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梭上尉已经向地球联邦总部通报了情况。
总部发回的批示是：静待天线修复。
虽然太阳系内的航行已经不再是什么稀奇事，但地球-金星航线尚未建立，一趟往返飞行仍然耗资巨大。
所以，他们几个人是不必奢望后援部队的。
总部的一句：静待天线修复。
已经表明了这一点。
卢梭上尉是个军人，必须毫无保留地服从命令。
而且，他不能放弃飞船，到下面去帮忙；就算下去了也很可能找不到人。
看来也只有静待了。
于是他就靠在驾驶座上冥思苦想。
飞船象一颗卫星，环绕金星不停地旋转着。
在下面，金星橙红色的云层象海洋一样无边无际地铺展开去，里面波浪滚滚，翻涌不定。
飞船不能在金星的所谓同步轨道上悬停，因为这颗行星自转太慢了。
这是个中学生都懂的物理题：在区区几百公里的距离上，飞船绕星球旋转的角速度过低，会被引力场俘获。
这造成了一个难题：当飞船到达金星背面时，无线电波会被挡住，它与登陆艇的联系就暂时中断了。
每环绕金星一周，飞船和登陆艇之间才有一段时间可以对话。
但上尉肯定，前一次的对话中断绝不是因为这个。
当时他几乎正好飞过登陆艇的上空。
现在，飞船又将进入金星的夜面。
云层已暗淡下来，阳光流连不舍地闪烁在东方，渐渐熄灭了。
星空似乎是一下子跃到了头顶。
夜幕降临了。
飞船里的人工重力使人有脚踏实地的良好感觉，上尉把自动控制打开，现在他无事可做，为了养精蓄锐，应该小睡一会儿……上尉！上尉……卢梭被一阵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呼叫声唤醒了。
刚刚醒来，他就立刻想到：登陆艇上的人在呼叫他，天线已经修好了。
他一个箭步扑到通讯台前，眼睛的余光看见舷窗外已是一片橙红色--他睡了一夜，迎来了又一个黎明。
上尉！你听到了吗？这是鲁兹博士的声音，登陆艇的天线果真修好了！卢梭克制住急切的心情，对着话筒说：我是卢梭上尉，请讲。
我是鲁兹，我在登陆艇上。
你还好吗？卢梭尽量用镇定自若的声音说。
还算好吧。
那边的声音可并不镇定，有些发颤，我也不知道……其他人好吗？我不知道。
鲁兹喘息起来。
卢梭说：请你冷静！把联络中断后发生的事简要地讲一遍。
好。
联系刚刚中断，我就出舱去查看天线。
浩哲留在登陆艇里监视四周情况。
我发现天线的电磁转换器出了故障，但没有把握修理好。
我们准备等周教授回来修。
后来，后来……鲁兹喘息得更急促了，似乎情绪极不稳定。
博士！请你停一下，你的心跳每分钟多少下？鲁兹那边停了一会儿，说：大概一百三十，怎么？卢梭说：登陆艇的驾驶舱后边有一个白色柜子，你马上打开柜门，按我说的做！打开了吗？好，柜子里面第三格，有个绿瓶子。
你把它拿出来，打开瓶盖，倒出一片药来，两片也可以，但不能再多了。
把它吃下去。
这是什么？鲁兹疑虑地问。
强效镇定剂。
你的情绪太激动了。
过了一阵，鲁兹说：我好多了，谢谢你。
我继续说么？你测量一下自己的脉搏，每分钟跳动不超过九十次的话，就可以继续说了。
我可以了。
鲁兹说，我讲到哪儿了？天线故障，我们暂时没有把握修好。
于是，我想先回登陆艇再说。
但这时，我的宇航服突然又出了问题。
输氧管破裂了，氧气泄漏出来。
我呼吸困难，无法走动。
浩哲立刻出舱来营救我，他没有穿宇航服。
卢梭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说：那么，浩哲现在已经……不在了？不，他还活着。
鲁兹说，你不会相信的，浩哲几乎毫无防护地冲出来，暴露在金星大气里，把我拖回登陆艇。
他的全身衣服还有头发都被烤焦了，皮肤也完全脱落。
但他仍然活着！他没死！鲁兹越说越激动，好象又要喘息起来了。
卢梭暂时打断了他，使他能平静一下：他伤得很重么？你们怎么救护的？没有救护！我进舱之后就昏迷了，当我刚刚醒过来时，看见浩哲站在面前……你没法想象那样子有多恐怖……他没有皮肤！没有脸！只是一个人形的架子和一些褐色组织……卢梭越听越奇怪，但他没插话，任博士自己讲下去。
……浩哲当着我的面换上了另一身皮肤。
他又恢复原样了。
你说什么？鲁兹说：浩哲不是一个血肉之躯的人！他是机器人？我们这次航行中要辨认出来的就是他？不，他不承认自己是机器人。
他说，多次行星探险使他的肉体受了很大损伤。
他的骨胳、肌肉和皮肤等等组织，甚至体内某些器官都换成了人造的，只有大脑和神经系统，还有一些附件保留下来。
他是半人半机器！他说，我们在航行中要辨认出来的并不是他。
卢梭没说话。
鲁兹又迟疑着说：上尉……什么？我也不是机器人。
相信我，我只是一个克隆人。
卢梭说：那么，蕾莎和周冲两人当中必有一个机器人。
他心里却想：鲁兹的话也不可全信……鲁兹又开始叙述了：浩哲把我救回来后，我们分析了一下：天线故障和宇航服漏气都发生得太巧了，很可能是有人搞鬼。
但登陆艇上只有我们两个。
没分析出结果，浩哲急着要猜测：你在通话中断前想告诉我们什么信息。
他仔细查看了放大后的照片，说，那艘遇难飞船内部没有氧气贮藏处，也没有水循环系统，所以说，它运载的根本不是活人！上尉，你是不是想说这个？对，卢梭说，这艘飞船内部布局虽是客运式的，但没有加装生命维持系统，所以，它运载的不可能是活人。
也许是一船机器人。
我说的‘不值得援救’就是这个意思。
那么浩哲猜对了！他说，这个消息必须让救人小组知道。
但天线又坏了。
我的意思是尽力去修理天线。
浩哲却要开着登陆艇去找他们。
登陆艇不适于大气层内的平面飞行呀。
卢梭说。
我也是这么说的，但浩哲主意已定，拦不住。
我们就驾驶登陆艇向救人小组的方向飞去。
噢，我忘了说：你在太空中发现的那个信号源就是那艘遇难飞船，你知道了吗？你们早就告诉我了。
卢梭心想，这位博士恐怕是情绪严重失常了。
那艘飞船已经被机器蚂蚁完全吃掉了，连骨架都没剩。
这种怪物太可怕了。
我继续说：登陆艇开到了我们发现遇难飞船的大峡谷里，但在失事现场，没有看见一个人影。
飞船当然已被吃光，救人小组也不见了。
飞车也没有了。
我们俩在原地没找到任何线索，脚印、搏斗痕迹、想象中的残骸……一点也没有！那些蚂蚁和救人小组都好象凭空消失了。
浩哲又要开起登陆艇到处去找，我想阻止他，试着修修天线，但浩哲根本不听劝，他又让登陆艇升空，升到几公里的高度，在空中绕起大圈子来。
如果不担心燃料的话，这倒是个找人的好办法。
可燃料有限，登陆艇没多久就落下来。
我们把它降落在峡谷边的山顶上。
浩哲不愿意呆在这里等，他已经出去了，打算徒步寻找一番。
我们现在没有燃料，回不了飞船。
要是救人小组回到原来的着陆地的话，也找不到我们。
我又试着修了修天线，碰运气，算是修得凑合能用了。
