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2025-03-30 08:59:36

您的女儿在哪儿?柯拉问。

在楼下,阿波利多尔回答,看书呢,您不会相信书名叫做《杀死蟑螂!》。

《蟑螂讨厌的东西》。

柯拉给他纠正。

窗外雨仍然下个不停。

请把伞给我。

柯拉对场长说。

请稍候,茶这就端来了。

后者答道。

我马上就回来。

她拿起还在滴水的雨伞。

我和您一起去广场长问。

不,我希望大家都留在这儿,谁也别出去。

这事由您负责,场长先生。

柯拉拿着雨伞跑下楼去。

雨斜着倾泻下来,天开始变冷了,有种深秋的感觉。

柯拉跑到乖乖的场子门口。

场子上着锁。

哎广她大声喊道。

漆黑的洞口有东西晃动了一下,然后龙头缓慢而庄重地探出来。

龙搅起一阵烟雾,又缩了回去。

柯拉又跑到小可爱的场子。

小栅门咧着一条缝儿。

真见鬼,为了以防万一,应该带着麻醉针。

要不,叫警察来帮忙?柯拉走了进去。

你在吗,小可爱?她问。

没有回答。

一个小女孩扎辫子用的蝴蝶结躺在地上。

柯拉更加自信地往前走。

如果他们从办公楼的窗户偷偷观望着她的话,很可能屏声静气,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不然的话应该前来帮忙才对。

