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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2025-03-30 08:59:28

他简直不能相信这一点。

他想找找骡子身上有没有昨晚被野兽袭击后留下的伤口,但是没有找到。

骡子是在睡觉时死去的。

范德默韦先生会让我对此负责的,杰米想,但是当我给他带回钻石去的时候,就没有关系了。

现在没有回头路可走,他得在没有骡子的情况下继续朝马格达姆前进。

他听到空中一阵声音,抬头看了一下。

一大群黑秃鹫在空中盘旋。

杰米耸了一下肩。

他尽快整理了一下东西,决定哪些该扔掉,然后再把他能带走的放进一个背包,又出发了。

隔了五分钟,他回头望望,只见那些大黑秃鹫已经覆盖了那具骡子的尸体。

所能看见的只剩下一只长长的耳朵。

杰米加快脚步朝前走去。

已经是l2月了,在南非是夏天,要在巨大的橘黄色的烈日下徒步穿过草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杰米从克里普德里夫特出发时,步子轻松,心情愉快。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分钟积成小时,小时积成日——他的步子缓慢了,心头也沉重起来。

目光所及是一片令人乏味的大草原,在刺眼的日光照射下,更令人生畏。

这些荒芜多石的草原,似乎永无尽头。

他走到有水坑的地方时,就在那里扎下营帐。

他总得在野兽发出的各种稀奇古怪、令人恐惧的声音包围中睡觉,但这些声音干扰不了他了。

它们是这地狱中还有生命的证明,这使他不那么孤独。

一天黎明时,杰米见到一群狮子。

他从远处看到一头母狮,口里叼着一头幼小的黑斑羚,走近它的配偶和幼仔。

它把那头黑斑羚放在雄狮面前,当雄狮吞食的时候便离开那里。

一头胆大的幼仔向黑斑羚猛扑上去,张开嘴咬了起来。

这时,雄狮伸出利爪,在幼狮脸上猛击一下,幼狮即刻毙命。

然后雄狮又回到死黑斑羚面前继续咀嚼。

它饱餐之后,这个家庭的其余成员才靠近去吃剩余的部分。

杰米慢慢后退离开这一幕,继续赶路。

经过卡罗草原几乎花了他近两周的时间。

他不止一次想放弃了,因为他对能否走完这段路程没有把握。

我真是一个傻瓜。

我应当返回克里普德里夫特,请求范德默韦先生为我再准备一头骡子。

但是如果范德默韦撤回这笔交易该怎么办呢?不,我不回去是对的。

就这样,杰米继续一步步地朝前走。

有一天,他看见远处有四个人影在向他靠近。

我真有点神志不清了,杰米想,那是海市蜃楼。

但是人影越来越近了,杰米的心激烈地跳动起来。

是人,这儿有人!他怀疑自己是否已经忘记了怎样讲话。

他在午后的炎热中扯大嗓子试试自己的嗓音,可他的声音听起来犹如死人在说话。

那四个人走近了。

原来他们是返回克里普德里夫特的探矿者。

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像是打了败仗。

喂!杰米说。

他们点了点头。

其中一人说:前面什么也没有,孩子。

我们都找遍了。

你不要再去浪费时间了,回去吧。

接着,他们都走了。

※※※杰米什么都不再想了,只盯着前方那片空旷的荒原。

太阳和黑苍蝇令人无法忍受,没有任何可以躲避的地方。

只有蒺藜,可枝叶已被大象糟踏了。

杰米的一双眼睛被阳光照射得几乎看不见东西,他的皮肤晒得刺痛,人也感到头晕眼花。

每次吸气时,他的肺几乎像要爆炸似的。

他已经不是在走路,而是在蹒跚,没有知觉地把一只脚放在另一只脚前面。

一天下午,烈日在炙烤着他,他解下背包,倒在地上,他实在太累,连一步也迈不动了。

他闭上了眼睛,梦见自己正在一个巨大的坩埚中,太阳犹如一颗光芒四射的巨大钻石,照得他睁不开眼睛,好像要把他熔化。

深夜他又醒来了,冻得直哆嗦。

他强迫自己咬了几口干肉条,喝了几口温水。

他明白他得起来继续向前走,因为在太阳升起前,土地和空气都比较凉爽。

他挣扎着,但是得花出极大的力气才能站起来,永远躺在地上不再向前走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只不过想多睡一小会儿。

