盆。

它的内径非常大,凯里班躺进去一点儿也不成问题。

它是用那种很普通的蓝色磁砖砌成的,不过没有普通磁砖的那种光亮,四周边缘足有腰部那么高。

这个容器的中心有一个圆圆的台子。

凯里班朝着它伸过手去,台子上金黄色的阴暗表面立即映出了他手掌的倒影。

稍顷,一束金黄色的光柱从天花板上面抛撒下来,凯里班不由自主地缩回了他的手。

那束光直接照射在金色的台子上面。

你已经这样做了,科比的声音透露出极大的悲哀,难道你就不能够管住自己的手吗?他一声也没吭。

他们继续看着那个台子,就在这个时候,台子上面出现了一个小人。

他只有普通人一巴掌那么高,是一个两臂紧紧贴在身边的小木偶,而且还有一张偷来的脸。

科比的眼睛不由得瞪大了。

这不是你吗?她说,这分明是你的脸。

凯里班点点头,身子靠着这个微型舞台的边缘,眼睛半闭着,面对着这个小木偶沉思着。

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了一些控制装置。

这个微型舞台的边缘上有大约两排五颜六色的小方块,每一个方块都有他的指甲盖那么大小。

可是,上面却没有任何标记。

他认真仔细地研究着这个小木偶,一点儿一点儿地试验着。

按蓝色的方块,能够抬起他的左手;按红色的方块,能抬起右手;按黄色的方块,能抬起左腿;按绿色的方块,能抬起右腿。

这一系列的彩色蜡笔般的颜色能够修正或者控制这个小木偶的动作,而同时按下一组基本控制键或者按下一个键紧接着再按另外一个键就能够完成一些更为复杂的动作。

像褐色、桔黄色、深红色、灰色一类的中间过渡色还可以加强或者重复这些动作,可以用来编制、调配出许多有用的手势程序与步伐程序。

利用颜色组合,还可以完成更多的复杂动作,甚至于创造出手指运动和面部表情。

他玩耍了一会儿,对科比说:没什么了不起的。

你是在糊弄你自己吧?他耸了耸肩膀,说:怎么会呢!可是,这却有助于钢琴家在音乐会上演奏得更加和谐。

那钢琴家就是你吗?她满脸怀疑地说,你让我歇一会儿吧。

他咧开嘴笑了,又转过身去忙着按动那些控制键。

凯里班的手指渐渐地在控制键上面运用自如了,那种信心十足、洋洋得意的样子就好像他这一辈子一直就在玩这种游戏似的。

在极短的时间内,他就能够让那个小木偶完成很多复杂的动作了。

他微笑着,操纵着这个小木偶跳了一段欢乐的快步舞,最后以一个潇洒的鞠躬而告结束。

真不错。

科比也承认了,可是,那个又该怎么办呀?她指着中心部位的那个金黄色的台子说着。

那个台子上的亮光一闪一闪的。

就在他们注意观察的时候,它本身的闪光速度也变得越来越快了。

凯里班把小木偶放回到台子上面,闪光随即停止了。

再后来,台子上面的亮光突然间也熄灭了,透出来一种阴暗、死气沉沉的气氛,好像乌云密布,马上就要下大雨的样子。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微型舞台的周围开始闪烁出金色的光芒。

真是搞不明白。

科比说。

我说,时间长了你就会玩了。

凯里班慢慢地说着,看起来这个小木偶必须从舞台的中心走到边缘。

咱们看看那儿的闪光会有什么变化!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也好知道今后咱们怎么才能从这里走出去。

他极其小心地使他的那个复制品向前走了一步。

哪个方向好呢,实际上倒没有什么关系。

当你身在南极的时候,无论朝哪一个方向不都是北方吗?走了两步以后,他停了下来。

这也太容易了,什么时候才能够有点乐趣呢?就在这个时候,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了许许多多的怪物,它们一下子就占领了那个微型舞台。