不过还不清楚,小可爱是否还在。

柯拉穿过场子,探头往洞里瞧瞧。

洞口很宽,大约有四米,但将将够龙用。

哎!柯拉喊道,爬出来吧!洞里散发着一股股恶臭。

柯拉从腰里取出手电——小虽小,光线却很足。

正如她所料,洞里什么也没有。

柯拉扔掉碍手碍脚的雨伞,从场子里爬出来。

喂龙员从办公楼里迎着她跑过来。

请等等,他喊道,别着急!可是柯拉想的正是要抓紧时间。

她跑到塔楼前。

警察看见她闪到一边。

有没有人从这儿经过?她问,有谁离开饲养场了?没有人。

警察认真地回答。

再想想。

只有一个瘦瘦的小女孩,饲养员的女儿。

带着个旅行包?带着旅行包。

当然了,她给爸爸送午饭,再把空锅空盘拿回去。

当然如果有什么肉的话,也带回去。

这次她带走的是龙。

柯拉告诉警察。

后者则以为中心来的女士已经疯了——特别当他看到她跳到街上狂奔起来,仿佛后面有十个怪物在追她。

过了两个街区柯拉就追上了小女孩。

她显然没料到会有人追她,所以不慌不忙地拖着旅行包,和那些城市街道上游手好闲的穷孩子没什么两样。

不,有一点不同。

这个小女孩右边小辫上粉色的细蝴蝶结不知丢到哪儿去了。

里昂多尔没有人会怀疑到,这个勇敢的小女孩把蝴蝶结丢在可怕的龙场里了,那是一个重武器步兵排才敢进人的地方。

所幸的是,路基本是顺山反而行——饲养员住在洼地,一个不太富裕、但也不至于是贫民窟的居民区。

在马尔苏克街,房子的正面很干净,但是非常单调。

人行道坑坑洼洼,路灯残缺不全,光线昏暗。

但每个房于子门前都有一个种着玫瑰的小草坪——大约两步长,一步半宽。

在一座曾经是绿色、只有两扇窗户并且四周拥挤着同样建筑的两层楼前,梅拉停下来,把旅行包放到台阶上。

就在她开门的功夫,旅行包动了两次,这彻底打消了柯拉的疑虑。

……等她打开门,弯腰拿包的时候,她看见另一只手也伸向旅行包带……换了别的女孩不是吓晕了,就是得尖叫起来。

可梅拉马上扑向柯拉,咬住她的手腕子。

柯拉用另一只手抓起咬住她手腕儿不撒嘴的小女孩,一把把她扔进打开的房门里。

然后不顾手腕儿在流血,把装有战利品的旅行包拖进屋里,随手把门撞上——同时还顺便瞄了一眼街道,确信没有任何人看到发生在喂龙员家门口这场短暂的搏斗。

柯拉打开灯。

小女孩坐在过道一角的地板上,寻思着继续和柯拉斗争。

她是个称职的对手。

您想干嘛?梅拉问道。

她的目光在柯拉身上上下游动,似乎想寻找一个适于下手的地方。

我到你这儿作客,柯拉平淡地回答,我捡到了你的蝴蝶结,想把它还给你。

柯拉一边警惕地紧盯着瘦弱的小女孩,一边掏出粉色的蝴蝶结,扔给梅拉。

发结像个蝴蝶似的在空中飞舞着,却没能飞到小主人面前。

小女孩一言不发。

我在场子里捡到的,柯拉说,在养龙的场子里。

什么?’小女孩声音有些嘶哑。

我们去哪个房间?柯拉问。

小女孩推开右边的门——这是客厅,要不就是公用房间——不知道他们这儿是怎么个叫法。

请进。

柯拉命令小女孩。

后者很不情愿地听从了。

你的牙有毒吗?柯拉问。

什么?不,很普通。

让我把手包上。

真不幸。

这就是生命的色彩!柯拉嚷道,我就用桌布来扎手吧。

不行,那是妈妈留下来的。

好吧,瞧瞧!那就用餐巾或手绢,总得给一块吧!在卧室的柜子里。

你去取。

要是我逃跑了呢?你往哪儿跑?柯拉冷笑道,旅行包在我这儿。

非常正确。

梅拉从屋里蹦出去。

柯拉解开包带,坐在里面的龙动弹了一下——手上觉得热乎乎的:缩小后的龙看来仍然保留着喷烟吐雾的特性。

小女孩跑回来。

她拿着一块洗得发白的手绢。

不要打开!她在门口喊,他们的动作可敏捷了!好的,我不打开,柯拉说,其他的在哪儿?其他的什么?其他的龙。

柯拉耐心地解释。

我不知道什么龙。

那我把它放出来?柯拉把手伸向旅行包。

等等,我来放,梅拉把手绢递给柯拉,后者包扎着手腕儿。

咬的面积不大,但非常深。

梅拉并不急着放龙。

她看着柯拉包完手,然后说:您不要胡思乱想,我没毒,我是普通人。

好吧,我相信。

请关上窗户。

柯拉把窗户关上。

小女孩打开旅行包,开始从里面掏出两个小锅。

一个空盘、一个勺、一袋剩饭、一块面包,然后才把奄奄一息、被弄得傻楞楞的小可爱倒出来。

它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好像刚干完重活。

一会儿就缓过来了,到时候可得小心。

小女孩说。

她已经平静下来。

据柯拉观察,她已经打算甚至非常想开口说话了。

既然柯拉全都知道,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说到底,虽然梅拉是个不同寻常的小女孩,但她毕竟只是穷人家一个十岁的孩子。