杰米想。

但是内心深处的感觉告诉他,如果这样,他将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想起了秃鹫,它们将找到他的尸体,有如那成百具其他尸体一样。

不,我的身体——我的骨头。

他忍着巨大的痛苦,强迫自己慢慢地站立起来。

背包变得如此沉重,他连提都提不起来。

杰米又开始走了,他把背包拖在地上慢慢地向前移动。

他记不清多少次跌倒在沙土上,然后再摇摇晃晃站起来。

有一次,他向着黎明前的天空大声叫道:我是杰米·麦格雷戈,我一定要达到目的。

我要活下去。

上帝啊,你听见了吗?我一定要活下去……声音在他头顶上轰响着。

你要寻找钻石?你一定疯了,儿子。

这完全是神话——是魔鬼诱使人们不好好干活的手段。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上哪儿去找路费?那要走半个世界的路哩。

你又没有钱。

范德默韦先生,我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请相信我,先生,我将日夜工作。

我会给你带回钻石,多得让你数不过来。

在他开始之前,他就要完蛋了。

你有两个抉择,杰米自言自语地说,或者继续朝前走,或者待在这儿死亡……死亡……死亡……这些想法不断地在他脑子里回旋。

你还能再走一步,杰米想,来呀,杰米。

再走一步,再走一步。

再多走一步……两天以后,杰米·麦格雷戈挣扎着来到了马格达姆。

他身上被太阳晒伤的地方已经长时间感染,现在他周身出血流脓,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

他在街中心倒了下来,像一堆破衣服。

当一些有同情心的挖钻石的人试图帮他解下背包时,杰米用他仅有的力量挣扎着,语无伦次地嚷道:别碰我的钻石,别碰我的钻石……三天以后,他在一间狭小而空荡荡的房间里苏醒过来,除了身上缠着的绷带,全身赤裸着。

他睁开眼睛首先看见的是坐在他小床边的一个体态丰满的中年妇女。

哦……?他的声音嘶哑低沉,讲不出话来。

别着急,亲爱的。

你病了。

她轻轻地扶起他的绑着绷带的脑袋,用铁杯子给了他一口水喝。

杰米竭力用胳膊肘撑起身体。

这是……?他咽了一口唾沫又问,这是什么地方?你在马格达姆。

我叫艾丽斯·贾丁。

这是我开的客店。

你会好起来的。

你只需要好好的休息。

躺下,躺下。

杰米想起了要拿走他的背包的陌生人,顿时慌了起来。

我的东西,在哪儿……?他努力要从小床上起来,但是,那个女人温柔的声音劝住了他。

东西都在,不要担心,孩子。

她用手指了指放在房间角落里的那个背包。

杰米躺回到干净的床单上。

我到了这里。

我达到了目的。

一切都会走上正轨的。

※※※艾丽斯·贾丁不但对杰米·麦格雷戈来说是个天使,而且对马格达姆·半的人来讲也是一个天使。

在那座矿山城市,到处都是怀着同一梦想的冒险家。

她给他们提供膳食,精心照料他们,给他们以鼓励。

她是英国人,随同丈夫来到南非。

当时他的丈夫放弃了在英国利兹的教职,决心到南非来挖钻石。

到达这儿刚三个礼拜,丈夫就死于高烧。

然而她却决心留了下来。

从此以后,矿工都成了她的孩子。

她在杰米床边又侍候了四天多,喂他吃饭,换洗绷带,帮他恢复元气。

第五天,杰米准备起床了。

你知道,贾丁太太,我是多么感激你!目前,我还不能报答你。

但是,总有一天你会从我这里拿到一颗大钻石的。

这是我杰米·麦格雷戈的保证。

她看到这个英俊青年热切的样子,微笑了一下。

他体重掉了二十磅,身子瘦弱不堪,浅灰色的眼睛里留下经历恐惧后的余悸,但是仍使人感到他有一股力量,一种令人敬畏的决心。

他确实与众不同。

贾丁太太想。

※※※杰米穿上洗过的干净衣服,走出去了解城镇的情况。

马格达姆就像是缩小的克里普德里夫特镇,也是驻有帐篷马车,街上尘土飞扬,店铺很脏,挤满了挖钻石的人。

杰米走过一家酒吧时,听见里面一阵喧闹声,于是走了进去。

一群人围着一个穿红衬衫的爱尔兰人在嚷个不停。

发生了什么事?杰米问。

他要润宝。

他什么?他今天发财了,所以在这儿做东,今天大家能灌多少酒,都由他付钱。

杰米和坐在圆桌旁边的几个满脸不高兴的挖钻石的人搭讪起来。

你从哪里来,麦格雷戈?苏格兰。

我不知道在苏格兰他们灌了你什么马粪。

这里钻石太少了,挣的还不够开销的。

他们还谈到其他挖钻石的营地:冈冈、渺茫谷、德尔港、穷人山、六文滩……挖矿者都讲述同样的经历——成年累月从事折断腰板的劳动:搬运卵石,在坚硬的沙土上挖掘砂砾,蹲在河边淘钻石。

