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025-03-30 08:59:16

弗拉图勒尔省托雷卡早就学会了如何装出应有的反应。

旁人期待着这种行为。

他很快就发现,如果他做出别人期望的行为,生活会变得容易很多。

他已经忘了他的爪子最后一次主动伸出是什么时候,但是如果受形势所迫,他能迫使自己的爪子从鞘中伸出,迫使锥形的黄白色爪尖伸展在阳光之下,迫使自己看上去像一个猎手,一个杀戮者。

但是,上述两者,他哪一种都不是。

是的,他参加过自己的首次狩猎仪式,但却被仪式的血腥和部落中其他人的凶狠所震惊。

他被迫参与了那次狩猎,只是因为一个左耳洞上没有猎手图腾的成年人会被社会所遗弃,最后只能沦为乞丐。

他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但是,他同样不想再次品尝仍有余温的鲜血。

一次狩猎已经足够了。

前不久,他们刚到这地方时,托雷卡就在高耸的棕色悬崖顶部边缘发现了这几间被遗弃的石屋;当暴风雨使他的小队无法在沙滩安营扎寨时,他们还一路爬上来,利用它们充当庇护所。

但今天的天气不错,托雷卡和巴布诺到这儿来,只是为了取回放在这儿的设备。

他们已开始整理行装,准备与将带他们前往南极的船只会合。

屋子是由石块搭建而成的,墙壁在建成之初无疑是直的,但经过这么多千日的地震或其他力量的作用之后,墙壁不是这儿凸了一块,就是那儿凹了一块。

几堵墙上有模糊的壁画,形式很原始,只是大致勾勒出昆特格利欧侧面的轮廓,身体与地面保持着四十五度角,两只胳膊晃荡着,看上去好像一只胳膊安装在另一只胳膊的上面——这是最原始的透视法,上边那只手臂总是与下边那只的姿态保持完全一致。

尾巴很长,而且直得不太真实,脸上画着一只昆特格利欧的黑色眼睛——从头的侧面往外看,而不是往前。

托雷卡注意到壁画上的昆特格利欧系着宽宽的皮带,但没有挂饰带。

他无法想像这幅壁画的历史究竟有多么古老。

一声发自喉部的尖叫撕裂了空气。

托雷卡和巴布诺奔向门口,来到阳光下。

托雷卡观察着四周,想确定声音的来源,但是——那儿!巴布诺叫了起来。

托雷卡转过身子。

北面不远处,一伙昆特格利欧正在攻击一只角面。

那只四足兽的头拱着地,头颅背后的大片装饰性骨头威风凛凛地撑着,像是面盾牌。

眼睛上方戳出来两只角,像两根长矛。

鼻子上那只相对较短的角带着点弧度,骄傲地挺立在空中。

一个中等体型的女性跳到角面背上,抓着脖子边的褶皱以保持平衡。

她的嘴深深咬入它的肩部肌肉中。

野兽又发出了一声悲嚎,地上淌满了鲜血。

猎手们很快便解决了角面。

它先蹒跚了几步,然后,随着一声巨大的拍击声,向左侧倒下。

一会儿之后,它死了。

明智的做法是等猎手们吃饱之后再接近他们。

托雷卡和巴布诺正是这么做的,他们远远地看着一条条长长的鼻口撕扯下大块鲜肉。

一群翼指在杀戮现场上方盘旋着,它们也在等待。

猎手们填饱肚子之后,托雷卡走出门廊,缓慢地向他们走去。

我能进入你们的地盘吗?他问道。

一个老年女性抬起头。

哈哈特丹,她回答道,但你说得没错——这儿的确是我们的地盘。

你们在这儿干吗?托雷卡在离杀戮现场很近的地方停了下来,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是科—托雷卡,他说道,陆地地质勘探队的队长。