我本来应该知道呀。

他喃喃自语道,你刚想到什么不好的东西,它们偏偏就出现了,而且恰恰是在最糟糕的时候。

他壮着胆子看了科比一眼。

她正不知所措地看着那个微型舞台。

这些怪物越长越高了,差不多已经达到了凯里班那个复制品三倍的高度。

它们紧紧地挨在一起,站在那里等待着,没有正形的身体挤作一团,彼此之间没有一点儿空隙。

他可以把它们称做是肩并着肩,不然的话,它们中的大多数本来就没有肩膀,或者也没有脖子。

恐怕也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长着下巴。

这是一群相貌丑陋、奇形怪状、难看到了极点的怪物,其中绝大多数都长着许多本来就没有什么用处的牙齿,而且这些多余的牙齿也并非都长在嘴里面。

一团团上下翻腾的触角和稀软的黏土擦亮了这些面目狰狞的可怕怪物,它们看起来不像是别的什么东西,只是一丛又一丛活生生的钢针铁刺。

淡而无味的胶冻在它们的脸上翻腾着,湿汽不断地从嘴里面吐了出来,敞露的痛处与角质状的鸟嘴连成了一片。

两个头的、三个头的、四个头的蝙蝠、狮子、山羊在蹄子、爪子、车轮子、碎裂的骨头上面漫无目的地逛荡着。

黑色的阴影里闪烁着微弱的光亮,如果看久了恐怕会伤着眼睛的。

这简直是活生生的噩梦,这些怪物的鲜血在流淌,尸体在冒烟,血肉正在一块接一块地从它们的身上掉下来,从它们的皮肤上面扯下来。

它们摆出各种淫秽的姿势,嘴里不断流着口水,一点儿一点儿地滴落在微型舞台上面。

它们谁也没有注意自己的同伴,可都是一声不吭、死死地盯着舞台中央的那个小木偶。

凯里班突然间意识到科比抓住了他的胳膊肘。

他忍耐了一小会儿,才发现她的脸已经完全改变了颜色,像死人那样煞白煞白的。

同时,他敢肯定他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样认真仔细地观察过她的脸色。

他转过身来,看见那些怪物正一步一步地逼近小木偶。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切都在瞬间结束了。

这一群沸腾起来的乌合之众包围了小木偶,仿佛是一堆疯狂的肉蛆正在争抢一块腐肉。

一刹那间,它们通通地消失了。

微型舞台上面又变得空空荡荡的。

后来,那个小木偶又出现了,他还是那样笔直地站在台子的中央,一点儿也没有受到伤害的痕迹。

吓死我了。

直到这个时候,科比才敢小声说话了。

谁知她的话音刚落,那些怪物又出现了,只是这一次它们把小木偶包围得更紧了。

再试一试。

凯里班说着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第二回合。

这一次凯里班以更快的速度操纵着小木偶,他希望能在那些怪物包围小木偶以前取得一些进展。

他尝试着向前面走了两步,才发现小木偶的肋骨都被扯掉了,但那些伤口转眼间就痊愈了。

他努力让自己相信他并没有看见小木偶脸上显露出来的那种极大痛苦的表情,可是,这根本就办不到。

他试着进行跳跃,让小木偶跳到那个台子上面。

在现场发起冲击以前,他反复试验着小木偶本身的能力。

他试了一会儿,又让小木偶像蟾蜍一样练习蹲坐起跳,结果真是令人高兴极了,它一起跳就能够超过那群乌合之众。

现在,他完全有把握让小木偶在一两秒钟之内跳起来,这样一来他就能够摆脱那些可怕的怪物。

既然有了这种神奇的动力,离着边缘也就不会太远了。

可是,下面发生的那一幕就更加令人心惊肉跳、难以置信了。

那个长得像蟾蜍似的家伙向后面仰着头,突然间从嘴里弹出来一根苍白的舌头,就像一条正在向小动物发起迅猛攻击的蛇那样向着小木偶冲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根长舌头刚要缠一堆绕住小木偶的一刹那,它的一个邻居没有形状的肉团,它浑身都透射着寄居山洞盲鱼的那种惨白颜色——收缩起自己的身体,飞快地跳起来,一口就把小木偶吞下去了。