每天只能找到为数不多的钻石,不足以使人发财,而只能使人欲罢不能,不愿放弃发财的念头。

整个城市的精神状态就是乐观主义和悲观主义奇妙的混合体。

满怀希望的人来了,一无所得的人离开了。

杰米知道他站在哪一边。

他走近那个穿红衬衫,现已醉眼蒙咙的爱尔兰人,让他看范德默韦给他的地图。

那个人瞧了一眼,把图甩给了杰米。

没有用处。

那个地区已被挖得翻了个个儿。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到白搭谷那里去撞撞大运。

杰米不能相信这一点。

范德默韦的地图是决定他来这里的唯一东西,也是他赖以发财的指示星。

另一个挖钻石的人说:上科斯堡去。

在那儿找到钻石了,孩子。

去费伦霍普——那可是个挖钻石的地方。

如果你问我的意见,你不妨到月光滩去。

※※※那天晚上吃晚饭时,艾丽斯·贾丁说:杰米,哪个地方都是一场赌博。

你要自己选定地点,用自己的工具挖,而且要祈祷。

所有行家都是这样做的。

※※※这一夜,杰米辗转反侧,经过反复思索,决定忘掉范德默韦的地图。

他同所有人的劝告相反,决定沿着莫德尔河向东走。

第二天早晨,杰米告别了贾丁太太,出发了。

他走了三天两夜,到了一个看来还像样的地方就停下来,扎下了他的小帐篷。

河两岸布满大卵石,杰米用一些粗壮的树枝做杠杆,花尽力气把大石头挪开,下面的砂砾便暴露了出来。

他从早挖到晚,寻找黄色的黏土或蓝色的含有钻石的沙土,好由此探出钻石的矿脉。

但是这里的土地贫瘠,杰米挖了一个礼拜也没有找到一块这样的石头。

周末,他又朝前走了。

一天,他正在走路时看到远处似乎有一所银房子,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我眼睛快瞎了。

杰米想。

但是当他走近时,看到那是一个村庄,所有房子看来几乎都是用银子造的。

一群群穿着破烂的印度男人、妇女和衰子们熙熙攘攘地穿过街道。

杰米惊奇地盯着他们。

在太阳下闪闪发光的银房子都是用马口铁搭成的:把马口铁罐头盒压平,拼接在一起,钉在棚屋上。

他走了个把钟头后,回头一望,仍然可以看到村庄的光辉。

这一景象他永远难忘。

杰米继续朝北走。

他沿着可能有钻石的河岸走,挖呀,挖呀,一直到他的胳膊举不起镐为止。

接着他用手筛筛湿的砂砾。

夜幕降临时,他像吃了麻醉药似的,死沉沉地睡了。

第二个周末,他又向河流的上游走,就在一个叫做帕尔迪斯潘的小居民点的北面,他在河流的弯曲处停下,用木柴生火吃了一些烤肉干,喝了一点儿热茶,然后在帐篷前坐了下来,仰望着天上的星星。