我们需要救援。
上尉，你能不能想办法带些燃料下来？没燃料无论如何是不行的。
卢梭想了一下，飞船用自动控制停留在轨道上，问题不大。
但如果遇到紧急事故，比如陨石撞击或地球上发来急电之类的，自动控制是无法解决问题的。
可为了救人，他必须冒这个险。
他说：我可以用第二只登陆艇下去。
带上双份燃料。
下面情况如何？静得可怕。
鲁兹评论道，好象连风都没有。
把你们的方位告诉我，我尽量落得离你们近些。
鲁兹在坐标图上找到自己的位置，告诉了上尉。
好！我马上就下来，再坚持一会儿。
最多一个小时……卢梭边说边用最快的速度调整了飞船的自控程序。
上尉！鲁兹突然又叫道。
什么？鲁兹忧心忡忡地说：我是想提醒你，别忘了带武器下来。
* * * *阿庄在这个小队的最前面走着，以前，在火星基地上，每次执行危险的任务时，他都主动担当尖兵的职责。
他的使命就是为人类服务，就是保护人类。
金星上的景色与火星大不相同。
这里没有火星上狂烈的沙暴，没有那儿的寂静和寒冷，但对于机器人来说，金星是一个更加严酷的世界。
阿庄在火星上时，可以完全不带防护地走出基地；可在金星上，如果暴露得太久，他体表上某些灵敏而脆弱的感受器，比如眼睛，就会被烤坏。
这里一切都是红彤彤的，云彩、天空，连石头都是暗红色。
阿庄一边走，一边望住前面那些机器蚂蚁的踪迹，一边把他对金星的印象记入自己的光子大脑。
他的记忆力是非常好的，不象人类那种模糊的、为时短暂的记忆；阿庄对任何事物的记忆可以永久地保存下去，如果他能够永久地存在的话。
他回头看了看。
周冲的身影远远地跟在后面。
阿庄喜欢周冲，但这种感情不同于他对一般人类的爱，这是他的秘密。
再往后看，蕾莎开着地上飞车，慢慢地跟随着他们俩。
周冲说话了，他的声音从阿庄宇航服头盔内的近距离对讲器里传出来：阿庄，没有什么事吧？我没事，不必担心。
阿庄平静地说，他的嘴角露出一个笑容，这是情感型机器人特有的微笑。
蕾莎也说话了：如果发现对付不了的事，赶快通知我。
我好开车去接应你们俩。
要先接周先生，阿庄嘱咐道，如果来不及接我，就不要来接。
你们尽快脱身。
他说完就闭紧了嘴巴。
继续盯着前面的蚁群。
前面是两片丘陵夹着的谷地。
蚂蚁象潮水般涌了进去。
阿庄说：我要先进去看看，听到我说‘没事’，你们再跟上来。
好吗？明白了，还是老样子。
蕾莎说，她对阿庄的印象就象一个配合默契的伙伴。
阿庄向前行进大约二十分钟后，进入了谷地。
周冲跟在他后边慢慢前行。
阿庄继续深入，小心地向两边看着。
光秃秃的小山丘被高温烤得象火炉一样发红，散发着炽热的气息。
他几乎能听见岩石内部那种干裂的噼啪声。
阿庄想，这是一种典型的人类的感觉，好象是叫做通感。
以后要问问周冲，这种感觉很有趣，使他觉得自己更象一个人了。
就在这时，阿庄发现他落入了那些蚂蚁设下的陷阱。
从两旁的小丘后面，一下子涌出成千上万的黑蚂蚁，如同黑水漫过丘陵，向着他滚滚而来！阿庄回头往谷地出口跑去，边跑边喊：蕾莎！周先生！不要进来，快回头！周冲听到他的声音后，对蕾莎说：蕾莎！你先走。
他自己大步冲进了谷地。
他要帮阿庄。
在谷地里面，他看见了激战的情景。
黑压压的蚂蚁群围住阿庄，有些已经爬到他的身上。
阿庄喊着：周先生！你别过来。
它们也许以为我是人类，可能不会伤害我，让我看看……正说着，周冲听到了嘶嘶的漏气声，那是阿庄的输氧管被咬破发出的声音，通过近距对讲器传到他的耳中。
他说：它们不管你是不是人类，它们不遵守机器人行为定律！快跑啊！他边喊边向阿庄冲去。
蕾莎的飞车也开进了谷地，向这边飞来。
阿庄说：蕾莎，你不用管我们，快走吧。
跑过来！上车！蕾莎叫着。
车已经开近了。
阿庄突然用右手把左手拔掉，从他的左边宇航服腕口处射出了绿色的光束。
蚂蚁们遇到光束就纷纷融化了。
这是一种等离子体射束武器。
但蚂蚁太多，而且阿庄的身上已爬满了黑呼呼的一片。
周冲跑到他身边，用手使劲地拍打着。
蚂蚁象黑色锯末一样落下来，又爬到他的身上……蕾莎把车停下了。
周冲大声叫她：蕾莎！你不能下车！快开车回头！我们会跟在你后面跑的。
我们能对付……蕾莎在车里狠狠地说：枪啊，应该有把枪！阿庄说：看来，这些蚂蚁真的不遵守机器人行为定律。
这种机器人应该消灭掉。
我们必须通知地球联邦，派军队来……他边用左手的等离子射束烧着蚁群，边用右手拍打着自己身上和周冲身上的蚂蚁，边用平静如常的腔调说着话，仿佛一点也不害怕似的。
周冲拉起他来，往蕾莎的飞车那里跑去，叫道：蕾莎！把车往谷地外面开。
我们会跟出来的。
蕾莎把车掉了个头，开出谷地。
周冲和阿庄边打边退。
蚂蚁大军紧追不舍，看来它们是有意设下陷阱要吞掉这几个人的。
这种机器蚂蚁有智慧，而且非常凶狠。
跑到谷地外的一片平原上，阿庄站稳了脚跟，用等离子射束在身前来回划着，蚂蚁群暂时不敢靠近，但身上的蚂蚁还没有摆脱掉。
周冲说：我先帮你把氧气管补好。
别，先管你自己吧！阿庄提醒他，我总有办法的。
蕾莎把车开过来，就停在附近。
但阿庄和周冲都不许她再靠近了。
周冲忽然说：阿庄！你能甩掉那些蚂蚁！脱下宇航服，扔掉它！车子就在那边，你快点跑过去，不会有什么损害的。
好主意，你也这样办吧。
阿庄说。
蕾莎在对讲器里喊道：你们疯啦！周冲绝不能脱掉宇航服！我忘了你是……阿庄对周冲说，那么，我陪你一起在这儿。
突然，他们俩身上的蚂蚁都停止了动作，不再撕咬。
周冲用手拍了几下，蚂蚁纷纷落地，阿庄身上的千百只机器蚁也都自行落下。
这些金属小虫落地时砸出的哒哒声好象下了一场小阵雨。
两个人都呆住了。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蕾莎叫他们：快上车呀！还愣着干什么？阿庄拉住周冲的手就向飞车跑去。
蕾莎打开了车门。
上车后，周冲替阿庄把背后的输氧管破口补好了。
阿庄虽说是机器人，但宇航服如果被高温气体侵入，时间久了的话同样会对他造成伤害。
那些蚂蚁怎么了？阿庄说，真是莫名其妙。
蕾莎惊魂未定地说：谢天谢地啦。
它们集体抽疯，都跑回谷地里面去了。
不然的话你们可就糟喽。
周冲看看阿庄：不对呀。
它们明明是占了上风的，怎么会突然退走了呢？确实有问题。
阿庄也说，它们是同时从咱俩身上脱落的，这就是说，有一种信号协调着它们的行动。
谷地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些蚂蚁都被召回去应急了。
周冲说。
蕾莎已检查了他们的宇航服，再没有其他能致命的破口了。
她才抬起头：这次听我的，别分开走了。
我们都坐在车上，先到那边最高的那座小丘上瞧瞧，谷地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好吧，周冲同意了，如果又遭到攻击，就马上开车逃走。