女子向她的猎人同伴们点头示意。

起来,朋友。

我们这儿来了一位皇家使者。

其他人纷纷站了起来,倚靠在各自的尾巴上保持平衡。

我是法斯—乔多,她说道,这些是德里奥部落里最棒的猎手。

你们好。

托雷卡说道。

他指着巴布诺介绍说,这位是瓦博—巴布诺,她是个化石商。

你们走的时候,别忘了带上乔多这块老化石。

一位猎手道,其余人都为这句俏皮话磕了磕牙齿。

巴布诺友善地点了点头。

德里奥部落不久就要回到这个区域了。

乔多说道。

这儿是你们的地盘?托雷卡问道。

是的,也属于霍布部落和魁北莫部落。

霍布部落在大约五个千日之前离开了这儿,沿着梅克特角的底部向西走了。

我们从北方沿着东边的河岸过来。

部落总是在迁移,从这儿到那儿,避免某个地方被过度猎杀。

类似的为多个部落交替提供食物的古老居留地并不少见,部落间的交替会留出相当长的空闲时间。

霍布部落刚离开时,这儿的猎物非常罕见。

乔多说道,但是,你也看到了,修整之后,情况好转了许多。

她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托雷卡点点头。

通常,在载着部落其余的人和物的商队到来之前,先头部队会举行一次猎杀仪式,以传统方式杀死猎物,以此表示他们对闲置土地的所有权。

我们正要离开这儿,托雷卡说道,坐船走。

请一定等到我们部落其余的人都到了再走,乔多说道,他们喜欢看到从首都来的人。

我们乐于听从你的安排,但是时间恐怕来不及。

我们已经确定了会合的日期。

乔多点了点头。

真是不巧。

但现在你得跟我走,托雷卡。

我们还有一个仪式要完成。

巴布诺,你可以加入我们,或者分享这头猎物,随你选。

巴布诺看着角面的尸体。

不了,谢谢!这种肉不适合我的口味。

我跟你走。

乔多开步上路,巴布诺和托雷卡跟在她身后,三个人相互之间隔着五步的距离。

地质勘探,乔多说道,到底是什么意思?地质是用来研究我们这个世界的历史和结构的一门学科。

托雷卡说道。

嗯,乔多说道,听上去不像是什么重要工作,如果你不介意我这么说的话。

我还以为所有科研力量都用在出逃项目上了。

哦,这项工作能够为我们离开这个世界提供支持。

托雷卡说道,我直接向瓦博—娜娃托负责,她是出逃项目的总指挥。

我们的目标是寻找、记录大地能提供的所有资源——整个世界的资源。

我们必须知道手头有什么能派上用场的东西。

噢,乔多说道,听上去很有道理。

那么,你只是在找矿藏——煤炭、金属,诸如此类的东西?他们来到悬崖边。

这么说吧,这是最主要的任务。

但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会放纵一下自己,满足我们在其他方面的好奇心。

我本人对化石特别感兴趣。

化石?古代生物的遗骸。

石化的骨头、贝壳等。

噢,伽特保刚才说的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乔多说道,真是个有趣的家伙。

他们面前是一棵古老的萨拉巴加树,树干的直径与托雷卡的身高差不多。

它的枝干很粗,上面长着很多树疙瘩;树皮呈深棕色,皱巴巴的。

乔多伸出爪子,径直朝树走去。

她在树皮上雕刻起来,随着指尖移动,碎屑不断掉落下来。

树皮上原来就雕着几个图案。

托雷卡把手撑在屁股上,眺望着悬崖外面。

树就长在悬崖的紧边上,部分根系已暴露在悬崖外。

目力所及的范围之内只有波涛汹涌的水面。

但他知道,在南方,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那儿有一个极地冰帽。

他探头向悬崖下方看去,差点因为晕眩而摔倒。

巨大的悬崖表面在他面前铺开,有点儿稍稍往外凸出,从这儿能看到几层白垩层,包括书签层,它们位于悬崖的顶部附近。