一块接一块的碎肉随即飞上了天空,这一幕到此宣告结束了。

接下来是一片沉寂,把凯里班带入了一种沉闷无声的世界。

然而,他的内心里禁不住还在回想着刚才听到的各种各样的恐怖声音。

那些可怕的声音里面有嘎吱嘎吱的咀嚼声,有嘶啦嘶啦的撕扯声,有利爪落在鲜肉上面发出来的那种低沉的噗噗声,有嘭嘭嘭吧嗒嘴那样难听的声音,当然,还有野兽发出来的那种尖利的嚎叫声。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他不禁喃喃自语道,心里感到一阵恶心。

他垂着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策略,一定要想出一个制胜的策略才行,他一遍又一遍地劝告着自己。

总会找到一条出路吧。

你不要紧吧?科比问道。

他点了点头。

那个小木偶孤零零地站在它的避难台上面。

凯里班仔仔细细地看着它。

它有自己的脸、自己的身子,除此以外,它还有别的什么呢?它很快就痊愈了,也许这就是能够利用它的一种特殊功能吧。

他小心翼翼地按动着那些按键。

他观察着它用自己的左手拉扯着自己的右手。

它的右手就像热天里的一块胶皮一样慢慢地伸展着,其长度很快就超过了原来长度的一倍。

这个小木偶本身能够发起挑战。

他高兴地笑了起来。

他开始从心里头喜欢上这个小家伙了。

他朝着那两个眼眶形窗户瞧了一眼,心里不免一沉。

我在这儿有多长时间了?他小声地问道。

很长时间了,大概有两个小时了。

科比回答,我真不愿意打扰你,告诉你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溜过去。

她一脸严肃认真的样子。

为琢磨出这个小木偶的行动程序,他实际上花费的时间比他想像的时间要多得多了。

外面还没有阴影,这说明现在正是中午。

他又一头埋进了他的程序研究。

这一次,他给这个小木偶赋予了一个新的模式。

它的手和脚都重新装备了非常发达的肌肉,胳膊和腿也逐渐达到了更高的速度标准和动力标准。

他把它的脑袋按了下去直到变成了一个纯粹的按键,这样一来,没有了脖子——就一个最容易受到攻击的目标。

凯里班把他那昂起来的头偏向一侧,仔细地欣赏着他的这个杰作。

说它是一件艺术品,他还有点缺乏信心。

不过在眼下这种时刻,他却变成了一个重型大炮的设计师,而不是什么艺术家。

在小木偶离开避难所以前,他让它完成了一连串的快速动作,其速度之快简直就像是一只疯狂旋转的陀螺。

它一个劲儿地旋转着,一时间仿佛难住了那些可怕的噩梦和鬼魂,它创造的纪录一个接着一个,动作程序之复杂实在是让人们眼花缭乱、目瞪口呆。

它大约有十多种速度,凯里班心里猜想着。

这倒是不错,这回总该说得过去了吧。

就在凯里班沉浸于自我陶醉的时候,那些妖魔鬼怪仿佛同时接到了发起进攻的命令,一下子冲出来,又把小木偶团团围住了。

这一回小木偶倒是没有害怕,至少是一开始没有被它们吓倒。

一个身体单薄、形同芦苇的家伙一马当先冲了上来,它的肘部还长着一排犬牙,从侧面打出来一个怪异的毛茸茸的气球,没想到让小木偶一把就给抓住了,那个神兮兮的气球也在一排机动式带刺铁丝网前面撒了气。

其他的怪物像起哄似的一拥而上,可是要想知道这一次的结局如何还真得多花一点儿时间呢。

凯里班转过身去,看来没有什么指望了。

肯定又是被打败了。

一个武士身单力薄,要想对付一大群妖魔鬼怪,恐怕连门儿也没有。

他用手揉揉眼眉,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些可恨的妖怪,它们究竟要干什么呢?难道一点儿求生的机会都没有了吗?他看了一眼科比,她回敬给他一个鬼脸。

