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克希德北极星飞机的驾驶员有点着急。
前面遇到冷暖气流交汇。
这可不是好事。
他向副驾驶员点了点头,你来操纵。
说着他走出驾驶舱,来到后舱。
除两名飞行员以外,飞机上还有五名乘客:拜伦·斯科特企业杰出的创史人和总裁;他漂亮的妻子,苏珊;他们一岁的女儿,帕特里夏;米洛·斯科特,拜伦的弟弟;米洛的妻子,埃伦。
他们正乘坐公司的一架飞机从巴黎飞往马德里。
携孩子一同前往是苏珊的一时冲动。
我可不想离开她那么久。
她对丈夫说。
害怕她忘了我们吗?他逗乐地说,好吧,带她一块儿走。
这时,第二次世界大战已经结束,斯科特企业迅速打进欧洲市场。
在马德里,拜伦·斯科特将进行关于开设一个新钢铁厂的可行性研究。
驾驶员走到他的身边。
对不起,先生。
我们碰到了一片乌云。
前面看来不太妙。
您要不要往回飞?拜伦向小窗外看了看。
他们正穿过一大片灰蒙蒙的积云,每过几秒钟,远处的闪电便把积云照得通亮。
今晚我在马德里有个会议。
你能绕过雷雨走吗?我试试看。
如果不行,那我就往回飞了。
拜伦点点头。
好吧。
请诸位系好安全带!驾驶员连忙回到驾驶舱。
苏珊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她抱起婴儿,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突然间她多么希望自己没有带上孩子。
我得叫拜伦让驾驶员往回飞,她这么想。
拜伦——忽然,他们进入了风暴中心,飞机卷进一阵狂风之中,上下颠簸,晃动越来越剧烈。
雨水在窗户上啪啪作响。
雷雨遮住了视线。
乘客们仿佛是在波涛滚滚的棉花海洋上行进一样。
拜伦按下通讯装置开关。
我们在哪儿,布莱克?马德里以北55英里,阿维拉城上空。
拜伦又朝窗外看看。
今晚别去马德里了。
我们绕开雷雨,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收到。
决定下得太迟了。
驾驶员刚要倾斜飞行,山顶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要避免坠毁已经来不及了。
机身断裂,天空一声巨响,飞机撞在山腰上,断成两截,机身和两翼顿时变为碎片,落在一块高地上。
飞机坠毁之后,四周一片寂静,仿佛无始无终。
突然,这种寂静被蔓延到飞机起落架上的火焰的爆裂声打破了。
埃伦埃伦·斯科特睁开眼睛。
她躺在一棵树下。
她的丈夫正弯腰看着她,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脸。
他看到她还活着,说道:感谢上帝。
埃伦坐起身来,迷迷糊糊的,头痛得厉害,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感到疼痛。
她看了看周围曾经坐满活人的飞机坠毁的肮脏碎片,不觉毛骨悚然。
其他人呢?她嗓门嘶哑地问。
他们都死了。
她眼瞪瞪地看着丈夫。
啊,我的天哪!不!他点点头,脸上充满悲伤之情。
拜伦、苏珊、孩子、飞行员,他们所有人。
埃伦·斯科特又闭上眼睛,默默地祈祷着。
为何米洛和我幸免?她感到困惑。
实在难以解释清楚。
我们得下山去,请求营救。
但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全死了。
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几分钟之前他们还都充满活力啊。
你能站起来吗?我——我想我可以。
米洛扶妻子站起身来。
她感到一阵眩晕,站在那儿等着这种感觉消失。
米洛回头看看飞机,火焰越来越高。
我们离开这儿吧,他说,这该死的东西随时都会爆炸。
他们一边静静地走开,一边看着飞机燃烧。
过了一会儿,一声巨响,油箱爆开,飞机被火焰吞没了。
我们活着,真是奇迹呀。
米洛说。
