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贝尔科姆广场阿夫塞的尾巴不耐烦地抬起又放下。
哈尔丹一般不会迟到。
他们约好了在贝尔科姆广场这儿见面,时间定在四分天。
阿夫塞早早地就到了,还听到了礼拜堂传来的四声钟响。
但钟声已经消逝许久了,哈尔丹仍然没有出现。
高克也已经待得不耐烦了。
阿夫塞感到它肥厚的尾巴不断拍打着他的腿。
高克受过训练,只要他们静止不动时,它就会做这个动作,让阿夫塞确切地知道它在什么地方,免得行走时绊倒在它身上。
但当高克变得不耐烦时,拍打的频率会越来越快。
现在正是这样。
阿夫塞弯下腰,摸了摸它的肚子。
之所以约女儿在这儿见面,只为避免在没人领路的情况下,他自己在通向他女儿公寓那蜿蜒的走廊内跌跌撞撞。
你怎么想,高克?阿夫塞道,咱们能找到她吗?他去过女儿家几次,还大致记得怎么走。
咱们试试看。
他拉了拉高克身上拴着的皮带,用手臂示意他想去的方向。
高克发出一声欢叫,表示确认。
他们出发了。
尽管高克在防止阿夫塞撞到商队或是跌下悬崖方面做得十分出色,阿夫塞仍然习惯于用手杖来感知面前的地形,以此确认自己的落脚点。
鲍尔—坎杜尔原来为他特制了一根拐杖,但那根在几个千日前发生的大地震中遗失了。
眼下这根精制手杖是很久以前瓦尔一克尼尔船长送给他的礼物,当时船长的尾巴被巨大的水生爬行动物卡尔—塔古克咬断了,尾巴再生期间,他就是用这根拐杖帮助自己行走的。
高克和阿夫塞稳步缓缓前进。
在某个时刻,阿夫塞听到了脚爪磕在石头路面上发出的咔哒声,他立即向这位陌生的过路人询问自己是否走对了方向。
最后,他们终于进入了哈尔丹住的公寓楼大厅。
阿夫塞听出了拐杖敲在石墙上发出的熟悉回声。
高克似乎也记起了这个地方,因为它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
走廊呈传统的之字形,给多个使用者留出空间。
阿夫塞用胳膊夹住拐杖,伸出一只手拍击墙壁。
拍到门板时,手会稍稍弹起,他以此来计算走过了多少扇大门。
他拉了拉高克的皮带,命令它停下。
是这家。
他说道。
摸索一阵之后,他找到了镶嵌在门边的铜质门牌,用爪子敲了敲。
没有人应答。
阿夫塞又往木门前蹭了蹭,用手抚摸着门上雕刻着的装饰,确认这个标志确实属于他的女儿,一个研究动物种群的自然学家。
哈尔丹,他叫道,是我,阿夫塞。
仍然没有同答。
他弯下腰,再次拍了拍高克。
她一定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他用抚慰的语气道,迟早会回来的。
咱们先进去坐下,好吗?高克发出轻微的咝咝声。
阿夫塞弯下腰,打开控制大门开关的铜门闩,走进屋子。
他故意让大门敞开着,让哈尔丹回来时一眼就能看到他:一个昆特格利欧通常会被另一个昆特格利欧这种地盘入侵行为吓一跳,或许还会发生不必要的惨剧。
刚进屋子,高克便发出猛烈的咝咝声。
怎么了?阿夫塞一边说,一边在爬行宠物身旁蹲了下来。
随后阿夫塞自己也闻到了:鲜肉,空气中一股血腥味。
饿了,是吧?阿夫塞对爬行宠物说道,温柔地挠着它的脖子。
好吧,哈尔丹或许不会介意我给你吃上一小块。
阿夫塞张大鼻孔,诱人的香味来自屋子另一头。
他稍稍停顿了一会儿,回忆着上次来这儿时屋子里家具的摆设位置。
随后他放开高克的皮带,用拐杖引导自己走向气味的源头。
