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2025-03-30 09:00:37

凯里班从来也不会早早起床的。

一般说来,需要经过一段冗长而又缓慢的过程,他才能够完全清醒过来。

往往刚一睁开眼睛,他就不得不面对很多难题,例如,怎样停止闹钟的铃声,回想一下昨天晚上把衣服放在了什么地方等一系列问题,而这些问题在一般人看来都是一些极为简单的事情。

可是,今天他却是被一阵噪声吵醒的,因此,他冥思苦想,折腾了半天也没有搞明白这是什么噪音,是从哪儿传来的,把他吵醒的罪魁祸首又是谁。

这种声音是从一只乌鸦那儿传来的。

它那声嘶力竭的叫声让人感到特别刺耳,也许是由于饥饿或者是有意和什么人过不去似的。

别出声。

科比对他耳语道,这帮家伙来了好一会儿了。

我想它们还没有发现咱们俩。

这些该死的乌鸦。

凯里班摇了摇头,似乎想试着回到现实世界中来。

尽管他已经睁开眼睛了,然而,他还是怀疑他是不是还没有完全醒过来呢。

乌鸦属于食腐动物,但是,凯里班还是挺喜欢这种鸟儿的,因为它们的羽毛看起来总是又黑又亮。

随着城市的不断扩展,它们的适应能力也越来越强了。

它们躲过了马路射手的捕杀,从以前栖息的欧洲迁移到了这片大陆。

他曾经看见过它们飞入这座城市,整天东游西荡,有时在垃圾堆里觅食,有时辛辛苦苦地筑窝垒巢。

当他看见一只乌鸦的时候,他自然就 会知道他们之间有许多相似的地方 。

他明白它们保持冷静的态度是完全应当的,因为它们跳过来跳过去并不是为了别的什么目的,而仅仅是为了不让那些小汽车或者卡车碾碎它们的栖身之地。

可是,眼前的这些生灵却真的让他感到不寒而栗。

它们并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些乌鸦。

它们都站在墙头上,个头儿足足有母牛那么大,浑身的羽毛闪闪发亮,显得特别好看。

只是它们的头部与颈部的皮肤都裸露着,露出了像猪耳朵一样的粉红色。

这一群乌鸦有六只或者八只,很难说清楚它们的具体数目。

其中有一只正在用它那巨大无比的尖嘴啄着爪子下面的金属零件,一阵阵尖锐而又刺耳的噪音使凯里班觉得浑身难受,坐立不安。

其他的乌鸦却安静地站在那儿,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突然间,它们一起飞了下来。

就好像是进行预先排练一样,它们飞快地冲向这座废墟的下层,仿佛是噩梦中的一群飞机正在进行俯冲轰炸。

这群乌鸦向空旷地带中间的一个稻草人猛然扑了过去,可能是看见他的胳膊和腿部都暴露在外面的缘故。

他的旁边是一张长长的桌子,上面摆满了水果和面包片。

那个稻草人有气无力地挥动着一根树枝,想驱赶这些来犯的乌鸦。

他徒劳地舞动着,不时地发出了阵阵叹息,活蹦乱跳的样子,活像是一个不太讨人喜爱的廉价玩具。

这场热闹很快就结束了。

一只乌鸦从稻草人手里叼走了那根树枝,另一只则绕到了他的后面,狠狠地一啄就把他推倒了。

由此引发了一场疯狂的哑嗓子大合唱,仿佛它们压根就不愿意呆在空中似的。

几只乌鸦落到了桌子上面,开始了它们疯狂的掠夺行动。

