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讴支支吾吾语无伦次, 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最后他认命地干脆不说了, 头抵着地面,似乎感受到自己的死期到了, 由着萧婉处置。
萧婉看得出来他对于自己之前的冒失行为很慌张和后悔,也看出来他有些灰心丧气,甚至有点绝望。
萧婉让秦讴起身,秦讴仍然保持原样跪着, 一动不动。
韩温伸手拉住秦讴的胳膊, 将他拽起身。
秦讴闷闷地低着头,咬着下唇,没一会儿眼泪就忍不住,一颗一颗落下来。
他却不想让萧婉和韩温看见他哭,把头偏过去,立刻用袖子擦眼睛。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被自己的亲生母亲嫌弃了,恨不得他死。
给他命的人不想要他活了, 他还有什么活头?这世上没有哪一件事会比至亲之人背叛令自己更痛了。
秦讴这两天仔细想过, 不止是他母亲, 对他恨铁不成钢的父亲只怕也做好了送他来受死的打算。
在以往, 他每每出门,父亲总是会派身边人去监视管教他。
但这一次他来京城, 天子脚下, 父亲竟然由着他只带着自己的随从来,让他随心所欲。
他居然一直都没有意识到,还在得意, 还在畅快,直到韩温在那天戳破了这个真相。
原来他在父母心中早已经不是什么宝贝了,是一滩最扶不上墙的烂泥。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萧婉问。
秦讴半晌才抬头,红着眼睛看萧婉,默然摇头。
他哪会有什么打算,他还有什么好打算的。
你现在还是御封的侯爷。
萧婉提醒道。
那又如何。
秦讴自嘲地嗤笑,此刻他尚且有光鲜身份,待他日归家,死活不过是他爹爹一句话的事儿,又有什么分别。
再者说,他是否有命回去都不好说。
瞧出来了?秦老侯爷多不易。
韩温对萧婉轻叹,话里有浓浓讥讽秦讴的意思。
你何意?秦讴被韩温的话激将了,不服气地瞪他。
事情尚有转机,你已经想要做个废物,连你自己都不帮你自己,谁还会愿意帮你?萧婉反问秦讴,也相当于变相解释了韩温刚才的那句话。
秦讴愣了下,转机?能有什么转机?他们现在都指望着我死,好把位置腾给我那聪明的弟弟。
虎毒不食子,你父亲若真想你死,直接杀了便是,何必把你派到这里来?今后生表现,他自会他你重新看重。
其实你心里早明白这些道理,只是有道坎过不去罢了,不然你近日又何必每天按时来京府当值?萧婉让秦讴适可而止,别再让愤怒控制自己的情绪,而是该冷静下来,多用用脑,好生想想现在怎样做才能重拾他父亲对他的信心。
秦讴委屈地看一眼萧婉,顺从地点点头,努力让自己平静。
我倒是不赞同公主的说法。
韩温突然道。
秦讴闻言后,马上受刺激一般地看向韩温。
萧婉瞧着韩温不怀好意地上扬了嘴角,就知道他肯定不打算说好话。
看来他出的路数跟自己的不一样。
好歹是个御封的侯爷,直接杀,既可惜又麻烦,还要跟朝廷仔细报送经过,再者毕竟是亲生父母,哪好意思直接下手。
但把人送到京师来受死便不一样了,出师有名。
韩温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最明显,却令听者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
秦讴抖着嘴唇,红眼瞪着韩温:你这话到底何意?你想说我父亲想谋反?‘谋反’可是你自己说的,知父莫若子。
韩温叹道。
秦讴急得跳脚:我才不是这意思,是你说的‘出师有名’!出师有名就等于谋反?哦,原来你心里这样想。
韩温风轻云淡地叹道。
秦讴更急了,明明是你话里有那意思!你少咬文嚼字诬赖我!小侯爷此番来京若无所图谋,无越矩之举,为何会认定老侯爷送你来是置你于死地?即便纨绔胡闹,也该分得清大是大非,若只是小打小闹,陛下根本不可能会要你的命。
韩温边说着边用一双犀利无比的眸子紧盯着秦讴。
秦讴尴尬地支支吾吾半天,不知该怎样说了,慌张之下情绪隐藏的就更加拙劣了。
萧婉看得清楚,心里也大概清楚了七八分。
看来秦讴此番来京确有其他有目的。
你父亲交代你何事?萧婉逼问秦讴。
秦讴目光闪烁,抱着头不知道该不该说。
公主心思纯善,还以为你爹爹终究是疼爱你的,才会有那番安慰你的说辞。
若要我来说,事到如今这地步,与其去讨好曾一度放弃你的人,倒不如自立门户,毕竟靠谁都没有靠自己更可靠。
韩温让秦讴自己好好想清楚,现在这里没有人逼他,就看他怎么选。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萧婉和韩温就从秦讴那里离开。