两个礼拜以来,他没有看到过一个人,一种孤独感在袭扰着他。

该死的,我在这里干吗呀?他自问。

坐在这块空旷无人的土地上,简直像一个大傻瓜,用敲岩石和挖尘土来毁灭自己?我在农场情况要好得多了。

如果再找不到钻石,礼拜六我要回家了。

他抬头望着那些冷漠的星星,叹了一口气:该死的,你听见了吗?喔,主啊。

他想,我已经神思恍惚了。

※※※杰米坐在那里,让沙子从指缝间流下,手中剩下一块石头。

他看了看,又把它扔掉了。

在过去的几个礼拜里,他已看到过无数块这样一文不值的石头了。

范德默韦管这种石头叫什么?希伦特。

但是,这块石头有些不一样,又引起了杰米的注意。

他站起来,走过去拣起了石头。

它比其他的石块都要大,而且形状奇怪。

他用裤腿擦掉了石头上的部分尘土,更仔细地检查了一遍。

它看起来像一颗钻石。

现在唯一使得他怀疑的是石块的大小。

它几乎像鸡蛋一般大。

啊,上帝。

如果它是一块钻石的话……他突然感到呼吸困难起来。

他抓过提灯,开始在周围的地上寻找起来。

十五分钟之内,他又找到四块这样的石头。

这四块没有第一块那样大,但是也已经够大了,这使他充满了狂喜。

天不亮他就起来了,发疯似的挖掘。

到中午,他又找到了六块钻石。

第二个星期,他又拼命地挖掘出了钻石,并在晚上把它们埋在安全的地方,以免被过路人发现。

每天他都能挖出新的钻石,杰米看到自己的财富越积越多,欣喜若狂。

只有一半的钻石是属于他的,但是这些钻石已足够使他成为阔佬了,阔到他连做梦都不敢想的程度。

周末,杰米在他的地图上做了一个标志,接着仔细地用镐立了界标,标出了所有权。

他又把藏好了的钻石重新挖了出来,把它们放在背包的深处,返回了马格达姆。

※※※一个小屋外面挂着一块招牌,上面写着:钻石检验站。

杰米走进了又小又闷的办公室,他心头顿时充满恐慌的感觉。

他听到不少故事,说许多探矿者找到的钻石经检验只是一钱不值的石头。

如果我也找错了……?如果……?一位钻石检验员坐在这个办公室里一张乱七八糟的办公桌旁边。

能为你效劳吗?杰米深深地吸了口气。

是的,先生。

我想请你检验一下这些宝石。

在检验员警惕的目光注视下,杰米开始把他的石头放在办公桌上,全部拿完后共是二十七块,检验员用惊奇的眼光打量着它们。

什么地方——你在哪儿发现的?你先告诉我这些是不是钻石,我再告诉你。

检验员拣起一块最大的石头,用宝石商特有的高倍放大镜又检查了一遍。

我的上帝!他说,这是我见过的最大的钻石!这时杰米才意识到自己一直连口气儿都没敢喘,他本来可以愉快地叫起来。

在哪里……这个男人求着,你在哪儿发现的?十五分钟后到小饭铺来见我,杰米露齿笑了一笑,那时我会告诉你。

杰米收起钻石,把它们放进衣袋,赶紧走了出去。

与钻石检验站两门之隔的登记办公室,杰米朝那里走去。

我要对我的所有权进行登记,他说,用萨洛蒙·范德默韦和杰米·麦格雷戈的名义。

他进这扇门的时候,还是一文不名的农村小伙,走出这扇门时,已经是一个拥有数百万家财的大富翁了。

杰米走进小饭铺时,钻石检验员已在那里等着他了。

很明显,他已经把消息传开了,因为当杰米走进来时,周围突然一片寂静,人们以钦佩的目光看着他。

每个人的脑子里都有一个没说出口的问题。

杰米大步走到柜台旁边,对招待员说:我来庆祝我的发现,要痛饮一场。

他转过身子,面对人群说,帕尔迪斯潘。

※※※杰米走进厨房时,艾丽斯·贾丁正在喝茶。

她看见他时,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

杰米,是你!感谢上帝,你平安回来了。

她注意到了他的凌乱的服装和通红的脸。

事情进展得不顺利,是不?没有关系。

亲爱的,和我一起喝杯茶。

你会感到舒服一些的。

杰米一句话也没有说,伸进口袋,取出了一颗大钻石,放在她的手心里。

我信守了诺言。

杰米说。

她盯着这块石头看了好半天,眼睛湿润了。

不,杰米,不。

她的声音异常的柔和,我不需要它。

你明白吗?孩子。

它会毁掉一切的……※※※杰米·麦格雷戈回克里普德里夫特时,做得很有风度。

他卖掉了一块较小的钻石,买了一匹马和一辆马车,对于所花掉的钱他都一笔一笔地记了账,免得合伙人吃亏。

这次返回克里普德里夫特的旅行既顺利又舒适。

当他想到上次旅行时所经历过的地狱般的境遇,他感到惊奇万分。

这就是贫富之间的差异。

他想,穷苦人跑断腿旅行,有钱人乘马车。

他轻轻地在马身上抽了一鞭,满意地乘着马车穿过进入夜幕的大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