其中有两只一下子飞了起来,哑哑地叫着,互相争吵不休。

还有一只嘴里衔着刚刚抢到的食物飞来飞去,躲避着后面的追击者,直到最后它才不得不吐掉了口中的食物。

它感到惊慌,感到沮丧,因为刚刚抢到嘴里的战利品总是被身后那些个头高大、飞得又快的乌鸦抢走。

其他的乌鸦在长长的桌子上面蹦着跳着,瓜分着剩余的食物。

凯里班看见这些鸟儿用尖硬的长嘴啄烂水果,推倒水罐,肆无忌惮地在盘子上面蹂躏着,践踏着。

它们贪婪地大吃大喝,并且故意把剩下的食物搞得乱七八糟,使它们完全变成了一堆臭泥烂酱。

凯里班心想,从来也没有见过像它们这样胡作非为的乌合之众,即使再坏的江洋大盗在它们这一群面前也只能是望尘莫及了。

在这些粗声狂叫的鸟群面前,那只倒霉的乌鸦也只好在周围的地面上毫无目的地扒寻着。

科比刚要挪动一下。

等等。

凯里班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小声地说道,咱俩一起行动,让它们误以为这儿有好多人。

他抓起一把石头子,示意科比也跟着他同样行动。

数到一二三,他们俩就大喊着把石头子一起扔了出去,然后,发疯似的舞动着双臂。

那些黑色的大鸟儿被他们的突然袭击一下子吓呆了,它们用沙哑的嗓子狂叫着。

于是,凯里班也就原地不动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科比对他喊道:来呀,凯里班!过来呀!可是,他还是没有行动。

这些食腐动物发出来的凶恶而又残忍的叫声使他感到天旋地转,周身疼痛。

突然间,他发觉周围的景物全都变了,所有的景物都渐渐地变成了灰色,颜色越来越淡,距离也越来越远,直到最后完全消失了。

这一切又仿佛是发生在别人身上,发生在一个十分遥远、非常陌生的地方。

此时此刻,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

他已经飘泊到了另外一个时空,另外一个世界。

镜头转换。

在这儿等着。

当他感觉到脚指头缝儿之间的沙土时,科比对他说,有人来找你。

她紧紧地抓着他的肩膀,过了一会儿又把手松开了。

这个时候,他转过身来,饶有兴趣地望着他收集的贝壳。

他把这些贝壳摆成了一个漂亮的半圆形,然后,又给它们盖上了一缕水草。

你上哪儿去?他看着她不安地问道。

她抬起头来望了望天空,闭上了眼睛,说道:不要为我担忧。

她小声地嘟哝着:不要紧的。

海风是那么寒冷。

虽然他穿了一件厚厚的短袖羊毛衫,可是,他的双腿还是感觉到冷。

为什么我就得穿短裤呢?我并不想穿短裤呀。

不要紧的。

科比说,你知道,真的不要紧。

不。

他还是不相信她的话。

可是,你得记住,她突然翻了脸,厉声喝道,永远记住这一点,你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她狠狠地掐着他的胳膊,大声喊道: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托马斯!永远!他茫然地点了点头,她等待着,直到他转过身子又继续欣赏着他的贝壳和沙土。