气味稍稍有点不太寻常,阿夫塞通常一嗅之下就能判断出肉的品种,这一块虽然不是十分陌生,但他却无法立即做出判断。
他记得发出气味的那地方靠墙放着一张桌子,哈尔丹通常不会在那张桌子上放置食物,那是她的工作台。
阿夫塞走得越近,血腥味越浓。
不太对劲,他想,她很少会在自己家里宰杀动物。
如果是从市场上购买的肉制品,它们的血通常已经放得差不多了。
阿夫塞感到腿上被拍了几下,高克就在他身旁;爬行宠物的咝咝声十分响亮,几乎像在往外吐口水——这是一种奇怪的、厌恶的声音,阿夫塞从未听到这位同伴以前发出过这种声音。
他走到桌前,弯下腰,伸出一只手臂摸索着。
碰到了一个又大又湿的东西。
他抬起手,把手指放在鼻孔底下。
手指上沾满了鲜血。
他再次弯下腰,试探性地抚摸着那个物体。
挺沉,圆圆的躯干,尚有余温,表面覆盖着一层粗糙的皮肤。
他用手指尖触摸着它。
没有鳞片,只有粗糙的皮肤。
除了这个地方——有一些突起的小点。
奇怪……小点似乎组成了某种图案。
是一个文身!一个狩猎文身!阿夫塞惊愕地直起身,靠在尾巴上。
这是一颗头,一颗昆特格利欧的头。
在睡觉吗?但是——但是它湿乎乎的,沾满鲜血。
阿夫塞竭力控制着体内升腾起来的恐惧,再次俯下身去。
他抚摸着头的后部,手指沿着球状脑壳向下,触摸到了颈后肌肉群。
肌肉厚厚的,即使在皮肤上都能感觉到肌肉束的走向。
最后,他的手停在宽阔的肩膀处。
躯干没有呼吸时应有的起伏。
他的手触摸着肩膀四周,感觉着肩膀与上臂连接处的关节。
突然间,他的手又被浸湿了。
同一瞬间,他的手指进入了身体——他感到了依附在骨架上的鲜肉,感到了柔软的组织。
是嘴巴吗?不可能这么快就摸到嘴巴。
但它确实咧开着,像一张没有牙齿的嘴。
阿夫塞的心脏在剧烈跳动,他的手继续在滑腻腻的洞中抚摸着,不断深入……喉咙被整个切开了。
头向下耷拉着,靠鼻口支撑在桌子上,使切口张得很大。
他触摸时,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尸体头部又向前滑行了一段距离。
被割断的颈动脉实在是太粗了,断口处无法形成硬痂,里面又喷出一股鲜血,射在阿夫塞的手臂上。
阿夫塞厌恶地抽出手,但紧接着,他意识到切口周围没有赘肉。
这是个女性。
他用他的另一只手——没有沾上鲜血的手——触摸着斜挂在这女子胸前的皮质饰带。
饰带上点缀着干涸的血斑,但他还是轻易地触摸到了他害怕摸到的东西,一枚雕刻着自然学家的胸针。
死者是哈尔丹本人。
阿夫塞伸手扶着桌子,好让自己站稳一些。
但他立刻感到自己的手被割伤了。
他立即抽回手。
伤口不是很深,但很疼。
他的爪子不由自主地伸了出来。
阿夫塞用爪尖扣击着桌面,发现上头有很多碎玻璃茬子。
阿夫塞听到了一种声音:高克正在舔食流淌在地上的鲜血。
他摸索到了爬行宠物的皮带,拉扯着它远离尸体。
有那么一瞬间,阿夫塞想逃离这个地方,到外头寻求帮助。
但他脑海中有关这屋子的影像被打散了,成了一个虚无的漩涡,一个恐惧的深渊。
他强迫自己思考,进行逻辑推理。
任何匆忙的举动只会使他摔倒,如果他能——但思考只持续了一小段时间。
发觉自己无法深入思考之后,阿夫塞向后靠在尾巴上,不断地号叫着。
一声接一声的号叫。
仿佛等待了无数个世纪之后,帮助终于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