飞车贴着地面滑上了一座圆顶小丘，谷地就在下方。
蕾莎拿起了望远镜，向下面看去。
只看过一眼，她就叫起来：那是什么呀？你们快瞧瞧！周冲和阿庄也抄起望远镜举到眼前。
在望远镜的视野里，他们看见一幕惊人的活剧。
刚刚攻击了他们的那群蚂蚁，密密麻麻地群集在谷地中央，如临大敌般摆开阵势。
这蚁阵好象一个大黑圈，所有蚂蚁的头都向着外面。
蚁群不安地涌动着，仿佛在等待什么。
它们很害怕。
阿庄说，它们真正的敌人要来了。
你怎么知道？蕾莎问。
阿庄向她一笑：我也是个机器人嘛。
周冲点点头：阿庄说得对，这是一种防御姿态，这些机器蚂蚁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就要来了。
谷地里一片寂静。
蚁群在原地等着，它们不会失去耐心，在危险没有过去之前，这些程控小魔鬼可以一直静静地等下去……蕾莎低声说：有什么东西？要来就快点儿来吧！我都紧张起来了。
你紧张么？周冲问阿庄。
阿庄说：不，我从来都不会紧张。
嘘！蕾莎止住了他们，来啦！在望远镜的视野里，有一个小小的黑点出现了。
不，是两个，一前一后，从对面的小丘背后飞越过来，飞到了蚁群上空。
周冲把望远镜的倍率调大，对准那两个小黑点。
他说：奇怪，又是两只蚂蚁！果然，那是两只飞行蚁，个头比地上的那一群都要大些，在金星浓密的大气和较地球略低的重力环境下，它们飞得轻松自如。
两只蚂蚁象两架微型直升机一样，在蚁群上空悬停了片刻。
蚁群严阵以待。
蕾莎说：这是怎么回事？要打仗了么？两只小蚂蚁就把它们吓成这样？这也许是两个侦察兵。
阿庄说，一旦它们探清了情况，正式的部队就会大举进攻了。
蕾莎耸耸肩，她没想到，在一向被认为不可能存在生命的金星上，还能看见一场激烈的战争。
谷地下面，形势又发生了变化。
两只飞行蚁突然象流星一般落进地面的蚁群中！那群蚂蚁终于骚动起来，它们立刻涌向中央，冲向那两个进犯者。
战斗干净利落地结束了，两只飞行蚁虽然也抵抗得极其顽强，但寡不敌众，在半分钟内就被撕成了碎片。
蕾莎惋惜地摇着头，对阿庄说：这就是你说的‘侦察兵’？它们是这样‘探清情况’的吗？周冲说：事情才刚开始呢。
你往那边看！在周冲手指的方向，又有一小队蚂蚁从小丘背后爬出来，大约十只，拉成长长的散兵线，往蚁群这里缓缓行进。
又是来送死呀？蕾莎低声道，这么一点儿‘兵力’就想跟它们打。
然而那小队蚂蚁继续坚定不移地前进，并不在乎等待它们的是什么命运。
不一会儿，它们来到了大蚁群的边缘。
蚁群中黑潮骤涌！一个由蚂蚁组成的波浪冲向前来冒犯它们的十个倒霉鬼。
侦察兵们毫不畏缩，针锋相对地象楔子一样插入了波浪之中。
这一次，战斗持续得比上次稍微久些。
那十只来犯蚂蚁身躯更大，一度在蚁群的防线内横冲直撞，造成了某种程度的混乱。
但当千万只蚂蚁一锅粥似地扑到它们身上时，战斗变成了屠杀。
蕾莎他们用望远镜看不清这些蚂蚁是怎么被肢解的，只是看到蚁群很快又从混乱中恢复了秩序。
显然，进攻者已被解决了。
阿庄说：就要开始了。
快一点吧，我讨厌这些小怪物。
蕾莎等不及地说。
她也已经明白了：刚才这两次只是试探性的进攻，蚁群的战术就此暴露无遗。
现在，他们只等着看最后的决定性战役了。
但这次的等待相当漫长。
大概有半个小时，谷地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蚁群好象一个凝固的黑色湖泊，风平浪静时的湖泊。
蕾莎说：我觉得进攻马上就要开始了。
这儿的气氛很紧张。
对方连影子都没露出来，怎么就要开始了呢？阿庄虽然长于逻辑思维，但在直觉方面就逊色多了。
突然，对面小山上一块底部早被风化了的巨石倒了下来，轰然滚动着碾向谷地中央的蚁群！蚁群纷纷散开，但还是有一些蚂蚁被轧碎了。
巨石滚了过去，这时，蚁群组成的圆阵已经彻底分裂，它们不约而同地向中间爬着，试图恢复原来的阵势。
它们是有统一指挥的。
但这仍然无济于事，它们的对手更加高明。
一直在暗中试探、计划和行动的那一方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
它们是另一群机器蚂蚁，体型较大，但数量比这一群少得多，阿庄以他的光子大脑操控的眼睛在瞬间就估算出来：这群大蚂蚁数目不超过两万只，大概只有原先那一群的十分之一。
真所谓兵贵精不贵多。
这新的一群机器蚂蚁一出现就显示了令人激赏的智慧特征：有计划、有分工，而且几乎可以说有战略头脑。
它们当中分作飞行和爬行的两类，从空中、地面同时进入战场。
它们很善于把大群的敌人分割成小块，这样一来就能占有局部的数量优势。
当把这小块敌人吃掉后，立刻又去分割其他的敌军……战术很漂亮！蕾莎赞叹着，她是站在后来的、数量较少的蚁群一方的。
因为原来这群蚂蚁曾经袭击过他们三人。
周冲说：你发现了没有？这群新来的蚂蚁当中，有一小队是专门负责‘再造’士兵的。
果然，蕾莎和阿庄也看到了：在战场中，哪里横尸最多，这小队蚂蚁就冲到那儿去，把所有尸体--己方的、敌方的--都吃掉，用极快的速度重新组装成活蚂蚁。
当然，组装出来的就都是己方士兵了，它们一出世就勇不可当地投入战斗。
而组装小队则又冲向另一个尸体最多的地方……真棒。
蕾莎说，这样一来，它们实际上已经占了必胜的优势！敌方的数量有减无增，而它们却不断再造出生力军。
而且，周冲对她说，你瞧那边小山上--那里有一小群蚂蚁，并不参加战斗。
它们在观望。
蕾莎转过望远镜，向那边小山上望去。
只见那里聚集了一小群蚂蚁，静静地观看战场中的情况。
这群蚂蚁形态各异，不过体型普遍比战场的那些士兵大得多。
有的头部顶端伸出长长的金属线；有的六条腿又细又长，比身体长了一倍；有的背上翅膀极大，象宝石一样闪闪发光；还有些蚂蚁样子极其凶猛，有巨大而锋利的口器。
最显眼的是中间的一只蚂蚁，它的头非常大，但肢体也并不孱弱，它全身上下都是银白色的，而且，它趴在另外几只蚂蚁的身上。
蕾莎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奇形怪状的机器人，她自己给这些蚂蚁分着类。
银白色的那只当然是首领。
巨大而凶猛的那些，她把它们叫做御林军；长腿的可能是传令兵；大翅膀的是探子；头上伸出天线的也许该叫做通讯员。
周冲说：咱们看见了真正高级的机器蚂蚁群体。
它们的进化程度比袭击我们的那群高得多！你们看，群体内部分工极为明确，战斗员、工人、指挥者，各负其责。
这是真正社会化的表现。
银白色的那只是蚂蚁王么？蕾莎颇感兴趣地问。
现在她又有了新的想法：看上去，这些蚂蚁都是好战成性的；不论哪一方得胜，都不利于人类。
如果能够把它们的首领杀掉……周冲说：不一定。
