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媒体展示中心在A座七楼,与戈达德的办公室之间只隔了一个大厅。
我们一行人情绪低落地走过去,诺拉说她几分钟后就来和我们会合。
行尸走肉!我们一边走,查德一边冲着我唱,行尸走肉!我点点头。
莫登瞟了我身边的查德一眼,故意离我远远的,无疑满脑子都是对我的坏看法,想弄明白为什么我并没有冷淡对待查德——我本不应该给他好脸色看。
自从那晚我溜进诺拉的办公室,莫登就不像以前那样常来我的办公间了。
很难判断他的行为是否有异于平常,因为他处事的默认模式本身就很怪异。
而且,我也不愿就这样草木皆兵地疑神疑鬼——时刻注意他看我的眼神是不是有点古怪等等诸如此类的细节。
只是我还是忍不住想知道莫登到底会不会给我造成大麻烦,以及那一次粗心大意会不会导致我整个任务全盘皆输。
记住,大人物,座位很关键,查德在我耳边小声嘀咕,戈达德总是坐在桌子靠近门的那边的中间位子上。
如果你不想引起他的注意,就坐在他的右边;如果你想他注意到你,就坐在他的左边或者正对面。
我是应该让他注意我还是不注意我?这我可不好说。
他是老板。
你参加过很多次有他在场的会议吗?没那么多啦,他耸耸肩,几次吧。
我心中谨记要挑查德建议不挑的位子,比方说戈达德的右边。
吃一堑长一智,我可不会再上这个小人的当了。
这个多媒体展示中心装修得富丽堂皇。
房间的绝大部分被一张巨大的木质会议桌占据了,桌子的质地看上去像是某种热带树木。
房间的一头,整面墙就是一个专为做演示而设置的屏幕。
四面都是厚厚的隔音窗帘,一看就知道是那种电控升降的。
它们的作用大概不止是为了挡住外面的光,也是为了不让里面的声音传到外面去。
桌面嵌入了扩音器,每个座位前都设有一个小屏幕,只要按动某个按钮,屏幕就会自动升起。
屋子里充满了窃窃私语声、紧张的笑声以及低声的俏皮话。
我有点儿迫不及待地想近距离见见这位著名的Jock·戈达德,尽管我没机会跟他握握手。
整个演示里没有我开口说话或干别的分儿,可是我还是有点儿紧张。
直到十点差五分,诺拉还是没有露面。
她不会是跳楼了吧?还是在为了挽救她的宝贝产品而疯狂地给所有可能帮得上忙的人打电话、到处游说、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她是不是迷路了?菲尔打趣道。
十点差两分的时候,诺拉来了。
她看上去很冷静,容光焕发,甚至比先前更有吸引力了。
似乎是补了妆,重描了唇线之类的。
搞不好她刚刚一直在思考深省,因为现在她好像是变了个人。
接着,在十点整的时候,Jock·戈达德和保罗·坎米雷堤走了进来,大家都静了下来。
割喉坎米雷堤穿着黑色的运动上衣,里面是一件橄榄色的丝质T恤;他的头发齐刷刷地往后梳去,看上去很像经典影片《华尔街》里的戈登·盖科。
他远远地坐在了这张巨大会议桌的一角上。
戈达德,还是他常穿的那一套:外面一件棕色花呢运动外套,里面是黑色的高翻领毛衣。
他走近诺拉,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诺拉笑了起来。
戈达德把手放在她的肩上,诺拉则把自己的手搭在他手上停了几秒。
她在扮嫩,有点儿调情的意思。
诺拉还有这一面,我今天可是第一次见。
然后戈达德在桌首坐下了,面对着演示屏。
多谢了,查德。
我就坐在戈达德的对面,还是在他的右边。
我看他看得很清楚,而且我也肯定他能注意到我。
他有点儿弯腰驼背;一头白发梳成偏分,并不怎么整齐;眉毛很浓密,也白了,看起来就像积了雪的山顶。
戈达德的额头上已经深深地刻满了皱纹,而眼睛里却还跳动着顽童的淘气。
大家尴尬地沉默了几秒。
他环视巨大的会议桌,说:你们看起来都好紧张啊!放松点儿!我又不咬人。
他的声音清脆好听,是那种成熟的男中音。
他冲着诺拉眨了一下眼:至少不经常咬人。
诺拉笑了起来;另外还有几个人也礼貌地轻声笑了笑。
我微笑了一下,主要是为了表示:我明白你这样说是为了让大家放松,很感谢你的考虑周全。
只有在你感觉自己被威胁了的时候才会。
她接道。
戈达德笑了,嘴唇变成个V字。
Jock,我可以开始了吗?请便。
Jock,一直以来我们大家都在为更新Maestro产品而废寝忘食地工作,因而对我们来说,要从自己的角色中抽离出来,从另外一个角度获得一些新的见解实在是太难了。
在过去的三十六个小时里,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现在,我很清楚,我们能在几个重要的方面更新、改善Maestro,使它更加吸引人,以提高它的市场占有率,甚至可能大幅度提高它的市场份额。
戈达德点着头,两手相抵,低头看着他的笔记。
她轻轻地拍了拍装订成册的演示笔记本。
我们已经制订了一个战略,相当不错,给Maestro增加了十二项新功能,使它跟上了时代。
但是我必须很坦白地说,如果我是你,我会终止这个项目。
戈达德猛地转向她,他浓密的白眉毛高高地扬起。
所有人都震惊地盯着她。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愚弄了她所有的组员。
Jock,她接着说,如果说我从你那儿学到了什么,那就是,有的时候一个真正的领导人必须牺牲自己最珍爱的东西。
说这些话真的让我心如刀割,可是我实在不能回避事实。
