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加哥:1939~1940】战争的风云席卷着整个欧洲。
虽然欧洲的战事越演越烈,大西洋彼岸的美国却波及甚微,战争似乎还离得很远。
在西北大学的校园里,又有几个男生加入了后备军官训练队。
学生们举行了一些集会,敦促罗斯福总统对德宣战。
一些高年级学生参加了美国正规军。
然而,总的看来,那种普遍的自鸣得意的情绪却依然如故。
滚滚的浪潮即将冲击全国,但由于还处于隐伏的状态,很少为人们所觉察。
十月的一个下午,凯瑟琳去鲁斯特餐馆当出纳,她边走边想,如果战争发生的话,不知道她的生活是否会改变。
她知道有一点现在就得变,她决心尽快地把它付诸实践。
凯瑟琳仔细地向鲁斯特餐馆内部四周扫了一眼,但她没有看见她所要寻找的那张脸。
一小时后,罗恩·彼得森和吉恩·安妮一起走了进来,凯瑟琳感到全身颤抖,心也开始剧烈地跳动。
当他们走过她身边时,她转过身去,从眼角处看见他俩走到罗恩常坐的那个隔间坐下。
餐厅的四周挂着巨大的横幅:请尝特制双份夹肉面包……请尝情侣佳肴……请尝三料啤酒。
凯瑟琳深深地吸了口气,走到那隔间跟前。
罗恩·彼得森正在看菜单,考虑选什么菜。
我不知道要些什么。
他说。
你饿不饿?吉恩·安妮问。
饿极了。
那么尝尝这个。
他俩都吃惊地抬起眼睛。
是凯瑟琳站在那儿,她交给罗恩·彼得森一张折起来的条子,然后又走回到出纳的柜台。
罗恩打开条子,扫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吉恩·安妮冷冷地看着他。
这是个保密的玩笑还是大家都能听听?是保密的。
罗恩咧着嘴笑了。
他把条子塞进了口袋。
罗恩和吉恩·安妮过了一会就走了。
付钱的时候,罗恩一言不发,但是他若有所思地把凯瑟琳看了很久,然后笑嘻嘻地挽着吉恩·安妮的胳膊走了出去。
凯瑟琳望着他们的背影,感到自己像个傻瓜。
她居然连怎样去接近男性都不知道。
※※※下班之后,凯瑟琳穿上外衣,和来接她班的姑娘告了别,走出了店门。
秋天的夜晚,气候温和,一阵阵清风从湖面徐徐吹来。
天空看上去宛如紫色的丝绒,稀疏的星星闪烁出柔和的光芒,她感到伸出手似乎就可以摸到它们。
当她穿过校园朝图书馆走去时,有个身影从一根灯杆后面闪出。
喂,凯茜。
你上哪儿?是罗恩·彼得森,他正低头朝她笑。
凯瑟琳的心跳得越来越厉害,最后好像蹦出了她的胸膛。
她似乎看着她的心自个儿离去,跳动着在空中飞过。
她注意到罗恩在盯着她。
这没有什么奇怪的。
他对那么多姑娘都在用着心思。
她拼命想把头发梳好,但是她竭力不让她的紧张心情表露出来。
切记着:要保持冷静。
嗯。
她咕哝了一声。
你上哪儿?罗恩又问了一遍。
随便走走。
她带着引诱的口气说。
你吃晚饭了吗?罗恩问。
晚饭?她抬起头盯着他。
没有,她迅速地回答,没吃晚饭。
好。
你喜欢中国菜吗?正合我的口味。
其实她讨厌中国菜,但天上的神也会原谅她说了这个可卑的谎,因为这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夜晚。
在爱思蒂街上有一家中国餐馆——冷芳饭店。
你知道这家饭店吗?不知道,但是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家饭店。
他们走到他的汽车跟前,这是一部栗色的雷欧牌折篷小汽车。
罗恩打开车门,让凯瑟琳进去,她坐在所有她羡慕过的姑娘曾经坐过的位子上。
罗恩风度翩翩,是个运动明星。
你呆呆地在想什么?他问。
啊,太妙了!显然他不善于谈吐。
但是她来这儿并不是为了这个,对吗?她抬起头看着他。
我正在想你呢。
她向他偎依过去。
他不禁笑了。
凯茜,你把我给骗了。
真的吗?我一直以为你很清高——我是指对男人不感兴趣。
你要找的词是同性恋,凯瑟琳心里这么想,可嘴里却大声地说:我只不过想选择恰当的时间和地点。
我真高兴你选中了我。
我也很高兴。
她说的是真话。
冷芳饭店坐落在高架铁路的下面,是一家不起眼的中国餐馆,看上去使人感到很沉闷。
