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2025-03-30 08:58:54

一双手把冲洗过的胶卷拿了起来。

临时充作冲洗室里的灯光在忽闪发亮。

在玻璃制作的放大机下,放大了的图象展现在一个人的眼前,他曾经偷偷地闯进洛丽用作冲洗电影胶卷的浴室。

他狡黠冷静的眼光紧盯着他用远镜头拍摄的胶卷。

在昏暗的冲洗室里他惊讶地轻轻地叫了一声。

真想不到!他感慨万分地说:真叫人难以相信,那个小岛原来是飞碟的基地!他又专心致志地研究起那些清晰的图象了。

这些图象记录了死火山爆发时的珍贵时刻和绿色圆形金属物体上升、下降的情况。

飞碟从未被这样完整清晰地拍摄过,连那组在空调会大厅里放映过的电视报导也无法与它媲美。

戴夫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黑暗中转动着身子。

他现在不仅有飞碟的照片,还有电影片,足以证明它的存在。

他有绝对的把握找到洛丽发现信天翁号雨布口袋的地方,还能找到大胆的女记者倾注全力要揭开百慕大死三角海区的飞碟秘密所在地。

但有些情况使他怏怏不乐。

他小心谨慎地监视着洛丽的行动,还生怕引起旅馆和纳索人们的注意。

后来他发现了洛丽和一群电影明星打得火热,也觉察到她与直升飞机驾驶员和老渔民的接触。

这使他感到茫然,他怀疑这些人会不会是飞碟派来的,或许他们自己本身就是有着人的外貌的宇宙人。

如果情况真是如此,洛丽这次去魔鬼山,那就糟了。

不久便证实洛丽和那些拍电影的人再也没有回到旅馆。

我必须去。

他决定驾驶目前还归他使用的那架水上飞机,到百慕大死三角海区去侦察。

在出发之前,他把影片的一些片断装进一个大信封里,寄给他的一个熟人:美国佛罗里达,空调会斯图尔特·卡梅伦先生收他在一张纸上写了几行字,连同几张照片一起装进信封里,粘上浆糊交给接待室,嘱咐服务员如果当天他不回来,就作为急件按照信封上的地址寄给收信人。

他来到他的飞机跑道,吩咐机械师给他作好起飞的准备。

当机械师在检查时,戴夫斯不安地在跑道上蹓来蹓去,他不时地仰视一望无际的蓝色天空,眺望大海,他将在那儿,为人类揭开使他日夜不宁的谜。

他吸完了烟,水上飞机的检查工作也准备就绪。

突然他背后的叫声把它吓了一跳:休假不是上班,戴夫斯?戴夫斯吃惊地转过头。

当他认出在他背后向他微笑的人时,不禁目瞪口呆。

安德森先生!他惊讶地说。

您在这儿!身材魁梧、体格强壮的安德森是肯尼迪角飞船基地的国家航天局领导。

他向戴夫斯点头,微笑着朝他走来。

微风吹动着他的国家航天局制服。

他亲热地和戴夫斯握手,显得格外的活泼友好。

他和蔼地说:我也有休假的权利,我的朋友。

我一提起往事,就想到这儿来度假,最主要的是想看看您,同时请您原谅,原谅我对您的严厉处分,不过我也是按章办事。

您关于飞碟的立场不仅使空调会,也使国家航天局处境复杂化。

对此我表示遗憾。

不过,也许在不远的将来会修改对您的处分的。

为了使问题能够得到解决,我将打一份有利于您的报告。

一切都会安排妥当。

您不必太费心了,先生。

戴夫斯摇摇头,断然拒绝了。

我不想回国家航天局,也不想去空调会,任何这类组织我都不愿意干。

要是说谁在调查’飞碟‘,我,戴夫斯。

我要自己干,钱和交通工具我都不缺。

您要小心,戴夫斯。

安德森目光严峻,用嘲笑的口吻警告说:如果飞碟真有其事,你的决定将是危险的。

我向您保证,飞碟吓不倒我。

我马上就去找它。

安德森先生,很对不起,我只能让您一个人留在这儿,因为对我来说这是一项至关紧要的也许是紧迫的使命。

真的吗!关于飞碟的?他愉快地说:我喜欢跟您一块儿去。

这是很危险的,我们可能会失踪。

谁也不会知道我们失踪的消息。

噢!这,我懂……,在百慕大死三角海区的神秘失踪,不过说说而已,我不怕,我是我自己生命的主人,我可以陪您去吗?好吧!戴夫斯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说:您上飞机吧!正好有两个座位,够我们两个人的了,先生。

但您得记住我跟您说的……我忘不了,戴夫斯。

安德森笑着走上了飞机,他的笑声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不一会儿,他们便飞翔在大海的上空,并继续向魔鬼山的方向飞去。

戴夫斯带着不安的神情看着海面。

沉默片刻后,他向他的同伴报告说:我发现了许多有趣的东西,先生。

真的?他惊奇地看着他。

什么东西?戴夫斯。

人和船是怎么失踪的……在海里有那么一个点,我们叫它通向另一世界的大门。

这个门,您知道它在什么地方吗?您怎么知道的,确实吧?千真万确。

我这儿有证据,铁证如山。

在纳索附近有个小岛,飞碟的基地。

把地球上的一个岛作为监视,控制,也许研究怎样侵略……或者研究我们生活方式的一个据点。

他们夺走了船只和飞机,用某种力量使它们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表面上使一个物体的原子分裂,然后又选择另一个地方,使它们恢复原状。

这是一种远距离操纵的物质转移。

得啦!安德森听完他的话后,不以为然,却窘困地看着他,失踪了的人呢?他们在哪儿?好象在那儿。

根据我的分析,飞碟上的人需要他们,才把他们劫走,我不清楚是不是要毁灭他们,研究他们,还是要把他们送到太空的另一个地方去,用作生物、智力和科学的试验。

您这种说法既新奇又富于想象力。

我们走着瞧吧,看看是不是那么回事?戴夫斯。

好,安德森先生。

这一次,要么我找到飞碟;要么,他们把我劫到他们那边去,永远不让我回到这个世界上来。

他们,你认为飞碟上的人智慧超群,虎背熊腰吗?我想是这样的。

甚至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厉害得多。

什么?也许他们也是一种人,他们研究我们,要成为和我们相似的人,或者模仿我们这样的人。

模仿?安德森忐忑不安。

对!先生,他们可以演变,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改变他们的外表,为什么他们不会变成象我们这样的呢?这样,他们可以混杂在我们中间,达到监视我们和预先知道我们意图的目的,这可说明许多问题啊!是啊!我也看出来了。

安德森若有所思地说:说实在的,您是见多识广。

我说您知道得太多了。

他用一种罕见的声调说了这几句话。

戴夫斯扬了扬眉,斜视着安德森,同时驾驶着飞机在海面上飞行。

安德森微笑着,他的眼光却是冷酷的。

我知道的并不多,先生。

戴夫斯反驳着说:只不过对飞碟……我说您的观点挺有些道理。

您的想法独具一格,证据也很充分,足以使飞碟上的人感到不安,我的朋友,‘他们’不会允许您这样干的……您明白吗?您自己在自寻绝路,我感到遗憾,但是,我必须这样做。

这一席话使戴夫斯惊慌失措,语无伦次。

这时,安德森从衣服里抽出一个金色的光彩夺目的金属物,形状象根管子,还有奇特的撑架。

虽然安德森并没有把金属物对准他,但他凭直觉也感到了梦幻般的突如其来的威胁。

您是……您是‘他们’的人。

戴夫斯惊讶地说。

是他们的人。

安德森笑着说:我永远是他们的人。

在国家航天局,在空调会,在许多地方都有我们的人,我们控制着局势,使局势变得对我们……戴夫斯,您不用害怕,你们的世界对我们没有多大吸引力。

我们只想模仿你们,作为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在你们中间生存。

您不要动,想反抗是徒劳的。

这根弹簧就够您受的了……我们连同这架飞机和机上所有的东西将要在地球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您明白过来时,我们已经在飞碟里面了,它一直紧跟着我们呢!那儿有人想看看您,我们走吧,戴夫斯,这是很容易的,很快……不会对您有什么伤害。

他一按弹簧,戴夫斯已躲闪不及,感到世界就在他身边爆炸,发出耀眼的火花。

后来……后来,他又重新恢复正常,他知道他已经在飞碟上了。

他看见了斯基派,瑟勒娜……和洛丽。

瑟勒娜……他慢慢垂下了头神情沮丧。

原来你是……原谅我,戴夫斯,她喃喃地说:我不能不告诉你,我不能成为你们中的一员。

我们有自己的天规。

我们象人,但我们不象你们这样的人。

如果你看到我们的真正面貌,你会吓晕过去的。

我想再看看你,这将是我们幸福的别离。

我希望你记住我,就象你认识我时那样。

但是,你要明白,我不会为任何人作出牺牲的,我要到我自己的世界上去。

你,安德森……你们还有谁?还有多少人?瑟勒娜。

我不能告诉你,戴夫斯,她把手放在他的肩上,有许多人。

我们不会伤害你们。

我们将和你们共处一个时期,然后踪迹不留地离开你们。

那末,在百慕大失踪的人,被绑架的人呢?百分之九十都是我们自己人,戴夫斯。

她笑着说:他们回来了,而不是被掳走。

但有些人和他们一起被带了来。

他们可以在两者中进行选择:被消灭,还是经过改造再回去。

但是他们都愿意留下来,他们可以在我们星球上无忧无虑地生活,他们在那儿很幸福。

如果你们有谁愿意生活在我们的世界上,他将永远是幸福的。

戴夫斯。

现在,你怎么办呢?和我在一起,跟洛丽回去,还是和那些拍电影的留在这儿?他们已经作出了选择,愿意留在这儿。

还有那个直升飞机驾驶员也愿意和我们在一起。

他们将过着无与伦比的美好生活。

我,被改造,还是被消灭?我现在身不由己,但也不愿意被消灭。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种劫持,瑟勒娜。

当然,在这儿你是我唯一……不,戴夫斯。

她缓慢、温柔地说,但又坚决地否认。

不可能,你和我之间的爱是不现实的,我们只是貌合神离,我们将以不同的形式产生爱情,这对你、对我都毫无价值。

因此,我离开了你。

我必须这样做,戴夫斯,最好你不要来找我,不要再坚持……尽管如此,我给你留下了一个美好的回忆。

她接着说:另外一个姑娘,她会使你把这一切都忘掉的,她对你很钟情。

是洛丽吗?对!是洛丽。

瑟勒娜叹息着说:你跟她一起回去吧。

是我们本人吗?是你们自己,只是你们的大脑里插入一种微型的仪器,可以控制你们,使你们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我们的事情。

