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025-03-30 09:00:30

他把装了柜子的网袋扛在肩头,把瘦弱的蕃茄盆裁夹在另一只胳膊下,从贸易站走出来,进入午后的阳光中。

中央湖的表面,金光粼粼,反映着塔楼懒懒转动的风车叶。

十分美丽——美得像是古代杂志上的一幅图片。

他周围的人们,都在为了生活而奔忙——渔妇忙着补网,有些男人在整理码头;孩子们则忙着玩,笑闹的声音飘过了水面。

但这一切都与他无缘。

他在这儿,像是到了任何一处的环礁一样,都是外地客。

此时他正要回家——他的三桅船。

身后急促的脚步声敲击着码头咯咯作喃。

他豁地转身,不会是那个爱找麻烦的日耳曼人吧?不是,只是邢个女人,也就是大眼睛,身材苗条的旅馆主人。

叫什么名字来着的?他的转身速度太快了,把她吓了一大跳。

但她掩饰起自己的害怕。

一个水世界的独身女人不是要学习隐藏起自己的情绪,便是要避免被人利用。

不然只有死。

有什么问题吗?他问她,我钱都付清了。

是的!当然。

我只是……想私下和你谈谈。

为什么?你说你在外面飘流……她指着金色中央湖那边的闸门。

有十五个月了?是的,怎么样?在环礁和环礁之间,那是一段相当长的时间。

他仔细看着她。

她实在够美了,他有好久不曾和女人在一起,但他看得出这女人不是好惹的。

聪明的女人通常如此。

她被看得红了脸,很快地说:我不是左右你……那么是什么事?只是有个问题。

老实说,是我即将面临的问题……那你就说吧!她的眼神灵活,笑容甜美。

她没有被击倒,就像绝大多数的环礁居民一样。

水手发现自己蛮喜欢她的,纵然他的判断比较正确……她屏息问道:你在外面见到了一些什么?我还可能见到什么?不过是鱼群、海洋和偶尔经过的船只。

世界的末日。

她满怀希望地低语道:这些该死的水总有一个结束……你问错人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指着飘浮在中央胡那一面的平底船,葬礼结束了,园丁们正把珍贵的泥土覆盖在坟上。

不知用的是不是他刚才卖掉的那些泥土?去问那个被埋掉的老妇人吧,他说:她才真正找到了尽头。

她把脸一沉说:我不相信。

对你倒有些好处。

她眼冒怒火:你不必对我冷言冷语。

我是说真的。

他继续往前走.没昕见她跟过来的声音。

这时,他搞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

方才被他留在这儿看守船只的孩子匆匆跑到他跟前来。

先生,我可以得到那反照器了吗?那叫做镜子。

要等我检查过了我的船再说。

有人等着见你。

拜托现在给我好吗?求求你!为什么呢?怕你万一出了麻烦。

水手停下了脚步。

要见我的人是谁?长老委员会。

其中最大牌的一个——年纪真的很老了。

大家称他为‘末世王’。

好的。

他说着,把镜子递了过去。

不过,要记得和你的伙伴分享。

是的,先生。

小孩一溜烟地跑掉了。

水手怀疑他是否趁机打劫过。

此刻,他的三桅船全部在视线之内,一览无遗。

他看见为数约莫六个所谓的委员,全部穿着海草长袍,戴着鱼干帽。

蠢得可以了。

他走近他的船只。

方才气焰最为高涨,主持丧礼的那一个——水手立刻认出他就是那个最大牌的末世王——迎上前来,两手抱在胸前,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先生,给你一个建议。

末世王开口说。

我在此地交易的目的已经完成了。

他想从末世王身旁走过,但那群长者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们听着,水手冷冷地说:你们的大执法令我在两小时以内离开此地。