从白垩层接着往下看,一直向下,直到沙滩,中间都是一层层贫膺的棕色沙岩。

在沙滩上,他能看到斯拜尔顿和特伦正在拆帐篷——只是因为他派他俩干这个活,他才知道那是他们两个。

从这个令人目眩的高度看下去,他俩只不过是两个绿色的小斑点。

托雷卡转过身来,面对乔多。

巴布诺正专心地望着她。

你在干什么?她终于问道。

树皮上的复杂图案已经快完成了,它与树皮上现有的其他图案差不多。

凑近了看,托雷卡发现树上共有三种图案,每种图案都在不同的地方出现了许多次。

这是我们部落的族徽。

乔多说道,每次回到这个地方,我总是在这棵老萨拉巴加树上留下我们的标记。

另两种标记,分别是霍布部落和魁北莫部落的族徽。

托雷卡数了数,每种图案差不多都出现了十次。

用不了多久,你们就得另找一棵树了,托雷卡心不在焉地说,这棵树都快掉下悬崖了。

乔多抬起头:但它一直就是这样的。

可悬崖的表面会被侵蚀……托雷卡说道。

侵蚀?碎成沙子。

沙滩就是由从悬崖岩石上侵蚀下来的沙子构成的。

乔多看上去吃了一惊。

真的?所以,这棵树原来离悬崖边肯定比现在远得多。

巴布诺说道。

我记得它一直是这个样子的。

乔多说道。

噢,侵蚀是一个非常缓慢的过程。

托雷卡说道。

乔多摇了摇头。

看到那根树枝吗?看到它伸出悬崖的样子了?托雷卡点点头。

我还是个年轻人时,那是我们表演绝技的地方:爬上树,沿着树枝往外爬。

到最后,除了树枝之外,你和绝壁下的沙滩之间没有别的任何东西。

托雷卡的内眼睑眨了眨。

你还是个孩子时,它就离崖边上这么近了?嗯。

省得你再问,我直接跟你说了吧:是的,我和我看上去一样老,我是四十七个千日之前孵化的。

你还是个小孩子时,那根树枝就已经伸出悬崖了?你确定吗?噢,是的,的确如此。

乔多说道,为能震住一个来自大城市的家伙而感到非常高兴,有一次,我育婴堂的老师发现我爬上了那根树枝。

他痛斥了我一顿,但是后来,他也承认他自己小时候也这么做过。

当时他的年纪几乎跟我现在一样老,说明它伸出悬崖至少已经有一百个千日了。

一百个千日。

托雷卡道。

他伸出一只手,扶住粗大古老的树干。

巴布诺看上去也很吃惊。

可《圣卷》之一说,世界的年龄只有五千个千日。

如果一百个千日过去了,而悬崖边缘的后退却几乎无法察觉;那么,需要多长时间才能风化足够多的岩石以形成沙滩上的沙子呢?托雷卡眺望着悬崖之外,似乎觉得这里头有什么鬼把戏,只要仔细观察就能发现。

这段时间里,我们在沙滩上挖得很深,他说道,肯定挖了有十步那么深,但仍然看不到沙滩的底层。

他又看了看那棵伟岸多瘤的老树。

一百个千日,看不出明显的变化。

他转身看着乔多,根据《圣卷》,他说,一百个千日大约是世界年龄的百分之二。

乔多看上去似乎不感兴趣。

她在刚雕刻完的族徽下刻上今天的日子。

那又怎样?那就意味着,如果侵蚀的进程这么慢,积累这么多沙子所花费的时间远大于五千个千日。

乔多磕了磕牙。

我知道你错在哪儿。

她说,《圣卷》之一是在两千多个千日之前写成的。

也就是说,自创世之日起,已经过了七千多个千日了,而不只是五千。

托雷卡摇摇头。

那也不够。

这个差距是——是数量级的。

‘数量级’?什么意思?乔多问。

我的意思是,七千个千日不够,七十千个千日也不够。

乔多仍然毫不在意。

如果这地方不是风暴肆虐的弗拉图勒尔省,我会说你在太阳底下晒得太久了,托雷卡。

我们知道世界的年龄是七千个千日,所以,无论你关心的是什么,它的进程不可能超过七千个千日。

托雷卡低下头。

我相信你是对的。

他说道。

随后转过了头,注视着悬崖外的全景。

这个动作很快,乔多没有看到他的鼻口变成骗子之色——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