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闭眼,两个企图劫持她的歹徒又活跃脑际,噩梦萦绕,吓得玛丽赶快睁眼,就这样折腾一宵无法入眠。
身后粗重急促的脚步;汽车突然刹在跟前;歹徒拖她进汽车;一幕又一幕,翻来覆去演个没完。
歹徒们是知道她的身份有意劫持,还是仅仅打算对一个美国游客实施抢劫?玛丽来到办公室,迈克·斯莱德正等着她。
他端来两杯咖啡,坐在对面,问道:演出怎样?可以。
她根本不想让他知道半路遇险的事。
您没受伤吧?你说什么?她万分惊骇地望着他。
他不急不躁地说:歹徒绑架您时,你未受伤吧?你怎么知道这件事?他的语气又恢复到先前那种油腔滑调:大使女士,A国是个无密可保的社会。
哪怕您去冲澡,也有人知道您如何脱下衣裤;您一人散步,未免太轻率。
谢谢关照。
玛丽冷语冰人。
这事不会重演。
这就好。
他又在表现古道热肠。
歹徒抢去什么东西没有?没有。
他眉心纠结:奇怪。
如果他们想抢劫您的大衣或者钱包,完全可以在大街上下手。
把您拖进汽车,证明这是劫持。
谁想劫持我?A国政府不会出此下策,他们正千方百计想把两国关系搞热火。
会不会是一些反叛集团呢?会不会是绑票?这个国家无人敢绑票,一旦抓住,那才不会搞什么法庭审判,只会叫行刑队来收场。
他喝了口咖啡。
可以向您提一条建议吗?洗耳恭听。
回家。
为什么?迈克·斯莱德放下杯子:只要您递交一封辞呈,打点行装,带着孩子回堪萨斯,您就不会再有生命危险。
她只觉得血往头上涌,脸涨得通红:斯莱德先生,我这个人小错不断,看来难免不再犯。
但是,我今天担任的职务,是美利坚合众国总统亲自任命的。
除非他撤我的职,否则我就不准你或者其他哪位大人叫我退隐,抽身回家!她尽力抑制盛怒。
我只盼望使馆的人与我同舟共济,而不是离心离德,更不是在阴暗角落里算计我!如果你觉得这些要求太过分,为何还赖在这里,不另栖高枝?迈克·斯莱德站起身:大使女士,我现在去看看,上午报告是否已经给您准备妥当。
那天上午,玛丽险遭绑架一事,成为使馆人员相互交谈的唯一话题。
怎么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玛丽万分惊异。
迈克·斯莱德又是通过哪种渠道打探到详情的?玛丽现在万分后悔,不知道救命恩人尊姓大名,否则就能当面道谢。
在援救她的时候,她只瞟了那人一眼,现在依稀记得,他模样英俊,年纪四十余岁,一头灰色头发。
他说话带外国口音——似乎是法语。
假如他是来A国的法国游客,眼下极可能已远走高飞。
玛丽脑子里盘旋着一个可怕的念头,无论如何也排遣不开。
要她卷起铺盖回家者,唯独迈克·斯莱德。
是不是他特意指使歹徒行劫,好吓得她望风而逃?他给的戏票,他知道玛丽的行踪。
玛丽越想越觉疑心。
玛丽反复思量是否向孩子们透露实情,最终决定隐瞒,她不愿孩子们担惊受怕。
但她抱定宗旨,决不准许他们单独外出。
法国使馆送来请帖,邀她参加欢迎来访的法国钢琴家的鸡尾酒会。
这类场合只会使人精神紧张,玛丽早已厌倦万分。
她宁可去当苦力,也不想在宴会上出风头。
但是,她深知却之不恭,非去不可。
她洗完澡,挑选晚礼服,伸手拿鞋时,看见一只鞋后跟坏了,按铃唤来卡曼。
大使夫人,有什么吩咐?请您把这只鞋送去修理修理。
是,夫人。
还有事吗?没了,谢谢。
玛丽到达法国使馆,那里已是嘉宾如云。
她在门厅受到法国大使助手的迎接。
上次玛丽拜访法国使馆时,便与他相识。
