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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2025-03-30 08:59:18

玻璃人看着凯斯,凯斯也看着玻璃人。

这个生物举止中的某些东西在告诉凯斯,这将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谈话了。

你在作介绍的时候提到,你们的联邦目前包括三颗行星。

玻璃人说。

凯斯点点头。

说得没错。

他说,地球、‘泥浆’和‘平地’。

玻璃人轻轻敲着自己的脑袋,实际上,在你的那个时代,整个宇宙只有七千颗行星上存在生命——这些行星散布在所有几十亿个星系中,而银河系所占的比例远远高于平均数:在你那个时代,银河系上共有十三颗行星上有智慧生命。

我得把这个数字记下来。

凯斯笑道,在我们找到所有这些生命之前,我不会放弃。

玻璃人摇了摇头。

当然,最终你会发现他们的——在他们准备好被发现的时侯。

捷径系统能够促进星际间的旅行,但这并不仅仅是把恒星推回到过去这项工程中的一个副产品。

实际上,它是整个计划中的一部分,另外,它还起着安全阀门的作用。

在某个宇宙空间居住的人获得自行飞越星际的能力之前,安全阀门能隔断宇宙中的不同空间。

当然,如果你像我一样有了合适的钥匙以后,你就可以在任何捷径之间旅行了,甚至穿越表面看来没有激活的捷径。

这也很重要,因为我们这些捷径制造者们经常需要使用捷径。

但是设计不需要钥匙就可以使用的捷径,目的是为了促进星际联盟的形成,创造一个符合每个人利益的、和平合作的未来。

玻璃人停顿了一下,当他再一次开始说话时,声音听起来有点悲哀,你没法记住有待于你们去探索的种族的数量。

当我送你回去的时候,我将抹掉你在这里的所有记忆。

凯斯的心跳加快了,别那么做。

恐怕我必须那么做。

我们有隔离政策。

你经常——经常这么做吗?把过去的人抓到现在?不是很经常。

但是,你要知道,你是个很特殊的例子。

我也是个很特殊的例子。

从哪方面讲?我是第一批长生不老的人中的一个。

长生不老……凯斯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没有说过这件事吗?哦,是的。

你不仅能够活很长时间——你将永远活下去。

长生不老。

凯斯又说了一遍,他试图想出一个更好的词,但却没想出来,所以他只是简单地说了个哇。

但是,就像我说的那样,你——我——我们是一个特殊的长生不老的例子。

怎么特殊?事实上,在整个宇宙中,只有三个地球人比我老。

显然,我接受过——你们的说法是什么——一个‘内在’的让我长生不老的处理措施?莉萨在研究衰老问题,我猜她最后成了长生不老技术发明者之一。

啊,肯定是这样的。

玻璃人说。

你不记得了?不记得了——这就是整个问题的关键所在。

要知道,当他们刚发明长生不老技术时,所利用的原理是让细胞分裂无数次,而不必遵循自然界设定的细胞死亡规律。

海弗利克极限。

凯斯说道。

有关这个问题的知识都是他与莉萨聊天过程中了解到的。

请再说一遍?海弗利克极限。

这是一种理论,说明细胞可分裂的次数是有极限的。

啊,是的,玻璃人说,是这样的,他们克服了那个问题,而且还克服了其他一些古老的自然规律,比如人类出生时脑细胞的数量是有限的,通常来说这些细胞不会被替代。

解决长生不老的关键问题之一是让大脑在旧的脑细胞死亡后,不断地生出新的细胞来,所以——所以如果细胞被替换了,凯斯的眼睛睁大了,那么由原来的细胞存储的记忆就丢失了。

玻璃人点了点他那光滑的脑袋。

没错。

当然,现在我们把老的记忆下载到一个轻子矩阵中,这样我们就可以记住无限多的信息。

我不仅看过成千上万本书,实际上,我记住了我这些年来读过的这么多本书中的全部内容。

但是我是在存储矩阵发明之前获得永生的,我以前的记忆——我生命中前几个世纪发生的事——都丢失了。

我最好的一个朋友,凯斯说道,是一个叫菱形的艾比人。

当艾比人过去的记忆被抹去时,他就死了——新的记忆覆盖了过去的记忆,超出大脑容量,于是把他们杀死了。

玻璃人点点头。

这样死很优雅。

他说,不知道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的过去,活着是很困难的。

所以,知道我只有四十六岁后,你很失望。

是这样。

这意味着我生命里仍有一个半世纪的记忆无法从你那儿得知。

也许某一天我能找到另一个时期的我,用你们的计年法是——会是哪一年?——大约2250年,他停顿了一下,但你还是记得最关键的部分。

你记得我小的时候的事,你记得我的父母在和你说话之前,我甚至不能确定我是否有生物学上的父母。

你记得我的第一次恋爱。

所有这些,从我的记忆里失去了那么久。

正是这些经历望造了我的行为、我的个性、我的心理,以及所有关于我的最根本的东西。

玻璃人又停了一会儿,我已经问自己好几千年了,为什么我会以这种方式行事,为什么有时候我会用不愉快的想法折磨自己,为什么我和别人交往时会充当一个牵线者或是和平使者,为什么我会隐藏自己的感情。

