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地下室蓝色房间里的廉价纸板箱在相邻两面墙之间一直堆到天花板。
文件、报纸、契约、磁带、光盘、目击陈述、警方报告、验尸结论、犯罪现场照片。
他们还有更多的东西要装箱,太多了。
琼穿着无袖白衬衫和翻边牛仔裤,她检查了这些遗留物,难以置信这个房间怎么能塞进这么多东西。
二十年的怀疑与等待、迷惑与祈祷都记录在这些纸上,正因为如此戴维斯要把它们统统抛弃。
都结束了。
在萨姆·科恩穿着橙色囚衫、戴着将他的手腕、腰部、脚踝铐在一起的锁链被判处死刑的那个晚上,戴维斯告诉琼,我想把所有一切都弄走。
琼走到他坐的椅子旁边,挤在他的双膝之间。
你是这意思吗?所有一切?戴维斯用一双苍老又长满斑点的手搂住琼,他的手就像狂欢节马道边的安全栅栏一样。
所有一切。
他说道,每一页纸,每张索引卡,每个我在记事本上草草写下的不切实际的想法,每张电脑画像,每枚订书钉,每个回形针,我想把它们扔到路边,叫人拖走。
不如烧掉?对!他说,烧掉!他们要把这些东西整理在一起,这将花去整整一个周末,倒不是周末和平日有什么大不同,或许直到坏的记忆变成焦炭与灰烬,她的丈夫完全属于她时才不会有如此大的区别。
她也将在秋天,她的病人有机会找到新的医生以后退休。
虽然,琼已经四十九岁,每个月看起来都比上个月短,秋天似乎仍很遥远,仿佛隔着几个世纪,就像十岁小孩在圣诞节看夏天那么遥远。
琼构想着一旦房间空出来可以派作什么用场来打发时间。
一间画室。
她说,我们可以一起作画。
我喜欢。
戴维斯说。
或者一间健身房。
我们散步就行了。
但是在冬天……是啊。
我们可以买一张撞球桌。
他笑道:我从没见你打过撞球。
你可以教我。
我曾经很擅长……我有所耳闻。
……在医学院时。
那么证明一下。
戴维斯同样要求琼拖走一吨左右的家庭档案,这是将他与威尔·丹尼、安娜·凯特和家谱上其他成员联系在一起的纸张、卡片和旧照片。
打电话给历史协会。
他说,纽贝里图书馆。
摩门教徒们。
也许他们会需要这些。
我再也不在乎,再也不需要了。
琼感到很高兴。
在以后的几个月中,她无数次对审判一词高声惊叫,赞叹它是多么恰当,不仅是对被告,而且是对涉及科恩案的每个人。
警探们似乎在岗位上变得成熟起来。
州检察官瘦了三十磅,报纸预测伊利诺伊州吃牛肉的人们现在将拒绝选举瘦弱苍白的人成为他们的州长。
琼每天早上都感到恶心,越临近生产她的反应就越严重,到怀孕末期她的不适将会结束,那时一个生命——事实上是两个生命,戴维斯的和她的——将会再次出生。
她将一个箱子填得快要溢出来,强把箱口两块纸板关上,知道不必干得太漂亮。
带把手的箱子是为星期一要来把它们运走的魁梧的雇工们提供方便的。
那将是多么奇妙的一天!这个房间将看起来多大呀,除了承载可能性以外空无一物!琼装配好一个新箱子,用胶带粘好底部,然后把一个文件柜里面的东西全部清出来。
这些文件很久远了,几乎和安娜·凯特的被杀一样久远,这些纸页发黄,并且顶部突出的地方被撕成了小片,边缘也因抽屉的开关受到撞击。
在纸页中间戴维斯塞进了用旧格式写成的数据光盘,她不禁怀疑还能否找到可以读取这些数据的计算机。
她将半打文件扔进了箱子,它们发出了沉闷而有弹性的落地声。
在抽屉的后面,琼找到了一个用陈旧的橡胶带绑着的棕色文件夹。
里面很干净。
几乎没被触摸过。
我怀疑戴维斯连看都没看过这些,她想。
这些看起来像是警方在安娜·凯特谋杀案后一段时间记录的她的朋友们的目击证词。
每一打都像学校报告一样,用黑线在左侧空白处固定。
瞄了一眼这些报告,琼明白了为什么戴维斯可能没有读过它们。
它们很情绪化,具有毁灭性,不时被感伤的怀旧和长长的偏题所打断,这些偏题是关于女孩们和安娜·凯特的旅行,或她曾说过的有趣的话,她代表她们作出的无私行为。
它们看起来几乎都与调查无关,并且对他来说读起来太艰难了。
其中一份可能比其余的更为艰难。
它的显眼是因为用脆弱的胶带粘在封面上的一张纸条。
它由一位又一位侦探草草写就:肯——此人不在现场的证明已经证实——女孩死亡时间他与父母在一起。
目前对穆尔夫妇封锁这一消息。
没理由让他们知道。
如果我们抓到嫌犯,那么我会处理。
迈克琼环顾四周。