象这么高级的智慧机器人群体，数量只有两万只，这是不太可能的。
从最初的简单机器人进化到现在这种程度，中间经过了多少代？其数量应成几何级数增长。
你想说什么？蕾莎问。
这一群只是其中的一个小队。
周冲说，银白色的那只，可能是这一小队的首领。
其中的一个小队？蕾莎说，什么其中？周冲说：蚂蚁帝国当中的一支侦探小队。
你太耸人听闻啦！蕾莎不同意。
但周冲认真地说：你想想看：哈里*尼德兰把他的蚂蚁投到金星上来是为什么？是为了没有干扰地进行进化实验。
金星上的白昼长达六十个地球日，你再算算看，如果最初投到金星的是一只蚂蚁，而它每天能够自我复制一次的话，在六十个地球日里，能繁殖出多少后代来？不少于百亿亿只。
阿庄不假思索地回答。
百亿亿只！蕾莎惊叹，不可能！就算每只蚂蚁只有十克重，百亿亿只蚂蚁就有十万亿吨金属！周冲说：当然，进化过程中它们会自相残杀，损失一部分。
但你又想一下：哈里*尼德兰死去五十年了，他肯定是在生前就把蚂蚁投上金星的，这五十年里，机器蚂蚁可以繁殖多少代？蕾莎没答话，过了一会儿，她说：现在我明白这种蚂蚁是多么可怕的魔鬼了。
这时，战场上的形势已经明朗化了。
进攻一方的蚂蚁虽然开始只有两万只左右，但它们却是一种真正所向无敌的战士。
而且，在战斗中，它们的组装小队不断地用战场上的尸体再造出新的士兵，补充战斗力。
所以这一方的数量越来越大了，就象滚雪球一样，它们杀死敌人、吃掉、造出新蚂蚁、新的蚂蚁马上又加入战团……敌方的队伍则逐渐缩小，双方在数量上已是势均力敌了。
这时，较弱的蚁群试图退出战斗逃走。
但敌人毫不地继续屠杀着……蕾莎说：何必赶尽杀绝呢？只要留下一只，它就能不停地繁殖后代，总有一天又会成为一个庞大的种群。
阿庄说，所以对方必须把它们全部消灭。
周冲点头：这就是这种蚂蚁最可怕的地方。
你可以把金星上来个地毯式轰炸，把它们的巢穴炸平。
但只要有一只蚂蚁没死，用不了几年，金星又是它们的天下了。
它们还会造宇宙飞船……蕾莎低声道。
阿庄说：我们必须找到这些蚂蚁的老窝。
谷地里，原来拆毁那艘遇难飞船、并袭击过蕾莎他们的那群蚂蚁已所剩无几，它们四散奔逃，完全没有了战斗力。
对手则一小队一小队地围追歼灭。
不一会儿，谷地里只有那一群胜利者在踌躇满志地四处搜寻，看有没有侥幸漏网的逃兵。
敌人的尸体都变成了它们的新兵。
蕾莎喃喃地说。
的确，这群蚂蚁的数目已是原来的三倍。
咱们应该干什么？阿庄问。
现在，那些遇难的船员不知到哪里去找，吃掉飞船的蚁群被另一群机器蚂蚁消灭了。
线索在短短的时间内完全断绝，救人小组已失去了目标。
周冲没说话，看了看蕾莎。
他自己虽是男子汉，但并未参加过这种行动，在这里只有蕾莎最有经验。
蕾莎说：救人是很重要，但第一：线索断了，我们盲目地找下去纯属浪费时间；第二，现在咱们看见了更危险的蚂蚁种群，它们显然才是对人类真正的威胁。
我想，咱们应该去找它们的‘基地’。
阿庄，你说呢？这样做违反你们机器人的行为定律吗？不，阿庄说，机器人行为定律中，救人还是有‘优先准则’的，整个人类的利益肯定要放在少数几个人的利益之上。
那么就按蕾莎说的办！周冲说。
那群蚂蚁还没有离开谷地的意思。
它们聚在一起，似乎在等待首领的命令。
它们还想干什么？周冲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谷地里面。
蕾莎偷看他的表情，私下里想：周冲可真是个机器人迷。
瞧他这样子，我都要以为他对这些蚂蚁比对地球的命运更关心了。
小山下边的谷地里，蚁群在静待军令。
那只银白色的大蚂蚁带着它身边那些随从下山了。
气派还真不小，它站在几只巨大的黑蚂蚁背上，由它们驮着走下山来。
山下的蚁群就象准备接受大元帅检阅的军队一样，一动不动。
大银蚂蚁站在谷地里一块较高的地方，检阅开始了。
周冲低声道：它要发布什么命令呢？阿庄突然说：超声波！什么？蕾莎扭过头来问。
阿庄说：它们在用超声波交流信息，你们人类的耳朵是听不到的。
你能翻译吗？蕾莎好奇地问。
不行。
阿庄摇摇头。
但他们马上就发现，这只大白蚂蚁的命令一定是极端疯狂、令人匪夷所思的。
因为，谷地里的蚁群先是分成了数量大体一样的两部分，然后，其中的一群就开始冲上去，撕咬另外一群！疯了。
发生内战了。
蕾莎说。
但周冲没说话，他在仔细观察，分析这种蚂蚁的行为方式。
他看了片刻后说：它们并没有发生内战。
你看，被咬的一方根本不还手。
蕾莎说：这更让人奇怪了。
这时，谷地里那群被撕咬的蚂蚁已全部壮烈牺牲了。
它们竟然一动不动地任人宰割。
地面上一片狼籍，尽是残缺不全的蚁尸。
蚁群中的组装队出动了，它们吃下地上的尸体，很快组装出新战士。
真是奇怪！蕾莎说，这不是没事找事干吗？周冲摇摇头说：不！我好象已经明白了一点……再看看，别急。
组装出来的新蚂蚁自动跑到一边聚集起来，越聚越多。
其中有大口钳的士兵，有长翅膀的侦察兵，也有肚子特大、但动作灵巧的组装工人。
周冲说：明白了。
阿庄也说：分群！你们在说什么呀？蕾莎还没有看出名堂。
周冲解释道：你看，这些新组装出来的蚂蚁中，士兵、侦察兵和工人的比例比较平衡，和战斗前是一样的。
它们在分群。
刚才战斗当中，‘组装小队’只制造士兵以补充战斗力，现在战斗已经结束了，这么多的士兵是没有用处的。
所以要把它们拆掉，重组成其他种类的蚂蚁。
为什么要说是分群呢？蕾莎又问。
周冲悄悄指着组装现场说：瞧，它们装出了几只大翅膀的蚂蚁，这种蚂蚁刚才并没有参加战斗，它们一直在小山上，陪伴在首领旁边。
蕾莎一看，真的，不仅大翅膀的探子被复制出来，连长腿传令兵、大嘴御林军、头上有天线的通讯员都被组装出来了。
这就是说，周冲说，整个蚁群都被复制了。
它们大概要分成两支队伍各自行动。
蕾莎说：那只银蚂蚁会不会被复制呢？谷地里的那只银白色蚂蚁首领用行动回答了蕾莎的疑问。
它从驮着它的几个随从背上爬下来，沉着地走到正在被拆卸的牺牲者当中，从满地零件里选了一些，吃下去。
它是自己复制自己的。
阿庄说。
大银蚂蚁吃一点零件，就往地上吐出一点什么东西。
旁边的组装工连忙把这些东西拼装起来……这位首领的构造显然比它的部下们都复杂得多。
组装进展缓慢。
等了大约半个多小时，一只新的银白色大蚂蚁站在了老首领面前，它的身体闪烁着耀眼的银光。
两只银蚂蚁的头碰在了一起。
老首领要给新首领输入程序。
周冲说。
几分钟后，它们分开了。
新的大银蚂蚁领着刚组装出来的那些御林军、传令兵、通讯员、探子们，走到早已等在一边的新蚁群前。
这样，第二支强大无敌的蚂蚁军队就产生了。
两群蚂蚁对立了片刻，开始往相反的方向开拔。
蕾莎刚刚想说：咱们跟着哪一群？这时，他们都看见，蚁群中有几只长着宝石般的巨大翅膀的飞蚁腾空而起，越飞越高，它们的翅膀反射着耀眼的日光，一直消失在用望远镜也看不到的高空。
