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西特尔号她来到他的舱室,主动来的,托雷卡并没有邀请她。
和其他昆特格利欧不同的是,托雷卡从来不会被爪子敲击在门牌上发出的声音吓着,今天早晨从舱室门外传来的轻微扣击声也不例外。
但是,他的心脏还是微微颤动了一下。
门外站着的人只可能是那几个人中的一个,可能是勘探队员中的一个,也可能是克尼尔或比尔托格。
还有可能是巴布诺。
他立刻喊道:哈哈特丹。
显得有点过于迫切,声音也有点太响了。
但有可能是她在敲门。
门开了,发出吱呀一声,刚好配上木头船体发出的吱嘎声。
早上好,托雷卡。
她说道。
早上好,巴布诺。
你睡得好吗?不好,我大半个夜晚都醒着。
我在思考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和这个地方发现的生物有关:潜水者、‘披肩’还有‘高跷’。
托雷卡显得很高兴。
我们两个是同一类人,巴布诺。
过去的几个晚上——还有白天——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指了指桌面上的草图和笔记。
她朝着屋子里迈了一步,转了个身,关上身后的舱门,随后靠在尾巴上。
它们都是翼指。
她说道。
托雷卡点了点头。
可是——我不是个专家,托雷卡。
跟我解释解释吧,为什么它们都是翼指?为什么这儿没有其他种类的动物?这间阿夫塞曾经用过的舱室相当窄小,巴布诺尽量站在远离托雷卡的地方。
事实上,过了一会儿之后,她转过身去,背对托雷卡。
这是过于拥挤时的常见反应。
她注视着多瘤的舱室木板墙壁。
好吧,托雷卡说道,我试试——但我还不是完全确定。
这么说吧,我们的世界有一片大陆,它刚好位于赤道上,是这个世界最热的区域。
绝大多数生活在那儿的动物,不管是温血动物还是冷血动物,要么长着鳞片,要么只有赤裸的皮肤。
换句话说,它们身体几乎全都没有隔热层。
隔热?一层外部的覆盖物,防止冷气进入或是热量流出,就像我们在这儿穿的那些厚厚的雪衫。
回到陆地上后,我们当然并不真的需要隔热。
那儿的气候总是那么暖和,多数温血动物的体型又相当大。
我听不大懂,托雷卡。
体型越大,每个单位体积上的皮肤面积越小。
动物是靠皮肤来流失热量,所以,如果你是个缺乏隔热层的温血动物,体型大对你来说是件好事。
体积以三次方量级增长,而表面积的增长量级只是二次方。
你把我弄糊涂了。
对不起,托雷卡磕了磕牙,我忘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聆听我父亲的教诲。
物理学原理在这儿并不重要,你只要接受这个事实就行:体型大的动物——与蜥蜴和蛇之类的动物相比,我们昆特格利欧算是很大的——对于隔热的需求并不强烈。
我们的体积帮助我们维持了恒定的体温。
好的。
但翼指相对来说体型较小。
是的,它们的翼展可能非常大,但它们的躯干却很小。
至于翅膀,可以说有巨大的表面积,但体积却很小,因而它们会以极高的速度向外流失热量。
虽然翼指和我们一样,也是温血动物,但如果没有隔热层,它们的热量会很快流失殆尽。
毛皮!正确。
翼指的毛皮帮助它保持体温。
现在,再来考虑这一点:南极这个地方,气候非常寒冷——说的没错。
事实上,这地方是如此之冷,甚至根本找不到蜥蜴或蛇之类的动物。
仅有的冷血动物是昆虫和水里的鱼。
冰原上也没有冷血的脊椎动物。
这很容易理解,因为冷血脊椎动物需要来自太阳的热量,但你也看到了,这地方提供不了多少热量。
我懂了!巴布诺说道,翼指既拥有从陆地来到这儿的手段——通过飞行——又有毛皮来保持自己的体温!完全正确。
只有翼指才能在这儿生存。
冷血脊椎动物根本没有机会。
陆行脊椎动物根本到不了这儿,即使到了这儿,也会因为热量流失而死。
世界上所有的动物中,只有翼指适合在这地方生活。
但我们发现的生物不是简单的翼指。