埃伦望着正在燃烧的飞机。
什么事在困扰着她,但总想不起来。
好像是有关斯科特企业的事情。
突然,她想起来了。
米洛?什么?他心不在焉地回答。
这是命运啊。
听到她话里充满激情,他转过身来。
什么事?斯科特企业——现在属于你啦。
我不——米洛。
这是上帝留给你的。
她的声音里充满着强烈的感情,你一生都生活在你哥哥的影子之中。
这时她的思路清晰,有条有理。
她忘了自己头上的疼痛。
她的话像潮水一样滚滚而出,使她全身颤抖。
你为拜伦工作了20年,建立起这家公司。
公司的成功有他的功劳,也有你的功劳,但是他——他为此信任过你吗?没有。
公司永远是他的,功劳属于他,利益全归他。
而现在呢,你——你最终有了机会,取回你应得的权利。
他看着她,露出惊恐之色。
埃伦——他们的尸体还——你怎么能这样想——?我明白。
但是并非我们杀死了他们。
该我们了,米洛。
我们终于收回了我们应得的权利。
除了我们,再没有其他活着的人能要求获得公司的所有权了。
公司是我们的!是你的啦!正在那时,他们听到了一个孩子的哭声。
埃伦和米洛·斯科特夫妇面面相觑,显出不敢相信的神情。
是帕特里夏!她还活着。
啊,我的天哪!他们在矮树丛中找到了孩子。
孩子竟然没有受伤,真是奇迹。
米洛轻轻地将她捡起,紧紧地抱在怀里。
嘘!没事了,亲爱的,他轻声说道,一切都会好的。
埃伦站在他旁边,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
你——你说过她死了。
她肯定是被碰晕了。
埃伦久久地瞪着孩子。
她应该和其他人一道死了才好。
她的喉咙就像是被卡住了一样。
米洛抬头看着她,感到震惊。
你说什么?拜伦在遗嘱里把一切都留给了帕特里夏。
以后20年你将是她的看护人,她长大以后,会像她父亲一样,对你吝啬。
这是你所需要的吗?他沉默不语。
我们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她瞪着孩子,目露凶光,米洛以前从未见过。
就像是她想要——她简直疯了。
她得了精神病了。
看在上帝的分上,埃伦,你在想什么呀?她久久地看着丈夫,那种野蛮之色从她眼中消失了。
我不知道。
她平静地说。
停了一会,她说:我们可以这么办。
我们可以把她留在什么地方,米洛。
驾驶员说我们靠近阿维拉。
那里应该有很多游客。
任何人都没有理由说孩子和飞机失事有关。
他摇了摇头。
拜伦和苏珊的朋友知道他们带着帕特里夏。
埃伦看了看燃烧着的飞机。
没问题。
他们都在坠机时死了。
我们在这里举行一场私人追悼会。
埃伦,他抗议道,我们不能这样做。
我们永远也逃脱不了这件事。
上帝为我们做了这件事。
我们已经解脱了。
米洛看了看孩子。
但是她这么——她不会出事的,埃伦安慰他说,我们把她留给城外一家富裕的人家。
会有人收养她的,她长大以后会在这儿过上美好的生活。
他摇了摇头。
我不能这么做。
不。
如果你爱我,就应当为我们这么干。
你必须作出选择,米洛。
你要么要我,要么一辈子为你兄弟的孩子干活。
求求你,我——你爱我吗?胜过我的生命。
他简单地说。
那么,证明给我看。
在黑暗之中,他们顶着大风,小心翼翼地摸下山腰。
由于飞机坠毁在林地里,声音很闷,城里的人还不知道已经发生的事情。
三个小时以后,在阿维拉郊外,埃伦和米洛来到一幢小农舍门前。
当时天还没亮。
我们把她留在这儿吧。
埃伦轻声说。
米洛想最后试试。
埃伦,我们能——?放在这儿!她口气很硬。
他不再出声,转身抱着孩子来到农舍门前。
孩子只穿了一件破烂的粉红色睡衣,外面包着一块毯子。
米洛看了帕特里夏最后一眼,两眼噙着泪水,然后轻轻地将她放下。
他轻声说:祝你过上美好的生活,亲爱的。
哭叫声惊醒了亚松森·莫拉斯。
半睡半醒间,她以为是一只山羊或是一只羊羔在叫。
它怎么会跑出羊圈了呢?她嘴里咕哝着,从暖和的床上起来,穿上一件褪了色的旧长袍,向门口走去。
当她看到躺在地上边哭边踢的婴儿时,她说道:我的天哪!说着,她连忙去叫丈夫。
他们把孩子抱进屋来,呆呆地看着她。
她哭个没完,身上发紫。