萧婉有点担心秦讴再受刺激会承受不住,会不会想不开?他若连这点事儿都担不起来,活着也没用。
韩温面不改色道。
萧婉手托着下巴,惊讶地观察韩温。
韩温等了会儿,见萧婉还是没有收回目光,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和萧婉面对面地正视:堂弟才发觉堂哥英俊?萧婉马上捂嘴做了一个干呕的表情。
那为何看如此久?搁在以前,韩温定然认定公主实在信上他的容貌,现在断然不会那么想了。
想想也是可笑,他居然自作多情了那么长时间。
到头来,公主喜欢的人居然是齐远。
真想不到,公主居然喜欢那种笑起来比较可爱的微胖男子。
韩温琢磨了一下自我改变的可能性,他即便能吃胖成齐远的那个程度,终究还算是英俊的,可爱不起来。
所以在长相这方面,是改变不了了。
我在想‘玉面修罗’这个名号配你还真贴切,不知道是哪个聪明人给你起的。
韩温浅笑,琢磨着公主既然承认这个名号配他,便是变相肯定他有‘玉面’了,这说明公主还是有正常欣赏美的眼光。
这样说来,她喜欢齐远是因为齐远的性子、学识等等?韩温还是想不明白,齐远在这些方面哪一点比自己强。
他好像各个方面都比齐远优秀,并非他不自谦,这就是事实。
太狠了。
萧婉接着叹道。
韩温似乎找到了一点,试探问萧婉:公主不喜杀伐果断的处置之法?萧婉愣了下,不知该如何回答韩温。
若说不喜欢,有些时候办事就该如此,比如皇权争夺,但凡对对方仁慈犹豫一点,就会将自己置于死地。
在你死我亡的局面中,杀伐果断太重要了。
也还可以。
萧婉琢磨道,不过更喜欢酌情处置,该果断的时候果断,该仁慈的时候也要仁慈。
有此‘酌情’倒是难,必先精准判断,这一点很少有人能做到。
韩温叹道。
别人不能,我相信以韩学士聪敏定当可以。
不敢受此谬赞,若想精准判断,必先精准观察,下官在这点上远不如公主。
韩温停顿了下,补充一句,若有公主观察在先,下官判断在后,或可‘精准’。
韩温说罢,便眼底闪着微光凝看萧婉。
萧婉点点头,觉得韩温这话说得很严谨。
她倒是没多想韩温这话背后的深意,就此过了,继续跟他讨论秦讴的事。
他会站在咱们这边么?不知他父亲让他来京到底要做什么,会不会跟陆齐两家有一样的目的?他没有回头路。
韩温的言外之意,秦讴一定会来找他们。
他爹爹真弃他不顾了?萧婉忽然觉得秦讴挺可怜的。
自然不是。
韩温瞥一眼萧婉,小声告知她,秦老侯爷派了一批人暗中护佑秦讴,不过这帮人都被他解决了。
萧婉惊讶地把眼睛睁大,却见韩温只是对她淡笑了一下,依旧如常往前走。
‘修罗’的一面表现的淋漓尽致。
居然明目张胆地先挑拨人家母子关系,再挑拨父子关系,让秦讴这个小霸王直接跟自己的父母结仇!何其狠毒!幸好韩温现在是站在她这一面,如果是敌人,凭他的手段难以想象。
你就不怕他以后知道记恨你?萧婉追问。
他一直在记恨我,多一点又何妨。
韩温满不在意,忽然认真侧首睨着萧婉,堂弟不记恨我便好。
我为什么要记恨你啊。
细算起来,明明是她对韩温做了很多过分的事,论记恨也该是韩温记恨她才对,比如送‘不祥之物’给他,踢他,总是借韩原的身份暗讽骂他……细数起来,居然还挺多。
那就好。
韩温疏朗的面容上浮现一抹淡笑,这淡笑与以往不同,非出于礼节,而是发自真心的喜悦。
韩捕快!齐远终于找到萧婉,忙笑着快步走过来。
韩温未敛住笑,只是他的笑又变成了无感情的礼节性微笑。
萧婉则立刻变脸,语气不耐烦地反问齐远找自己有什么事。
这会儿有空了。
齐远暗示地萧婉眨眨眼,继续态度良好地对她笑。
噢,那东西,让我扔了。
萧婉装作一副恍然才想起来的样子,本就不是什么稀罕物,做得还粗糙,不过是看中的心意。
但现在发现连心意都没有了,我留那丑东西做什么?萧婉话说得狠,齐远的脸色瞬间难看不已。
你们先聊,我还有公务处置。
韩温仿若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一般,随即托辞离开。
心意一直在,他只是初在京为官,想公私分明,以身作则。
男儿若无心立业、报效国家,又岂能算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我相信韩捕快定然也不会喜欢软弱无能、公私不分或只会以巧言哄骗女人的男人。
齐远说到最后半句的时候,故意瞟了一眼韩温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身体不好,坐不住了,所以昨天没能及时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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