他弯腰握住玛丽的纤手,热情一吻。
晚上好,大使女士。
您的光临使这里蓬荜生辉。
您的盛情邀请使我受宠若惊。
言毕,两人忍不住为这些空洞的客套感到好笑。
请允许我把您带到大使面前。
他护送玛丽进入舞池。
经过连续几周的交际应酬,舞厅中飘飘欲仙的俊士英才,贵妇粉黛,在玛丽眼中已不再是陌路人。
见到法国大使,又是一番应景客套。
当芬夫人是位举世无双的钢琴家,她的演奏会使您欣喜若狂。
如今有幸亲耳聆听,当解渴念。
玛丽撒个谎。
一位托着盛满香槟酒杯的托盘的侍者从旁经过,此时的玛丽,已从无数次的酒宴中学到足够经验,再不会狂喝暴饮香槟。
她刚与澳大利亚大使交谈,一下瞥见在绑架事件中搭救她的那个陌生人。
他站在角落,正与意大利大使及其随员聊天。
劳驾,劳驾!玛丽急忙穿过人群,朝救她命的法国人走去。
当然,我现在很想念巴黎。
我希望明年……他瞅见玛丽走来,突然住口。
哈,多难才女!你们俩相互认识?意大利大使异常惊讶。
我们未被正式介绍过。
玛丽回答道。
大使女士,请允许我向您介绍路易斯·迪斯福格斯医生。
法国人的脸色为之一变:大使女士?呀,真抱歉,我不是有意说那句不礼貌的话,我真的不知道您是大使。
他一脸惭愧。
您怎么这样说呢?玛丽粲然一笑。
您是我的救命恩人。
意大利大使看着医生,恍然大悟:闹了半天,拔刀相助的好汉就是您!他转身对玛丽说:我也听说您的不幸遭遇。
如果不是迪斯福格斯医生救我于危难,那才真的要不幸了。
非常感谢您。
路易斯·迪斯福格斯也笑了:我不过刚巧路过,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意大利大使和他的随员,看见英国代表进来,说:请原谅,我得去见见他。
两人一走,留下玛丽与医生单独在一起。
警察赶到后,您干吗走了?他瞧着她的脸庞,良久方说:与这个国家警方打交道,不是一件愉快事。
他们扣押证人轻而易举,逼供情报更是得心应手。
我是法国使馆医生,不享受外交豁免权,而且十分熟悉我国使馆的内部情况。
这些情报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宝贝。
他笑笑。
请原谅我那时弃您而去。
他的坦率和真诚令人感动,在某些方面,他有着爱德华的秉性。
当然,玛丽一时无法勾画出清晰轮廓。
是不是因为他也从医?不全是。
他同爱德华一样廉正耿直,连笑容都酷似。
不怕您生气,迪斯福格斯医生说,我不得不去应酬应酬,当个交际动物。
您也不喜欢赴宴?烦死人。
他压低嗓门。
您的夫人喜欢吗?他本想再说一点什么,听到这话,随之一怔,嗫嚅道:是的——她喜欢,很喜欢。
今晚她也在场?她和我的两个孩子都死了。
玛丽顿时神色惶遽:啊,上帝,我太抱歉了,竟说到您的痛处!他的脸色分外沉痛:只能怨我。
那时,我们一家住在阿尔及利亚,我搞地下斗争,对付恐怖分子。
他说话越发悲切。
恐怖分子弄清了我的身份,袭击了我的住宅。
我刚好不在,但妻子儿女惨遭毒手。
我真抱歉,真替您难过。
玛丽又说,愧赧万端,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安慰话。
谢谢您安慰我。
有人说,时间会医治悲痛。
我根本不相信这种自欺欺人的鬼话。
他的声音更加悲愤。
玛丽想起爱德华,她何等地思念亡夫!而面前的这个人,在痛苦的煎熬中度过的时日更长!他抬头对她说:大使女士,对不起……他转身离去,走向其他的来访者。
他使我想起您,爱德华。
你们是何等相似。