是的,它们不是。
托雷卡指着桌子上的笔记说道,我就是这一点还没有想通。
翼指确实是飞到了这儿,毫无疑问是在无数个千日——无数年——之前,发现了这个没有其他大型动物生存的环境。
它们在这儿没有天敌。
它们中有的完全放弃了飞行,开始在冰面上生活,其他的更进一步,学会了潜水。
肯定存在什么东西,促使原先普通的翼指演变成了我们现在看到的各种动物。
陆地上有黑死兽这种动物扮演主宰角色,但南部冰原却没有这种角色。
翼指抓住了这个机会,填补了这个空缺,不仅成了空中的霸王,也成为陆上和水里的主人。
巴布诺将冲着墙的脸转了过来,看着托雷卡。
她的牙齿上下磕碰着。
有什么好笑的吗?托雷卡问道。
真是个有趣的故事,我的朋友,她说道,但不可能是真的。
动物不可能从一种形态转化到另一种。
你简直是在信口开河。
我开始相信动物是可以改变形态的。
托雷卡说道。
怎么变?我从来没见到任何一个动物改变过。
是的,我见过蝌蚪变成了青蛙,蛹变成昆虫,但这不是你所说的那种变化。
是的,不一样。
你说的是一种彻底的改变,从……一个……变成了……另一个……物种。
从一个物种变成了另一个物种。
是的。
巴布诺的牙齿再次磕在一起。
但这怎么可能?翼指自己不能决定把翅膀变成鳍状肢,就像我不能决定把自己的手臂变成翅膀一样。
一个东西原来是什么样子,它就该是什么样子。
托雷卡的声音很低。
请原谅,亲爱的巴布诺,你见过你在镜子中的样子吗?巴布诺的语气突然间变得和周围的空气一样冰冷。
你是什么意思?我是说,你的鼻口上长着一只角。
自卫的口吻。
是的,那又怎样?你想过它为什么会长在那儿吗?巴布诺叹了口气。
无数次了。
它就是一种变化,一种新鲜事物,以前从未出现过的事物。
你拥有你父母所没有的特征。
这是上帝的旨意,巴布诺说道,她的鼻口跟平常一样,高高地昂着。
我只能尽量接受。
托雷卡想告诉她这东西是多么醉人,多么好看,多么令人着迷,但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反应。
他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说道:不要生气,巴布诺,我认为它和上帝没有任何关系。
我开始怀疑变化一直在发生。
通常情况下,这种变化不会带来这样或那样的价值:你保留的胎角既不会给你带来不便,也不会对你有所帮助。
只是一个纯粹的变化。
然而,有的时候,变化却是不受欢迎的。
例如,万一你的角完全遮挡了你的视线,这对你来说就是个可怕的不利因素;另一方面,在极少数情况下,变化会成为一种优势。
如果你的角长得再长点,放置的位置再合适点,它会成为一件有力的狩猎武器。
角就是角,巴布诺说道,仍旧带着自卫的口吻,没有那么多说法。
你这么谈论我的外表,我很不舒服。
她再次转过身去,脸冲墙站着。
托雷卡立即为把她当作例子感到后悔了。
对不起,他说道。
他想伸出手触摸她一下,抚慰她受伤的心灵,让我们——让我们只谈翼指好了。
想像一下,有一只翼指到了这儿,它身上的毛皮比它的同伴更厚,于是它比它的同伴更具有生存优势。
同样地,一只长着短粗翅膀的翼指——或许对于飞行来说没什么用——可能会发现它的翅膀更适合在水中划行。
巴布诺仍然面对着墙壁。
可能吧。
所以,我们就能作出推测:这儿的生物实际上全都是由翼指变化而来的。
或者,巴布诺说道,上帝从一开始就把它们造成了这样。
但形态为什么和翼指一样?托雷卡问道。
为什么不呢?因为这种设计的效率不高。
巴布诺的语气表明她仍在生气。
先尝试,再定型。
我觉得这种方式效率挺高的。
我们的造船工人就这么干。
但翼指的这种设计除了飞行之外,其他方面的效率都不高。
看看潜水者的鳍状肢吧,它们比鱼鳍的效率差远了。
巴布诺抬起一只手,捂住她的角。
上帝的手工是完美的——从理论上说。
但这儿的生物并不完美,托雷卡说道,它们有缺陷,只是利用了现成能利用的东西。