这是干什么？蕾莎说。
阿庄猜测：它们大概要去‘基地’报信吧？‘遇到了一群敌人。
’它们可能会这么说，‘但不堪一击，已被我军消灭。
希望增派部队，加强对这一区域的警戒。
’蕾莎惊讶地望着他说：谁说你没有幽默感？这是幽默吗？阿庄比她还要惊讶，我只不过推测了一下那些蚂蚁可能做的事而已。
蕾莎看了阿庄一眼：非常有趣。
她评论道。
阿庄对周冲说：蕾莎小姐说我有幽默感。
那很好。
周冲却仿佛不那么高兴似的，他没有笑，而是盯着谷地里的蚁群看。
我们跟着老的那群吧？周冲问蕾莎，它们回老巢的可能性大些。
蚁群已开始爬出谷地，翻过小丘。
他们开起飞车，跟在那群老蚂蚁后边。
蕾莎说：浩哲和鲁兹会怎么想？他们等得了多久？万一咱们追得太远，给养不够了又怎么办？这是个问题，周冲说，干脆这样吧：你回去告诉他们事情的进展，让他们与上尉商量一个对策。
我们俩步行着继续跟踪。
这不是好办法。
蕾莎摇摇头，你们又怎么和我联系呢？阿庄，你说说看？阿庄突然说：我看，这件事由不得咱们决定啦。
他伸手指指前面。
蕾莎和周冲向车窗外一看，只见那个蚁群往前、左、右三个方向扩展着，不知何时，已经把他们包围了。
蕾莎喊一声：快跑！她猛地掉转车头，希望蚂蚁的速度没有飞车快。
但是他们紧接着就听到车顶上哒哒哒的声音，仿佛是一场骤雨中的千百颗雨点，密密麻麻地砸在车上。
阿庄说：飞蚂蚁落在上面啦。
我想，这一下咱们不能跑了。
* * * *鲁兹报出的坐标点不太准确。
卢梭上尉降落时差一点没看到他们的一号登陆艇，他在着陆前就仔细地考虑了这件事。
这些人，他们把行动都搞乱了。
浩哲还算是个行星探险家呢，遇事竟然如此沉不住气。
他希望蕾莎能镇定些，她带的救人小组不要出事。
上尉在离地面一千米高度时，凭着丰富的经验和敏锐的视觉发现了地上的登陆艇--它停在距鲁兹报告的坐标位置足有五公里的地方。
卢梭降至三十米高度，打开水平喷射火箭，让登陆艇做地效飞行，往鲁兹他们那边飞去。
登陆艇虽然不是为大气层内的水平飞行而造的，但速度也相当快。
一分钟后卢梭让它慢慢靠向地上的一号艇旁边，稳稳地落下来。
未等飞舞的尘沙落定，上尉已穿着宇航服从舱门里跨出来，大步走到一号艇边。
他没有看见鲁兹出来迎接。
于是，卢梭用右手拔出宇航服腰间的激光枪，左手拉出舱门上的旋转把手，向右一拧。
门开了。
卢梭进入隔离舱，外门关闭。
换气之后，他打开内层舱门走了进去。
他看见，鲁兹正满面惊慌地抱着横躺在地的浩哲，抬头望向这边。
鲁兹的目光中充满恐惧、无奈和隐隐的恼怒……他怎么了？卢梭径直问道。
鲁兹看看他，好象刚刚发现上尉进来似的，说：他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上尉脱下宇航服，蹲在他身边，伸手摸摸浩哲的手腕，没有脉搏，浩哲的确不是一般的人。
他又把手放在浩哲鼻子下面，感觉到了他的呼吸。
浩哲还活着。
对这样一个人，你怎么能确定他是哪里出了毛病呢？普通的医疗措施肯定是不起作用的，上尉所掌握的那些生理常识对浩哲也不适用。
他先帮鲁兹把浩哲沉重而坚实的躯体搬到舱室中央宽敞的地方，然后坐下说：博士，把我们俩最后一次通话之后发生的事情讲讲吧。
鲁兹眨着眼睛，喘息着，双手在身前的控制台上胡乱地、无目的地摸索着，他抓到一个浩哲吃过的饮料软管，又把它丢掉。
卢梭理解，鲁兹没有经历过如此糟糕的事，他的情绪很不好。
他需要整理思路。
过了好半天，鲁兹才开始述说：我跟你通话之后，就坐在这里，一边看守登陆艇，一边等浩哲回来，同时也等着你来。
大约一小时后，浩哲回来了。
他激动地说：‘什么也没找到！’然后就坐下喘气。
看得出来，他累极了。
我也没敢问他究竟去过了什么地方，只是告诉他：‘上尉的登陆艇就要来营救我们了。
’浩哲也不说话，就这么坐着。
突然，他站起来，把手往前面伸去，说：‘我怎么了？我怎么了？’我赶忙上去扶他，他说：‘这鬼地方真邪门！’就摔倒在地。
我蹲下去拉他。
浩哲的身子太重了。
他躺着说：‘鲁兹，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啦！你是说上尉马上就来吗？告诉他，不要在金星上继续呆下去了，这是个邪门的地方……我、我好难受！’他说着就闭上了眼。
我抱着他又摇又喊，他都没有反应。
我也不知道，对付他这种病人应该怎么处理。
他不是一般人……他的心脏、所有内脏、大脑，都藏在又厚又硬的保护壳里……想做心脏按摩都不可能！我正在着急的时候，你就进来了。
鲁兹说完，可怜巴巴地瞧着上尉，蓝灰色的眼睛象受伤的动物一样。
卢梭也不知道怎么处理浩哲，他暂时不管这个，问鲁兹：救人小组有消息么？没有。
鲁兹说，这里真的很危险……对了，我提醒过你带武器。
带来了。
卢梭拍拍插在腰间的手枪。
鲁兹瞪眼看着他：只有……只有一支？卢梭点点头：只有一支。
在这种环境下，滥发枪支反而要坏事。
所以您就宁愿自己掌握一把枪，不管其他人。
鲁兹结结巴巴地说，万一我遇到了危险怎么办？束手待毙吗？卢梭平静地说：在这里，团体力量比拥有一把枪更重要。
象您这样情绪不稳定，如果拿了枪，会对其他人造成威胁。
我情绪不稳定正是因为自己的安全没得到保障！鲁兹激动地说，我不象您，我没有参与过这类行动！卢梭耸耸肩膀，他说：地球联邦总部为什么要派您来？我一直没弄清楚。
他们要做实验！鲁兹愤怒地说，那些官员，那些支援联邦总部的财团，他们想知道一个‘克隆人’在智慧上、心理素质上和应变能力上与真正的人有没有差别！他们坐在总部的办公室里，手里玩着铅笔，认为这次行动就象一次旅游那样安全有趣！我就被派来了。
浩哲也是这样被派来的。
卢梭往地板上那个躯体瞟了一眼。
对，他也不是一般的人。
他是人-机共生体。
联邦总部同样想拿他做实验！其实这次任务只需要你、蕾莎和周冲三个人就足够了！现在机器蚂蚁已经找到，咱们回去吧。
上尉，我想回到地球上去，想在明亮的课堂里给学生们讲课，想在实验室里做点研究。
我再也不离开地球了！卢梭对他的话表示了一点同情。
他说：等救人小组回来，我们就返航。
我不想在这里多呆一秒钟了。
鲁兹恳求着，让我上飞船吧？我可以带着浩哲先回到飞船上去。
行吗？卢梭审视了他一瞬间，说：不行。
你要跟我一起守在这儿，应付可能发生的事。
那，让我去二号艇吧。
这只登陆艇上有什么东西……鲁兹带着神秘的恐惧感说，天线莫名其妙地坏了、我的宇航服又被割破了……但又找不到原因。
这儿有鬼。
我要去二号艇。
咱们俩一人守住一只登陆艇，好吗？卢梭说：可以去二号艇，但我要跟你一起去，把浩哲也抬上去。
还是三个人呆在一起的好。
他们先帮躺在地上的浩哲穿上了宇航服，然后自己也穿好了。
鲁兹把背后那个补好的破口指给上尉看。