没错,Maestro有过辉煌,但是它的辉煌已经来过了——并且已经走过去了。
这便是戈达德准则——如果你的产品没有在市场中位居首位或者第二位的潜力,你就出局了。
戈达德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看起来很是吃惊,好像被打动了。
过了几秒,他欣赏地微笑着点了点头。
是不是我们——是不是每个人都赞同?他慢慢地说。
大家陆续开始点头,识时务地跟上了风向。
查德也在点头,一边像比尔·克林顿那样咬着自己的嘴唇;莫登用力地点着头,仿佛他终于得以表达自己的真实观点了。
其他的工程师都咕咕哝哝地在说是的或我赞同。
我必须说,这番话使我大吃一惊。
戈达德说,这显然不是我原以为会听到的。
我原打算今天上午经历一场盖茨堡战役。
我很受感动。
在短期内有利于我们个人的,诺拉继续说,并不一定对特莱恩最有利。
我不敢相信诺拉竟然会作出自我牺牲,但是我不得不佩服她的诡诈,她这马基雅维利式不择手段的权谋技巧。
好的,戈达德说,在我们扣动扳机之前,稍微等等。
你——刚才我没看到你点头。
他好像是在看着我。
我瞟了瞟周围,再看向他。
他无疑是在看着我。
你,他说,年轻人,我刚才没看到你和其他人一样点头赞同。
他是新来的,诺拉急忙插嘴说,才刚来不久。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亚当,我回答,亚当·卡西迪。
我的心脏开始怦怦地猛跳。
啊,该死。
这感觉就好像在学校被点名一样,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小学二年级的学生。
你对我们做出的决定有不同意见,是吗,亚当?戈达德问。
啊?没有。
那么你也同意终止项目了?我耸耸肩。
同意或者不同意——你的立场是哪个?我当然理解诺拉的决定。
我回答。
如果你处于我的位置呢?戈达德引导我说下去。
我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我处于您的位置,我不会终止项目。
不会?我也不会再增加这十二项新功能。
你不会?不会,只加一项。
哪一项?我迅速地瞟了一眼诺拉,她的脸已经红得发紫了。
她死死地盯着我,仿佛有个异形从我胸口蹦了出来。
我转向戈达德:一项安全数据协议。
戈达德扬起的眉毛一下沉了下去。
安全数据?那玩意儿怎么会吸引顾客?查德清了清嗓子说:嘿,亚当,看看市场调查吧。
安全数据排在哪儿?在顾客希望有的功能里,它排在第七十五位。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
除非你觉得普通消费者都是王牌大贱谍奥斯汀·鲍尔斯(AustinPowers,美国喜剧片《王牌大贱谍》中的主人公——译者注)。
桌子另一端传来一些窃笑声。
我和善地笑了笑。
你说得没错,查德——普通消费者对安全数据是没有兴趣的。
但是我说的并不是普通消费者。
我说的是军方。
军方?戈达德扬起了一边的眉毛。
亚当——诺拉用某种明显的警告语气插话说。
戈达德对诺拉一挥手:不,我想听听。
你说,军方?我深呼吸,努力不让自己的惊慌失措表现出来。
嗯,军方,空军,加拿大人,英国人——整个美国、英国以及加拿大的国防系统——最近在彻底检查他们的全球通讯系统,是吧?我抽出一些从《国防新闻》和《联邦电脑周刊》上剪下来的新闻——都是些我常在家翻的杂志——举了起来。
我的手有点发抖,只希望其他人没注意到。
怀亚特已经给我准备好了材料,只希望我没记错细节。
这被称作国防信息系统,简称DMS——全世界上千万的国防工作人员都使用的安全信息系统。
目前这个系统完全通过台式机运作,五角大楼迫切地希望它无线化。
想像一下那会有什么不同吧——在发送者和接收者的身份经过认证的前提下,能安全地无线远程访问机密数据以及进行交流,端对端加密、数据保护,以及保证信息的完整性。
没人占有这个市场!戈达德歪着头,聚精会神地听着。
而Maestro是填补这个空白的最理想产品。
它体积小,又很结实——事实上根本无法破坏——并且性能非常可靠。
这样一来,我们就化腐朽为神奇了:Maestro的确是过时了,而它的过时技术对军方来说却是好事,因为它完全与他们已经实行了五年的无线传输协议兼容。
我们需要做的只是给Maestro加上安全数据功能。
所需的成本极小,而这个潜在市场却是巨大的——我是说,巨大!戈达德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不知道是被我打动了还是觉得我疯了。
我接着说:因此我们不应该试图把这个老产品——坦白地说,是劣等产品——装扮得花里胡哨,只需要重新把它推向市场。
给它加上加固的塑料外壳,加入安全加密技术,它便是王牌产品了。
我们会占据这一块市场,只要动作够迅速。
忘了那注销的五千万吧——现在我们谈的可是每年数亿的附加收益!我的老天。
坎米雷堤在桌子的一头感叹道。
他正在便笺簿上飞快地做着笔记。
戈达德开始点头了,起初是慢慢地,然后用力地点头。
很有意思,他转向诺拉,他叫什么名字来着?是叫以利亚?亚当。
诺拉用力地说。
谢谢你,亚当,他说,这非常好。
不用谢我,我暗想,谢谢尼克·怀亚特吧。
然后,我看到诺拉正盯着我,一脸毫不掩饰的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