戴维斯有事上楼了。
当戴维斯跟她说话时她只听进了一半。
亲爱的,你见过这个吗?她问。
她听到戴维斯的脚步声在楼梯顶部移动。
见过什么?这个。
她说。
当她翻开第一页开始看时,一股恐惧的颤栗袭遍全身,一阵不祥的预感使她的毛孔冒出汗来,因为她手中握着的是与十七岁的萨姆·科恩的访谈。
马上下来。
她听到戴维斯说。
琼开始阅读,在被驱使翻页前一次吸收进几行字。
迈克:安娜·凯瑟琳被杀当天有人看到你在嘉普百货商店。
萨姆:是的,我去过那。
迈克:你和她有关系吗?萨姆:你是指哪种,比如正式的那种吗?迈克:是,正式的。
萨姆:我们只是混在一起,做爱与吸毒。
没什么大不了的。
迈克:那天你跟她发生性关系了吗?萨姆:是的,在一间更衣室里。
迈克:然后呢?萨姆:然后我回家了。
另一页:萨姆:她是个怪人。
我想我也是。
我们在一起很快乐。
但我们对此保密。
迈克:为什么?萨姆:我不知道。
这并没有什么排外的因素。
我与其他女孩约会。
她有丹这个男朋友。
他只是安娜名义上的男朋友,她并不真正为他着迷。
她有他所不知的危险一面。
无论如何,我们不想人们议论。
我想我与其他女孩约会让她难受了。
迈克:难受?萨姆:我想她希望可以成为不愿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的那种人。
但她确实想和我在一起。
我们一直发生关系:在学校,在她家,在我家,在她上班时。
越危险越过瘾。
她只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又一页:迈克:那天你在嘉普看到其他人了吗?萨姆:那儿有许多人。
迈克:没有可疑的人吗?萨姆:没有。
迈克:没有看起来不属于那里的人吗?萨姆:我不确定那是什么意思,但是没有。
琼合上了报告。
她想像出戴维斯看到报告时的眼睛。
满含泪水。
茫然。
愤怒。
给警方打电话。
你们知道在那发生的一切不是强奸!你们从来没告诉过我!当初的警探现在全部退休了。
低廉的箱子卸下来了。
文件柜填满了又经过重新整理。
桌上摆放着一台功能更强、速度更快的新电脑。
深夜用容光焕发和布满皱纹的双眼重新鉴定所有证据。
他怎么会遗漏了这些。
他还可能遗漏了哪些。
罪行。
不眠之夜。
新的激情。
暴怒。
疯狂。
再次将他的生命奉献给抓捕一个新的叫不出名字、面目模糊的凶手。
一个仍然逍遥法外的凶手。
一个仍然大笑着、二十年后回想起杀害了戴维斯·穆尔的小女儿仍然引以为乐的凶手。
复仇。
冷酷。
还有贾斯汀。
可怜的贾斯汀。
他一无所获的悲哀人生。
一个不应再次降生到这个世上的男孩。
一个因此而命运悲惨、忍受折磨直到因吸毒过多而死亡的可怜孩子。
如何处理那种情况呢?那种责任。
那种过失。
并且不仅是贾斯汀,还有杰姬。
戴维斯的第一任妻子。
困惑的杰姬。
难道不是她丈夫的执意迫使她发了疯?难道不是他的执意和琼曾经参与的该死的共谋吗?难道不是这将杰姬推向了死亡吗?琼不也犯了错误吗?她不也曾为戴维斯掩盖,教唆他、爱他、和他一起飞去布里克斯顿,让菲利·卡内拉死得毫无价值吗?为了一个错误。
一个假想。
一场误会。
一份文件,上千份文件中的一份,没有读过。
戴维斯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
戴维斯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
琼将萨姆·科恩的陈述插进一叠中间,并将这整叠扔进了打开的箱子中。
科恩仍然是个凶手,即使他没杀安娜·凯特,难道就不是了吗?他杀了迪尔德丽·索尔森和其他女孩。
她将另一层纸置于顶端而没有研究它的出处,像蛋糕上厚厚的糖霜一样盖住了那不为人知的目击陈述。
戴维斯出现在门口,为每人端了一杯点缀着新鲜柠檬片的浅色果肉饮料。
我见过什么?什么也没有。
琼说。
她接过柠檬水。
戴维斯微笑地看着她,叹了口气。
真是一团糟。
戴维斯说。
而他的妻子、深爱着他的妻子,用长长的棕色胶条把每个盒子的内容都埋藏了起来。
(译者简介:罗瑛,解放军国际关系学院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