过了一会儿,她走了。

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

镜头转换。

凯里班又把自己从美丽的海滩风景那儿拽回来了,想想刚才的情景,他禁不住浑身发抖。

他毫无知觉地对自己说那个人不是凯里班,那可能是别的什么人吧。

他感到内心自我矛盾,感到内心的巨痛。

不!他心里想着,那不是我!滚开!他忽然间醒过来了。

原来是科比在他的背上重重地击了一掌。

他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晃,科比差一点儿扑倒在地上。

你倒是醒醒呀!我这不是没睡着嘛。

他喃喃自语着,抓起一块石头扔了出去。

这块石头恰好击中了一只乌鸦的尖嘴,它惨叫了一声飞了起来。

还没等搞明白到底是谁袭击了它,它的同伴们就扑扑棱棱地飞了起来,哑哑地乱叫着跟在了它的后面。

这一大群乌鸦在空中盘旋着,哑哑地乱叫着,互相挤成了一团。

它们笨拙地飞过一个墙头,惊慌失措地飞远了。

凯里班的思维渐渐地缓和了下来,他咧开嘴笑着,试图从刚才的那种幻象中摆脱出来。

这种幻象的确打击了他,可是,他却不愿意承认。

看见了吧,这里又记下了凯里班将军的又一次胜利。

这一次,只不过是好运气罢了。

科比一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凯里班,一面说,让我们来看一看他是不是挺好的。

他们俩小心谨慎地爬着,穿过一片又一片低矮的树林和乱石堆,终于来到了那个被糟蹋得乱七八糟的桌子跟前。

这些废墟的下面隐藏着许多潜在的危险。

踏上混凝土板的时候会左右摇晃,砾石在脚下来回滚动着,像剃须刀一样锋利的金属屑则静悄悄地等待着。

这里也确实生长着植物,但是,它们需要经过激烈的搏斗,才能够在这堆废墟的阴影中勉强地生存下来。

腐烂的木头上面生长着五颜六色的菌类,它们属于地地道道的野生植物。

对于这种潮湿而又腐败的气味,凯里班只好屏住呼吸。

他小心翼翼地接近了刚刚被那群乌鸦扫荡过的现场。

这里到处都弥漫着各种各样的说不清也道不明的腐烂气味。

这是我见过的最大号的桌子。

凯里班说道,真猜不出需要多么大的一张桌布。

这张桌子大得每一边都能够坐下十个人。

在以前的制作过程中,它可能经过了许多道非常严格的打磨、抛光加工程序,然而,现在除了长时间的风化而显得特别暗淡以外,表面上还留下了许许多多鸟爪子的痕记。

凯里班伸出手来在桌面上扫了一下,扫下来一层夹杂着血迹的尘土。

桌子是用黑色木料制作的,但上面的浅色补丁却非常明显,表面的浅色木料与下面的深色纹理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黑木料。

凯里班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扫着。

黑色的木材、黑色的心脏、黑色的死亡,死亡、毁灭,再死亡、再毁灭,黑色、黑色、黑色……桌子底下传出来说话的声音,吱吱嘎嘎的一阵响声以后,又传来了叹息声,直到最后那声音变得越来越小,竟然呜咽起来了,凯里班,凯里班。

该走了,该走了。

轮到你了。

该你走了。

黑色的心脏、黑色的死亡。

这种呜咽声慢慢地听不见了。

凯里班跪在地上,朝桌子底下望着。

他皱着眉头。

看哪。

口里不由自主地嘟囔着,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呢,而你们却知道了我的名字,这可不太好。

就像现在这个样子,我们彼此之间还没有互相介绍一下呢,对吧?他沉默了一下,接着说:除此以外,你还知道些什么?一阵沉默之后,突然间从桌子底下露出来一个湿漉漉脏兮兮的人头。

一开始,映入眼帘的只是一团油腻腻乱蓬蓬的灰色头发,慢慢地才显露出藏在下面的那一张脸。

那是一张悲惨的万念俱灰的脸,是一张眼看着自己的孩子一个接着一个死去的年迈父亲的脸。

他长着又高又细的鼻子、宽宽的颧骨、长长的眉毛。

他那灰色的胡子又脏又乱,都快变成白色的了。

两只眼睛已经变成了脸上的两道窄缝,里面什么也没有。

在原本是眼球的位置上却留下了两个毁灭性的深洞,周围布满了红色的疤痕,既没有绷带也没有药膏遮盖它们。

这位老人仿佛忘记了伤口会给人们带来痛苦。

凯里班心里纳闷,是不是他还为这些伤口感到特别骄傲呢?你问我还知道什么?这个老头儿开口了,我知道什么?知道的不太多,真的不多。

可是,要说是磨房主儿子的事情,我的确知道的不少。

我知道,我了解……科比非常小心地问道:你是谁?你在这儿干什么?我是菲尼斯,菲尼斯国王。

我是大地万物的主宰。

接着,从他那湿润的嗓子眼儿里传出来一阵干巴巴的笑声,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紧接着把嘴里的黏痰啪的一声吐到了地上,我的拐杖,我的拐杖呢?凯里班四下张望着,最后在一堆生了锈的金属板那儿找到了它。