当你们谈到我们的时候,仪器会把你们的话噎住,切断你们的思想,从而避开关于我们的话题。

老渔民多明各,他也想回去,他愿意老死在他热爱的大海,我们答应了他。

自然,‘斯基派’是一条不平常的狗,它对你们有感情,它也和你们一起回去,戴夫斯。

为什么你要这样做?瑟勒娜。

难道我们……?你不要再问了,戴夫斯。

她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了。

现在我还有人性,我曾经爱过你,但有些事却使情况发生了变化,现在我不能再爱你了。

这种变化就象一堵高墙把我们分开。

你将是我在另一个星球生活时的珍贵回忆,我也希望你永远记住我。

我们能做到的就是这些。

戴夫斯,不要再爱我了,我与你们不同,是另一个世界上的人。

你和洛丽回去后,生活会幸福的,我让你们幸福,在某种意义上说,也是我的幸福。

她会把我永远不能给你的东西送给你。

谢谢,瑟勒娜。

他握着她的手,深情地看着她,我可以吻你吧?就象我梦中的瑟勒娜,和我们通常一样的人。

可以,戴夫斯。

她的双唇微微张开。

这就作为我们的最后告别吧。

然后,你们将沉浸在一种甜蜜的昏睡中,当你们醒来的时候,一切都过去了,你们将会重新回到那个小岛上,回到你们自己的世界上。

他吻着她的嘴唇。

这是她的嘴唇,但戴夫斯明白这已不是真正爱的接吻了,也不是原来的生命了,但是还蕴育着人类温柔、激动的烙印。

再见吧!瑟勒娜。

他呐呐地说。

永远再见了,戴夫斯。

她答道。

祝你们幸福,把我忘掉吧!接着,他就沉浸在瑟勒娜所说的甜蜜的昏睡中。

再见了,瑟勒娜,我亲爱的,永远再见了。

在告别时,戴夫斯挥动着手臂。

不远处,一个圆形的物体嗡嗡作响,消失在太空中,只留下逐渐远去的绿色的亮光。

戴夫斯慢慢地垂下了头,长时间地注视着和他在一起的洛丽。

飞碟,洛丽熟悉的飞碟。

在他们的眼前永远消失了。

现在……我们干什么?戴夫斯。

她感情深沉地问道。

现在,我们回家。

他轻言细语地说:你要记住:我们既作过保证,我们就要遵守,遵守我们的诺言。

他们在我们的头脑里插入了一个仪器,这种微型仪会器帮助我们遵守。

它会让我们认识他们的人,还告诉我们,他们是谁。

在人类了解他们之前的漫长日子里,不会让我们说出来的。

是啊!在人类知道他们之前……但人类迟早会了解宇宙人的真相的,戴夫斯。

她把她的手放在戴夫斯的手上。

我们现在就走?我太累了。

我们走吧,洛丽。

是回家的时候了。

他们向海滩走去。

老渔民多明各还在那儿,躺在船上平静地睡着。

他和他们一样,头脑里插着一根电极,他也保证过在他有生之年或死去之时都保守秘密。

摇控着的神秘死亡将会随时袭击他们的头脑。

就这样保持着人类历史上的最大秘密,飞碟的秘密。

戴夫斯和洛丽手携着手向大海走去,海水舔着他们的脚,打湿他们的衣服,但他们继续往前走。

他们又回到了人间,又到了这个世界上。

他们结伴而归,将永远结合在一起。

对瑟勒娜……只是一个回忆,消失在太空中的,遥远的,天涯处的回忆,仅仅是简单的回忆而已。

(本文由【读书中文网】Ken777进行OCR、校对。

)《太阳帆船》作者:[英] 阿瑟·克拉克[完整版]张明学 于永安 译阿瑟·克拉克(Arthur·C·Clarke,1917——)是英国著名的科幻作家,与阿西莫夫齐名,被称为英国的阿西莫夫。

他也是一个颇有成就的科学家,1945年曾首次建议使用卫星通讯。

他的小说大多在科学发展的基础上驰骋想象,寓意深刻,具有一定的科学启发性和预见性。

主要作品有《童年的理想》、《2001年——宇宙奥德赛》、《月球灰尘的散落》、《星星》和《与拉玛相会》等。

《太阳帆船》是一种很有价值的幻想,提出了一个崭新的想法。

在宇宙空间举行帆船比赛,听来怪诞离奇,但太阳风确实存在,并且可以照小说描写的那样来加以利用。

1964年小说发表后不久,美国国家航空与航天局就对利用太阳风的可能性着手进行研究。

因此这是一篇富有科学预见意义的优秀小说。

小说对美苏竞争也作了讽喻,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    ※    ※    ※    ※    ※紧紧系在悬索上的大圆盘形太阳帆,已经鼓满了宇宙间的长风。

三分钟内比赛就要开始,然而,约翰·默顿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轻松,更平静。

指挥官发出比赛开始信号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也不管狄安娜号把他载向胜利还是载向失败,都算实现了他的勃勃雄心。

他一生都在为别人设计飞船,现在,他要亲自驾驶飞船了!最后二分钟,座舱无线电发出指令,请检查准备情况!其他船长都逐个回答。

默顿辨别出了所有的声音——有的紧张,有的平静——因为都是他的朋友和对手的声音。

在有人烟的四块大陆上,几乎只有二十几个人能驾驶太阳飞船,他们都云集在这里,在出发线上登上护航飞船,准备到赤道二万二千英里高空的轨道上航行。

1号——游丝号,准备好出发。

2号——圣玛利亚号,一切准备就绪!3号——阳光号,准备就绪!4号——投标器号,一切系统正常!默顿对最后那声在宇航中初出茅庐的回答微微一笑。

但是这已成为空间比赛的一种传统,有时,一个人就需要引起超过他飞向星际的人对他的注意。

5号——列别捷夫号,我们准备就绪!6号——蜘蛛号,准备就绪!默顿在出发线的末端,现在轮到他回答了。

一想到他在这个小小的座舱里说的话,至少有五十亿人听到,不禁有奇妙之感。

7号——狄安娜号准备好出发!1——7号的回答,全部听到。

裁判员发射装置传出的声音不偏不倚,现在,最后一分钟。

默顿几乎没有听见裁判员的声音,他在对悬索的拉力做最后一次检查。

全部测力计的指针都很稳定,巨大的太阳帆拉得很紧,太阳帆平滑如镜的表面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耀眼夺目。

默顿在潜望镜前飘飘悠悠,太阳帆好象布满了整个天空。

这是很可能的,因为外面有八千万平方英尺的太阳帆,由几乎一百英里长的悬索把他的密封舱系在帆上,即或把曾在中国的海洋上象游云一样相互追逐的全部快速运茶帆船的所有风帆,缝成巨大的一片,也无法与狄安娜号在阳光下张开的帆相比拟。

然而,它却比一个肥皂泡坚固不了多少,两平方英里的含铝塑料薄膜只有几百万分之一英寸厚。

最后十秒钟,打开全部录像机!一件如此巨大而又如此脆弱的东西,是人的头脑难以理解的。

看到这脆弱不堪的镜子,仅以它所采集的阳光为动力,就能把飞船拉起挣脱地球引力,更加令人难以置信。

……5、4、3、2、1,断缆!七把刀片割断了把飞船拴在为其进行总装和维护的母船上的七条细线。

直到这一瞬间,帆船都按严格排列的队形,一直绕地球转圈,但是现在,它们开始散开,宛如蒲公英的花籽在轻风中飘散。

优胜者将是第一个飘过月球的人。

在狄安娜号上,似乎安然无事。

但是,默顿心里很清楚,虽然他的身体感觉不到推力,但座舱表告诉他,他正在以几乎是千分之一的推力增加着速度。

对于一枚火箭来说,这个速度将会是荒唐可笑的,但这却是太阳飞船第一次获得的加速度。

狄安娜号设计合理,宽阔的巨帆现在还符合计算要求。

按这个速度,绕地球两圈之后,就能达到第二宇宙速度,那时他将向月球飞去。

全是太阳风的力量!他回忆起在地球上向听众解释利用太阳帆航行的全部尝试,不禁苦笑了一下。

那是他早期筹款的唯一办法。

他满有把握成为宇宙公司的总设计师,在宇宙飞船上获得一连串的成功而誉满天下,可是,他的公司对他的业余爱好却恰恰缺乏热情。

把手伸向太阳,他曾对听众说,你们有什么感觉?当然是感觉到热,但是还有压力——虽然你们从未注意到,因为在你手掌面积上的压力微不足道,只相当于百万分之一盎司。

但是在宇宙空间,即或象这样微小的压力也可能是重要的,因为它每时每日都在发挥着作用。

它与火箭燃料不同,免费获取,不受限制,我们想使用就可以使用。

我们可以造太阳帆来采集太阳的辐射光。

说到这一点,他就掏出几平方码制造太阳帆的材料,向听众抛去。

银色的薄膜象烟云一样卷曲盘绕,然后随着热气流徐徐飘向天花板。

你们可以看见这是多么轻。

他继续说,一平方英里薄膜只有一吨重,可采集五磅辐射压力。

这样,它就开始移动——假若给它系上悬索,就能拉着我们上天。

当然,它的加速度将是微乎其微的,大约一个重力的千分之一。

这看起来不大,但让我们看看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在第一秒钟里,我们将移动五分之一英寸。

我敢说,一个正常的蜗牛也能比它爬得远。

但是一分钟之后,我们移动了六十英尺,并且将达到每小时超过一英里的速度。

这并不算坏,因为完全是以阳光为动力的!一小时之后,我们离开起点四十英里了,并将以每小时八十英里的速度移动。

请记住,宇宙空间没有摩擦力,所以,一旦使什么东西开始运动,它就会永远运动下去。

当我讲到千分之一重力的帆船在完成一天航程之后的情形时,你们就会惊讶不已,几乎是每小时二千英里!如果它从轨道开始运行——当然必须如此——一、二天内就可以达到第二宇宙速度。

这一切,都无需耗用一滴燃料。

他使听众折服了,也终于说服了宇宙公司。

在过去的二十年中,出现了一种新的游戏,被称为亿万富翁的游戏,这是千真万确的。

但这种游戏正以广告宣传和电视报道的形式开始得到补偿。

四块大陆和两个世界的声望正寄托在这次比赛上,它拥有历史上最多的观众。

狄安娜号出师顺利,航行良好,他有时间看一看他的对手。

在操纵密封舱的纤细的悬索之间虽装有减震器,默顿还是决心不冒险为好,置身在潜望镜前。

他看见他的对手们了,他们犹如朵朵奇妙的银花绽开在幽暗的宇宙空间。

最靠近的是南美的圣玛利亚号,只有五十英里远。

它倒很象儿童玩的风筝——但这风筝从侧面看比一英里还大哩!远一点的是宇宙城大学的列别捷夫号,看上去象十字形的马耳他岛国,形成四支长臂的太阳帆显然可以倾斜跷起,以便进行驾驶。

