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坐在贾德公寓里的客厅交谈,莫迪的大块头把那张大沙发塞得满满的。
他已经把拆去信管的炸药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汽车的手提箱中。
放在那儿,原封不动,让警察来检查一下,不好吗?贾德问道。
我一向认为,插手的人过多,水就会搅浑。
可是,这可以向麦克锐佛中尉表明我一直是在讲老实话的呀。
是吗?贾德摸不透莫迪话中的含义所在。
就麦克锐佛而论,贾德可以置之不理,保守秘密。
但是,作为一个私人侦探,竟然不让警察方面得悉案情的证据,却有点异乎寻常。
他觉得莫迪象一尊巨大的冰山,冷冰冰的,真实思想都深藏在里面。
外表看来他脾气温和、乡巴佬气十足,说起话来也东拉西扯的。
其实不然。
尤其是现在,当他听着莫迪分析议论案情时,心里充满了宽慰。
原来自己并没有神经失常,世界并没有在突然间变得离奇反常,而是有一个凶手,一个真真正正有血有肉的凶手,至今仍逍遥法外。
由于某种原因,他挑种了贾德,作为刺杀的对象。
上帝啊!——贾德内心暗自感叹——人是多么轻而易举就会被铲除掉的啊!几分钟以前,他还差点儿以为自己是一个妄想狂呢,真多亏了莫迪,自己欠他的情分实在无法估量。
……你才是医生,莫迪还在说着,我只不过是一名老侦探。
我一向认为,要想吃蜂蜜,就得去蜂房。
贾德逐渐习惯理解了莫迪的说话方式,他问:你是要我谈谈我们正在寻找的这个人吗?不错。
莫迪笑嘻嘻地问贾德,我们所对付的人,是从疯人院里逃出来的有杀人癖的疯子呢?还是另有他人,仍需深究?另有他人,仍需深究。
贾德不假思索的回答。
你为什么这样看?首先,昨晚是两个人撞进我的办公室,一个疯子,还可以勉强说得过去,两个疯子一块儿合作干,根本不可能。
莫迪点点头,表示赞同:继续说下去。
第二,精神状态失常,是会使人着迷于某一件事,会使人疯狂。
但干疯事的方式方法总是固定不变的。
我不知道汉森和卡洛尔为什么被害,不过,如果我的判断没错的话,我将是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牺牲者。
为什么你认为自己是最后一个牺牲者?莫迪好奇地问。
因为,贾德答道,如果还有他人需杀,那么,当他们第一次暗杀我失败后,就会去先干掉名单上的另外的人。
他们没有这样做,只是集中全力想除掉我。
你真是一个天生的侦探!莫迪赞许地说。
贾德皱着眉头,说:但有几点,却无法解释。
哪些?首先是杀人动机。
贾德说,据我所知,没有任何人……这一点我们等一会儿再讨论。
还有什么?如果有人那样迫不及待地想杀我,当那天汽车把我撞倒以后,司机一定会倒车,然后再从我身上压过去。
因为当时我已经失去了知觉,不能动弹。
啊!这正是本森先生出场的时候。
贾德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本森先生是这场事件的见证人。
莫迪和蔼地解释,我从警察的案情报告上得知他的姓名,便在你离开我的办公室后去拜访他。
当时坐的是出租车,花了三块美元五十美分,你得付还罗?贾德点点头,一生不吭。
本森先生是一个皮货商,他的皮货漂亮极了。
你要是想给心爱的儿买点什么,我可以帮你忙,从他那弄点便宜货。
不管怎么说吧,星期二,也就是出事的那天晚上,他从一幢办公楼出来,他嫂子在那里工作。
他在办公楼里留了几片药,因为他哥哥得了流感,他嫂子准备把药带回家给病人吃。
贾德耐着性子听他东拉西扯。
即使莫迪想坐在这里高谈阔论,复述整篇《人权法案》,贾德也会听下去的。
于是,本森放下药片,走出办公室,正好看见那辆轿车朝你撞过去。
当然,他当时并不知道撞的是你。
贾德点点头。
轿车偏离了原来的方向,从本森所处的角度来看,车轮似乎打滑了。
当他看见车把你撞倒后,赶忙跑过去,想帮你一八。
这部轿车往后倒车,准备再次朝你冲过来。
这时,司机发现本森跑过来,便急忙改变方向溜了。
贾德抑制住情绪的波动,接着说:因此,如果不是本森先生碰巧在……一点不错。
莫迪平静地回答,要不是他,你我就不可能会面了。
那些家伙也就不再耍把戏了。
他们蓄意要谋杀你呀,史蒂文斯医生!那么,袭击办公室呢?他们为什么不把门砸开呢?莫迪沉默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说:这倒是个谜。
他们完全能够破门而入,杀掉你,杀掉任何一个同你呆在一起的人,然后逃走,谁也发现不了他们。
可是,当他们以为房间里不止你一个人时,他们就离开了。
这与其他的案情和线索不相符呀……他坐在那里捉摸原因,不断地咬着下嘴唇。