这根拐棍浑身上下沾满了灰尘,过度使用使它变得格外光滑,两端密密麻麻地钉满了铁钉。

给你。

他把拐杖递了过去,一直碰到了老人的小臂。

老头一把抓住它,马上塞到了自己的腋下。

吃的。

它们给我这个可怜的菲尼斯国王留下什么吃的吗?科比从桌子上面拿了两个表皮上有很多斑点的桔子和半块面包,这块面包是扣在一个塑料碗下面才幸免于难的。

就剩下这么多了。

她说着,把这少得可怜的食物放到了菲尼斯的手里。

他一边点着头,一边把面包一股脑儿地塞进了嘴里。

天空十分晴朗,可是,凯里班还是有点不放心,他一个劲儿地仰望着天空:这些该死的鸟儿,到底是些什么玩艺儿?菲尼斯耸耸肩膀,无可奈何地说:它们每天早晨都来。

每天早晨它们到这里来是为了折磨我、骚扰我、辱骂我、惩罚我。

它们是朝着我来的。

他匆匆瞥了一眼凯里班和科比。

惩罚你?凯里班问道,为什么要惩罚你?西边墙头上残留的玻璃渣儿映着太阳光,闪烁的光芒就像是一串血红色的项链。

三只粉灰色的凤头鹦鹉唧哪喳喳地叫着从他们的头顶上面飞了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菲尼斯的脸上掠过一丝狡诈的神情。

啊,进攻本能?那就是证明。

恰恰这种惩罚是非正义的,是不合乎情理的。

它们把我扔到这里,就是要对我进行折磨。

双目失明,没有食物,什么也不给我。

它们抛弃了我。

他向天空挥舞着干瘪的拳头,他憋足了劲儿大声地喊叫着,我不干!我要受到尊重!这些都是它们答应我的!这个尖声吼叫的老头儿一边用左右脚轮换着上蹿下跳,一边疯狂地向天上挥舞着拳头。

科比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叫喊:嘿,这吃的,是从哪儿来的?我是说,这儿周围再没有其他的地方,可这些新鲜的水果和面包,总不会是你自己做出来的吧?凯里班对她皱了一下眉头,可是她两眼怒目圆睁,装出一副什么也没有看见的样子。

菲尼斯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到了桌子的边缘。

他回答说:哦,是这样的。

一到晚上,这些鸟身女妖留下来的面包屑就足够我吃的了。

一切就是这么安排的,就是要我远离人世,就是要我神经错乱,歇斯底里。

他笑了,笑得就像在办公室里面讨论分配工作那样轻松愉快。

突然间,菲尼斯停了下来,他使劲抽吸着鼻子。

他双膝跪在地上,两只手在一根桌子腿上来回抓挠着,终于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

他手里握着一小团无法辨认的褐色泥土,大声地喊着:鱼!干鱼!宝贝啊!他双手紧紧地握着那团泥巴,贪婪地大嚼了起来。

此时,凯里班注意到这个老头儿居然还保留一口相当好的牙齿。

菲尼斯一口就咬掉了一大块儿,结果两个腮帮子都撑得鼓鼓囊囊的,上下牙床不得不轻轻地闭合着,慢慢地咀嚼着。

我确实知道很多事情。

他骄傲地炫耀着。

你说得很对,科比轻蔑地反驳道,可是,你自己怎么还没有离开这个地方呀?也许你是对的,也许你不对。

他皱了皱眉头回答道。

后来,他拍了拍手,有点儿尴尬地说:不管怎么说,我们之间可以做一笔交易,我们成交吧!过了一会儿,凯里班看了看科比。

可是,她却故意不看着他的眼睛。

他不得不把目光慢慢地转向这个老头儿,说道:好吧。

如果你有什么好东西,就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吧。

啊,是的,是的,是的!你现在终于明白了。

我要告诉你的事情,就是帮助你走上正确的道路!这就是我的责任!我在这里已经等候你多时了!《死亡面具》作者:[澳大利亚] 迈克尔·普赖尔本书资料来源于网上,版权属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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