与此相反,澳大利亚联邦的投标器号却恰象一具简单的降落伞,周围有四英里之大。

通用宇宙飞船公司的蜘蛛号,恰如其名,看上去象个蜘蛛网,是按蜘蛛网的原理制造的,用一个机器滑梭,从中心点向外盘旋织成。

欧洲宇宙联合公司的游丝号,设计相似,但规模较小。

玛尔斯共和国的阳光号,是一个扁平的圆环,中间有一个半英里宽的孔洞。

它慢慢地旋转着,离心力使它保持平稳。

这种设想早已有之,不过,未曾有人进行尝试。

默顿敢完全肯定,一旦他们开始比赛,这些人一定会遇到麻烦。

用不了六个小时,飞船飞完了漫长而庄严的二十四小时轨道的第一个四分之一的航程。

在比赛开始时,他们都是与太阳背道而驰,顺着太阳风飞行。

他们必须在飞船转到地球的另一面、转而飞向太阳以前,尽善尽美地完成这一圈的航程。

默顿自语道,该进行第一次检查了,然而他并不为航行担忧。

他用潜望镜仔细检查太阳帆,重点检查联接悬索的地方。

悬索是未镀银的塑料薄膜制的窄带,假若没有涂上荧光,是根本看不见的。

现在悬索是一条闪着彩色光辉的绷得很紧的长线,这光辉顺着伸向巨大太阳帆的几百码长的悬索,越来越昏暗。

每一个悬索都装有电动绞盘,比渔人钓竿上的卷轮略大一些,小小的绞盘不停地转动着,随着自动驾驶仪调整太阳帆与太阳保持正确的角度而把线卷入或放出。

阳光在非常柔软的宛若明镜的表面上反射,绚丽多彩,蔚为壮观。

太阳帆在微微的振荡中轻轻地波动着,向茫茫太空传送出太阳的千变万化的影象,直到这光彩消失在太阳帆的边缘。

对于此类宽大而轻薄的结构,这种缓慢的振荡是意料之中的,并无害处。

尽管如此,默顿还是细心地观察着。

有时可能造成灾难性的波动,即人们所知的扭动,会使太阳帆撕裂成碎片。

他满意地看到一切都保持流线形后,使用潜望镜向天空扫视,再查看一下对手们的位置。

正如他所期待的那样,淘汰过程开始了,最差劲的飞船被抛到后面。

但是,当他们进入地球的阴影时,真正的考验才会到来,那时,飞船的机动灵活性将和速度同样重要。

比赛既然刚刚开始,想要睡点觉未免显得有些奇怪,但这或许是个很好的想法。

在别的飞船上有两名乘员,可以轮换睡觉,而默顿却无人替换。

他必须象孤独的海员乔舒亚·斯洛克姆在小小的浪花号里一样,完全依赖自己的体力。

当时,这个美国船长只身驾驶浪花号绕地球航行一周,可是他连做梦也不可能想到,二个世纪以后会有人独自驾驶从地球飞向月球——至少部分地受到他树立的榜样的鼓舞。

默顿把座舱里座位上有弹性的带子啪地扣在腰和腿上,然后把催眠器的电极放置在前额上。

他把定时器定在三个小时上,便放松下来,开始休息了。

电子脉冲轻轻地在他的大脑前叶上颤动着,催他入睡。

盘旋上升的彩色光圈,在他紧闭着的眼睑下展开,向外无限地扩展着,然后,一切都消失了……警钟响亮而刺耳的闹声,把他从无梦的酣睡中拖了出来。

他即刻醒来,眼睛扫视着仪表板。

只过了二个小时——可是在加速表上方一个红灯正在闪耀。

推力在下降,狄安娜号正失去动力。

默顿首先想到的是太阳帆出了问题,或许是反螺旋装置失灵了,也可能悬索缠在一起了。

他敏捷地检查一下指示吊索拉力的仪表,真奇怪,在太阳帆一侧读数正常——可是,在另一侧,拉力在慢慢地下降,甚至眼巴巴地看着它下降。

  默顿突然醒悟了,他抓起潜望镜,开向广角视野,开始扫描太阳帆的边缘。

啊,毛病出在那儿,原因只能有一个。

一个巨大的边缘象刀刃一样的阴影,已开始偷偷滑进太阳帆闪闪发光的镀银表面。

黑影落在狄安娜号上好象一块黑云从它和太阳之间飘过。

狄安娜号处于黑暗之中,失去了推动它的光线。

就会丧失所有的推力,无能为力地在宇宙间飘游着。

当然,在离地球二万英里的高空是没有云的。

似若有一个阴影,那必定是人为的。

他把潜望镜转向太阳时,不禁轻蔑地一笑,他装上滤光镜,便可全然看到太阳燃烧着的表而而不使眼睛受伤。

机动驾驶‘4a’。

他喃喃自语道,看谁玩得漂亮!看起来很象一个庞然大物的行星正穿过太阳的表面,一个巨大的黑色圆盘已经深深地切入了它的边缘。

在二十英里的后方,游丝号正千方百计制造人工日蚀——尤其为了狄安娜号的缘故。

机动驾驶是完全合法的。

以往进行海洋比赛的时候,船长们经常企图使对方丧失风力。

假如你能幸运地使你的对手停止不动,使他的帆垂落下来,你便可在他排除故障之前远远地超过他。

默顿并不打算这样轻易地就范。

要采取规避措施,时间绰绰有余。

驾驶太阳帆船航行时,物体运动得相当慢,至少需要二十分钟,游丝号才能滑过太阳的表而,把他投入黑暗之中。

狄安娜号的微型计算机——象火柴盒那么大,作用却相当于一千名数学家——用一秒钟时间计算解题,然后闪现出了答案。

他必须打开三号和四号操纵仪表板,直到太阳帆额外倾斜二十度,然后光线压力即将把他推出游丝号的危险的阴影,送回到太阳风之中。

遗憾的是,不得不干扰精心计划用以最快速航行的自动驾驶仪的工作,但这毕竟是他来到这里的原因,亦是使太阳帆船航行成为一种游戏,而不是成为计算机战的缘由。

一号至六号控制线路己失灵,在它们失去拉力的瞬息间,使太阳帆象困倦的蛇一样放慢了波动。

在两英里之外。

三角形仪表板开始慢慢吞吞地打开,使阳光倾泻进太阳帆里。

然而,很长时间没出现什么变化,在这个运动缓慢的世界里,一个动作的效果要数分钟后才能看得见,让人们适应这种情况真是太难啦!然后,默顿看见太阳帆的确在朝着太阳跷起,游处号的阴影使他未受损害地滑过去,它那锥形黑影消失在宇宙更加幽黑的茫茫夜里。

在那阴影还未曾消失,圆盘形太阳尚未变明亮之前。

默顿早己把倾斜校正过来,使狄安娜号重新进入了轨道。

它获得的新动量将推动它摆脱危险。

他无须过度校正,不能因为躲避太远而扰乱他的计算。

这是又一条难以掌握的法则。

就在你刚刚使某种东西在宇宙中开始运动之时,已是该考虑使它停止的时候了。

他重新定好警钟,准备好应付下一次自然的或人为的紧急情况,或许是游丝号,也可能是其他比赛者中的某一个,又来尝试这种同样的伎俩。

同时,到了该吃饭的时候,虽然他并不感觉非常饿。

人在宇宙里体力消耗极小,容易忘掉食物。

容易忘掉,但也危险,因为一旦出现紧急情况,就可能没有需要应急的精力了。

他打开第一个饭袋看看,丝毫引不起他的热情。

标签上的名字——宇宙佳肴,就足以使他厌恶,况且,他对印在下面的保证还持极大怀疑。

保险无面包屑!据说,面包屑对宇宙飞行器比陨石还要危险。

面包屑可能飘进最要害的部位,引起短路,堵塞关键的射流,进入气封的仪表。

尽管如此,碎肝制成的红肠,以及巧克力和风梨酱等,都愉快地吃下肚里。

正当塑料制的咖啡罐在电炉上加热时,外界的声音突然打破了他的寂寞。

指挥官的发射装置上的无线电报务员在向他呼叫。

是默顿博士吗?假如你能抽出时间,杰里米·布莱尔希望与你说几句话。

布莱尔是较认真负责的新闻评论员之一,并且默顿曾多次上过他的节目。

他当然可以拒绝接谈,但他喜欢布莱尔,在此刻又不好强说自己太忙。

我可以谈谈。

他回答说。

喂,默顿博士,评论员直截了当地说。

我很高兴你能抽出几分钟时间。

祝贺你——看来你是一路领先!在比赛中做出那样的肯定,为时尚早。

默顿谨慎地回答说。

博士,请告诉我——你为什么决定你自己来驾驶狄安娜号。

只是因为以前从来未曾这样做过吗?噢,这难道不是一个极好的理由吗?但这当然不是唯一的理由。

他停顿一下,仔细地选择着用词。

你知道,重量对于太阳飞船是多么关键!换一个人,带上他的全部补给品,就意味着再加重五百磅。

那对成功和失败可是举足轻重的重量。

你有把握能单独驾驶狄安娜号吗?由于有我设计的自动控制系统,我是相当有把握的。

我的主要任务,就是进行监督和做出决断。

但是——两平方英里之大的太阳帆呀!由一个人来对付全部情况,看来是不可能的。

默顿大笑起来。

为什么不能呢?两平方英里的帆最多只产生十磅的推力,我用小手指就能产生比它大的力。

好啦,博士,谢谢你。

祝你顺利!评论员停止谈话后,默顿自感有几分羞愧,因为他的回答只有一部分是实情。

并且他确信布莱尔十分机敏,是足以听出来的。

其实,他只身来到宇宙只有一个理由。

几乎四十年来,他同若干个几百人或几千人的小组一道工作,帮助设计地球上见所未见的最复杂的飞行器。

近二十年来,他曾领导其中的一个小组,观看过他创造的飞船直上星际(但也曾有过他永远不会忘却的失败,即使过错不在他)。

他在事业上获得成功,名声显赫,然而他却未曾亲自做过什么,只不过是这支队伍中的一员而已。

这是他获得个人成就的最后机会,谁也不会来同他分享这一成就。

至少在五年内,不会再有太阳帆船航行。

因为太阳的平静时期已经结束,恶劣天气周期又开始了,辐射流冲破了太阳系。

待到这种轻薄脆弱毫无防护的帆船又可安全地进行太空冒险时,他恐怕已老朽不堪了。

如果他确实不太老的话……他把空饭袋丢进废品堆,再一次转向潜望镜。

起初,只能看见五只飞船,投标器号无影无踪了。

他花了好几分钟才确定出投标器号的位置,成了一个昏暗的不见星光的幽灵,完全罩在列别捷夫号的阴影之中。

他可以想象,澳大利亚人正在做着发疯的努力要把自己解脱出来;他又感到纳闷,他们究竟是怎样落入圈套的。

这说明列别捷夫号异乎寻常的机动灵活,尽管此刻它离得很远,威胁不到狄安娜号,但必须监视着它。

现在地球几乎消失不见了,它渐渐暗淡下来,变成了一个发光的狭窄的弓形物,平稳地向太阳移动着。

在那燃烧着的弓形物里,带着昏暗轮廓的是这颗行星夜晚的一面,透过云朵的缝隙可以看到大城市发出的磷光闪耀其间。

圆盘形的黑影已经挡住了银河的大部分,几分钟内就要开始蚕食太阳了。

光线渐渐消失。

当狄安娜号静悄悄地滑进地球的阴影时,紫红色的晚霞——数千英里之下落日的光辉——正经过太阳帆而渐渐消失。

太阳垂直落在不可见地平线之下,几分钟内,夜幕降临了。

默顿回头看看已经走过四分之一的绕地球的轨道,其他飞船也进入暂短的夜晚时,他看着它们象亮晶晶的星星一样一个个熄灭,一个小时后太阳才能从巨大的黑罩中浮现出来,在这一小时中,他们将束手无策,做无动力滑行。

他打开外聚光灯,用光束测试在黑暗中的太阳帆。

已经有大量的薄膜开始皱起变得松软,悬索正在放松,必须卷入,以免缠在一起。

但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都在按计划进行。

在四十英里之后,蜘蛛号和圣玛利亚号并不怎么幸运。

无线电接通紧急线路后,默顿知道了他们的困境。

2号,6号。

我是控制台。

你们在对着面航行,六十五分钟后,你们的轨道就要交叉在一起!你们需要帮助吗?两位船长在品味这不幸消息时,好长一会儿没人作声。

默顿想知道究竟怪谁,也许一只飞船企图用阴影罩住另一只飞船,但在完成机动操纵之前,他们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他们谁都无能为力,他们慢慢地但不可避免地要相撞,要改变一度航向也是不可能的。

六十五分钟!随着他们从地球的阴影后出现,那正好把他们带出黑暗,进入阳光里。

如果他们的帆能获取足够的动力来避免碰撞,还是有微小的希望的。

在蜘蛛号和圣玛利亚号上,一定疯狂地进行着计算。

蜘蛛号首先做出答复,他的回答正如默顿所料想。

六号呼叫控制台。

我们不需要帮助,谢谢。

我们自己会想出办法的。

默顿甚感迷惑不解,但至少看一看是有趣的。

比赛的第一出好戏正在开台——确切地说,是在熟睡的地球的高高夜空里开台的。

在下一个小时里,默顿自己的太阳帆使他忙得不可开交,无暇为蜘蛛号和圣玛利亚号而忧心了。

那黑暗中五千平方英尺的模模糊糊的塑料薄膜,只用聚光灯的狭窄光线和遥远的月光来照明,很难保持良好的观察,从现在起,在几乎绕地球一半的轨道上,他必须使幅度广大的太阳帆以边缘对着太阳。

在以后的十二或十四小时当中,太阳帆将成为无用的累赘,因为它将向着太阳飞去,并且太阳射线将把它沿轨道向后推去。

遗憾的是他无法把帆全部卷起,直到他准备再启用时才展开,至今还没有人发现这样做的切实可行的办法。

在遥远的下方,地球的边缘已经出现黎明的曙色。

十分钟后,太阳将从晦暗中现出,阳光照射在帆上,惯性滑行的飞船将重新获得生命力。

对于蜘蛛号和圣玛利亚号,那将是危机的时刻——事实上,对每一个帆船都是危机的时刻。

默顿转动潜望镜,终于发现两个黑影在群星中飘移着,它们彼此非常接近,也许相距不到三分钟的航程。

他判断,它们也许能刚好保持这个距离……当太阳跃出太平洋时,黎明象爆炸一样在地球的边缘闪闪发光,太阳帆和悬索都抹上了层绯红,而后变成金黄,接着便放射出白昼的炽热的火焰。

测力计的指针开始从零位升起,但只是刚刚升起。

狄安娜号几乎还完全处于失重状态,因为尽管它的帆指向太阳,它的加速度也只是一个重力的百万分之几。

但是,蜘蛛号和圣玛利亚号尽力张起所有的风帆,绝望地挣扎着要保持距离。

当他们之间只有不到两英里的距离时,由于它们初步感到太阳射线的轻微推力,那闪闪发光的云片似的塑料薄膜正拼命挣扎着慢慢地展开扬起。

几乎在地球上每一个电视荧光屏上,都上演着这出戏,但直到最后一分钟,谁也不可能知道结局如何。

两位船长都很固执,谁都可以停住自己的风帆,落在后面而把机会让给别人,但谁都不愿这样做,因为太多的名誉、声望和金钱正处于得失攸关之际。

所以,蜘蛛号和圣玛利亚号象冬夜静悄悄、轻悠悠地飘落的雪花一样,撞在一起了。

方形的风筝几乎是令人无法察觉地爬进了环形的蜘蛛网,悬索的长长系带以梦境般的慢速度交织缠绕在一起。

甚至在狄安娜号上的默顿,虽然忙着观察自己的悬索,也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寂静无声、延续很长的灾难。