他经历了巨大痛苦,仍然挺过来了,这需要多大的勇气!正因为他的勇敢才吸引了我。
亲爱的,我们同病相怜。
我是长空孤雁,什么时候才让思念不撕裂我的心?我甚至找不到一个人诉说衷肠。
我发誓要成功,但迈克·斯莱德却在拆我的台,要把我赶走。
不,我要顶天立地地站在这里。
啊,我多么需要您!晚安,我的达玲。
第二天早上,玛丽给斯坦顿·罗杰斯打电话。
在这个时刻听见他的声音令人振奋。
他是我的生命线。
玛丽这样比喻。
您写来的报告水平很高,斯坦顿·罗杰斯赞不绝口,汉纳·墨菲的事成了此间报界的头条新闻,您干得非常出色。
感谢您夸奖,斯坦。
玛丽,绑架未遂一事处理没有?我已向他们的总理和安全部长交涉过,迄今为止尚未发现可疑分子。
迈克·斯莱德没提醒您不要单独外出?又是迈克·斯莱德。
斯坦,他提醒过我。
告诉他迈克·斯莱德要赶我回家?不,玛丽心一横,我要用自己的办法收拾他。
相信我——我总是支持您的,无论何时。
我知道,玛丽十分感激,这对我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打完电话,她的心情平顺多了。
出问题了,我们使馆出现泄密。
工作例会之前,玛丽和迈克·斯莱德同饮咖啡。
严重吗?非常严重。
商务参赞大卫·维克多和A国商业部长举行了一系列会谈。
是的,上周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
问题就出在这里,迈克报告道,大卫回来与我们研究,我们制订了一些反提案。
他们把这些内容全都掌握了,完全知道我们的行动和措施。
会不会是他们推测的?有可能,但是,我们研究制订的新方案,同样又被他们获悉。
玛丽想想,说:您认为工作人员中有可疑分子?还不是小人物。
上次部门首长会议是在‘泡沫室’举行的。
我们的电子侦察专家发现,机密是从那儿泄漏的。
玛丽吃惊不小,有权进入泡沫室开会的仅八个人,全是部门负责人。
泄密者的作案工具是电子仪器,也可能是微型录音机。
我建议,您今天上午在‘泡沫室’召开一次假会,叫上周开会的人都来。
这样,侦察专家就可能查出可疑人员。
泡沫室内,坐在会议室桌边的八个人是:政治参赞和中央情报局代表埃迪·马尔茨、经济参赞帕特里夏·哈特菲尔德、公共事务参赞杰里·戴维斯、商务参赞大卫·维克多、行政参赞卢卡斯·贾克洛,以及武官威廉·麦金尼上校。
玛丽坐在桌子这端,迈克·斯莱德则在另一头遥相呼应。
玛丽偏头问大卫·维克多:你与A国商业部长的会谈进展如何?商务参赞难为情地摇头:坦率地讲,情况比我预料的差得多。
在我未讲之前,他们就好像知道我的心思。
我带着新建议去,他们早就准备好驳斥我的论点。
好像他们钻进了我的脑子里。
可能是这么回事。
迈克·斯莱德说。
您指的是什么?他们已钻进这间屋里某个人的脑子里。
迈克·斯莱德抓起桌上红色电话:请他进来。
几分钟后,沉重的屋门被推开,一个穿便服的男人进来。
他携带着一个黑盒子,上面有刻度盘。
玛丽说:我们这儿出了点问题,请这人来解决。
她对来人示意:开始吧。
好的。
请大家在原地不动。
一屋人睁大眼睛。
他先走到迈克·斯莱德面前,把黑盒凑近,刻度盘的指针为零。
他走到帕特里夏·哈特菲尔德跟前,指针依然未动。
最后,未被检查的人只剩下玛丽,当他走到玛丽跟前,标度盘指针剧烈摇摆。
迈克·斯莱德大叫:这他妈的……他几步跑过来。
你别弄错了。
他斥责那个侦察人员。
指针狂动。
您最好训斥机器。
那人回答。
玛丽站起来,哭笑不得。
