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装了柜子的网袋扛在肩头,把瘦弱的蕃茄盆裁夹在另一只胳膊下,从贸易站走出来,进入午后的阳光中。
中央湖的表面,金光粼粼,反映着塔楼懒懒转动的风车叶。
十分美丽——美得像是古代杂志上的一幅图片。
他周围的人们,都在为了生活而奔忙——渔妇忙着补网,有些男人在整理码头;孩子们则忙着玩,笑闹的声音飘过了水面。
但这一切都与他无缘。
他在这儿,像是到了任何一处的环礁一样,都是外地客。
此时他正要回家——他的三桅船。
身后急促的脚步声敲击着码头咯咯作喃。
他豁地转身,不会是那个爱找麻烦的日耳曼人吧?不是,只是邢个女人,也就是大眼睛,身材苗条的旅馆主人。
叫什么名字来着的?他的转身速度太快了,把她吓了一大跳。
但她掩饰起自己的害怕。
一个水世界的独身女人不是要学习隐藏起自己的情绪,便是要避免被人利用。
不然只有死。
有什么问题吗?他问她,我钱都付清了。
是的!当然。
我只是……想私下和你谈谈。
为什么?你说你在外面飘流……她指着金色中央湖那边的闸门。
有十五个月了?是的,怎么样?在环礁和环礁之间,那是一段相当长的时间。
他仔细看着她。
她实在够美了,他有好久不曾和女人在一起,但他看得出这女人不是好惹的。
聪明的女人通常如此。
她被看得红了脸,很快地说:我不是左右你……那么是什么事?只是有个问题。
老实说,是我即将面临的问题……那你就说吧!她的眼神灵活,笑容甜美。
她没有被击倒,就像绝大多数的环礁居民一样。
水手发现自己蛮喜欢她的,纵然他的判断比较正确……她屏息问道:你在外面见到了一些什么?我还可能见到什么?不过是鱼群、海洋和偶尔经过的船只。
世界的末日。
她满怀希望地低语道:这些该死的水总有一个结束……你问错人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指着飘浮在中央胡那一面的平底船,葬礼结束了,园丁们正把珍贵的泥土覆盖在坟上。
不知用的是不是他刚才卖掉的那些泥土?去问那个被埋掉的老妇人吧,他说:她才真正找到了尽头。
她把脸一沉说:我不相信。
对你倒有些好处。
她眼冒怒火:你不必对我冷言冷语。
我是说真的。
他继续往前走.没昕见她跟过来的声音。
这时,他搞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
方才被他留在这儿看守船只的孩子匆匆跑到他跟前来。
先生,我可以得到那反照器了吗?那叫做镜子。
要等我检查过了我的船再说。
有人等着见你。
拜托现在给我好吗?求求你!为什么呢?怕你万一出了麻烦。
水手停下了脚步。
要见我的人是谁?长老委员会。
其中最大牌的一个——年纪真的很老了。
大家称他为‘末世王’。
好的。
他说着,把镜子递了过去。
不过,要记得和你的伙伴分享。
是的,先生。
小孩一溜烟地跑掉了。
水手怀疑他是否趁机打劫过。
此刻,他的三桅船全部在视线之内,一览无遗。
他看见为数约莫六个所谓的委员,全部穿着海草长袍,戴着鱼干帽。
蠢得可以了。
他走近他的船只。
方才气焰最为高涨,主持丧礼的那一个——水手立刻认出他就是那个最大牌的末世王——迎上前来,两手抱在胸前,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先生,给你一个建议。
末世王开口说。
我在此地交易的目的已经完成了。
他想从末世王身旁走过,但那群长者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们听着,水手冷冷地说:你们的大执法令我在两小时以内离开此地。
末世王说:我的地位可以使他的命令无效。
我要走了。
水手回答。
但是你甚至还没听听……或者说,看看我们的建议。
长老们分列两旁,好像帘幕开启了,一个女人——其实是个女孩,大不过十来岁的年纪——站在那里。