于是,他又埋头干了起来,使自己完全沉浸于那个互相残杀的世界。

他又给这个小木偶增添了一些凶狠、残忍的特性。

他也研究了那些恐怖攻击的特点,还试验了佯攻与误导方向,甚至于还试验了跳跃、跳舞、诈骗、滑冰、跳背、攻击、撕扯、拍击、咬伤、变形、压扁、猛击……可是,每一次的结果都是那个微型凯里班被打得落花流水、七零八落。

每一次画的图形越多,所花费的时间也就越长。

也就在这个时候,只有一点他是能够肯定的,那就是小木偶的脸色像死人一样难看。

每当小木偶被那些锋爪利翅捣毁并掏空了内脏的时候,凯里班就会感到神情沮丧、意志消沉。

科比一声不吭地站在他的旁边。

他自己做出的每一个决定看来都是错误的,他总是遭受失败,好像这种尝试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甚至于有一次,他竟然耐心地等待着,希望那些可恶的妖魔鬼怪能够快一点儿现出原形。

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这个中心舞台也并非是一个永久性的避难所。

如果他等待的时间过长,这个台子就会自然而然地消失了,那些怪物也就会像潮水一样涌现出来。

一切努力都毫无用处,凯里班深深地陷在这个没完没了的游戏里面了。

他一次又一次地赋予小木偶巨大的力量,他明明知道它还是逃脱不了失败的命运。

他的动作也变得越来越机械了,他冷漠地观察着,极不情愿地接受着一个又一个失败的结局。

在残酷失败的驱使下,他又给小木偶增加了一些快速动作。

每当重新开始那血淋淋的场面时,他都为失去的宝贵时间感到苦恼。

在极度的精神恍惚之中,他又进行了一百次、一千次乃至一百万次的杀戳。

但所有这些行动中只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它们都是经过周密计划的,其结果也是无法改变的。

他终于明白了这场游戏的真正意义。

这就是这场游戏全部结局所采用的根本方法。

没有希望。

也没有荣誉。

我向你发出这一警告。

现在就撤出战场。

在失败中狂欢。

这就是惟一的真理。

一切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也不会有人得到宽恕。

我现在向你发出这个警告。

认真地听一听,仔细地想一想。

认真地听一听,仔细地想一想。

科比注视着他,他摇摇头,仿佛刚刚从睡梦中醒过来。

她指了指窗户外面,阴影已经越来越长了。

夜晚就要来临了,时间越来越紧迫了。

此时,凯里班感到身心疲惫,他全身上下不住地颤抖着,他意识到从昨天开始他就一直没有吃什么东西。

他手上胳膊上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他知道应该放松一下了。

他又回想起以前的情景,努力追寻着他以前自由自在、充满信心的美好时刻。

可是,不知怎么搞的,他偏偏什么也想不起来。

那些美妙的时刻就像是一缕青烟一样从他的脑海里飘过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又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这场痛苦的游戏。

眼前那两个长时间遭受折磨的敌我双方也正在耐心地等待着。

他还要试验什么呢?狡猾、正面进攻、加快速度、阴谋欺骗——都不管用。

每一次他都试着赢得胜利,可是每一次他都尝尽了失败的苦头。

这就是它们的游戏,这就是它们的规则。

他痛苦地摇着头。

警告,这场游戏仅仅是一个警告,是一种预先惩罚。

突然间,他的视野越缩越小了,黑色前景把其他的东西驱赶到了两边。

他觉得他的意识迅速地飞入了一条黑暗的隧道。

镜头转换。

这个房间的墙壁从上到下都镶嵌着木板,他从来也没有看见过哪一个房间里面有这么多的装饰木板。

四周的墙壁有点儿昏暗,但却透着光泽,呈现出一种暗淡的黄褐色。

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放着一个巨型玻璃缸,里面趴着一只鳄鱼,它汩汩地吐着气泡,两只小眼睛耐心地等待着。