他俩抬起浩哲，走出一号艇，进入二号的舱里。
上尉坐在驾驶台前，鲁兹站在他背后。
卢梭说：博士，请你安安静静地在对面椅子里坐好。
你这样站着不利于稳定情绪。
鲁兹嘀咕着，勉强走到对面一张椅子边，坐下了。
现在的问题是，上尉说，怎么与救人小组联系，把他们找回来。
鲁兹忽然睁大眼睛，盯住了电视监视屏幕。
在屏幕上，远处的地平线上飞起一道烟尘，有什么东西向这边急速驶来。
上尉也紧张地注视着，鲁兹喘息起来，大声说：敌人……敌人……他一探身，一伸手，去抓上尉插在腰间的枪。
卢梭先一步握住了手枪，他感到鲁兹的手上有股疯狂的力量……他把鲁兹推开，说：您怎么啦？它们来了！鲁兹惊慌失措地看着屏幕，那些魔鬼蚂蚁……快起飞，快走啊！上尉说：冷静些！您应该已经看清了，那是蕾莎他们的飞车。
他们回来啦。
飞车挟着橙红色尘沙掠过金星大地，在登陆艇前面嘎然停住。
鲁兹说：先别开门！看看是谁？您太小心了。
卢梭不以为然地说，但他还是听从了鲁兹的意见。
两个人凝视着监视屏。
飞车的门无声无息地滑开，一个人迈了出来。
他穿着宇航服，看不出是谁。
又一个人出来了，然后是第三个。
他们转动着头盔，来回打量两只登陆艇，仿佛觉得十分惊奇。
鲁兹低声道：把您的枪拿出来吧，要不就把它拿给我！这几个人到底是不是蕾莎他们？如果是，应该跟我们通话啊。
头盔里有近距对讲器。
那三个人中，有一个走过来，打开了一号艇的舱门。
一分钟后，他又从一号艇里下来，慢慢地走向上尉和鲁兹所在的二号艇。
* * * *当飞蚂蚁象密集的雨点一样落在车顶上时，蕾莎他们知道，逃跑已经来不及了。
这些蚂蚁真是象魔鬼一样狡猾，不知何时已发现了他们，而且不露声色地安排好了攻击计划。
这一次，又是人类落入了机器人的陷阱。
而且情况比上次还要糟糕。
蕾莎说：都别乱动！在它们开始攻击之前，不要动。
她毕竟是个干练的探员，此时比周冲和阿庄都更果断，阿庄，你把左手再拆下来，那里不是有把枪吗？我说‘打’的时候你再开火。
千万不能轻举妄动！阿庄悄悄地卸下了左手，等离子射束枪的枪口露出来。
蕾莎感觉到自己背上出了冷汗。
她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敌人，这么小，却又如此凶狠，数量成千上万，赶不尽、杀不绝。
她预感到这是一场必败的战斗。
就算阿庄的枪能消灭一千只、甚至一万只蚂蚁，其他那些蚂蚁也早已吃光了飞车，咬穿了宇航服……周冲突然说：阿庄，你和我冲出去，杀光这些蚂蚁！蕾莎开车快跑。
这不行。
蕾莎很感激，你们一定会死的，而且也救不了我。
车开得再快也没有那些飞蚂蚁的速度快。
车顶上传来吱吱的轻响。
阿庄说：它们开始咬车子了。
如果只是车子被咬穿的话，暂时还没有什么危险。
因为他们都穿着宇航服。
但飞车是他们的第一道屏障，这道屏障一旦失去，三个人就暴露在机器蚂蚁的牙齿之下了。
瞧那边！周冲指指前方。
前面的蚁群一阵涌动，银白色的大蚂蚁率领随从们走了过来。
我开车轧死它！蕾莎忽然说。
她发动了喷气涡轮引擎，然而，引擎声刚刚响起，车顶的吱吱啃咬声也急促起来。
周冲说：停一下！关掉引擎！蕾莎把引擎关掉。
车顶的咬噬声音也停住了。
这是在威胁咱们，周冲低声道，不能伤害它们的首领，否则性命难保！大银蚂蚁绕着飞车走了一圈，似乎在考虑着：对这件战利品怎样处理？它最后又站到车子正前方。
那些随从们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蕾莎紧握着飞车引擎推杆，手心里都是汗水。
她还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堂堂的人类被这么几只小机器虫抓住，而且心惊胆战地等待它们决定自己的命运。
阿庄说：它们又发出了超声波。
难道这些虫子还会跟我们说话吗？蕾莎不敢相信地说。
也许是在检测我们的车子。
周冲猜测道。
阿庄说：超声波停止发射了。
周冲对蕾莎道：如果刚才是检测，那么它们已经知道了车里有生物。
接下来它们要设法……他的话没说完。
蕾莎突然惊叫了一声：车顶上那些飞蚂蚁轰地腾了起来，象一阵黑雾般地落在飞车前方的耐压-隔热玻璃上。
玻璃立刻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蕾莎说：它们想干嘛？等着瞧吧，周冲毫无把握地说，咱们也只能等待了。
渐渐地，玻璃上又透出光来。
成万只蚂蚁铺成的一层厚厚的黑毯子裂开几条细缝。
蕾莎坐在驾驶座上，看得最清楚。
那些细细的蚁足令人眼花缭乱地爬动，尖而长的口器在玻璃上划着……她发出恶心的声音：再看一眼我就要吐了！它们在摆图案！阿庄惊奇地说。
真的，黑黑的蚂蚁群分开，在玻璃上慢慢地爬着、聚拢着……没有多大工夫，就聚成了六个极圆的黑团，并且分成三组：第一组是一个，第二组是两个；第三组是三个圆团。
一、二、三？蕾莎瞪眼看着玻璃，又看看周冲，什么意思？是不是在告诉我们：它们知道车里有三个人？周冲缓缓地摇头：不……这是另外一种意思。
它们想说，想说……对！它们要表明自己是会算数的！它们想和咱们交流！真的吗？蕾莎不肯相信，刚刚那么残忍地消灭了另一群蚂蚁，却想跟我们和平交流？这时，仿佛是在回答蕾莎的疑问似的，玻璃上的蚁群又移动起来。
车里三个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次不会错了：蚁群在玻璃外面组成了十六个小圆团，分作一、三、五、七四组。
奇数列！周冲兴奋地看着蕾莎，我猜得没错，它们想要表明自己是有智慧的！我们怎么办？蕾莎问道，她在这种情况下一时倒没了主意。
周冲说：我们应答！车上有什么能在玻璃上涂抹的东西吗？有瓶装营养膏，绿色的……蕾莎还没说完，周冲早已把盛装绿色营养膏的瓶子拿出来，拧开口，向玻璃上面边挤边涂。
他涂的是偶数列，二十个小绿点分成了二、四、六、八四组。
蚂蚁们满意了！它们又有了新的反应：先由一部分蚂蚁在玻璃外面组成一个直角三角形，然后，其他的蚂蚁在三角形外排成三个正方形，分别以三角形的三条边作为边长。
毕达哥拉斯定理。
这回蕾莎也信服了，她带着不可思议的心情兴奋地说。
周冲说：是的，是勾股定理。
他是个中国人，所以强调勾股定理的名字。
他把玻璃上的绿色营养膏擦干净，又用瓶子往上面涂抹起来。
这一次，他用了与地外行星上的智能生物交流的另一个尚未实践过的办法。
他在玻璃上画了一个大圆代表太阳，又在太阳旁边依此画上水星、金星、地球、火星……直到冥王星。
然后，从地球上引出一条线，表示自己是从这颗行星上出来的。
蚂蚁们的反应更加强烈，它们趴在外面，一个接一个地排成了一条黑线，这条黑线从周冲画在玻璃里面的金星上引出，又和周冲画的那条绿线连在一起。