也就是说,我们见到了上帝手工之外的造物。
巴布诺转过身来看着他,脚下的船在左右摇晃着:从一个东西变到另一个东西?她说,托雷卡,在我的一生中,我一直想融入社会,尽管我的外表很奇特。
她的语气像猎手的爪子一样锋利,但是现在,你却跟我说,这意味着我不是一个完美的昆特格利欧?托雷卡立刻站了起来。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已经太晚了。
巴布诺冲出了舱门。
首都:礼拜堂新的礼拜堂和以前那个不同。
以前的那个反映了拉斯克的世界观:一条水渠把它分成两半,代表从前那个认为岩石陆地漂浮在大河之上的观点;它的尾顶是一个高高的半球圆顶,上面油漆着错综复杂的彩条,代表上帝之脸。
上次大地震中,那个礼拜堂被毁坏到了无法修复的地步。
这个新的是在迪博的号令之下建造的,建造时并没有遵循过时的创世说。
每个人都必须理解和接受这个新看法,即世界是个被水覆盖着的月亮,围绕着一个巨大的气体行星旋转。
做到这一点对出逃项目非常重要。
因此,新的礼拜堂不能与这个事实相左。
幸运的是,昆特格利欧的宗教信仰远比相对而言年代较近的拉斯克先知教派的内涵复杂得多。
新的礼拜堂重现了许多古代信仰。
礼拜堂的正中央是描绘上帝的雕刻,展示了拉斯克时代之前上帝的形象,看上去和一个庄严安详的昆特格利欧没什么区别。
上帝没有胳膊,胳膊在肩部和肘部之间被咬断了。
圆形大厅四周放置着十个壁龛,每个壁龛内都供奉着最早的十个昆特格利欧——五位猎手和她们的配偶——中的一个。
这儿并不直接膜拜最初的五个猎手,但她们以及她们之后的五个男性仍然被尊为上帝最初的子民,是她的手指幻化而成。
壁龛被放置在刚好触摸不到的地方。
沿着大厅的四周有一条环形的水带,在水中踏步前进仍然是昆特格利欧最主要的礼拜方式,但水不再被认为是神秘大河的代表。
阿夫塞从二层门廊进入了大厅,拱形门廊上点缀着打磨过的玛瑙瓷砖。
门廊的位置就在供奉着猎手卡图和第一个手艺人乔斯塔克的两个壁龛之间。
德特—博格卡斯?阿夫塞冲着大厅内喊道。
声音在石墙之间回荡着。
过了一小会儿,在圆形屋子的远端,博格卡斯祭司出现了。
他从一个隐蔽的门廊里走出来,看上去仿佛变成了环形墙壁上华丽的浅浮雕的一部分。
通向他密室的入口,位于猎手和血祭司始祖梅克特——以及最初的神职人员圣人德图恩的雕像之间。
能允许我进入你的地盘吗?阿夫塞说道。
哈哈特丹。
博格卡斯说着,朝阿夫塞的位置瞥了一眼,是你吗,阿夫塞?光线太暗了,我几乎看不到你。
你的视力仍然比我的好。
阿夫塞说道,并为自己的幽默感磕了磕牙。
他向屋子深处走去。
是我。
博格卡斯又向他走近几步,但只前进了一小段距离——一种不会唤醒地盘争斗本能的和平举动。
很少能看到宫廷大学者大驾光临礼拜堂。
阿夫塞平静地接受了他的嘲讽。
你需要慰籍吗?博格卡斯说道,当然,我听说了哈尔丹和亚布尔的事。
我和他们不怎么熟,但我知道他们是你的朋友。
他们是我的孩子。
阿夫塞坦白道。
别人也是这么说的。
坦白地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我对这种事真的一点也不懂,但我知道失去朋友是什么感觉,我认为哈尔丹和亚布尔就是你的朋友,不管他们是不是你的孩子。
是的,是的,他们是我的朋友。
那么,接受我的哀悼吧。
我已经为哈尔丹去了帕拉斯,并准备再次前往,超度亚布尔的灵魂。
非常感谢你。
阿夫塞说道,他们两个都经历过洗礼,但是,他们的死因很不寻常——哦,他们肯定会进入天堂的,阿夫塞,如果你为此担心的话。
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
但是,不,我担心的不是这一点,不是。
那是什么?博格卡斯问道。
我来问你是否知道任何有关美克—麦里登失踪的消息。
阿夫塞,我是圣人德图恩教派的祭司,而麦里登是梅克特教派的血祭司。