他记得自从上次喂食以来已经有好长时间了,它需要吃点儿鱼了。

报告就放在他的桌子上面,这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

他的身体不知不觉地坐了下来,拿起文件夹开始读了起来。

他的手伸向内部通讯系统的显示屏幕,按了一下秘书的按键。

您有什么吩咐吗?她立即就回答了。

他笑了,对她的机敏干练表示满意。

她正在忙着自己的工作,这也正是他所希望的。

请把雷努和格林带进来。

与这些受过教育、举止良好的人打交道是要讲礼貌的,而且不必对他们心存疑虑。

雷努和格林这两个人让他发愁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看起来他们并不欣赏自己目前的这个位置,如果说得更准确一点儿的话,他们对自己的位置是不屑一顾的。

可不管怎么说,这是他的学会,是他的名誉、他的金钱、他的地位和影响才造就了这样一个机构,使它得以正常地运转。

如果没有他,像他们这样的研究人员根本就没有出路,又怎么能够想像像今天这样在机器智能系统工程的领域中施展自己的才华和智慧呢?即使是在国防工业中也不可能,连一丝一毫的希望也不会有的。

他知道人们中间是存在着一些怨恨和小道消息,那不只是与他声誉鹊起的家庭关系和金钱有关系。

他的学术记录纯属伪造,要不是某人的慷慨捐赠……谣言满天飞,冷嘲热讽一浪高过一浪,它们通通都离不开伪造这个字眼。

然而,闲言碎语总是没完没了 。

他叹了一口气。

完全独立的神经中枢系统能够知晓亚历山大和明斯基在干什么,那一直是他的一个梦。

要是雷努和格林还不明白这一点,那么,最好让他们到别的地方去另谋高就吧。

他只有二十四岁,如此看来也帮不上什么大忙。

帕尔墨先生,是您召见我们吗?还是像往常一样,雷努代表大家先开口了。

她是一个具有支配权的人物,至少在公众面前是这个样子。

谁又知道关上门以后又会是个什么样子呢?当然,公司的保安人员对此会进行深入研究的,但帕尔墨却钻不了那么深,他毕竟忙着呢。

雷努小小的个子,长得有点儿黑。

她有一个习惯,头发总是从太阳穴那儿往后梳。

每当她这样梳着这种发式的时候,他就能够看见她的头皮上有一个小小的蓝色文身,就在靠近左太阳穴的地方。

他一直也没有搞清楚那个花纹是个什么样的图案。

格林是那种白化病人,粉红色的眼睛、浅黄色的头发。

他的眼睛有点毛病,看眼前的世界老是像患了白内障似的。

他们俩是这支队伍里面最棒的队员,但他们总是突然改变行动方向,无视他们必须遵循的行动轨迹以及研究界限。

问题就在于他们的行动过于独立化了。

是的,他和蔼地回答道,你们是在开玩笑,不是吗?雷努并没有表现出她听不明白他正在说什么的那种神情:我们工作的时候从来不开玩笑。

我们把它叫做弗兰肯森窘境,就是因为它的描述最精确。

我们谁也没有笑。

格林也点点头附和着:让我们俩坐下,您不介意吧?他用鼻子哼了一声,她坐了下来,格林也跟着坐下了。

椅子上发出了那种马上就要散架似的声响。

我已经看了你们的报告,他说着,眼睛一下盯住了他们俩,听说你们要公开发表。

是的,越快越好。

我们已经被邀 请参加RMIT①大会并且还要发表演讲。

于是,我们就把材料发出去了。

至少要让人家知道我们准备讲什么内容吧。

她用挑战者的目光望着他,不过,他并没有钻进这个圈套。

【① 墨尔本皇家技术学院。

】难道你们不知道这儿没有我点头,什么东西也不能发放出去吗?她冷笑着回答说:您的意思是说邀请函上面没有您的名字。

这样的事儿以前我们也听说过,这也太糟糕了。

不过,这一份是属于我们俩的。

他的后背靠在了椅子靠背上面:你手里有一份合同。

显然,你还没有看过吧?有这回事儿吗?不过,即使有也没有多大关系。

我们就拿这一份材料去,以我们自己的名义去。

就这么回事儿。

你们是在冒险。

您说什么?我还是直说了吧。

你们想让大家都明白这样一个道理,就是无论哪一个伟大的发明家都终将被他自己的伟大发明所埋葬,对吧?那就是你们名扬天下的大好机会吗?那只不过是一个实验,先生。