十多分钟了,巨浪般翻腾着的光彩夺目的云朵继续汇聚在一起,成为难解难分的一堆。

然后,乘员从密封舱挣脱出来,各走各的路,相距几百码远。

救险装置拖着火箭摇曳着的火舌,匆匆赶来把他们救走了。

默顿想道,只剩下我们五个了。

他为在比赛开始刚刚几个小时后,就互相如此彻底消灭掉的船长们感到遗憾,但他们都是年轻人,还会再有机会。

几分钟内,五个中又只剩下了四个。

默顿从一开始就对缓慢旋转着的阳光号持有怀疑。

现在他看见他们受到了惩罚。

  玛尔斯人的帆船,已无法正常抢风转变航向,它的自旋使它过于稳定。

它的巨大的环形帆正面对着太阳,而不是侧面朝着太阳。

它正被沿轨道向后吹去,加速度差不多达到了顶点。

对船长来说,这也许是最令人烦恼的事情,甚至比碰撞还要糟糕,他只能怪罪自己。

但是没有人对这些受挫折的人抱更多的同情,他们落在后面,慢慢地变得越来越小。

他们在比赛前说太多目空一切的大话,发生的这些事情是对他们最理想的惩罚。

但是,要把阳光号彻底除名是不行的。

几乎还有五十万英里的航程,它或许还能赶上来。

的确,如果再出现几个减员,它可能是唯一完成比赛的一个,这在以前曾发生过。

然后,在以后的十二个小时中,由于地球在空中从新月到满月般地逐渐变大,一切平静无事。

飞船队在无动力的一半轨道上飘移时,几乎无事可做,但默顿并不感到沉闷无聊。

他睡了几个小时的觉,吃了两次饭,写了航行记录,并且接谈了几次无线电通话。

有时,虽然次数不多,他还同其他船长谈谈,互致问候和友好的奚落。

但多数时间他是在失重的松弛状态中满意地飘移着,对地球上的事无所忧虑,这比他多年来的处境要愉快得多。

他——和任何在宇宙中的其他人一样,成为自己命运的主人,驾驶着他倾注了如此之多的技能和如此深厚的爱的飞船,以致于这飞船成为他的生命的一部分。

当他们经过地球和太阳之间的航线刚刚开始有动力的一半轨道时,发生了又一次减员,默顿在狄安娜号上看到,巨大的风帆在跷起采集做为动力的射线时绷得很紧。

加速度开始从微重力向上升高,尽管需要几小时才能达到最大值。

游丝号却永远也达不到最大速度。

动力开始恢复的时刻总是非常关键的时刻,但它却未能幸存下来。

是无线电评论员布莱尔的声音——默顿一直控制在很低的音量上——使他注意到了这个消息。

喂,游丝号,你在扭动!他匆忙抓起潜望镜,但起初看不出游丝号巨大圆盘形的太阳帆有什么差错。

因为游丝号以侧面与他相对,只呈细窄的椭圆形,所以很难发现问题,但不久他便看到游丝号在缓慢而不可阻拦的振荡中前后扭动着。

如果乘员们不能适时轻微拉动悬索以抑止住这种波动,太阳帆就要被撕扯成碎片。

他们竭尽极大努力,二十分钟后,看起来好象成功了。

然而,在接近太阳帆中心的地方,塑料薄膜开始撕裂,并在光线压力的作用下慢慢向外发展,宛如火中升起的烟盘上升着。

十五分钟后,除了支撑大网的辐射状帆桁的纤细的窗花格外,一无所剩,又一次出现了火箭摇曳着的火舌,一个救险装置赶来收回游丝号的密封舱,搭救它的沮丧的乘员组。

在这里感到相当寂寞,是不是?一个声音在无线电中说。

你并不寂寞,迪米特里!默顿反驳道。

你落在后面还有旅伴,只有我在前面是感到孤独的。

这并不是毫无根据的大话。

此刻,狄安娜号超出第二名对手三百英里,在未来的几小时中,他的领先地位还将稳步地加强。

列别捷夫号上迪米特里·马科夫和善地轻轻一笑。

默顿想,听他的声音根本不象一个甘心失败的人。

请不要忘记乌龟和兔子赛跑的故事。

这个俄国人回答说,在下一个四分之一的一百万英里的航程中,还可能大爆冷门呢!但事情的发生比那要快得多,因为他们完成绕地球一圈后,正再次经过几千英里高空的出发线时,太阳的射线给了他们额外的能量。

默顿仔细地观察一下其他飞船,并把数据加入了计算机。

计算机关于投标四号的答案是这样荒唐可笑,以致于他立即进行了重新检查。

毫无疑问,澳大利亚人正以发疯的速度追赶上来。

没有一艘太阳飞船可能具有这样的速度,除非……通过潜望镜迅速一看,便找到答案。

投标四号的悬索剪修到最小重量,找到了方便之路。

只有它的帆还保持原状,象一块手帕随风飘动,从后面全速追赶而来。

两小时后,它飘然而过,超过了近二十英里。

但没有多久,澳大利亚人便加入了救险装置中的不断增加的人群。

所以,现是狄安娜号和列别捷夫号间的直接对抗,因为尽管玛尔斯人还没认输,但他们落后一千英里,不再构成严重威胁。

根据这个情况,还很难看出列别捷夫号要采取什么措施来超过狄安娜号的领先地位。

但是在第二圈的全部航程中,要再次经历黑暗,背向太阳长时间而缓慢地飘动。

默顿感到越来越不安。

他很了解俄国的驾驶员和设计师们。

二十年来,他们一直努力要赢得这次比赛,并且只有他们赢得这次比赛,才毕竟是公正合理的,因为追溯到二十世纪初叶,难道不是P·N·列别捷夫第一个发现阳光压力的吗?但是他们从来未曾成功过。

并且,他们永远不会停止努力。

迪米特里正忙于努力,一定会一鸣惊人。

在比赛飞船之后一千英里,官方救险发射装置上的指挥官范·斯特拉顿愤怒而沮丧地注视着无线射线照片。

这照片从高悬在太阳炽热表面的太阳观察站上,旅行了一千多万英里,带来了最坏的消息。

指挥官——他的头衔当然无尚光荣,在地球上是哈佛大学天体物理学教授——已预料到事情的一半。

以前从来没有把比赛安排在这样晚的季节里,耽搁得太多了,他们打了赌,现在看来都可能要输。

在太阳表面的深处,正集聚着巨大的力量。

相当一百万颗氢弹的能量,随时都可能突然发生使人畏惧的爆炸,即出现人们所知的太阳耀斑。

一个比地球大许多倍但看不见的火球将从太阳上一跃而起,以每小时数百万英里的速度上升,冲向宇宙。

带电气体的云雾有可能完全错过地球,但是假如不能错过,只要一天就能扑上地球。

宇宙飞船可以用屏蔽罩和强大磁屏保护自己,但轻型结构的太阳飞船,帆象纸一样薄,对这种威胁没有丝毫防护能力。

乘员组将不得不被接走,比赛将不得不被放弃。

约翰·默顿驾驶狄安娜号第二次绕地球航行时,对这些还一无所知。

如果一切顺利,他和俄国人都将还有最后一圈。

他们从太阳的射线中获得能量,盘旋上升了数千英里。

在这一圈,他们将完全躲避开地球,登上飞往月球的遥远航程。

现在是直线比赛了。

阳光号的乘员组与他们自旋的太阳帆勇敢地奋斗了十万英里后,精疲力尽,终于拉开了距离。

默顿丝毫不感觉疲倦,他吃得好,睡得香,狄安娜号飞行得极好。

自动驾驶仪象繁忙的小蜘蛛似的,紧拉着悬索,比任何一个人类船长都能更精确地调整巨大的帆向着太阳。

这时,两平方英里的塑料薄膜虽然被千百个微小陨石击打得满是洞孔,但针头大小的刺孔并未引起推力的下降。

他只有两种担心。

第一是担心八号悬索,它已不能适当调整。

卷盘没有任何警报就卡住了,就是从事这么多年的宇航设计之后,甚至也难免有轴承在真空中失灵的现象。

他既不能放长也不能缩短这条悬索,将必须用其他悬索尽力做最佳航行。

幸好最困难的机动航行已经过去。

从现在起,狄安娜号将背向太阳,一直顺着太阳风而飘游。

正如古代的航海家所说,顺风驶船容易。

第二是担心列别捷夫号,它正在三百英里之后尾随着他。

俄国人的飞船由于有可围绕中心帆而倾斜跷起的四块巨大翼板,显示出极大的机动灵活性。

当它绕地球时进行的所有例转飞行,都是以极高精确度进行的,但要获得机动性,就必须牺牲速度,不可兼而得之。

在前面的直线而漫长的迎风行驶中,默顿是能够坚持住的。

但是,从现在起的三、四天内狄安娜号从遥远的月球一侧闪过之前,他对胜利还毫无把握。

然后,在比赛的第五十个小时,接近绕地球第二圈末尾时,马科夫使他略吃了一惊。

喂,约翰,他通过船对船的无线电,漫不经心地说,我倒想让你看看这个,它会引起你的兴趣!默顿回到潜望镜旁,把放大率调到最大限度。

在视野里,出现了一种罕见的奇观,列别捷夫号的马耳他十字在群星中闪闪发光,闪光虽小但清晰可见。

然后,正当他观看时,十字的四只臂与中心方形帆分离开,带着帆桁和悬索飘然而去,进入宇宙空间。

马科夫投弃了一切不必要的东西,这样一来,他在每一条线路上都获得动量,很快达到第二宇宙速度,不再需要缓慢而耐心地去环绕地球了。

从现在开始,列别捷夫号几乎是无法控制了,但这并不要紧,它马上要进行特技航行了。

这有如古时候驾驶快艇的人故意扔掉舵和沉重的龙骨,因为他知道剩下的比赛是一路顺风,在平静的海面上进行了。

祝贺你,迪米特里!默顿通过无线电说,这招玩得挺利索,但并不够漂亮——你现在赶不上啦!我还没做完呢!俄国人回答说,在我国流传着一个古老的故事。

冬天,一个雪橇被一群狼追赶着,驾雪橇的人为了活命,不得不把乘客一个一个地丢下去。

你能理解这故事与我们的相似之处吗?默顿理解得再清楚不过了。

在这最后的直线一圈中,迪米特里不再需要副手,列别捷夫号可以轻装决赛了。

你这样做,亚历克西斯是会很不高兴的。

默顿回答说,此外,这也违犯规则。

亚历克西斯是不高兴,但我是船长。

他只需等十多分钟指挥官就来把他救走了。

同时,规则对乘员组的人数没有明确说明,这你是应该知道的。

默顿没有回答他。

他以他所掌握的关于列别捷夫号的设计情况为基础,匆忙地做着计算。

做完计算后,他意识到比赛的胜负仍难以做定论。

列别捷夫号将正好在他期待的通过月球的时刻赶上他。

但是,比赛的结果于九千二百万英里之外,已经在裁决之中了。

在水星轨道深处的三号太阳观察台上,自动仪器记录下了太阳光斑的全部演变过程。

一亿平方英里的太阳表面突然狂暴地爆炸开来,相比之下,这个圆盘的其余部分显得暗淡无光。

在这个沸腾恐怖的景象之外,巨大光斑的带电等离子体就象一个有生命之物处在它所创造的磁场之中,盘旋翻腾着。

在它的前面,是紫外线和X射线以光速发出报警的闪光。

这些光线在八分钟内到达地球,然而是相对无害的。

否则,以每小时四万英里从容不迫的速度在后面接踵而来的带电原子,只要一天就能将狄安娜号、列别捷夫号以及与他们结伴同行的小小船队吞没在致命的放射性云雾之中。

指挥官直到最后一分钟才作决断。

甚至期待等离子体射流经过了金星轨道后,这射流或许还有错过地球的可能。

但是,如果不到四小时的距离,并且月球上的雷达网已经测知了射流,他知道那就毫无希望了。

直到太阳再次平静下来以前,五、六年内所有太阳帆船的航行都必须停止。

一种巨大的失望的叹息掠过太阳系。

狄安娜号和列别捷夫号正齐头并进在地球到月球的旅途中间,现在还很难说哪只船更好些。

那些比赛迷们将对比赛结果争论多年,但历史却将只记载:因为日暴,比赛取消。

约翰·默顿接到命令时,感到一种自童年以来从未尝到过的痛苦。

越过流逝的岁月,他痛苦而清晰地回忆起他十岁的生日,他曾指望给他一个盛名一时的晨星号宇宙飞船的比例精确的模型,并且几个星期都在设想如何组装它以及挂在房间里的什么位置上。