这两者是完全不同的宗教领域。
麦里登是皇家血祭司,阿夫塞说道,你是所有祭司的首领,同时又是国王的首席祭司。
你们两个肯定经常接触,很熟悉对方。
阿夫塞,你曾经受过训练,要成为一个占星学家,这是一门科学。
难道你就因此而自动结识了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冶金家帕斯—哈奈尔?他也是个科学家。
我们神职人员并不比你们的学者社区更团结。
事实上,我的确认识哈奈尔,尽管不是很熟。
阿夫塞摇晃着自己的尾巴,你肯定也应该知道血祭司的一些事。
是的,当然,我认识麦里登,但我们之间接触很少。
不,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但我必须说,要是我做了他那些被人指责的事——在皇家筛选过程中捣鬼——我也会逃离这个城市的。
我们有理由怀疑麦里登没有离开这儿。
什么?为什么?忽隐忽现的灯光中,阿夫塞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直接说了出来。
我们认为他可能与谋杀有关。
博格卡斯的牙齿嘲弄地磕了磕。
麦里登?谋杀?阿夫塞,首先,他已经非常、非常老了。
其次,他很宽容。
好吧,阿夫塞说道,我能接受其他意见。
你知道任何有助于发现凶手或凶手们的方法吗?你在工作中学到的任何东西?两个人都沉默了一阵子。
或许博格卡斯正在思考。
没有,阿夫塞,没什么东西。
鲍尔—坎杜尔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在撒谎。
祭司突然间转了个身,白色的长袍跟着他一起旋转,爪子在黯淡的灯光下闪闪发光。
多么无礼的行为!博格卡斯斥道。
请原谅,阿夫塞说道,但我的助手说你没有说实话。
没有。
他才在撒谎呢。
坎杜尔不会对我撒谎。
坎杜尔,是吗?那个屠夫?你宁可相信屠夫的话,也不相信一个祭司?坎杜尔已经不是屠夫了,他是我的助手。
我相信他,胜过任何人。
但我说的是实话。
博格卡斯说道。
你想对我撒谎,阿夫塞简单明了地说,一个瞎子看不到你是否在撤谎。
但在这些事情上,坎杜尔是我的眼睛。
现在,我再问你一遍,你知道任何有关杀死我女儿和儿子的凶手方面的消息吗?博格卡斯看着阿夫塞,又看了坎杜尔一眼。
在礼拜堂内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是个人隐私。
是吗?当我还是个学徒时,无论我在礼拜堂内做了什么,你的前任德特—耶纳尔博总会在事后告诉我的师傅塔科—萨理德。
萨理德和耶纳尔博早就死了。
你那时肯定还是个孩子。
还没有进行首次狩猎。
这有关系吗?当然。
哈尔丹现在的——生前的——年龄比我那时还要大一点。
她在三个千日前才完成了朝圣之旅。
还有亚布尔,当然,他的年龄和哈尔丹的一样。
短哲的停顿之后,他接着道,不管这么多了,我有国王授予的权力来进行这项调查。
阿夫塞不需要带上一份迪博签署的文件来证明这一点;他的鼻口宣布了他权威的真实性。
回答我的问题。
博格卡斯似乎在考虑,最后开口道:有关哈尔丹和亚布尔,我知道得很少。
但你的另一个孩子,那个在码头工作的孩子……德罗图德。
是的,德罗图德。
最近他经常来这儿,走着赎罪圈,一遍遍地绕着大厅转。
你问过他有什么事吗?赎罪是不能干扰的。
如果有人在正常时间段之外进入、离开礼拜堂,我会注意到,但我一般不会和他们交谈。
即使在这儿,地盘争斗本能多数时间也占有支配地位。
但你不知道哈尔丹或亚布尔的事,只知道德罗图德?是的。
为什么要提这件事?阿夫塞间道,他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博格卡斯耸了耸肩。
你告诉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