我们正在不断地研究,不断地设计,我们已经进行了多次尝试。

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什么相反的意见,绝对是这样。

她向后面捋了捋头发,露出了那块蓝色的文身。

那是一只雁吗?如果那份材料证明你们的研究靠不住,你们的实验并不完整,事情的结局又会怎样呢?你们会遭到天下人耻笑的。

她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说:除了我们俩,谁也不会知道那份材料的具体内容。

我已经拿到了你们的研究报告。

研究所的信息通道连接着你们的记录材料与报告。

我们可以让你们威信扫地。

当然,真要这样干我们也并非甘心情愿,不得已而为之完全是为了保护研究所的名誉。

死一样的沉默。

您真的愿意这样做吗?格林用他那甜润的男高音问道。

帕尔墨心里纳闷,他也许来自研究所的唱诗班吧。

咱们走着瞧吧。

雷努怒目圆睁。

格林仿佛在自言自语,他的嘴唇微微地颤抖着。

帕尔墨朝着那只鳄鱼瞟了一眼。

它的嘴张得大大的,正吱嘎吱嘎地磨牙呢。

不然的话,我给你们一笔信用贷款,但要作为共同作者来发表我的论文,题目应当叫做‘作法自毙的窘境:创造之冒险’他喂了那只鳄鱼,趁此机会他们俩离开了这间办公室。

他们屈服了。

他们一贯如此。

他看见了她头上的那个文身。

那是一条鱼。

那只鳄鱼眼巴巴地望着他。

镜头转换。

凯里班终于摆脱了那些幻觉。

帕尔墨!托马斯·帕尔墨!就是他把自己的整个记忆载体都移植到了他的头脑里面。

帕尔墨!他感到无比震惊。

他要帕尔墨的记忆又有什么用处呢?他能够听到远处人们的窃窃私语,尽管那都不是一些光明正大的东西,但还是引起了他的极大兴趣。

虽然他们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可是,他却要与这些人进行斗争。

他需要集中他的全部注意力,把它们全部都应用于眼前的这场游戏。

这样做完全是为了活下去。

他把临时记忆都抛到了一边,他试着摆脱那些流氓记忆带来的不良影响。

这场游戏,还有科比,两者都是至关重要的。

她的眼睛里流露出关切的目光,他能够感觉到她万分焦急,因为她一直朝窗户那边张望着。

那个小木偶仍然站在舞台的中央,静静地等待着。

看着它的脸,他认真仔细地端详着他自己的那张脸,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

他极其小心地让他的那个复制品向前挪动了一步。

那些可恶的妖魔鬼怪呼啦一下子又都冒了出来。

没有指望了。

他口中喃喃自语道。

可是,这些可恨的家伙分明还是要他再继续战斗下去。

室内的空气紧张了起来,仿佛里面的气体太多了,都争着向外面跑似的。

他也感觉到热了。

无意之中,他决定再试一回。

他的手指在控制键上面来回地跳动着,他把小木偶的胳膊抬了起来,直到两只手举到了与脸一样的高度。

他开始用两只手在脸上拼命地抓挠着、撕扯着,十个手指的指甲都非常尖利,脸上的肉被一块一块地剥了下来,然而,他并没有就此停下来。

小木偶浑身痛苦地颤抖着,可还是顽强地站在那里。

凯里班把其他的事情通通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的全部身心都集中到了小木偶身上。

他继续猛烈地抓挠着、撕扯着。

脸上的皮肤在他这疯狂的攻击下稀里哗啦地垂落下来,他不得不用手再把它们从嫩肉上面活生生地撕扯下来。

他一鼓作气地抓着,扯着,拼命地撕着,直到把整个脸盘都剥得干干净净时才停住了手。

小木偶浑身抽搐了一下,终于在台子上面倒了下来。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并没有出现那群面目可憎的小妖怪,他不禁大吃一惊。