可是,到了最后时刻,他爸爸却带来了坏消息:约翰,很对不起……花钱太多,或许明年……经过半个世纪和成功的一生以后,他又成了痛断肝肠的伤心的孩子。

他曾在片刻间考虑过不服从指挥官的命令。

假设继续航行,不理睬他的警告,会怎么样呢?即使比赛取消了,他还可以横越太空,到达月球,这将千秋万代永载史册啊!但是,没有比这更愚蠢的啦!这就是自杀,而且是一种非常不愉快的自杀。

他曾见过飞船在宇宙的深处磁屏蔽失灵,人死于放射性毒害的情景。

不,那不值得……他为迪米特里·马科夫,也为他自己感到遗憾。

他们俩都应该赢得比赛,而今胜利将不属于任何人。

由于太阳处于一种愤怒之中,即或能凭借它的光线到达宇宙的边缘,也没有人能够争胜负了。

在五十英里之后,指挥官的救险装置正接近列别捷夫号,准备救出它的船长。

迪米特里怀着他也要一同离去的心情切断了悬索。

银色的太阳帆飞走了,轻巧的密封舱将带回地球也许再度使用,但太阳帜却只能展开用做一次航行。

他可以按一下投弃按键,给他的营救者节省几分钟时间,但他不能这样做,他想要在长期以来成为他的梦想和生命的一部分的小船上逗留到最后一刻。

巨大的太阳帆张开着,以正确的角度对着太阳,产生出最大的推力。

狄安娜号载着他脱离开地球引力已有良久,可现在它还在增加着速度。

尽管一无所获,但毫无疑问,也不用犹豫不决,他知道必须做什么。

他最后一次坐在帮助他飞行完到月球的一半航程的计算机前。

他完成这一切后,便收拾好航行记录和几件私人物品。

他笨手笨脚地钻进紧急救生衣,因为他活动不方便,并且一个人自己穿这种衣服也确实不容易。

正当他要戴严防护帽时,指挥官的声音突然在无线电里呼叫他:船长,我们五分钟就赶上你了,请断索放帆,这样我们就不会撞上它了。

约翰·默顿——狄安娜号太阳飞船的第一个和最后一个船长踌躇了片刻,他最后环视一次这个小小的座舱,里面闪闪发光的仪器和井然有序的控制系统都固定在最终的位置上。

然后,他对着麦克风说:我马上离开飞船,请及时搭救。

不用管狄安娜号!指挥官没有回话。

为这一点他很感激。

范·斯特拉顿教授肯定会猜测到是怎么回事,并知道在这最后时刻他希望让他独自无扰。

他没有操心去排尽密封舱的气体,冲出的气体把他轻轻地吹进了宇宙。

他给予狄安娜号的推力是他最后的礼物。

狄安娜号离开了他,变得越来越小,太阳帆在阳光中闪射着光辉,这阳光将千百年为它所有。

两天后,它将经过月球,但月球和地球一样,永远无法截住它,假如它的重量不能使它放慢,它的航行时速将每天增加两千英里。

一个月后,它将比任何人造飞船都要飞得快。

随着距离的增大,太阳光线减弱了,它的加速度也要下降。

但是,即或在火星的轨道上,它的时速也要每天增加一千英里。

在那时以前,它早就运动得非常之快了,太阳将无法控制住它。

它比任何从群星中飞驰而来的彗星都要快,将一直冲进深不可测的宇宙之中。

仅几英里之外的火箭摇曳着的火舌映入了默顿的眼帘。

救险装置正以比狄安娜号千百倍的速度赶上来救他,但是,发动机只能转动几分钟,燃料就要消耗殆尽,而狄安娜号却将继续增加速度,被太阳永恒的火焰推向茫茫太空,永存悠悠青史。

再见吧,我的飞船!约翰·默顿说,我真想知道,从现在起多少万年之后,会有什么样的眼睛注视着你?当救险装置上的鱼雷小车慢慢地伸到他的身边时,他终于平静下来了,他永远不能赢得飞往月球的比赛了,但他的帆船却将是飞往星际漫长航程上的第一艘人造太阳帆船。

(本文由【读书中文网】Ken777进行OCR、校对。

)《爱》作者:[日] 宫崎惇邵建设 译本文译自日本1979年出版的《超短篇小说杰作选》,作者宫崎惇是颇有名气的科幻作家。

作者在这篇作品里,以幽默的笔触,描写了未来社会的一个侧面。

作者试图通过这篇小说,说明无论到什么时候,人类的感情都不是机器或别的什么所能取代得了的。

——译者※    ※    ※    ※    ※    ※机器人不许危害人类,而应保护人类的安全。

——机器人定律第一条孩子房间里传来的婴儿的哭声,早就把这对年轻的父母吵得焦躁不安、六神无主了。

母亲空着两手,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坐下去,急得团团转;埋头读书的父亲终于也看不下去了,啪的一声扔下书,双手捧住了脑袋。

婴儿的哭声持续不绝,而且一声高似一声。

忍无可忍的父亲跑到走廊上,母亲也不甘落后地紧跟在他的屁股后面。

两人砰的一声,使劲推开孩子房间的门。

请保持安静!守护在婴儿身边的机器人嘀溜溜地转动着透镜的眼睛,开口说道。

安静个屁!父亲大发雷霆:还不都是你让孩子嚎个不停,吵得我们心烦意乱,什么也干不成!我明白您的意思,机器人说。

但是,小姐只是想哭,并没有其他的原因。

她只是想哭而已。

孩子想哭,这是没法阻止的。

是不是肚子饿啦?要不就是哪儿不舒服?尿布湿了没有?兴许太冷?或者太热?母亲喋喋不休地提出一大堆疑问。

机器人摇了摇它那沉甸甸的脑袋:都不是。

声音铿锵有力,我是专门的育儿机器人,抚育幼儿是我的职责。

我的脑子里密密麻麻塞满了幼儿心理学。

两人不吭声了。

幼儿为了运动时常要哭。

现在正在哭的小姐就属于这种情况。

等她哭累了,自然就会睡觉,醒来时才会有精神。

它的话音伴随着婴儿一刻不停的有力的啼哭声,震得两人的耳朵嗡嗡作响。

年轻的父亲和母亲不知不觉地退到了门口。

来到走廊上,父亲颓然地垂下双肩,有气无力地说:人也好,动物也好,没有不讨厌哭声的。

我们是不懂育儿之道,他的妻子没理会他的话,但我们起码有疼爱孩子之心。

还说是什么最新型的机器人呢,简直也太冷酷无情啦!父亲现出一副狼狈相。

这个育儿机器人是他从旧货市场偶然买来的便宜货,只是外形比较新颖罢了。

可他对妻子却谎称是最新产品。

难道就没有比这个再好一点的机器人了吗?再好一些的?总之,只要不让孩子哭就行啦。

父亲扭身想逃。

你居然能说出这么狠心的话。

告诉你,孩子可是我们俩的孩子!母亲的语气强硬起来。

都是那种机械的抚育法害得她哭个没完。

可怜的宝贝哟!我知道啦。

父亲被说得哑口无言。

忽然,他制止住母亲,竖起耳朵倾听着。

孩子好象不哭了?果然象机器人说的那样,婴儿大概哭累了,哭声听不见了。

真的。

母亲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不过,我还是想要一个真正疼爱孩子的育儿机器人。

总是这么牵肠挂肚的,我可受不了。

回到屋内,她又说了一句。

不仅是这对年轻的夫妇有这个要求,希望给机器人灌输爱的呼声四处可闻。

无论什么地方的父母,都和这对夫妇一样,或多或少有过同样苦恼的经历。

舆论沸腾了。

电视台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播放以父母和子女的爱为主题的专题节日。

甚至连各种动物也纷纷出场了。

电视屏幕上充满了这样的镜头:有每天都给被人抓住关在笼子里的小麻雀送食的老麻雀;有故意把幼狮从高高的悬崖上推下来,严厉培育它们的大狮子;还有被猎人的枪弹打中也死死抓住大岩石不放,保护在岩石下嬉耍的小熊的母熊等等,真是五花八门,无奇不有。

动物况且如此,如果把动物的脑细胞作为重要部件移植到机器人身上,其意义该有多么重大!敏感的机器人公司马上试制了一批新型机器人,并开始实际表演。

那对年轻的父母也在电视上看到了这种机器人,乐得满目生辉。

特别当他们看到新型机器人高明地将哇哇大哭的婴儿哄得不哭的镜头时,真是又感动又高兴,不由得垂下泪来。

它们可真象几十年、几百年前的父母们啊!简直和风俗史上描写的一丝不差!政府就不能早点批准生产吗?只要一生产,我马上就把家里的机器人换掉。

这种机器人其实并不复杂。

只要在机器人的头部安上动物的脑细胞,然后接上新的电路就行了。

根据这个原理,可以将各种感情移植给机器人。

但是,这只限于法律所承认的感情之内,严禁将人类的感情胡乱地移植给机器人。

然而,新试制的育儿机器人获得了普遍的好评,在社会舆论的压力下,政府终于审议了《对育儿机器人母爱移植法案》,并获得了全场一致的通过。

人们争先恐后地购买新型机器人,那些不富裕的家庭也把以前使用的机器人送去改装。

机器人开始热心地抚育起幼儿和孩子来了。

从此以后,笑声取替了哭声。

大街小巷、各家各户充满了欢声笑语。

父母们得以安心地工作、吃饭、游玩,一点也不用操心孩子。

他们只是偶尔去孩子的房间看上几眼,免得忘掉孩子的模样。

眼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父母们真是又惊又喜。

那对年轻的父母也早早地赶到机器人工厂。

明天什么时候能改装好呢?这个嘛……自从政府批准以后,许多人都把机器人送来改装,忙得我们是脚打后脑勺。

现在正是最忙的时候,机器人工厂的接待人员说道,所以,最快也得等到明天下午一点。

这么晚呀……这段时间孩子由谁来照看呢?两个人不由得迟疑起来。

我们自己对付对付?行吗?但是,机器人总是要改装的。

现在他们的机器人只不过相当于一堆废铜烂铁。

结果,夫妇俩还是把它卸下汽车,运进工厂。

辛苦辛苦吧,顶多坚持到明天。

只要给我们改好就行啊。

两人放心不下留在家里的孩子,匆匆驱车赶了回去。

当天夜里,小两口寸步不离地守在摇篮边上,一夜都没敢合眼。

直到明媚的阳光和新鲜的空气开始驱散黑暗的时候,他们才松了一口气。

好啦,再等几个小时,新的顶呱呱的育儿机器人就该回来了……两人大张着嘴,美美地打了个呵欠,不知不觉地靠在椅子上打起盹来。

可惜好景不长,不大会工夫,孩子的哭声就把他们从梦中惊醒,不得不跳起身来。

每家的父母在大发脾气的孩子面前差不多都束手无策,只能左摇右晃地哄孩子。

这对把养育孩子的工作全都一股脑儿推给机器人的年轻父母自然也不例外。

婴儿象火烧屁股似地号啕一阵,突然停了下来,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接着,象是又想了起来,哇哇地大哭大闹起来。

你不觉得有点反常吗?真棘手啊!这可如何是好?母亲把手心贴在婴儿的额头上一试,禁不住惊呼起来:这么热!孩子得病啦!病了?怎么偏偏捡上这么个倒楣的时候!父亲抚摸着一夜之间变得尖尖的下巴颏儿,扭了扭腰肢。

你磨蹭什么!还不赶快与医院联系!父亲慌慌张张地蹦起身来,没小心绊在地毯上,一个跟斗摔出去好远。

医生赶来了,给婴儿打了一针。

婴儿的呼吸平稳下来了。

现在不用担心了。

医生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小两口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