我们得送她去医院。
他们连忙给婴儿再包上一块毛毯,把她放在敞篷小运货车上,开到医院。
他们坐在长走廊的一条板凳上,等着有人叫他们。
30分钟之后有一位医生来了,将婴儿抱去检查。
回来时,他说:她得了肺炎。
她会活吗?医生耸了耸肩。
米洛和埃伦夫妇俩东倒西歪地走进阿维拉警察局。
值班警官抬头看看这两个满身污泥的游客。
早上好。
能为你们效劳吗?发生了可怕的事情,米洛说,我们的飞机坠毁在山上……一小时之后,一个营救小组出发去了出事的山腰。
他们到达时,除了烧焦的飞机和乘客残骸,别的什么也没有见到。
西班牙当局对飞机失事的调查很草率。
飞行员不应该飞进这么恶劣的雷雨之中。
我们必须将失事的原因归于飞行员的过错。
在阿维拉谁也没有把飞机坠毁和留在一所农舍门口的小孩联系起来。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一切却刚刚开始。
米洛和埃伦为拜伦、他的妻子苏珊以及他们的女儿帕特里夏举行了私人追悼会。
他们回到纽约时,又举行了第二场追悼会,参加悼念的有斯科特家的朋友,他们十分震惊。
真是可怕的悲剧啊。
可怜的小帕特里夏。
是呀,埃伦悲伤地说,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事情发生得很快,谁也没有受苦。
消息震惊了金融界。
所有人都认为拜伦的死给斯科特企业带来了不可挽回的损失。
别听他们胡说,埃伦安慰丈夫说,你比拜伦任何时候都强。
公司会发展得更大。
米洛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没有你,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她露出笑脸。
你根本用不着发愁。
从现在起,我们将拥有世界上连做梦都想不到的一切。
她紧紧地抱着他,心想:谁会相信,出生在印第安纳州加里市一个贫苦波兰家庭的埃伦·杜达什有那么一天会说从现在起我们将拥有世界上连做梦都想不到的一切?事实的确如此。
孩子在医院住了十天,为生存挣扎着。
当危机过去之后,贝伦多神父去看望了那个农夫和他的妻子。
我给你们带来了好消息,他高兴地说,孩子会好起来的。
莫拉斯夫妇相互交换了一种不舒服的眼神。
我为她感到高兴。
他躲躲闪闪地说。
贝伦多神父脸上放射出光彩。
她是上帝赐予的礼物。
当然,神父。
但是我和妻子已经谈过了,我们认为上帝对我们太慷慨了。
他的礼物得养活啊。
我们养不起她。
可是,她是非常漂亮的孩子呀,贝伦多神父指出,而且——这我同意。
但是我和妻子老弱多病,我们承担不起养育一个孩子的责任。
上帝会收回他的礼物的。
就这样,孩子无处可去,被送进了阿维拉孤儿院。
米洛和埃伦坐在拜伦律师的办公室里,听律师宣读遗书。
在场的只有这三个人。
埃伦心里充满着无法抑制的激动。
一张纸条上的几句话将使她和米洛享有无法想象的财富。
我们将购买古代名家的作品,在南汉普顿买一个庄园,在法国买一座城堡。
那仅仅只是开始。
律师开始讲话了,埃伦将注意力转向他。
几个月以前她见过拜伦遗书的一个副本,上面的每一个字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如果有朝一日我和我妻子双亡,我将斯科特企业的股份遗留给我的独生女,帕特里夏。
我同时指定我弟弟米洛为我的财产遗嘱的执行人,直到她到法律年龄,并且可以接管……好了,这一切现在全改变了,埃伦激动地想。
劳伦斯·格雷律师严肃地说:我们大家都为此感到非常震惊。
我知道,你很爱你的哥哥,米洛。
至于那个可爱的孩子……他摇了摇头。
不过,生活还得继续。
你也许不知道,你哥哥修改了他的遗嘱。
我不想用法律用语来使你生厌,我只把要旨念给你听听。
他用拇指翻着遗嘱,找到了那一段。
我对此遗嘱作如下修改,我女儿帕特里夏将得到五百万美元,在她有生之日,每年将再获得一百万美元。
我在斯科特企业拥有的所有股份将归我的弟弟米洛,作为多年来他为公司所作的忠诚、有用的贡献的奖赏。