龙没有飞或是扑向人,而是用嘴唇从地板上叨起一块面包,嚼了起来。

柯拉可以从近处端详龙了。

缩小以后,龙变得和一种体积不大、生活在热带的外国晰蜴惊人地相似。

柯拉当时就想,尺寸、特征,总之,就如同我们眼中的老虎和猫相比。

比如说,她所喜爱的猫咪小铃挡,它的个头有德国牧羊犬大小,所以没人把它当猫,好像它完全是另一种动物。

现在看着这个连同带刺的尾巴也不过一胳膊来长的龙,柯拉知道,没有人能猜到这是缩小后的龙,而会把它当作一种陌生的、没有危险的晰蜴的同族。

暂时龙在咀嚼着。

柯拉询问也在盯着战利品看的小女孩。

你把它养哪儿?地下室,梅拉说,它在哪儿都一样,只要有吃的就行。

那里又黑又潮。

不,我们的地下室很好,伙食也比饲养场的强。

然后你们把它卖掉,梅拉?柯拉温和地问。

这是我告诉您的,阿姨,小女孩说,您还是个警察呢。

反正已经真相大白了,柯拉答道,现在不管你咬不咬我,我找到龙了。

您是怎么发现我的踪迹的?梅拉问,要知道下着雨呢。

我没有特意跟踪你,我在跟踪你爸爸。

因为他给龙吃了能缩小的药。

等它们缩小以后,他就把龙转交给你。

是这样的,’小女孩说,今天他说,你,他说,自己去场子里,反正已经湿透了。

我,他说,得在这个女侦探的视线之内。

女侦探就是您,阿姨。

我猜到了。

于是你就去场子里了?当然,怎么能不听爸爸的话呢。

看来,只不过在追小可爱的时候蝴蝶结掉了。

结果就让您给猜到了。

拉米奥多尔教授全告诉我了,柯拉坦诚地说,当我一识破龙被缩小以后,我把教授逼到了死胡同,他已经全招了。

是这么回事!小女孩很难过。

这正是我和爸爸所担心的。

拉米奥多尔伯父不能胜任。

他的性格就不行。

你对性格有研究?怎么能没研究,既然我的性格是——顶呱呱!我已经看到了。

让我看看那些龙。

爸爸快下班了,他会让您看的。

好吧,柯拉不想争了,我给他打电话。

我们的电话不能用了!小女孩胆怯地说。

她转眼间冲到墙边,用蜘蛛般细瘦但非常有劲的小胳膊把电话线扯断了。

愚蠢。

柯拉说。

龙在房间里慢慢走着。

它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原来他是最大的,而现在却成了最小的。

怎么愚蠢了?小女孩问。

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可以改变。

柯拉平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不时撞到桌子腿、椅子腿上的龙。

你喜欢龙吗?她问。

我说过了!小女孩答道,我恨它们!那为什么把它们放在家里?为了折磨它们!梅拉回答。

似乎所有的犯罪环节都掌握在柯拉手中,但却得不出一个完整的情节来。

一切连接都毫无逻辑。

你折磨它们?可不是!为了证明这点,小女孩突然走到龙跟前,猛踢一脚。

龙毫无防备,嗷地一声飞到空中,然后像个蛤蟆似的,啪地一声摔下来。

你疯了?柯拉嚷道。

不,我没疯。

您想看吗,我再来一下?不,够了!我真是一点也不理解。

柯拉站起来,挡住小女孩的去路。

后者正想扑向勉强站起来的龙。

不应该让一个正常的小孩憎恨龙——难道你爸爸不懂?我爸爸比我还恨它们!他?他是喂龙员!那又怎么了?真搞不懂!柯拉叫道,你爸爸恨龙却饲养它们,你恨龙却把它们弄到家里。

请解释一下。

有什么可讲的!我们在报复它们!报复?报复龙?当然了。

它们杀死了我的妈妈。

小女孩嚎陶大哭,冲过去踩龙。

龙试图躲到椅了底下,柯拉把它救出来。

小女孩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讲述着。

原来,两年前,梅拉亲爱的妈妈,也就是阿波利多尔亲爱的妻于,带着家里无人看管的小女儿到饲养场给丈夫送饭。

她以为丈夫在伟伟的场子里,就走到栅栏跟前。

正赶上龙那天情绪不好,它从洞里跳出来,朝栅栏扑过去。

梅拉妈妈躲闪不及,被龙一口气吹倒在地,拉到栅栏上,用爪子撕成了几块。

阿波利多尔有一年半的时间呆在家里,承受不幸的煎熬。

后来他又返回工作岗位,虽然很多人认为他再也不能接近龙了。

可是如果你的职业是喂龙员,而在贫穷但骄傲的里昂多尔的每一个人都各司其职,更换职业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么也就无处可躲了。

阿波利多尔举止娴静,无可挑剔。

甚至当杀死他妻子的凶手死在自己的场子里,也没有人怀疑到胖胖的、善良的喂龙员——兽医作出了鉴定:心脏病突发。

而当龙开始失踪后,人们谁都怀疑过,就是没想过阿波利多尔……实际上呢?实际上是怎么回事?实际上爸爸知道自己兄长的实验。

于是他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他原来打算把全世界的龙都毒死。

一次一个,不着急,哪怕这件事会用尽他一生的时间。

但是现在我和爸爸想到一种没人猜得到的复仇方法。

爸爸找到教授哥哥说:你喜欢我的妻子吗?后者说:甚至超过应有的限度。

爸爸问:你打算报仇吗?后者说:报复是我的责任,这是里昂多尔的主要法律。

爸爸说:那就把你的药给我,把龙缩小。

伯父问:为什么?然后爸爸说:死只能一次,而且死了以后也不知道疼了。

但是折磨却能够持续终生。

这才是真正的复仇!开始教授,教授伯父不同意,他说爸爸的复仇方法太原始,过于残忍了。

但是复仇就是复仇——如果亲戚张嘴了,你能怎么办?于是教授给了爸爸缩小用的粉剂。

然后爸爸就开始喂龙这种……小……缩小剂?对。

缩小剂……走,让你看看!小女孩弯下腰,拎起小可爱的尾巴走出房间。

柯拉跟在后面。

梅拉走到厨房后面的一个小门,摘下挂钩打开门,拉开灯。

就着并不明亮的灯光,柯拉面前展开一幅奇异的画面:楼梯下蠕动着几只瘦骨磷峋、可怜惜惜的小蜥蜴,一听见门响,四处逃蹿,挤在屋角哆哆嗦嗦地看着进来的人,鼻孔里喷出一股构不成任何威胁的烟。