在吃饭的过程中,他们不断地听到火车从头上隆隆驶过,震得盘子叮当作响。
这餐馆像许多分布在美国各地的中国餐馆一样,没有吸引人的地方。
凯瑟琳仔细地环视了一下他们所坐的那个隔间,廉价的墙纸上面布满了斑点,那只中国茶壶已经有了缺口,桌子上染有酱油的痕迹,她要把这一切都留在记忆中。
一个小个子中国侍者走到桌子跟前,问他们是不是要喝酒。
凯瑟琳平常极少喝酒,而且讨厌喝酒。
今晚可不同一般,是纪念日,是7月4日独立日,是她处女期的结束,值得庆祝一番。
我要一杯威士忌鸡尾酒,搀一些樱桃酒。
苏格兰威士忌加苏打。
罗恩说。
侍者鞠着躬离开了他们的桌子。
我们真是相见恨晚啊,罗恩说,大家都说你是那该死的大学里最有才华的姑娘。
你知道人们总喜欢夸张。
你又长得那么标致。
谢谢你的夸奖。
侍者送来了酒,她紧张地一饮而尽。
罗恩吃惊地看着她。
慢慢来,他警告说,这东西很凶。
没关系。
凯瑟琳蛮有信心地说。
再来一份。
他告诉侍者。
罗恩把手伸过桌子,抚摸着她的手。
真有意思。
在学校里大家都把你看错了。
是看错了。
学校里没有谁看得准我。
他盯了她一眼。
我一直有一——一样东西要给你,有很长时间了。
她说,显得有些急促。
你确实瞒住了我。
罗恩把她写的那张纸条从口袋里抽了出来,将它捋平。
请尝我们的出纳员。
他大声读道,忍俊不禁。
罗恩要了一餐六道菜的晚饭,只花了一元七角五分。
凯瑟琳装模作样地吃起来,其实她感到味同嚼蜡。
她变得非常紧张,根本就尝不出味来。
她的舌头突然感到十分干燥,奇怪的是上腭也麻木了。
怎么回事?罗恩问。
你面色苍白。
我感到高兴极了。
凯瑟琳不顾一切地说。
我只不过是和你在一起太激动了。
罗恩赞许地看着她,他棕色的眼睛贪婪地注视着她脸上的每一个细节,然后他的目光又移到了她胸脯上,盯在那儿。
我也同你一样。
他回答说。
侍者把盘子收走了,罗恩付了账。
他看着她,使得凯瑟琳又是一阵心慌意乱。
你还要什么吗?罗恩问。
罗恩在打量着她,等她回答。
凯瑟琳深深地吸了口气。
我——我不想要什么了。
走吧。
他站了起来,凯瑟琳跟着他走出了冷芳饭店。
那两杯酒所带来的兴奋,不仅是精神上的,而且也是生理上的。
当天夜里,罗恩把她带到一家低等的汽车游客旅馆,但是因为她太紧张,未能如愿。
※※※凯瑟琳念二年级的时候,校园里的风气变了。
人们对欧洲正在发生的事情越来越感兴趣,越来越感到美国将卷入战争。
希特勒企图使第三帝国永远存在下去,他的美梦正在逐渐变为现实。
纳粹军队已经占领了丹麦,侵入了挪威。
在过去的六个月中,全国各地校园里的话题已从性生活、服式和舞会转到了预备军官训练队、征兵和租借法①。
越来越多的男生穿上了陆军和海军制服。
『①租借法,指二次大战中在规定的条件下,美国以军火、工具和食品等物资支援外国。
这些国家的防务与美国的安全密切相关。
』一天,凯瑟琳在塞恩中学时的同学苏茜·罗伯茨在走廊里拦住了她。
凯茜,我要向你告别。
我马上要走了。
去哪儿?克朗戴克。
克朗戴克?在华盛顿市。
所有的姑娘在那儿都走运了。
据说那儿男人比女的多得多,一百比一。
我就是喜欢那么个比差。
她看着凯瑟琳。
你还待在这儿干什么?读书可真是个累赘。
外面的世界大着呢。
我现在还不能走。
凯瑟琳说。
她也搞不清这是为什么:她在芝加哥并没有一个真正亲近的人使她走不开。
她定期和她在奥马哈的父亲写信,每月与他通一两次电话,每次他都说他好像被关在监狱里一样。
※※※凯瑟琳现在得靠自己来做出决定。
她越考虑越感到华盛顿是个令人向往的地方。
那天晚上,她给父亲打了电话,告诉他她想辍学到华盛顿去工作。
他问她是否愿到奥哈马来,但是凯瑟琳可以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他并不赞同她的打算。
他不愿看到她像他那样坠入生活的陷阱。
第二天,凯瑟琳去找女生部主任,说准备辍学了。
凯瑟琳给苏茜·罗伯茨发了电报,第二天就乘上了去华盛顿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