正是你告诉了我:在很久以前我曾经是一个不快乐的、在家里排行在中间的、坚忍克己的孩子。

在我的过去有一个地平线,我看不到地平线后面的东西。

你把那条地平线抹去了。

你给我的东西是无价的。

玻璃人停了下来,他的声音变轻了,我从我那可以无数次再生的心脏的最底部感激你。

凯斯大笑,就像一头大叫的海豹,然后另一个凯斯也笑了,像一只风铃,随后,他们俩都因为对方的笑声笑了起来。

恐怕现在该是你回家的时候了。

玻璃人说。

凯斯点点头。

玻璃人静了一会儿,道:我不能给你任何建议,凯斯。

这不是在这个位置上的我应该做的,而且,坦率地讲,我们之间有一百亿年的距离。

从很多方面来说,我们是不同的人。

现在,在生命的这个阶段,对我合适的事可能并不适合你。

但是我欠你的——为你给我的那些,我欠你很多很多,所以我想用一个小小的建议报答你。

期斯歪了歪翘的脑袋,等待着。

玻璃人伸开他那两条透明的手臂。

在漫长的时间里,我曾经看到了人类的性道德潮流时涨时落,凯斯。

我曾经看到人们发生性行为就像露出微笑一样随便,我也曾看到人们守卫着性,好像它比和平还珍贵。

我认识一些在十亿年里都信守禁欲主义的人,我也认识一些人有超过一百万个性伙伴。

我曾经看到在不同种族成员之间发生的性行为,不同行星进化而来的人之间发生的性行为。

我认识的一些人干脆割去了他们的生殖器以避免与性有关的问题,其他一些人则变成了真正的双性人,能够自己和自己发生可以导致生育的行为。

另一些人仍然保持换性的习惯——我有一个朋友每一千年变一次性别,就像时钟一样准时。

有时候,地球人能够包容同性恋、乱伦行为、多夫多妻、妓女、人兽性交、性虐待等,也有时候所有这些都被摒弃了。

我看到过有终止日期的结婚合约,我也看到过持续五十亿年的婚姻。

而你,我的朋友,也将会活很长时间,能看到所有这些事情发生。

但是经历了所有这些,对于道德高尚的、像你我一样的人来说,有一点是不变的:那就是如果你伤害了一个你在意的人,这将是一种罪过。

玻璃人低下了他的头,我不记得克莱莉萨,我一点儿都不记得她。

我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如果她也变成了永生的人,那么也许她还在,也许我能找到她。

在这些年里,我曾经爱上过一千个地球人,这个数字用很多人的标准来衡量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但是,毫无疑问,莉萨对我们来说肯定是非常非常特别的,从你说起她时的样子可以很明显地看出这一点。

玻璃人停了下来,凯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双眼睛——隐藏在光滑透明的蛋形头部里、肉眼看不到的眼睛——在盯着他的眼睛看,在搜寻藏在他眼睛后面的真相。

我能看懂你,凯斯。

早些时候,当你告诉我继续某个话题或是转换话题的时候,可以很明显地看出你在隐藏什么,你在想什么。

一阵沉默,甚至他们周围的森林仿真影像也保持着安静,不要伤害她,凯斯。

你只会伤害到你自己。

这就是你的建议?凯斯问道。

玻璃人略微抬了抬肩膀,就是这个。

凯斯静了一会儿。

然后说道:我怎样记住这个建议?你说你将把我所有关于这次会面的记忆全都抹去。

我会把这个想法完好无缺地印在你脑子里。

你确实不会记得我,你只会认为这个想法是你自己产生的——当然,从某个角度来讲,也确实是这样的。

凯斯想着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才恰当。

最后,他说道:谢谢你。

玻璃人点了点头。

然后,他悲伤地说:你该走了。

他们站着,互相看着对方,都感到一丝尴尬。

凯斯正想伸出他的手,但紧接着还是让它垂到身体一侧。

随后,经过短暂的犹豫,他迎上前去,拥抱了一下玻璃人。

让他惊讶的是,这个透明人感觉又软又温暖。

他们之间的拥抱只持续了几秒钟。

也许某一天我们还会再次相遇。

凯斯边说边向后退了一步,如果你什么时候想穿越时空访问二十一世纪……也许我会的。

我们将要在这里做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我一开始就告诉过你,宇宙的命运还没有确定,我——当然也就是你——在这件事里承担着很重要的职责。

我在很早的时候就放弃了社会学家的工作。

你可能已经猜到了,在这些年里我曾经有过上千个职业,现在我是一个——一个物理学家,你可以这么叫。

我的新工作最终将使我必须回到过去。

看在上帝的份上,请记住我们的全名。

凯斯说道,我的名字列在联邦行星的名录上,但是如果你忘记了我的名字,你将永远不会再找到我。

不会。

玻璃人说道,这一次,我发誓不会忘记你,也不会忘记你刚和我分享的、我们共同的过去。

他停顿了一下,再见,我的朋友。

森林全息影像和一动不动的太阳,白天的月亮,四叶幸运苜蓿,所有这一切都消失了,出现了正方体形的船坞内部景物。

凯斯向他的分离舱走去。

船坞打开了,现出外面的太空。

玻璃人站在船坞内一动不动。

又是一个奇迹:他不需要太空服。

凯斯按下一个键,他的分离舱飞向夜空,那曾经是太阳、粉红色的六指星云在他左边的夜空中闪亮着,蓝色的龙在他身后逐渐消失了。

他驾驶着分离舱飞向看不见的捷径点,当他接触到捷径点时,他感觉到脑袋里隐隐地有点痒。

他正在想——刚才在想什么?……都过去了,无论曾经发生了什么。

哦,看啊。

高频辐射光环从分离舱的头部掠过,直到尾部。

然后,凯斯满眼看到的都是鲸鱼座天仑五的天空景象,在他右侧可以看到中央太空站,沐浴在新来的红矮星那微弱的红光里,看上去有点奇怪。

就像他每次到这里来都会做的那样,凯斯花了几秒钟的时间寻找牧夫星座,然后是太阳。

他点了点头,笑了起来。

看到那个老姑娘还没有变成超新星,真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