他的替身终于在以前多次跌倒的地方倒下了。

不知不觉他听到了哐啷一声。

那声音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好像是穿过一层薄雾传过来的。

快来呀,科比急切地喊着,那道大门已经打开了。

时间紧迫,这座该死的雕像就要开始吼叫了,咱们得在这以前冲出去才行啊。

他头脑昏昏沉沉的,不过,他还是跟着她来到了大门口。

他绊了一跤才出了那道大门,摇摇晃晃地顺着原来的那个短短的斜坡溜到了雕像的肩膀上面。

太阳露出了浅黄色,又一点儿一点儿地变成了桔黄色。

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凯里班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他感到疲倦,觉得筋疲力尽,好像浑身散了架子似的。

他眼睁睁地望着这片他就要爬下去,马上就要踏在它上面的土地。

它是那么广阔,万里草原一眼望不到边。

缓缓下沉的太阳变得越来越大了,它的直径眼看就要超过他的整只胳膊了。

它远在天边,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

在它的强烈照耀下仿佛连土地也一起融化了。

大地万物,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然而,它们又处在永恒的运动之中,整个世界都在围绕着太阳这颗恒星不停地运转着,而太阳系又在宇宙中永远地转动着。

面对着宇宙那博大而又宏伟的远景,他深思着。

直到科比大声叫他,才又把他领回到了现实世界。

你看哪,凯里班。

我可不想等这家伙狂吼乱叫的时候我们还留在梯子上面。

我想回到地面上去,回到坚实的土地上去。

最好离开这里几百公里。

他也不愿意就这样一点儿一点儿地往下爬,他难受得紧咬着牙关。

科比迈了一步,准备先下去,可他还是拦住了她。

不,他嘴里咕哝着,我先下。

她不知所措地把头歪向了一边:哟!这是怎么啦?这回可真是男子汉大丈夫一马当先呀!他叹了一口气说:我想下去,我只想比你先行一步。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可真不希望你把我的脑袋砸瘪了。

她沉吟了一下,回答道:真有你的。

得了,干脆一点儿吧。

尽管心里乱糟糟的,他还是开始往下爬了。

这个斜坡是一个严峻的考验。

他接连不断地遭受打击,有点儿晕头转向,只是科比的鼓励还在支持着他。

每下一级,浑身的关节就要引起一阵钻心的疼痛,尽管紧咬牙关,可还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当他的脚最终踏在结实的土地上面的时候,科比抓住了他的胳膊。

这边走,睡着了吗?这边走呀。

她拧着他转了半圈,推着他向宿营地走去。

他拖着沉重的双腿磨蹭着,鞋子上扬起了一阵阵红色的沙尘。

一丛又一丛的叶刺在他眼前好像变成了一个又一个陷阱。

一只小蜥蜴飞快地跑了过去,拼命地躲开了他那双沉重的鞋子。

就是这儿,就用这个围着你的脑袋。

他看见了他的睡袋。

他刚刚安顿好那个大睡袋,整个宇宙就好像是爆炸了。

在他听到这个声音以前,他的骨头里面就能够感觉到这种声音,这种最初的可悲声音。

它一开始朝着天空轰击,而后又向着四面八方轰击过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他的茧壳里爬了出来。

已经是半夜了。

科比已经睡着了,她均匀地呼吸着,一副未必真正舒服的样子。

他不由得点了点头,然后,开始在他的背包里翻腾着,想找点儿什么东西吃。

他找到了一些干果,放在嘴里面干巴巴地嚼着,又喝了一点儿水冲了下去。

那是一些无花果,他吃的是无花果。

其实,他吃的也未必就是无花果,只不过现在他的胃口真的好极了。

他心里还挂念着那个小木偶。

他要赢得胜利的惟一办法就是消灭他自己,这个结果在后来的结局中已经得到了验证。

然而,他对那个小木偶最后的一瞥却久久地留在了他的脑海里,特别是它倒下去一瞬间的那种万分痛苦的表情。

在它的脸下面还有另外一张脸。

那就是帕尔墨的脸。

《死亡面具》作者:[澳大利亚] 迈克尔·普赖尔本书资料来源于网上,版权属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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