米洛感到屋子在倾斜。
格雷先生抬起头。
你没事吧?米洛此时觉得呼吸困难。
我的天哪,我们干了些什么?我们夺去了她的遗产,而根本没必要那么做,现在我们可以还给她了。
他转身要跟埃伦说话,但她的眼神制止了他。
我们得想办法,埃伦。
我们不能就这样把帕特里夏留在那儿。
至少现在不能。
他们在第五大街公寓,正准备穿衣去赴慈善宴会。
这正是我们眼下所做的事情,埃伦对他说,除非你想把她带到这儿,设法解释为什么我们说她在飞机坠毁时被烧死了。
他找不出理由。
考虑了一会儿之后,他说:好吧,那就这样。
我们每月寄钱给她,这样她——别做傻事了,米洛。
她草草回答,给她寄钱?这样让警察去调査谁在给她寄钱,最后追踪到我们头上?不行。
如果你的良心过意不去,我们让公司为慈善事业募捐。
忘了那个孩子吧,米洛。
她已经死了。
记住了吗?记住……记住……记住……这些话在埃伦·斯科特的脑际回响着。
她看了看沃尔多夫—阿斯托里亚宾馆舞厅里的听众,结束了自己的演讲。
大家起立喝彩。
你们是在为一个垂死的女人喝彩呢,她想。
那天夜里鬼魂又出现了。
她以为很久以前她已驱逐了它们。
起初,为她丈夫的兄嫂还有帕特里夏举行追悼会之后,鬼魂经常在夜里出现。
苍白朦胧的幻影在她的床上方徘徊,声音在她耳边低语。
她常常惊醒,脉搏在剧烈跳动,可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这种事她从来没跟米洛说过。
他是个软弱的人,告诉他可能会吓坏他,以致做出蠢事,给公司带来不利。
如果真相大白,丑闻会毁掉整个斯科特企业,于是埃伦下决心不让这种事发生。
因此她默默地忍受着鬼魂侵扰的痛苦,直到它们最终离去,让她安宁。
就在宴会的那天夜里,它们又出现了。
她忽然醒过来,从床上坐起身来,向四周张望。
屋里空荡荡的,鸦雀无声,但她知道鬼魂刚刚就在屋里。
它们要跟她说什么呢?它们知道她即将与它们一道同行吗?埃伦下床,走进漂亮的联排别墅的客厅。
厅内宽敞,摆满了古董。
米洛去世以后她买下了这里。
她朝这间可爱的客厅扫了一眼,心里说:可怜的米洛。
生前他没有时间享受他哥哥的死给他带来的好处。
飞机失事后一年,他因心脏病去世了,埃伦·斯科特从而接管了公司。
她管理有方,迅速使斯科特企业赢得了更显著的国际地位。
公司属于斯科特家族,她心想,我不能把它交给陌生人。
这种想法使她想起了拜伦和苏珊的女儿。
她是被她偷走继承权的合法继承人。
她这样想是因为害怕吗?她是不是想在临死之前赎罪?埃伦·斯科特通宵没睡,坐在客厅里,两眼呆呆地望着空中,一边思考,一边计划。
事情发生多久了?有28年了。
帕特里夏现在应已长大成人了,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她嫁给了村子里的某个农夫或商人了吗?她有孩子了吗?她还住在阿维拉吗?或者她已经去别的地方了?我一定要找到她,埃伦心想,而且要尽快找到。
如果帕特里夏还活着,我得见她,和她谈谈。
我最终得把错误纠正过来。
金钱能使谎言变为真理。
我得想个办法不让她知道事情的真相,又能解决这个问题。
第二天上午,埃伦把艾伦·塔克叫来了,他是斯科特企业的保安主管。
他从前是个侦探,四十开外,瘦高个儿,秃顶,脸色灰黄,工作很卖力,非常精明。
我想让你为我完成一项任务。
是,斯科特夫人。
她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心里盘算着跟他讲到何种程度。
我什么也不能向他透露,她决定这么做,只要我活着,我决不将我自己或者公司毁灭。
先让他去找帕特里夏,然后我再决定如何对付她。
她向前倾了倾身子。
28年前,有个孤儿被遗弃在西班牙阿维拉城外的一所农舍门前。
我想让你去査明她现在何处,并且尽快将她带回来见我。
艾伦·塔克面部没有任何表情。
斯科特夫人不喜欢她的雇员感情用事。
是,夫人。
我明天就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