现在休会,您不介意吧?迈克问道。
玛丽对其他人说:谢谢诸位,现在休会。
迈克·斯莱德对侦察人员说:你别走。
其他人离开屋子,迈克问:你能查出窃听器在什么地方吗?当然能。
那人说着,将盒子挪到离玛丽身体约一英寸地方,一点点往下测查。
盒子移近玛丽的脚,指针运动加快。
侦察员立起身子,肯定地说:就在鞋里。
玛丽看着他,怀疑地说:您错了,鞋是在华盛顿买的。
迈克说:请脱下来,可以吗?我?这件事太荒唐!机器一定发疯了,不然就是有人陷害。
说不定是迈克·斯莱德设下这条毒计赶她走。
他会向华盛顿报告:玛丽从事间谍活动,向敌人传递情报,现已当场拿获。
是的,他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
她脱下鞋,塞到迈克手上,气愤地说:拿去!迈克接过鞋,翻来覆去地检查后说:这个后跟是新的?不是。
它……她一下想起:请把这只鞋送去修理修理。
迈克掰开后跟,内中装有微型录音机。
间谍抓到了。
迈克淡淡地说,他抬起头。
您在哪儿钉的后跟?我,我不知道,我叫一个佣人拿出去修理的。
干得真不错,迈克挖苦地说,今后,大使女士,如果您叫秘书料理这种事的话,我们将感激不尽。
玛丽日夜盼望的电传打来了。
〖向A国提供贷款申请巳获参院外委会批准。
公报明日颁布。
祝贺成功。
斯坦顿·罗杰斯〗迈克读完电传,说:这是好消息,A国政府会高兴得发疯。
玛丽认识这个国家的财政部长。
此人地位摇摇欲坠。
贷款一到,他就会在总统眼中一跃成为英雄。
参院明天才公布此事。
玛丽说。
她思索良久,又说:请您今天上午与财政部长联系,说我想见他。
要我参加吗?我一个人行啦。
两小时后,玛丽已坐在A国财政部长的办公室里,财政部长满脸堆笑:您给我带来了佳音,是吗?恐怕不是。
玛丽抱歉地说,财政部长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了。
什么?据我所知,贷款——怎么说呢——就在您的衣兜里。
玛丽叹口气:部长,我也这么想的。
又出什么岔子啦?哪个环节的问题?他的脸色发青。
玛丽耸耸肩:我也闹不清楚。
可我在总统面前夸了海口……他哑口无言,像挨了重重一击,这事的后果之严重可想而知。
他看着玛丽,用沙哑的嗓音说:总统听到这个消息会非常难过的。
您不能想法促进一下?玛丽沉稳庄重地回答:我跟您一样感到失望,部长。
本来表决不会出问题的,可有位参议员听说,贵国一个教派代表团想访问犹他州,你们政府不发签证,这位参议员是摩门派教徒,他对此非常生气。
于是贷款的事就被搁置下来了。
教派代表团?财政部长的声调一下提高八度,您是说,提供贷款被否决,就因他妈的一个教派代表团?我是这样看的。
大使女士,我国政府并不反对宗教,人人信仰自由。
他几乎语无伦次了。
我们热爱宗教呀!财政部长一屁股坐到玛丽身边的椅子上:大使女士,如果我做工作让这个代表团出访美国,参议院财政委员会能批准贷款吗?玛丽盯住他的眼珠:财政部长,我保证没问题。
当然,我必须在今天下午听到您的回音。
玛丽坐在办公室里,静候电话铃响。
两点半钟,财政部长的电话终于打来。
大使女士——好消息!教会代表团可在任何时候出访美国。
您这边怎样?是不是有我想听的好消息?玛丽有意磨蹭了一个小时,才打电话给财政部长:我刚刚收到国务院发来的电传,给你们的贷款已被批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