身上若隐若现的编织衣杉,无法掩盖她圆柔的身材。
她的脸孔露出愉快的表情,可能有点儿被吓坏了。
你认为呢?嗯?那个跋扈的长老问道。
我认为你们这些毛头小子在这儿搞了一种很好笑的宗教。
借过……可笑归可笑,她是足以令人认同的。
是吗?末世王催迫他。
据说你在海上十五个月了……容我好奇地问一句……我该做什么,才能免费得到她……长老皱着眉,和脸上其他的纹路互相呼应。
你不了解。
她是我们对你提出的……恳求。
另外一名长老走上前来。
今天你或许看见我们已安葬了一个居民了。
你知道,此地实行严格的人口控制。
那又怎样?所以,末世王说:一个居民的死亡,可以提供一个居留的空间。
我不打算留下。
我们不打算要你留下。
我们只要你的种子。
他叹口气。
说:我的莱姆果树是不卖的。
而且,这棵盆栽番茄花掉了我一半的钱,所以……不,不,长老觉得很好笑。
我们要‘你的’种子。
水手瞄了那女孩一眼,她羞怯地笑着。
他明白了。
这个建议真差劲。
我们可以找自己人做这件事,男一个长老摊开两掌,做了个手势。
但这样的后果……不是我们所想要的.所以我们巳经下令禁止了。
水手又给再迷糊了。
禁止什么?‘那回事’,长老说:否则,你认为我们可用什么方法控制人口的增长?一旦她受了孕,另一个长老说:你就可以上路了,并可以带走你所需要的补给品。
你们没有任何我需要的,水手说:我方才已将你们唯一商店里的货物买清光了。
这地方逐渐走向死亡。
我什么也不想要……他想从他们身边挤过去。
快要接近他的船只时。
他听见那些长老在他背后窃窃私语:没有人在海上飘流了十五个月以后,还会拒绝女人的。
也许他是火烟族的奸细。
他藏着什么东西吗?不妙了。
他回顾那些家伙,个个都瞪着他。
脸上的表情从害怕到疑惑都有。
他和他们的接触也同时引来了一大堆居民的围观,他们聚集在码头附近。
天杀的!他就要上船的时候,一只强有力的手从后面抓住了他的肩胛。
他才不管那人是谁,用力一摔,只求不是那个什么大执法就好。
不是大执法,但也够糟糕了。
是那大胡子的守门人。
他的鼻息揉合了低级水和烟熏鱼的气味。
你不可以在长老们下令之前离开。
水手用装了柜子的网袋甩向对方,把他打中倒地之后,便迅速前行。
但另外那个守门人又突然出现了,一手拿着套了皮套的鱼叉,另一手抓紧了水手的臂膀。
水手用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去扣动鱼叉的扳机。
一根鱼箭直射向下,戳中了那人的脚,把他痛得倒在码头上,水手被他抓住的手臂自然也被放开了。
但水手获得的自由只是暂时的,方才倒地的守门人已爬了起来。
从后面用力抓住他,并把他的臂膀扭到后面。
装了柜子的网袋落在码头上,那棵瘦瘠的珍贵番茄也落地了。
不过,他一看还算谢天谢地,盆里的土没怎么洒出来,盆子也没裂开。
水手突然用力把头往后一仰。
撞到了守门人的脸,碰坏了他的鼻子。
那大胡子鲜血直流,嚷叫不迭,自然又松了手。
然而,自由的时光仍是易逝的。
三个男人在长老们的一声令下后,一起来追他,把他拖回了码头。
刹那问,棍棒和拳头齐挥,还有手指掐住了他的喉头,使他差点儿没死掉。
水手扭转脖子,挣开掐着他的手。
把嘴移到其中一只手的地方。
于是他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那家伙发出令人心悸的惨叫,松开了掐住水手喉头的手,却又抓住他的长发用力拉,好像要把水手的脖子拔掉。
反而是水手的贝壳耳环从耳垂被扯下来了,盖住颈部的长发掉落以后。
一个正在和他扭打不断的人,发现了隐藏在他耳后的秘密。
一个鱼鳃般的东西。
他是个突变!那个男人高声叫道。
他抬起头来,看见了三张惊恐的脸孔。
末世王高叫着:变种!那是一种警戒的口吻。
高声的喊叫立刻遍传整个环礁。
他不用看也知道环礁的居民们一定都是蠢蠢欲动,一种既好奇又害怕的心理……此刻再不逃走。