蕾莎激动不已，她说：这些小机器虫真的有智慧！但它们为什么把两根线连起来呢？那表示它们和我们发生了接触。
阿庄回答。
周冲说：接下来怎么办？出去吗？不！蕾莎仍然不放心，有智慧并不代表有理智。
它们也许正打算袭击咱们呢。
这到底是不是哈里*尼德兰发明的那种蚂蚁的后代？我再试一下。
周冲说着，用营养软膏在地球旁边画了个符号：一个圆圈里面有一个十字。
蕾莎问：什么意思？这是古代人用来代表地球的符号，它是‘球体’的意思。
既然上次你在‘死后的世界’里访问尼德兰时，他问你对希腊神话感不感兴趣，那么他一定知道这个。
假如这些蚂蚁也……周冲正说着，那些蚂蚁就在玻璃外边动了起来。
它们爬到金星的旁边，在那里先组成一个圆圈，另一小群蚂蚁就爬到圆圈下边，排成一个十字形。
这个符号，蕾莎是认识的，并且印象很深：它就是刻在哈里*尼德兰的墓中骨灰匣底部的哪个符号。
周冲曾经告诉她，这代表古代罗马神话里的女神维纳斯，古人用它来借指金星。
蕾莎完全相信了，她说：除了没有用地球的语言之外，这些蚂蚁简直已经可以跟咱们对话了！它们一定是哈里*尼德兰的蚂蚁！这就好办了。
这并不太好办。
周冲迟疑着说。
看见蕾莎和阿庄询问的目光，他解释说：尼德兰已经说过，他的蚂蚁不遵守机器人行为定律，它们认为自己的地位至少和人类同样崇高。
那么，我不敢肯定它们会不会象一群好客的主人那样对待咱们。
最初的交流告一段落，其成果是双方都认可了对方的智慧，并且互相有了一点点了解。
怎么能再深入对话？周冲冥思苦想，他自语说，我应该有办法！我是个机器人专家呀。
想想，有什么法子深入对话？蕾莎说：别想啦，它们不是一般的机器人。
它们是哈里*尼德兰这个老疯子发明的、好战成性、莫名其妙、不遵守机器人行为定律的怪物！阿庄说：到现在为止，我们一直用图形和它们交流，试试看能不能用文字？他从周冲手里接过瓶子，在玻璃上涂写了一行字：We are your friends 。
他说：这句话应该够了吧。
为了让外面的蚂蚁看得方便些，他还有意把这行字反过来写。
但蚂蚁们毫无反应。
阿庄说：英语都不懂？试试拉丁文。
他把我们是你们的朋友这句话用拉丁文重写了一遍。
没有效果。
接着，阿庄又试了古代冰岛文字、法文和德文。
这除了能显示你的语言知识很丰富之外，没有任何别的作用。
蕾莎调侃道。
周冲把玻璃里面擦干净。
因为涂满了绿色营养软膏，几乎看不清外边的情形了。
刚刚做完这件事，那只银白色大蚂蚁突然从地面上腾了起来。
蕾莎轻轻叫了一声，她此时才发现这个蚂蚁首领是会飞的。
大银蚂蚁径直落在他们的车前窗上，地下的其他蚂蚁也一拥而上，都爬到飞车的外壁上。
阿庄说：这不合逻辑，刚刚做过初级的交流，不应该马上就攻击我们啊。
去你的逻辑吧！蕾莎说，它们是疯子造出来的。
快想办法，车顶要被咬穿啦……但蕾莎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
银白色大蚂蚁很有气派地爬上了车顶。
前窗玻璃外面又聚集了一小群黑蚂蚁，这群蚂蚁有组织地爬动一会儿，就排成了一个黑色大箭头，指向正上方。
三个人都愣住了：这箭头表示什么？车顶上的蚁群不耐烦地骚动着，不知是牙齿还是脚爪把金属车壁刮得沙沙作响。
这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蕾莎突然说：它们要咱们开车！箭头是在指方向！正上方就是前方。
你说得对！周冲激动地说。
阿庄也彬彬有礼地评论：你们人类的灵感真是非常奇妙。
开车吧。
周冲对蕾莎说，现在咱们还是它们的俘虏，不能轻举妄动。
惹恼了这些蚂蚁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蕾莎开动飞车，慢慢试探着向前行驶。
车子一动，头顶上的沙沙声就停了。
蕾莎低声说：这些鬼东西！她加快了车速。
当飞车开到一座巨大的环形山下时，前窗外那个由上千只蚂蚁组成的黑箭头动了起来，指向左边。
蕾莎往左一拐，箭头又恢复了原状。
她苦笑道：真没想到我会为一群小蚂蚁开车，而且，它们还会给我指路！不管怎么样，这次交流又成功了。
周冲说。
蕾莎边开车边说：要把咱们带到什么地方去？不会是带回去做解剖实验吧？别想得那么悲观，周冲说，也许它们对人类比较客气。
刚刚不是它们首先试图交流的吗？你把这些蚂蚁想得太好了。
周冲摇头说：你想想：最初是哪一方作出对话尝试的？是它们。
对话方式是谁想出来的？是它们。
它们用简单的一个箭头就说清了自己的意愿：让我们开车，但必须按照它们指的方向走。
这显示出一种相当高的智能。
对，但它们越聪明就越可怕。
蕾莎说。
在他们争论的时候，前窗的箭头方向已改变了三次。
飞车向一座直径大约有一公里的环形山开去。
这次，箭头不再转动了。
蕾莎说：那座山是它们的老窝么？如果我们车上有颗原子弹就好啦。
环形山越来越近，从外形看上去，它大概不是陨石撞击造成的，而更象是一座死火山。
颜色与金星上其他岩石一样，红彤彤的。
地表蒸腾的热气使它看起来虚幻缥缈。
车上的蚁群一直没有转向的意思，蕾莎他们断定，这座山就是此行的目的地。
现在它已近在眼前了。
蕾莎稍微放慢了速度，她看见山的底部有个深深的洞口，用岩石掩护得很好。
那大概就是入口了。
蚂蚁没做任何表示。
蕾莎说：是让我一直开进去？她看看周冲，眼里微露不安的神色。
这可是龙潭虎穴呀。
洞口飞快地迎上来，迎上来……** * *蕾莎觉得很奇怪。
她想，自己一定是睡着了一阵，不然就是产生了幻觉。
但那群蚂蚁仍然趴在前窗玻璃外面，排着箭头，为她指引方向。
可是，蕾莎想，洞口呢？前面是一片大平原，不远的地方可以看见山脉和峡谷……蕾莎回头看了一眼，周冲和阿庄也正茫然地看着她。
然后，她突然问出一句：咱们现在在哪儿？周冲同样摸不着头脑，他说：不知道！跟着箭头走吧？不是一直在走吗？我怎么啦？蕾莎用一只手拍拍脑袋，咱们一直在走？没有开进洞里？周冲皱皱眉头：洞口？是呀，咱们好象应该进洞了……他也摸摸自己的头，显得茫然不知所措。
丧失记忆。
蕾莎深吸了一口气，咱们丢掉了一段记忆！从飞车刚刚开进那个洞口，一直到现在，这之间的事情我一点也记不得了！周冲还在摸脑袋：咱们被洗脑了？这些蚂蚁对我们几个做了什么？希望阿庄没有……蕾莎猛地一扭头，阿庄！你还记得进洞之后的事吗？没有。
阿庄干脆地回答，如果是被洗脑的话，我的大脑最容易洗。
我是个机器人呀。
只需把这段记忆从我的光子大脑里抹去就行了。
蕾莎绝望地一敲自己的头：什么都记不得啦！这些蚂蚁！它们不愿意自己的巢穴被人发现，所以给我们洗了脑。
周冲说。
蕾莎问：那又为什么带咱们去那个洞啊？因为它们不知道怎样处理我们，必须让洞里的什么东西做决定。
阿庄回答。