末世王说:我的地位可以使他的命令无效。

我要走了。

水手回答。

但是你甚至还没听听……或者说,看看我们的建议。

长老们分列两旁,好像帘幕开启了,一个女人——其实是个女孩,大不过十来岁的年纪——站在那里。

身上若隐若现的编织衣杉,无法掩盖她圆柔的身材。

她的脸孔露出愉快的表情,可能有点儿被吓坏了。

你认为呢?嗯?那个跋扈的长老问道。

我认为你们这些毛头小子在这儿搞了一种很好笑的宗教。

借过……可笑归可笑,她是足以令人认同的。

是吗?末世王催迫他。

据说你在海上十五个月了……容我好奇地问一句……我该做什么,才能免费得到她……长老皱着眉,和脸上其他的纹路互相呼应。

你不了解。

她是我们对你提出的……恳求。

另外一名长老走上前来。

今天你或许看见我们已安葬了一个居民了。

你知道,此地实行严格的人口控制。

那又怎样?所以,末世王说:一个居民的死亡,可以提供一个居留的空间。

我不打算留下。

我们不打算要你留下。

我们只要你的种子。

他叹口气。

说:我的莱姆果树是不卖的。

而且,这棵盆栽番茄花掉了我一半的钱,所以……不,不,长老觉得很好笑。

我们要‘你的’种子。

水手瞄了那女孩一眼,她羞怯地笑着。

他明白了。

这个建议真差劲。

我们可以找自己人做这件事,男一个长老摊开两掌,做了个手势。

但这样的后果……不是我们所想要的.所以我们巳经下令禁止了。

水手又给再迷糊了。

禁止什么?‘那回事’,长老说:否则,你认为我们可用什么方法控制人口的增长?一旦她受了孕,另一个长老说:你就可以上路了,并可以带走你所需要的补给品。

你们没有任何我需要的,水手说:我方才已将你们唯一商店里的货物买清光了。

这地方逐渐走向死亡。

我什么也不想要……他想从他们身边挤过去。

快要接近他的船只时。

他听见那些长老在他背后窃窃私语:没有人在海上飘流了十五个月以后,还会拒绝女人的。

也许他是火烟族的奸细。

他藏着什么东西吗?不妙了。

他回顾那些家伙,个个都瞪着他。

脸上的表情从害怕到疑惑都有。

他和他们的接触也同时引来了一大堆居民的围观,他们聚集在码头附近。

天杀的!他就要上船的时候,一只强有力的手从后面抓住了他的肩胛。

他才不管那人是谁,用力一摔,只求不是那个什么大执法就好。

不是大执法,但也够糟糕了。

是那大胡子的守门人。

他的鼻息揉合了低级水和烟熏鱼的气味。

你不可以在长老们下令之前离开。

水手用装了柜子的网袋甩向对方,把他打中倒地之后,便迅速前行。

但另外那个守门人又突然出现了,一手拿着套了皮套的鱼叉,另一手抓紧了水手的臂膀。

水手用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去扣动鱼叉的扳机。

一根鱼箭直射向下,戳中了那人的脚,把他痛得倒在码头上,水手被他抓住的手臂自然也被放开了。

但水手获得的自由只是暂时的,方才倒地的守门人已爬了起来。

从后面用力抓住他,并把他的臂膀扭到后面。

装了柜子的网袋落在码头上,那棵瘦瘠的珍贵番茄也落地了。

不过,他一看还算谢天谢地,盆里的土没怎么洒出来,盆子也没裂开。

水手突然用力把头往后一仰。

撞到了守门人的脸,碰坏了他的鼻子。

那大胡子鲜血直流,嚷叫不迭,自然又松了手。

然而,自由的时光仍是易逝的。

三个男人在长老们的一声令下后,一起来追他,把他拖回了码头。

刹那问,棍棒和拳头齐挥,还有手指掐住了他的喉头,使他差点儿没死掉。

水手扭转脖子,挣开掐着他的手。

把嘴移到其中一只手的地方。

于是他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那家伙发出令人心悸的惨叫,松开了掐住水手喉头的手,却又抓住他的长发用力拉,好像要把水手的脖子拔掉。