除非是……除非是什么?莫迪还在沉思着,最后他嘘了一口气,说:奇怪的是……是什么?暂时还是奇怪难解的。
不过我有办法了,但是得先找出杀人的动机来,否则还是无济于事。
贾德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说:我不知道谁会有杀我的动机。
莫迪考虑了一会儿,抬头问:医生,你与汉森,还有卡洛尔之间,有什么秘密吗?只有你们三个人才知道的秘密?贾德摇摇头:我们所有也是唯一的秘密,就是有关病人的病情的秘密,这是属于职业范围内的秘密。
而且,在这些病历档案中,没有一件事会替谋杀提供任何根据。
我的病人中,没有特务,没有外国间谍,也没有逃犯。
他们都是一些普普通通的人——家庭妇女、专业人才、银行会计,等等。
他们有些烦恼事,自己对付不了,才来找我帮忙解决。
莫迪直言不讳地盯着贾德说:你确信在你的病人中间没有藏着一个精神失常的杀人狂吗?贾德斩钉截铁地回答:绝对不会有。
若是昨天问我,我倒不敢把话说绝。
讲老实话,原来我还以为自己患了妄想狂病,而你只不过是在哄我呢。
莫迪笑了,说:这想法在我脑子里也曾闪过一下。
不过,在你给我挂电话,约我会面之后,我就调查过你的情况,另外也给我的两个当医生的好朋友挂过电话,他们都说你的威望很高。
我们赶快去找警察,贾德说,告之我们所了解到的情况,至少可以促使他们马上动手去找寻凶手。
莫迪略感惊奇地望着贾德,说:你这样认为吗?我们自己知道的还不多,还没多少事可干呢!不是吗,医生?也的确如此。
我决不会丧失勇气和信心。
莫迪说,我看事情已经有了眉目,距离正在缩短。
贾德的声音却流露出明显的沮丧和悲哀:是啊,美国本土上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是我们要找的凶手。
莫迪注视着天花板,坐了一会儿,摇头晃脑地叹了一口气,说:是家里的人。
家里的人?医生,你说你对自己的病人了如指掌,着我相信。
你说他们不可能干这种事,我也只好表示同意。
这是你的蜂房,你是蜂蜜的看守者。
他把身子从沙发里往前挪了挪,又说:不过,请再告诉我一些情况,当你接受一位病人时,你同病人家里的人见面谈话吗?不。
有时候,病人的家人甚至不知道他在接受心理分析治疗。
莫迪满意地靠回到沙发里,说:凶手就在这里。
贾德看着他问:你以为是一个病人的某个家庭成员想杀害我?有可能。
他们和病人一样,没有杀人的动机,作案的可能性弊病人本身还少。
莫迪吃力地从沙发里挣扎着站起来。
有无这种动机,你也不知道哇。
医生!告诉你,我想干什么:给我开一张名单,写上最近四、五个星期以来所有找你看病的人的姓名。
贾德犹豫不决,最后说:不行。
是医生和病人之间的秘密?我看应该改变一下老惯例了,你的生命危在旦夕呢!我觉得你的分析思路不对头。
所发生的事,与我的病人或者他们的家属每人和关系。
如果他们加中人有什么反常的事,这早就会在心理分析的过程中流露出来了。
他摇摇头,又说:很抱歉,莫迪先生,我必须保护我的病人。
你说过,病例档案中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价值。
他想到档案中的一些材料:汉森在第三大街的同性恋酒吧里随意结识水手;泰丽跟乐队的每一个成员轮流求欢;才十四岁的渥沙克,就在街上买淫。
对不起,他又说,我不能让你看档案。
莫迪耸耸肩头说:好吧,随你变。
不过,那你得替我做一部分工作。
干什么?取出这一个月来所有病人的录音带,一盘一盘地仔细听一遍,不是作为一个医生去听,而是作为一名侦探,探查哪怕是最细微的异常处。
我常常这样做,这是我的职业。
再做一遍。
小心一点,我可不愿意在破案之前就让你丧命。
他拾起外衣,费劲地套上身,看上去就象个笨拙的芭蕾舞演员。
贾德认为胖人总是雅典不俗的,但要把莫迪除外。
你明白这件棘手事中最奇特的地方吗?莫迪若有所思地问。
什么?你以前已经点出来了,你说过有两个人。
也许有一个人还迫不及待地要啥你,可是,为什么有两个人呢?我不知道。
莫迪打量了贾德一阵,陷入了沉思。
上帝啊!他终于迸出一声。
怎么回事?也许个锦囊妙计。
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那末蓄意谋杀你的人不止两个。
贾德目瞪口呆,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是说有一帮子疯子在追逐我?不可能呀!莫迪的面部表情越来越激动。
他目光炯炯地盯着贾德,说:医生,我知道水势关键性的人物了。
详情如何,原因何在,还不得而知,但是他是谁,我可能猜中了。