下午,望眼欲穿的改装过的机器人终于回来了。

夫妻俩欢天喜地地把它迎到家中。

我不在家,让你们受累了。

小姐一切可好?机器人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开口问道。

从外表上看,它似乎没什么变化,但表情却显得柔和多了。

当听罢二人讲述了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机器人脸色遽变,急忙奔向孩子的房间。

在他们两人的眼里,机器人确实仿佛变了脸色。

婴儿打过针后,正陷入酣睡之中。

可怜的宝宝……机器人挨近婴儿,和她贴了贴脸。

只要有我在,你就没事了。

要是再迟一步,我们和孩子真不知会怎么样呢。

父亲把手放在机器人的肩上。

母亲也满眼垂泪,连连点头。

在机器人的看护下,婴儿的病神奇般地痊愈了。

小两口高兴之余,不免心中暗暗称奇。

孩子的气色一天一天地好了起来,有时甚至还发出欢快的笑声。

孩子那可爱的笑声不时传到父母的房间里,逗引得他们左一次右一次地跑到孩子的屋子里去。

婴儿嫩声嫩气的欢笑声和机器人瓮里瓮气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回旋在孩子的屋内,经久不息。

小两口心想,这下总算可以放心了。

他们常常私下赞不绝口地品评说:真不赖!比我们想象的还好哩。

打那以后,一个星期过去了。

这一天,也就是领完工资后的第二天,夫妇俩要去城里游玩一番。

我们走啦,再见!一边发动着汽车引擎,他们一边向二楼的窗户挥着手。

机器人扶起抱在怀里的婴儿的小手,一摇一摆地回应着。

什么也不明白的婴儿只是咯咯地叫着、笑着。

目送着夫妇俩的车子消失在院门外,机器人也想离开窗沿。

但是,它忽然象是想起了什么,目光落在婴儿的脸上。

接着,它把孩子柔嫩的身体反过来调过去地察看了一番,末了,又把目光射向窗外。

覆盖着绿色草坪的庭院里阳光明媚。

机器人三番五次疼爱地把脸贴在婴儿的脸蛋上,婴儿痒痒得一个劲地扭动着身子,呀呀地叫着。

说时迟那时快,紧接着只见机器人一扬手,婴儿的身体便朝着庭院急速地跌落下去。

机器人的眼睛里闪动着柔波,一直紧盯着跌落下去的婴儿。

只听得婴儿发出一声尖厉而又短促的哭叫,便戛然而止了。

到了夜里,这对夫妇才转回家来,当他们得知这个噩耗时,惊讶得面面相觑,茫然失措。

都怨我不小心!都怨我不小心!我要再注意点就好啦!我要再注意点就好啦……机器人声音颤抖地反复说着同一句话。

孩予的病毕竟还没好利索啊。

母亲哽咽着说。

都怪当时我们一时疏忽。

要是孩子不得病,也不至于……父亲抚摸着婴儿软绵绵的脑袋说道。

婴儿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凉了。

都怪我不小心,都怪我不小心……机器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别难过啦。

这不是你的过错,是我们没有尽到责任……父亲和颜悦色地劝慰着耷拉着脑袋、重复着同一句话的机器人。

他们还以为这个不幸都是那场病造成的呢。

都怪我不小心,都怪我不小心!我要是再注意点就好啦……机器人依然唠叨个不停。

到了月末,收款人陆续地找到客户的门上来。

他们是机器人公司派来收取改装费的。

这种改装后的机器人性能如何?收款人笑嘻嘻地问道。

失去孩子的年轻母亲扫了一眼帐单,不由得啊!地失声叫起来。

我家的机器人装的是狮子的脑细胞哇!我这倒是第一次听说哩。

这是敝厂最新的科研成果。

利用先进的科学技术,从母狮身上取出脑细胞移植在机器人身上。

移植这种脑细胞的机器人,不仅思维敏捷,而且还充满了母性的慈爱。

经它抚养的孩子,想来个个身体健壮,不似那些娇生惯养的……收款人滔滔不绝的话语传到了正在隔壁读书的年轻父亲的耳朵里。

狮子的脑细胞?哎呀,莫不是……倏地,他脑海里闪现出曾在电视里看到的母狮把幼狮推下山坡的镜头。

失去孩子的年轻父亲茫然陷入了沉思。

《白雪,镜子,苹果》作者:[美] 尼尔·盖曼龚容 译《白雪,镜子,苹果》最早刊登在梦港出版的故事书里,此书的稿酬专用于捐给连环画正当防卫基金协会。

这个故事从一个独特的视角,来观察经典童话里的白雪公主。

一点注释:本作虽为改编,但故事的整体情节还是比较忠实最初版本的格林童话,如白雪公主的与父亲的少儿不宜情节,还有就是那个王子,其在最初作中为性无能加恋尸癖,如果不了解这些可能大家会对后面一段的描写有些莫名其妙 。

※    ※    ※    ※    ※    ※我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怪物。

谁都不知道。

她在出生时害死了她母亲,可是光凭这一点就来指责她,理由肯定不够充分。

大家都称我为智者,而我根本谈不上聪明智慧,因为,我只是透过池塘平静的水面,或者从我那面冷冰冰的镜子里,才看到一些未来之事的零碎影像。

要是我果真聪明,就不会去试着改变未来。

要是我果真聪明,在遇到她以前,或者在得到他以前,我真该杀了我自己。

一个聪明人,一名女巫,随他们怎么去说吧,我还梦见过他的脸,而且,我活到现在,总能看见他浮现在水面上的倒影:在那天他骑马过桥打听我的名字以前,十六年来,我一直在梦里看到他。

他把我扶上一匹高头大马,我俩骑着马往我那间小茅屋而去。

他那头金发遮在我的脸上。

他要走了我身上最宝贵的东西,那是一个国王理应享有的。

晨光中他的胡须呈铜红色。

并不因为他是国王我才了解他的,事实上国王们什么样,那时我还毫无头绪呢,我只是把他当作我的情人去了解的。

从我身上他拿走了所有他想要的——国王们拥有这种特权,可是第二天他又回到了我身边,自那晚以后,他的胡子更红了,头发金光灿灿的,眼睛仿佛碧蓝的夏空,皮肤染上一层成熟小麦才有的浅棕。

他女儿还是个小孩儿:我进宫时,她还不到五岁大。

一幅小公主亡母的肖像挂在她居住的塔楼里:一位高挑女子,头发像黑森林那么黑,棕栗色的眼珠。

血管里流着和她脸色苍白的女儿不一样的血。

小姑娘不和我们一起用餐。

我不知道她在宫中哪个地方吃饭。

我有我的寝宫。

国王——我的丈夫,也有自己的寝宫。

要是需要他会派人来叫我,我就去见他,取悦他,与他共享欢娱。

我在宫里住了几个月以后,有天晚上,她来到我的寝宫里。

她六岁。

我正在油灯下绣花,冒出的灯烟和颤动的光线,使我不时眯缝起两眼。

我一抬头,见她站在那儿。

小公主吗?她一言不发,那对眼珠像煤炭那么黑,像她的头发那么黑,她的嘴唇比鲜血更红。

她抬起头,望着我笑了。

她的牙齿似乎很尖,就是在灯下看也是这样。

你到屋外来做什么?我饿了。

她说道,神情和其他小孩没什么分别。

正值隆冬季节,新鲜食物像充满融融暖阳的梦境一样难得:我却有成串成串的苹果,去了核、风干了的苹果,挂在寝宫的横梁上。

我取下一只递给她。

拿着。

秋天是风干与腌渍的季节,是采苹果、把鹅喂壮的季节。

冬天是饥馑、白雪、死亡的季节:也是开冬至宴的季节,每逢这个时候,我们会把鹅油涂抹在猪皮上,用秋天的苹果塞满猪的肚子,然后,我们把它拿到火上烤一下,用炙叉叉住,趁它仍吱吱带响,我们就迫不及待地大口吃起来。

她从我手中接过风干的苹果,用尖利的黄牙咬住。

好吃吗?她点点头。

我一向很怕这位公主,然而那一刻,我心头涌起一丝怜惜,便用手轻轻抚摸她的面颊。

她看着我笑了——她难得笑——然后,她的牙齿刺进我的拇指根,在金星丘那个位置上拼命吸起血来。

我大吃一惊,疼得喊出声来;她死死盯着我,我不由得噤了声。

小公主把嘴紧贴住我的手掌,舔着,吮着,咽着。

做完这一切,她扬长而去。

等我定下神来细看,发现她留下的那个伤口在慢慢愈合、结痂,最后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到第二天,伤口就变成了一道陈旧的伤疤。

我惊呆了,受她控制、让她摆布了。

我对此感到害怕的程度,远远超过了害怕她嗜血这件事本身。

那晚以后,一到天黑我就紧闭寝宫,用一根橡木棒拴住宫门,又命铁匠打造铁杠装在窗上。

我的丈夫,我的情人,我的国王,派人召我去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即便我去,他也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他再不能像个男人那样行事了;也不允许我用嘴取悦他:一次我想着么做,他大吃一惊,然后就哭了起来。

我移开嘴巴,紧紧搂住他。

后来,啜泣声终于停止,他睡着了,像个孩似的。

等他睡着以后,我用手摸索他的身体。

在他皮肤的表面,一道道的旧伤新疤多得数也数不清。

可我不记得自我俩相爱那天起那上面有过什么疤,只有一条位于体侧的疤,那是他儿时被一头野猪抓伤后留下的。

没隔多久,那个我邂逅于桥边并一见倾心之人,如今只剩下一具躯壳。

他形销骨立,肤色发青泛白。

我始终陪着他,直至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他一双手冷得像石头,蓝眼珠颜色浑浊,头发胡子都褪了颜色,失去了光泽,变得越来越稀疏。

来不及做临终忏悔,他就去世了,一身皮肤,从头至脚布满让人掐过的青紫斑。

他简直都不到几两重。

地上的冰结得很厚,我们无办法替他掘土造坟,便用岩石和石块在他的尸身上垒起一个石冢,以此作为祭奠,因为,他再没有足够的东西,再没有留下什么,来保护自己不受饥饿的野兽和凶猛的飞禽侵害。

这样一来,我成了王后。

可我真的很傻,又那么年幼无知——自从第一次看见阳光,我迎来又送走了十八个夏天——如今,我还是不能狠下心去做那件本该做的事。

要是换了今天,我真会去掏了她心窝子,我要割了她的脑袋、胳膊和腿,我要命令手下把她的心掏出来。

然后,我要去集市的广场,亲眼看着刽子手们把柴堆烧旺,亲眼看着他把她的四肢一块快都投进火里。

我要命令弓箭手把广场团团围住,一有飞禽野兽靠近,就把它们统统射死,乌鸦、狗、鹰、耗子,概莫能免。

在小公主烧成灰以前,我不会眨一下眼皮的,一阵轻风就能把她刮走,就像吹散雪花一样。

我没有这么做,因此,我付出了巨大代价。

有人说我是受人愚弄了;那颗心不是她的。

那是某个动物的心脏——也许是一匹牡鹿的,要不就是一头野猪的。

他们那么说,事实却不是这样。

也有人说(撒谎的是她而不是我)我拿到了那颗心,随后就把它吃掉了。

彻头彻尾的谎言,半真半假的传说,犹如漫天飞舞的大雪,掩盖了我记忆中的真相,也篡改了我亲眼目睹的事实。

正如纷纷扬扬的雪花,弄得人们无从辨认原有的景色;她就是那样歪曲了我的一生。

我的情人——她父亲的大腿上留下了一道道疤,在他去世的时候,他的阴茎上也有疤。

我没和他们一起去。

他们在白天把她送走,那时她睡得正香,那是她最脆弱的时刻。

他们把她带到森林深处,在那儿他们剥开她的衣服,挖出她的心,把尸体丢在溪谷里,让森林把她吞没。

那片森林暗无天日,和许多国家的边境接壤。

没有人会这么傻,会去要求替那里发生的罪恶伸张正义。

森林里住着罪犯,盗贼,还有野狼。

就是走上好几天,也绝对看不到任何活物;只会感到时时有眼睛在盯着你。

他们把她的心献给我。

我知道这是她的心——母猪或牡鹿的心,都不会像她那颗心一样,从胸口挖出来以后,还能不住跳动。

我把它拿到寝宫里。

我没把它吃掉:我把它挂在头顶上的横梁上,把它系在串有花楸浆果的麻绳的一头,它像一颗知更鸟的心脏那么红;麻绳上还挂着几个大蒜头。

宫外飘起了大雪,遮住了猎手们的脚印,遮住了躺在森林里的她的娇躯。

我吩咐铁匠卸下窗上的铁杠。

在冬季短暂的白日,每天下午,我都会花点时间留在寝宫里,窥视窗外那片树林,直到天黑下来。

正如我以前说的,有人居住在森林里。

他们总要出来的,有人出来是为了赶春季那趟集市:他们这些人生性贪婪,脾气暴躁,非常危险;有些人从小就发育不全——矮人、侏儒、驼背;还有的人长着一口大牙齿、一副白痴似的空洞目光;有些人的指甲活像蹼爪或蟹钳。