地下室里臭气熏天。

小女孩一撒手把新成员扔到龙堆里。

小可爱想在空中展开翅膀,但它们支撑不住身体,可怜的小母龙掉到打算将它击退的同志堆里……我不让它们死,小女孩说,我和爸爸每天晚上都折磨它们。

我们把妈妈的照片拿来折腾它们,让它们看着。

我们不让它们死!梅拉,你和你爸爸都是疯子!柯拉非常气愤。

怎么可以报复没有思想的动物呢?可以广小女孩坚定地回答。

一种恐惧和无能为力笼罩着柯拉。

多么可笑——她进行侦察,确定一些想法,却全然不知这些人行动的真正动机!谁能猜得到,这样不寻常甚至可怕的犯罪,竟然是出于报复?我们离开这儿吧。

柯拉说。

走吧,小女孩同意了。

只不过是个小女孩,却自我陶醉于为亲爱的妈妈复仇。

梅拉用挂钩把地下室锁上。

一切就这么简单……现在可以理解教授的慌乱了——他也是高贵的复仇的参与者,他无权拒绝这一行动。

你怎么向外来的侦探解释?她们返回房间。

现在,当一切大白以后,小女孩缓和多了,不再对柯拉充满敌意。

现在我给您人道地包扎一下,她说,‘我们有真正的碘酒和绷带。

你稍等会儿,行吗?我等着。

柯拉说。

她觉得很难过。

她走到桌前,上面放着一打纸,纸上面是车票,今天的。

一张成人票,一张儿童票,到克列比城。

小女孩把绷带拿来了。

她看见柯拉在看车票。

我们今天要走了,她说,爸爸休假。

龙呢?我们都想好了。

这个月我们把它们交给一个好心人,他替我们折磨它们。

不,柯拉反对道,我从你这儿把它们带走。

你已经折磨够了,反正妈妈也不能回来了。

您说的不对,柯拉,较真儿的小女孩不同意,如果不报仇,那太不公平了,为了正义应该报仇。

你折磨龙就公正了?起码公正一些。

可是龙猜不出来究竟为什么受折磨。

会在它们的世界搞懂的。

小女孩不想和大人争论。

它们将在那个世界里报复你。

柯拉指出。

喏,这不可以!小女孩突然害怕了。

她想了想又说:请您暂时离开一下。

爸爸马上要回来了,他有一把手枪,他生气的时候非常危险。

我也很危险,柯拉说,你们早就想好了,要和爸爸一起休假?他早就想去,但一直没有时间。

但是昨天说,发钱了,可以去了。

就是说,你们把龙留在这儿,自己却跑到海边旅游?不可能做到两全其美!我们总不能随身带着龙吧!再说就是能带一只,可我们有六只呢!它们会慢慢死掉的……可不是!柯拉说。

她想,如果阿波利多尔和他的女儿办完了自己的事,解了复仇之渴,那么舞台上应该出现一个更为阴险、更为狡猾的人。

一个知道折磨龙很傻、但利用它们不傻的人。

而且这个人一定认识教授,因为他不仅需要把龙运到别处,还需要再把它们复原。

因为没有人需要小龙,要知道缩小的老虎叫做猫,家家都能养,即便它是带条纹的。

梅拉,柯拉说,你准备咖啡的功夫,我再去看看那些龙。

行吗?去吧,就是别离它们太近了,小女孩在厨房里答应,您别以为它们在我家战战兢兢,被折磨怕了。

只要把手伸过去——肯定咬住不放。

根本不听话。

我跟爸爸说:折磨完了,咱们歇口气吧。

可他说,等等再折磨……柯拉想,小女孩折磨龙,而爸爸在寻找客户。

如果我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么他就是在寻找买主。

或者,也许一开始他就在按别人的意志行事——只不过把龙存放在他家里更可靠?它们瘦成那样还往上扑呢。

’小女孩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