反而是水手的贝壳耳环从耳垂被扯下来了,盖住颈部的长发掉落以后。

一个正在和他扭打不断的人,发现了隐藏在他耳后的秘密。

一个鱼鳃般的东西。

他是个突变!那个男人高声叫道。

他抬起头来,看见了三张惊恐的脸孔。

末世王高叫着:变种!那是一种警戒的口吻。

高声的喊叫立刻遍传整个环礁。

他不用看也知道环礁的居民们一定都是蠢蠢欲动,一种既好奇又害怕的心理……此刻再不逃走。

他就死定了。

他挥拳打中了一张最靠近他的脸孔,用神速挥拳、踢腿,杀出了一条生路。

至少在此刻。

他应该忘了他的三桅船。

他必须潜入水下——到了承底,他可以自由的呼吸,他们却不能。

他稍稍停顿一下。

做了几个深呼吸,便选了一条通往金光闪耀的波面下的小路。

不要让他入水!末世王高声下令。

一大堆人阻挡了他的去路。

他们蹲在地上,随时准备跳起来。

他干脆先跳。

他从那些傻瓜头顶上方数寸的地方掠过,但这就够丁。

他猛地潜入深沉、清澈、冰凉的中央湖,享受着美好的自由。

他可以从闸门下方游出去,直到有人救他上岸。

在水底的他,听见水面上的声音传入耳际。

他不知道是不是来世王的声音,但他想一定是的。

他半猜测地知道他说的话必定是:鱼网!快撒网!如今,他是一条他们亟欲捕获的鱼儿了。

好,就让他们试试吧……第一个潜入水中来捕捉他的环礁居民,在水中没发出什么声音。

但他的居心并不会好到哪里去。

要是比速度的话。

水手可以轻易地赢过任何一个。

他回头看见那个环礁居民手握短刃;他一转身,潜到更深一点的地方。

那短刃只差点儿就刺中了他。

他扭向侧面,抓住那追随着的手腕.运用对方自己使出来的力量反向刺回,并直划向对方的腹部。

一股鲜红的液体跟着喷出,慢慢地颜色淡去了。

这时,他上方各处,传出更多物体落水的声音,是一大群数不清的人潜到水中把他团团围住了。

还有一张大得足以把他的三桅船收纳其中的网,也投到水里来了。

他转了个身,想沉入更深的水中,超过那张网及那些人所能达到的范围。

然而为时己迟。

网子把他罩住了,他们在收网,拉得很紧。

他成了蛛网中的苍蝇一般。

他拼命扭动,用自己的刀想割开这张网,逃到更深的水里去。

然而一眨眼的工夫,码头上的人们已经吊起了网子。

这收获可真不小他透过网眼,看见一群暴民。

个个脸孔愤怒、惊惧……其中只有一张同情的脸孔:是那个女人海伦。

她替他担心……但她的同情、担心,比不上其他那些暴民的力量,他们不断高叫着:杀掉他!杀掉他!马上杀掉他!网子被放下了。

一条绳子从网眼穿入,拴着了他的脖子,并且拉得很紧,他被交给大胡子看管。

微风吹动了末世王的海草长袍,他大步走上前来。

他注视着水手,但他用深沉的声音所说出来的一番话。

都是针对背后的暴民而发的。

他几乎毒杀了我们的种族。

水手知道这是死刑的宣判,那些暴民亦然。

他们嘶吼着。

表达内心的僧厌。

套住他脖子的绳索愈抽愈紧了。

他极力挣扎着,却虚弱地无力对抗。

再说——不管是人还是鱼——切断了氧气的供应后,眼前的世界先是变为一片红色,然后红色逐渐加深、加深,最后变为一片黑……沙的一声,一把弯刀割断了绳子,救了他一命。

水手双膝落地。

张口急喘。

大执法俯身瞪着他.铁拳中紧握着大弯刀一把。

水手再怎样也想不到竟是这家伙救了他的命……你有什么权利——末世王说着走向大执法。

他皱着眉,一副不可一世的表情。

大执法不为所动。

他说的倒是事实。

你付钱让我维持这里的和平。

这不叫和平。

另外一个长老高傲地说:他杀了我们一个人!那是自卫。

大执法说。

这里轮不到你来做主。

末世王说,他必须被摧毁。

也许,大执法回答:但是不是在此地,也不是用这种方式。

水手见末世王在沉思。

如果你不遵守你自己的律令,大执法说:我会另找一处环礁。

我相信以我的能力……不必这样。

末世王很快地回答。

要找到一个有能力的执法者,相当困难。

把他关起来。

末世王又一个命令。

于是他被拖走了。

一群喧哗的暴民跟在他后面。

太执法接管了水手的财产——柜子和番茄。

水手没有看见站在人群中远方的人——海伦;更没有看见她注意到码头上有什么东西的表情。

她弯身拾起了它。

藏在自已的衣杉里。

那是水手的贝壳耳环。

《未来水世界》[美] 马斯·阿罗·祁利斯(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Xinty665 免费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