每年春天,一到冰雪消融,他们就从森林钻出来赶集。

我小时候在集市上干过活,那时他们这些森林里的人就让我挺害怕了。

我透过静止的水面,给赶集的人算命,等长大了一些,再用一面磨光的镜子算命,镜子的背面镀过银。

这件礼物是一个生意人送给我的,我从墨水的反光里找到了他迷路的马。

集市上的小贩很怕森林里的人:他们把货物钉在小摊的木板上——用铁钉把姜饼、皮带固定在木板上。

据说,如果不把货物钉住,森林里的人会把它们偷了,嚼着偷来的姜饼用皮带抽人,随后逃之夭夭。

森林里的人虽然也有钱,不过是这儿一枚铜子儿,那儿一枚铜子儿,有时候,岁月和尘土令硬币裹上了一层霉绿,硬币上的头像,就连我们中年纪最大的长者也认不出是谁。

森林里的人也来换东西,这样集市才得意维持,流氓和侏儒也接待;强盗也接待(只要他们行为检点),他们抢劫从森林很远的那一头的邻国而来的很少几名游客,要么偷吉普赛人的东西,要么会去偷鹿。

(根据法律,这等于犯了盗窃罪。

鹿是王后的财产。

)就这样,慢慢过去了好几年,我以智慧治理这个国家,得到了臣民们的称颂。

那颗心依然挂在床头横梁上,夜间,它会轻轻跳动。

我发觉没有人想念那个孩子:她是个可怕的东西,已经成为过去,大家都觉得最好还是把她除掉。

一个春天接着一个春天,一个集市接着一个集市,就这样过去了五年,集市越来越凄凉,越来越穷困,越来越破败。

从森林出来买东西的人越来越少。

那些出来的人显得低三下四,神色倦怠。

摊主们不再把陶器钉在货摊的木板上。

到了第五年,只有少数几个山民从森林里出来——除了一群可怕的、毛发留得很长的男人,再没有别的人了。

集市结束以后,集市头领带着他的随从来见我。

在当上王后以前,我就认识他。

我来找你,不是因为你是我的王后,他这样说。

我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我之所以来,是因为你很聪明,他接着说。

在你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光靠盯着一滩墨水,就找到了一头迷途的骡子;后来你出落成一位大姑娘,又从镜子里找到那个失踪的婴儿,那时,他已离他的母亲很远很远。

你了解许多秘密,能看见看不见的东西。

王后……他问,那些山民们为何惶惶不安?明年不会再有春季集市了。

邻国来的游客越来越少,几乎快没了,森林里的山民差不多都走光了。

后年如果还是这样,我们都会饿死的。

我命令女仆把镜子拿来。

那是一面背面镀银、很朴素的圆玻璃镜。

我用一块麂皮把它包起来,放到一只匣子里,再把匣子藏在我的寝宫。

她们把镜子举到我面前,我就盯着镜子看:她已经十二岁了,不再是小孩,皮肤略嫌苍白,眼睛、头发黑得像煤炭,嘴唇红得像血,还是离开城堡时的那身装束:一件宽松上衣,一条裙子,但衣服上已经有了许多破洞和补丁,外面罩了件皮袍,那双纤细的脚没有靴子,就套着两只皮袋,再用皮带扎紧。

她站在森林里,身旁是一颗树。

我注意地看着,用我的心灵之眼,我看见她在一棵棵树丛间缓缓侧身移动,轻快地走,一跃而过,轻轻慢行,像一只野兽,像一只耗子或一条狼。

她在跟踪什么人。

他是一个修士,穿着粗麻布衣,光着脚丫,脚上长着粗糙坚硬的癣。

他的胡子和剃光一圈的顶发已留到了一定长度,头发一直没剪过,胡子一直没刮过。

她藏在树后偷看他。

终于,他停下来准备过夜,动手生一堆篝火,在地上铺嫩树枝,敲碎一个知更鸟的鸟巢,以它来引火。

他的长袍里藏了一只火绒盒。

他在打火镰上敲打燧石,火星终于烧着了火绒,树枝燃起了篝火。

他找到的鸟巢里有两只鸟蛋,他大口吃起来,不等烤熟,就那样生吃。

他那么魁梧,这点东西根本填不饱他的肚子。

他就站在那儿,站在火光里,她从她藏身的地方走出来,蜷缩在篝火的另一边,眼睛盯住他。

他咧开嘴笑,仿佛他已有许久没有遇见另一个人类。

他招手请她过去。

她站起身来,绕过火堆来到他那边,在一臂距离外静候。

他手伸进摸麻布长袍里,终于找到了一枚硬币,一枚很小的铜钱,朝她扔了过去。

她接住铜钱,点点头,朝他靠近。

他解开腰间的带子,掀开长袍。

他体毛浓密,像一只狗熊。

她把他推到长着苔藓的地上。

她一只手犹如爬行的蜘蛛,在他浓密的体毛里缓缓爬行,终于靠近他的阴茎;她另一只手在他左面的乳头上划圈。

他闭上眼睛,伸出一只大手在她裙子里摸索。

她把嘴移到她刚才戏弄的那只乳头上,她光滑雪白的皮肤压在他黝黑多毛的躯体上。

她用牙狠狠咬住他的胸部。

起初,他睁开眼睛,随即又闭上,她就喝起血来。

她跨到他身上,喂他喝血。

她这么做的时候,从她的大腿间流下一道细细的黑血……你知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把游客赶出我们的小镇?森林里的人到底怎么了?集市头领问道。

我用麂皮盖住镜子,告诉他我会亲自出马解决这件事,让森林再度恢复安宁。

我必须这么做,尽管她令我害怕。

谁让我是王后啊。

换作一个傻女人,她会径直走进森林,想法抓住那个畜生;可我已经犯过一回糊涂,不想再错第二次。

我稍微认得几个字,就花了些工夫浏览古书。

我还花了些时间咨询一名吉普赛妇女。

她宁肯途经我们的国家翻山越岭到南方去,也不愿穿过那片森林去北方或西方。

我做好了心理准备,凑齐必备物品,终于,第一场初雪开始下了起来,万事齐备。

我浑身赤裸,孤身一人来到宫殿最高处的一座塔楼上,那是一个露天的所在。

寒风刺骨;我的胳膊、大腿、胸脯上渐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带去一个银盆和一只篮子。

我在篮里放了一柄银刀、一枚银针、几把钳子、一条灰白色的长袍和三只青翠欲滴的苹果。

我把东西放到地上,一丝不挂地站在塔楼里,在夜空下和劲风中俯身跪倒。

但凡有人发现见我这样站着,我一定会挖掉他的眼珠;实际上,并没有人监视我。

一朵朵白云倏地穿过天际,先是遮住娥眉月,随即,云开月出。

我抓起那把银刀,在自己的左臂猛挥——一下、两下、三下。

鲜血流到银盆里,在月光的映照下,鲜血红得发黑。

我又朝盆里添了些粉末,粉末原本藏在我脖子上挂的那只小瓶里。

那是一种褐色灰尘,由晒干的草药、一种特殊的蟾蜍皮和一些其他东西制成。

粉末令血液变稠,也防止血液凝结。

我一个接一个拿起三只苹果,用我的银针轻轻刺破苹果的表皮。

然后,我把苹果放到银碗里,让它们静静留在那儿,与此同时,今年头一阵鹅毛小雪慢悠悠地贴到了我的皮肤上,贴到了苹果上,落进那盆血水里。

拂晓时分,天空放亮,我套上那件灰长袍,从银碗里用银钳子夹起三只苹果,一个接一个放到篮子里,小心翼翼地不去碰苹果。

除了一些形似铜锈的黑色残渣,银碗的表面上没留一丝我的血液或褐色粉末的痕迹。

我把银碗埋到泥土里。

然后,我朝苹果念了一道咒语(就像从前我站在桥边对着自己念过一道咒语),快瞧啊,这些苹果一下子变成了世上最美丽的苹果,不用怀疑;苹果皮上那层深色的红晕是新鲜血液那种温暖的殷红。

我拉下长袍的帽兜遮住我的脸,又随手拿了些丝带和漂亮的头饰,把它们搁在柳条篮里的苹果上方,独自一人走进森林,来到她的栖身地:一座高耸的砂岩峭壁,峭壁四周有许多深邃的岩洞,要走好久才能走到洞穴尽头的岩壁。

峭壁地表布满树木和大圆石,我悄没声儿地在树丛间行走,尽量不去触碰树枝、踩踏落叶。

我终于找到一个藏身之所,一边耐心等候,一边留神观察。

过了几个钟头,几个侏儒从岩洞前面的洞穴里爬了出来。

他们是丑陋、畸形、多毛的小矮人,是这个国家的古老居民。

如今,你难得有机会见到他们。

他们消失在树林里,谁也没有发现我,虽说其中有个矮人曾停下来,对着我藏身的那块岩石撒尿。

我耐心等候。

再没有矮人从洞里出来。

我来到洞口附近,哑着嗓子,朝洞里大声吆喝。

她从黑暗中现身,赤身裸体,独自一人。

她朝我走近,我掌上的金星丘位置的那道疤痕隐隐作痛,有节奏地悸动。

她,我的继女,这会儿已经有十三岁的样子,除了左胸上有条青紫色的疤,她雪白的肌肤完美无缺,毫无瑕疵。

那条疤是很久以前她被剜去心脏时留下的痕迹。

她的两腿间被黑色的污渍弄脏了。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隐身在长袍里。

她露出饥饿的样子,贪婪地望着我。

姑娘,卖丝带喽!我用嘶哑的嗓音说,漂亮的丝带,可以给你扎头发用……她笑着朝我招手。

一股强大的吸力;我手掌上那道疤把我往她那里推。

我做了我事先计划好的事,可我做得比事先计划的更自然:我丢下篮子,像个卖杂货的老太婆一样发出一声尖叫。

我故意装成那样,然后,撒腿就跑。

我身上的灰长袍同森林一样颜色,我走得很快;她没来追赶我。

我一路返回宫殿。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没有亲眼看见。

就让我们来猜想一下吧,白雪公主一脸沮丧、饥肠辘辘地回到洞口,瞥见我掉在地上的篮子。

她做了什么呢?我乐于这么想:她先把玩一会儿丝带,用它们扎了一对蝴蝶结系住黑鸦鸦的头发,把丝带围住苍白的脖子,要不,缠绕在纤细的手腕上。

接着,出于好奇,她掀开布料看篮里还有什么;她一下看见了那三只苹果,红艳艳的苹果。

它们发出新鲜苹果的香气,当然喽;它们也发出鲜血的气息。

而她饥肠辘辘。

我猜想她拣起一只苹果,把它压在面颊上,用肌肤体会那种凉爽光滑。

随后,她张开嘴巴,狠狠咬一口苹果……等我回到寝宫,那颗和苹果、火腿、香肠串在一起吊在房梁上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

那颗心静静地挂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我再度感到了安全。

那一年冬天,地上积起一层皑皑白雪,迟迟不见融化。

大伙急切地盼望春天快点到来。

来年的春季集市规模略有扩大。

来赶集的山民虽说人数不多,不过好歹有了一些,而且,来自森林另一边国度的游客也陆续出现了。

我发觉来自森林岩洞的那些野蛮的小矮人也来赶集了,想用便宜的价钱买下碎玻璃片、水晶块和石英石。

他们用铜币付钱——不用怀疑,这是我的继女白雪公主的战利品。

当他们来货摊一带买东西时,镇上的人纷纷奔回家中,出来时带着他们的幸运水晶石,还有少数人带来整片的玻璃。

我一转念,真想把他们处死,却还是没有下手。

只要那颗心依旧寂静无声、一动不动、冷冰冰地挂在我寝宫的横梁上,我就很安全,那些森林里的居民也就很安全,推而广之,那些镇上的居民也就很安全。

在我生命的第二十五个年头,也就是我继女白雪公主吃下毒苹果的第二年,王子来到我的宫殿。

他身材高大,有双冷淡的绿眼珠,皮肤是山那边的人的浅黑色。

他和很少几名随从一道骑马过来:这些人足以保护他,又不至于让另一位君王,比如我吧,会将他视为一种潜在的威胁。

我是很实际的人:我想把我们两个国家合并在一起,我想起从森林一直蔓延到南边大海的那一大片国土,我想起我那位留胡子的金发爱人,他死了有八年了;到了晚上,我便去了王子的寝室。