谁?莫迪摇摇头。
要是我说出来,你准会让人把我送进疯人院的。
我一向认为,若要高谈阔论,险要嘴里有料。
让我先演习一下,如果路子对头,我就通知你。
但愿如此。
贾德真诚地说。
莫迪又瞅了贾德一会儿,说:不,医生,如果你还珍惜自己的生命的话,就祈祷上帝,但愿我的估计是错的。
莫迪告辞离开了。
贾德乘出租汽车前往办公室。
正值星期五的正午时分,再过三天就是圣诞节了,街头挤满了晚到的顾客,穿的厚厚的,顶着河面上袭来的冷风。
商店里柜窗中充溢着节日欢快的气氛,摆满了灯火辉煌的圣诞树。
圣诞节,一派安宁的景象。
可是伊丽莎白,还有那未出世的孩子……用不了多久,有那么一天——如果他能活到那一天的话——他也得有自己安宁的日子,摆脱掉往事的羁绊。
他知道,同安娜一起,可以得到这种安宁。
……他竭力克制自己。
对一个已婚的,即将随她所爱的丈夫离去的女人想入非非,有什么意义呢?出租车在办公楼前停下,贾德下车后紧张不安地左顾右盼。
他又能寻找出什么呢?用什么凶器谋杀?谁挥舞着凶器?他都一无所知。
他走到自己的办公室,打开房门,走到有放录音带的地方,打开盖子。
录音带按年月顺序和每位病人的姓名编排归档。
他排出最近的几盘,拿到录音机旁。
既然已经取消了当天全部的预约,他可以集中精力从录音中寻找线索,看看病人的亲戚朋友中有谁可疑。
他觉得莫迪的主意,有点牵强附会,但是出于对莫迪的敬意使他不得不照办。
他放上第一盘录音带,想起上一次使用这部机子时的情景。
难道才事隔一夜吗?往事的追忆象噩梦,他全身都塞满了恐惧。
就在这间房子里,有人杀害了卡洛尔,又打算在这里干掉他。
他突然想起医院免费门诊所的病人,他每星期去那里工作一个上午。
也许是谋杀一直围绕这办公室发生,而不是在医院,所以他才忘掉了那边的病人。
然后……他走到贴着医院门诊标志的小暗室,查看了一下录音带,挑出其中六盘,将第一盘放进录音机。
露丝·格雷厄姆:……一件意外的小事,医生。
南希哭哭啼啼,没完没了,真是个爱哼哼的小宝贝,所以我揍她是为她好,你知道吗?你有没有设法找出南希爱哭的原因?贾德的声音在问。
因为她被宠坏了。
她爸爸娇惯她,然后扔下我们母女,跑掉了。
南希总认为自己是爸爸的孩子,可是哈里要是真爱她的话,能跑掉不管她吗?你和哈里一直没有正式结婚,事吗?嗯,……我们正要结婚。
你们同居几年了?四年。
哈里离开你们多久以后,你打断了南希的胳膊?大概一个星期吧。
我并不是有意的,是她自己哭个没完,我才拾起这根窗帘棒揍她。
你以为哈利爱南希超过了爱你吗?不,哈利爱我爱得发疯。
那你为什么认为他离开了你?因为他是一个男人。
你知道男人是什么玩意儿吗?畜生!你们全是畜生!应该象宰猪一样把你们全都宰掉。
呜呜的抽搐声。
贾德关上录音机,取出录音带,思考着露丝的话。
她是一个厌世型的精神病患者,有两次几乎把自己六岁的孩子活活打死。
可是采用谋杀的方式,不符合她的病情。
贾德放上第二盘医院门诊的病人录音带。
亚历山大·佛伦:佛伦先生,警察说你用刀子袭击了钱伯斯先生。
我只不过干了别人要我干的事。
有人叫你杀钱伯斯先生吗?是他叫我干的。
他是谁?上帝。
为什么上帝要你杀他?因为钱伯斯先生品行不端。
他是个演员。
我看见他在舞台上吻一个女人,一个女演员。
他竟然在全部观众面前吻她,还……沉寂。
说下去呀!他还碰了她的,她的乳房。
这使你不安吗?那还用说!叫我如坐针毡,难受极了。
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他对她就有了肉体上的了解。
当我走出戏院时,就象刚刚跳除了罪恶的渊薮。
他们必须受罚。
所以你决定杀他。
我没有决定,是上帝决定的,我只不过执行上帝的命令。
上帝经常同你交谈吗?只有上帝有使命要我去完成时,他才同我交谈。
他挑选我作他的工具,因为我是纯洁的。
你知道为什么我是纯洁的吗?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什么是最灵最有效的洗涤剂吗?杀戮邪恶者!亚历山大·佛伦,三十五岁,给面包师当助手,打零工。
他被送进疯人院带了六个月,然后释放。
上帝会叫他去干掉同性恋者汉森,曾当过妓女的卡洛尔以及他们的恩人贾德吗?贾德断定这不可能。
佛伦的思路简单,是阵发性的,而策划几次谋杀的人,思路非常缜密,有条不紊。
他一连放了几盘从医院门诊所带回的录音带,没有一盘录音室他要找寻的那种。
凶手不会是那边的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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