洞里的什么东西？蕾莎追问。
周冲说：蚁王。
蕾莎毛骨悚然，她开着车，盯着前窗外面那些组成箭头的蚂蚁，自语道：我们见过蚁王了？我们在那个山洞里见过蚁王？它是什么样子？现在谁都回忆不起来，周冲说，这段记忆被抹掉了。
而且，所谓蚁王也只是我的猜测。
反正它们把咱们三个带到那里，做了什么事情，然后又洗去咱们的记忆，再放回来……蕾莎极力回忆着自己在那个幽深的洞穴里的经历，无法回忆，她只能做一些令自己产生无边恐惧的想象：深而长的隧道、两侧的幽暗灯光、机器昆虫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山腹中被掏空的巨大洞穴、千百万蚂蚁聚在一起发出的沙沙声、趴在高高的红石台上的硕大无朋的蚁王……拐弯了！周冲大声提醒她。
蕾莎从梦游般的想象里惊醒，看见前窗上的箭头偏向了右方，她吁了口气，听天由命地往右拐去。
转过一座小山，周冲说：你看！那不是我们的登陆艇吗？怎么会停在这儿的？这是大峡谷啊。
而且有两只登陆艇。
阿庄补充道。
这时候，前面玻璃上的箭头轰然散开，所有的蚂蚁都离开玻璃飞了起来。
它们扇动着在金星的厚密大气中特别灵活的翅膀，象一阵黑雾般腾起，升到了空中。
飞车继续前驶，一瞬间就把它们甩远了。
阿庄回头看了看，说：飞走啦。
它们就是为了让我们回登陆艇，才一直趴在玻璃外面指路的。
它们有那么好吗？蕾莎表示怀疑。
说话间，车已停在登陆艇近旁。
三个人下了车，阿庄照例勇敢地说：我先上去探探！他探过了一号艇，上面没有人。
蕾莎在对讲器里低声道：难道是上尉来了？他不应该离开飞船呀。
阿庄小心地靠近二号艇的舱门，他伸手刚想去抓旋转把手，门骤然滑开。
一个身穿宇航服的人拿着激光枪出现了。
外面三个人的头盔对讲器里都响起一个沉着有力的声音：是救人小组吗？我是卢梭上尉。
上尉！蕾莎喊了一声，突然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她两手在空中抓了抓，身子向后倒下去。
* * * *蕾莎复述一件事情的本领是十分强的。
当她被上尉救醒，并喝了很多水之后，就开始详细地讲述在金星着陆后的经历。
从登陆艇降落、驾飞车出巡，到发现遇难飞船、成立临时救人小组，再到飞车与登陆艇联系中断、跟随蚁群并被袭击……蕾莎象做报告那样仔细、冷静、客观地讲着。
上尉静静地倾听，不时插问一句。
大家围在旁边，虽然周冲和阿庄是与蕾莎一起经历了这一切的，但他们一言不发，只是听着她讲。
你们第一次回到登陆艇这儿的时候，上尉问道，是阿庄最先进艇的？对，他总是要替我们打头阵。
蕾莎说着望了阿庄一眼。
把下车、进艇的顺序再讲一遍。
卢梭说。
蕾莎服从了命令：阿庄先下车，他一个人进登陆艇去看看有没有危险。
这时，我们也都下了车。
鲁兹博士因为有些担心，暂时留在车里。
后来他也下车了。
阿庄在登陆艇上逗留了多久？只一会儿，蕾莎说，他就出来说：‘没事了，大家可以上来。
’我们才上了登陆艇。
卢梭盯着阿庄，非常坦率地问：机器人，你一个人呆在艇上的时候，有没有破坏登陆艇的中转天线？大家都吃了一惊，周冲说：上尉！然而阿庄自己一点也不生气，甚至没有表示惊奇，他平静、坦然地回答：没有，上尉。
我没破坏天线。
我怎么知道你没对我说谎呢？卢梭直视着他的眼睛。
阿庄说：我遵守机器人行为定律。
任何机器人都必须服从人类的命令，您既然向我提问，我就会如实回答，决不说谎。
这是我的大脑结构决定的，谁也无法改变。
卢梭说：有些机器人是不遵守你这个什么行为定律的，我相信，咱们当中就有一个……不过，还是让蕾莎先把故事讲完吧。
接着，上尉又问了蕾莎几个问题，包括被蚁群袭击时他们三人的表现，与蚂蚁交流的情况等等。
蕾莎讲得极为细致，连当时每个人说的话都可以分毫不差地重复出来。
除了那一段被洗掉的记忆之外，她述说了登上金星后的全部经历。
很好。
上尉说，蕾莎，你的记忆力让人吃惊。
事情的每个细节都没有遗漏。
有人知道你大脑的秘密么？蕾莎瞪大了眼睛：什么？上尉……我是说，可有谁知道你的大脑不同于普通人吗？你是个机器人，这件事，在我们的小队里是否有人知道？我不是机器人！蕾莎大声喊道。
卢梭说：在‘智神星’那里时，你就显露出普通人类所没有的能力：不通过个人终端就直接上网。
这就是说，你的大脑实际上相当于一台计算机。
对不对？蕾莎无法否认，她正在迟疑着该怎么解释，周冲忽然说：蕾莎不是机器人。
你怎么知道？卢梭转头看着他。
周冲说：我研究机器人已经非常久了，在我眼里，一个机器人和一个真人是很容易分辨的。
哪怕这机器人造得再逼真，他的目光和神态总有与人不同的地方。
如果从目光、神态中看不出来的话，通过接触和对话也能辨认。
蕾莎小姐是个真正的人类。
蕾莎感激地望了他一眼，说：我还是把秘密告诉你们吧：在我的大脑里，值入了一个小型蛋白芯片。
它与我的脑组织融为一体，起着辅助记忆和思维的作用。
它的信息存储量和运算能力，还有某些功能，都相当于一台个人计算机。
所以我的记忆力非常强，而且可以直接上网，不需要个人终端。
卢梭看了看周冲：你的眼光很准。
但我猜，那不仅仅是因为你研究过多年的机器人。
很多机器人学权威都没有你这种眼光。
他又指指鲁兹说，周教授，你是否看出，鲁兹博士也是一个机器人呢？蕾莎惊讶地瞧瞧鲁兹，又瞪了卢梭一眼，最后望着周冲。
周冲迟疑了一下，说：是的，我从开始就看出来了。
我考虑到这属于鲁兹先生的私人秘密，而且也没有人问我，所以就没说。
这不算说谎。
所有人都看着鲁兹。
他眨眨眼，低下了头。
那表情和人类完全一样，真不知周冲是如何辨认出来的。
在航行刚刚开始时，我就发现鲁兹博士每次进食都吃得非常少。
卢梭说，而且，他几乎每天睡觉时都要‘起夜’。
我曾在他某次‘起夜’后悄悄地去洗手间看了看：里面有股呕吐过的气味。
鲁兹把他‘吃’的东西都吐出来了。
从那时起我就怀疑他是这次航行中要找的‘特殊人物’。
周冲，你是如何发现的呢？周冲说：鲁兹博士的表情非常象人类。
但这是模仿的，与发自内心的感情流露不一样。
而且，我注意到鲁兹博士没有幽默感，从来不会被人家说的笑话逗乐。
这就是人与机器人的区别？卢梭问。
周冲回答：这不是全部差别，但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差别。
那么，卢梭饶有兴致地问道，你有幽默感吗？周冲一愣，张开嘴巴，但没有出声。
你必须遵守机器人行为定律！卢梭严厉地说，我在问你问题！周冲说：好吧。
我没有幽默感。
卢梭问大家：有谁知道周教授也是一个机器人呢？在一片沉寂中，阿庄镇定自若的声音响了起来：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