他就死定了。
他挥拳打中了一张最靠近他的脸孔,用神速挥拳、踢腿,杀出了一条生路。
至少在此刻。
他应该忘了他的三桅船。
他必须潜入水下——到了承底,他可以自由的呼吸,他们却不能。
他稍稍停顿一下。
做了几个深呼吸,便选了一条通往金光闪耀的波面下的小路。
不要让他入水!末世王高声下令。
一大堆人阻挡了他的去路。
他们蹲在地上,随时准备跳起来。
他干脆先跳。
他从那些傻瓜头顶上方数寸的地方掠过,但这就够丁。
他猛地潜入深沉、清澈、冰凉的中央湖,享受着美好的自由。
他可以从闸门下方游出去,直到有人救他上岸。
在水底的他,听见水面上的声音传入耳际。
他不知道是不是来世王的声音,但他想一定是的。
他半猜测地知道他说的话必定是:鱼网!快撒网!如今,他是一条他们亟欲捕获的鱼儿了。
好,就让他们试试吧……第一个潜入水中来捕捉他的环礁居民,在水中没发出什么声音。
但他的居心并不会好到哪里去。
要是比速度的话。
水手可以轻易地赢过任何一个。
他回头看见那个环礁居民手握短刃;他一转身,潜到更深一点的地方。
那短刃只差点儿就刺中了他。
他扭向侧面,抓住那追随着的手腕.运用对方自己使出来的力量反向刺回,并直划向对方的腹部。
一股鲜红的液体跟着喷出,慢慢地颜色淡去了。
这时,他上方各处,传出更多物体落水的声音,是一大群数不清的人潜到水中把他团团围住了。
还有一张大得足以把他的三桅船收纳其中的网,也投到水里来了。
他转了个身,想沉入更深的水中,超过那张网及那些人所能达到的范围。
然而为时己迟。
网子把他罩住了,他们在收网,拉得很紧。
他成了蛛网中的苍蝇一般。
他拼命扭动,用自己的刀想割开这张网,逃到更深的水里去。
然而一眨眼的工夫,码头上的人们已经吊起了网子。
这收获可真不小他透过网眼,看见一群暴民。
个个脸孔愤怒、惊惧……其中只有一张同情的脸孔:是那个女人海伦。
她替他担心……但她的同情、担心,比不上其他那些暴民的力量,他们不断高叫着:杀掉他!杀掉他!马上杀掉他!网子被放下了。
一条绳子从网眼穿入,拴着了他的脖子,并且拉得很紧,他被交给大胡子看管。
微风吹动了末世王的海草长袍,他大步走上前来。
他注视着水手,但他用深沉的声音所说出来的一番话。
都是针对背后的暴民而发的。
他几乎毒杀了我们的种族。
水手知道这是死刑的宣判,那些暴民亦然。
他们嘶吼着。
表达内心的僧厌。
套住他脖子的绳索愈抽愈紧了。
他极力挣扎着,却虚弱地无力对抗。
再说——不管是人还是鱼——切断了氧气的供应后,眼前的世界先是变为一片红色,然后红色逐渐加深、加深,最后变为一片黑……沙的一声,一把弯刀割断了绳子,救了他一命。
水手双膝落地。
张口急喘。
大执法俯身瞪着他.铁拳中紧握着大弯刀一把。
水手再怎样也想不到竟是这家伙救了他的命……你有什么权利——末世王说着走向大执法。
他皱着眉,一副不可一世的表情。
大执法不为所动。
他说的倒是事实。
你付钱让我维持这里的和平。
这不叫和平。
另外一个长老高傲地说:他杀了我们一个人!那是自卫。
大执法说。
这里轮不到你来做主。
末世王说,他必须被摧毁。
也许,大执法回答:但是不是在此地,也不是用这种方式。
水手见末世王在沉思。
如果你不遵守你自己的律令,大执法说:我会另找一处环礁。
我相信以我的能力……不必这样。
末世王很快地回答。
要找到一个有能力的执法者,相当困难。
把他关起来。
末世王又一个命令。
于是他被拖走了。
一群喧哗的暴民跟在他后面。
太执法接管了水手的财产——柜子和番茄。
水手没有看见站在人群中远方的人——海伦;更没有看见她注意到码头上有什么东西的表情。
她弯身拾起了它。
藏在自已的衣杉里。
那是水手的贝壳耳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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