我不再是天真幼稚的小孩了,尽管我以前的丈夫,那个一度是我的国王的那个人,才是我真正的初恋情人,随他们怎么去说吧。

起初,王子显得很兴奋。

他命我除去衣衫,要我站到敞开的窗前,离火炉远一些,我的皮肤渐渐变得像石头一样冰凉。

接着,他让我仰面躺下,双手交叠在胸前,睁大双眼——直勾勾地瞪着头上的房梁。

他命令我别动,尽量屏住呼吸。

他恳求我什么也别说。

他分开我的双腿。

随后,他进入我的体内。

他开始在我体内抽动,我发觉自己抬高臀部,开始配合他的动作,不断旋转,不断挤压。

我口中发出呻吟。

我难以自禁。

他的阴茎从我体内滑出来。

我伸手去碰,一个纤细光滑的小东西。

求你了,他低声说,千万别动,也别说话。

躺在那块石头上就行,那么冰冷,那么美丽。

我照做了,但他已经失去了那种令他显得男子气的冲动;不久,我就离开了王子的寝室,脸上依旧沾着他的泪痕,耳边依旧回响着他的咒骂。

第二天一早,他就带领全体随从离开了。

他们骑着马朝森林前进。

这会儿,我想象着他的跨部,想象着在他纵马奔驰的时候,他的阴茎准有点泄气。

我想象着他灰白的嘴唇紧闭着。

我想象着那一小队人马穿过森林,终于来到由玻璃和水晶堆成的我继女的那口石头棺材前面。

那么白皙,那么冰凉。

玻璃底下,是她一丝不挂的身体,还没有一个小姑娘那么大,毫无生气。

在我的想象里,我几乎能感觉到他裤子里那玩意儿一下子变硬了,幻觉中,他又欲火中烧,气喘吁吁,嘴里念念有辞,庆幸自己交上了好运。

我想象着他跟那些浑身长毛的小矮人讨价还价——答应用金子和香料跟他们交换躺在水晶棺材底下那具娇小的尸体。

他们是否欣然收下那笔金子?要不,小矮人抬头望一眼马背上他那些随从,他们手持着利剑长矛,就意识到自己别无选择。

我不知道。

我没在那儿;我没用水晶球占卜。

我无法想象……一双双手扒开压在她冰冷的身躯上的一堆堆玻璃和石英。

一双双手抚摸着她冰冷的脸蛋,一双双挪动她冰冷的胳膊,欣喜地发现那具尸体仍旧富有生气,无比柔软。

他可是当着他们的面占有了她?或者,在占有她之前,他先把她搬到了一个隐蔽的地方?真不好说啊。

她喉咙里的那块毒苹果是不是被他颠了出来?要不就是在他猛烈冲撞她冰冷的身躯时,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微启两片朱唇,那些发黄的尖牙凑到他黝黑的脖子上,象征生命的鲜血淌进她的喉咙,冲掉了那块有毒的苹果,我自己的苹果,我亲手配好的毒药?我只能去猜想,真相我无从知道。

我只知道这个:深夜,她的心脏再次勃勃跳动,把我惊醒。

咸咸的鲜血从屋顶上滴到我脸上。

我从床上爬起。

我的手火烧火燎地疼,仿佛拇指根撞到了岩石上。

外头响起砰砰的敲门声。

我有点害怕,可我毕竟是王后啊,我不会把恐惧流露在脸上。

我打开房门。

先是他的随从闯进我的寝宫,举起利剑和长矛,把我团团围住。

随后,王子走进来,在我脸上狠狠扇了几个耳光。

最后,她走进我的寝宫,此情此景,令我想起我刚当上王后她还是个六岁小孩那会儿。

她一点也没变。

根本没变。

她把串着她那颗心的麻绳拉下来,一颗接一颗摘掉晒干的花楸浆果,剥掉大蒜头——经过这么多年,大蒜头早就干瘪萎缩了;然后,她拿起她自己那颗扑通扑通乱跳的心——一个小东西,不见得比一头乳羊或母熊的心更大——鲜血溅满了她一手。

她的指甲准是和玻璃同样锋利:她敞开前胸的衣服,用手指甲划破那道青紫色的疤。

她的胸腔裂开一道口子,忽然张开了,里头没有血。

她舔一下自己那颗心,血流到她手上的时候,她把那颗心放回胸腔深处。

我看着她这么做。

我看着她再次合上胸部的肌肉。

我发觉那道青紫色的疤消失不见了。

王子显得很关切,用胳膊搂住她的脖子。

他俩并肩站立,若有所待。

她冷冷地站在那里,唇上依旧留着死亡时的死灰,尽管如此,他的欲望却不减分毫。

他们告诉我他们决定结婚,两个国家从此真的合而为一。

他们告诉我,举行婚礼那天,我将和他们在一起。

这个地方渐渐变得很热。

他们对我的臣民说了我许多坏话;用一点点真相来给许多谎言添油加醋。

我被关在宫殿底楼的一间石牢里,整个秋天,我一直待在那里。

今天,他们把我带出牢房;他们剥掉我身上的破衣烂衫,把我洗干净。

接着,他们剃光我的头发,又用鹅油摩擦我的皮肤。

他们把我带走时,天上开始下雪——两个男的抓我的手,两个男的抓我的腿——将我摊手摊脚地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暴露在冬至来赶集的众人面前;随后,把我带到这间焚烧炉里。

她没有笑话我,没有嘲弄我,也没有说一个字。

她没有讥讽我,也没有转过脸去不看我。

她只是望着我;有那么一会儿,我看见她的瞳人里映出了我的影子。

我没有大声尖叫。

我不会遂了他们的心愿。

他们可以夺走我的肉体,而我的灵魂和我的故事却只属于我自己,并将伴随我一同死去。

鹅油逐渐在融化,我的肌肤上闪出点点光泽。

我该一言不发,我不该再去想这些。

我该去想她脸蛋上那片雪花。

我这么想:她的头发,像煤炭一样黑;她的嘴唇,像血一样红;她的皮肤,像雪一样白。

《地狱灵猫》作者:斯蒂芬·金西风卷帘工作室 译哈斯顿心想这坐在轮椅上的老头,面容憔悴、一副病痒痒的样子,是快要死了。

对生死这样的事他很有经验。

杀人是他的生意。

在作为一个独立的职业杀手生涯中,他把死亡带给了十八个男人和六个女人。

那房子,正确地说是大楼,静谧而阴冷。

唯一的声音是大壁炉里柴火微微地噼叭声和外面北风的呜咽。

我要你干掉它。

那老头说,颤抖的声音高亢而气恼。

我知道你是干这行的。

你听谁说的?哈斯顿问。

那个叫绍尔·洛基亚的,他说你认识他。

哈斯顿点点头,如果中介人是洛基亚,那就错不了。

如果房间里有窃听器,那么这个叫朱洛更的老头说的一切都是圈套。

你要杀谁?朱洛更按了下安装在轮椅扶手上控制板的按钮,电椅嗡嗡作响地开过来,靠近他。

哈斯顿闻到他身上恐惧、垂老和尿骚混合在一起的气味。

这些气味使他感到恶心,但他没有显露出来,脸上的表情平静。

你要杀的对象就在你后面。

哈斯顿动作飞快,灵活对他来讲如同生命般重要,他总是时刻警惕。

他跳离沙发,单膝跪地,转身,手已插入他那特制的运动服里,抓住了藏在腋窝下的点四五口径的特制短管手枪的柄,有自动弹出装置的枪套可以立即把枪弹出。

一会儿后出来的是只猫,他要杀的是只猫。

此时哈斯顿和那只猫都相互盯着对方。

他是个现实的、不相信迷信的人,此刻却感到奇怪。

在跪下拔出枪来的那一刻,他就感到认识这只猫,似乎肯定记得他曾见过它。

猫的脸一半黑一半白,那条黑白的分界线笔直地从扁平的头顶延伸到鼻子嘴巴处。

眼睛在黑暗中显得分外地大,里面近似黑色的瞳孔象个棱镜般折射着火光,象块仇恨阴郁的煤块在燃烧着。

你我彼此相识,这个念头在哈斯顿脑海中回荡了一下然后就消失了。

他放下枪,站了起来。

我应该杀的是你,老头,我不开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

朱洛更说,坐下,看这。

他从盖在腿上的毯子下取出一个厚厚的信封。

哈斯顿坐下,那只猫一直蜷伏在沙发背后的猫轻轻地跳到他膝盖上,它仰头看了哈斯顿一会儿,大大的黑眼睛,瞳孔周围是一圈金绿色的环,然后伏下开始打呼噜。

哈斯顿疑惑地看着朱洛更。

它很乖。

朱洛更说,开始到现在,这只乖顺的小猫杀了我家三口人,就剩下我了,我老了,病了,但我想尽我的天年。

我无法相信。

哈斯顿说,你雇我来杀只猫?请看这个信封。

哈斯顿看了看信封,里面是五十、一百的钞票,全是旧的。

里面多少钱?六千块,你能向我证明这只猫已经死了的时候,我再付六千块。

洛基亚先生说一万二是你的底价。

哈斯顿点点头,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抚摸着膝上的猫。

它正睡着,还在打着呼噜。

他喜欢猫,说真的,猫是他唯一喜欢的动物。

它们特立独行,上帝,如果有的话,把它们造成完美冷漠的捕杀机器,猫是动物世界的杀手。

哈斯顿因此敬重它们。

我本不要作任何解释。

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

朱洛更说,常话说,预先警告就是武装预备。

我想让你知道干这事并不容易。

我也想证明自己是对的。

所以你别以为我头脑不清楚。

哈斯顿又点了点头。

他已决定接下这笔奇特的生意而且不需要他说这么多,但朱洛更想说,他也想听。

首先,你知道我是谁吗?靠什么赚钱?朱洛更制药公司。

对,全世界最大的医药公司之一,我们的生意能成功就是靠这个。

他从长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没有标签装满药丸的玻璃瓶递给哈斯顿,三多默尔镇静安眠丸,复方G,专门为患绝症的病人开的。

你也知道,它兼有止痛、镇静、适度迷幻的功效,对绝症的患者缓解痛苦、调节精神很有帮助。

你自己服吗?哈斯顿问。

朱洛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继续说,全世界的医生都给病人开这药,它是合成药,我们公司于五十年代在新泽西州的实验室开发的,我们只用猫作这药的临床试验,因为猫科动物有独特的神经系统。

你们用了多少只猫?朱洛更仍没有回答。

对猫来讲是不公平和有害的。

哈斯顿耸了耸肩。

为了使食品和药物管理局批准三多默镇静安眠丸使用的四年间,大约有一万五千只猫用于测试……嗯……前后大概是这么多。

哈斯顿吹了声口哨,大约每年用四千多只猫。

因此你认为现在这只猫回来要你的命,唔?我一点也不内疚。

朱洛更说,并且那种带着颤音的傲慢语气又回到他的话语中。

一万五千只用在测试中的动物死了,所以成千上万的人……我不介意这个。

哈斯顿说,这种正义让他感到厌烦。

这只猫七个月前来这里,我从来就不喜欢猫,肮脏、带着传染病的动物……总是在户外乱窜,在谷仓里爬来爬去,毛皮上带了各种病菌……从户外把一些脏东西带到屋里来给你看。

是我姐姐收留它,是她发现的,她为此付出了代价。

他非常仇恨地看着睡在哈斯顿膝上的那只猫。

你说它杀了三个人?朱洛更开始叙述发生的一切。

那只猫在哈斯顿这职业杀手强壮的手指抚摸下呼呼地睡着。

壁炉里松木柴的树节烧裂的声音把气氛渲染得很紧张,象收缩在皮肉覆盖下的一排钢簧。

外面北风在这远在康涅狄格州乡下的大石头房周围呜咽。

冬天就是在这风声中来到。

老头的声音起起伏伏。

七个月前,这里住着四个人,朱洛更、他姐姐安玛达,七十四岁,比他大两岁、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卡洛琳·布洛莫,她深患气肺肿、迪克·盖奇,在家干了二十年活的仆人,帮他家开林肯大轿车、煮饭、调制夜饮的雪利酒。

白天还有个女孩来帮工。

他们四人就这样住了近两年,一个老人之家,也是家族里活着的人。

他们唯一的乐趣就是看电影和看谁活得更长。

这时这只猫就来了。

是盖奇首先发现它,低吟着,在房子周围到处躲藏。

他想赶走它,用棍子打、用小石头扔,揍了它好几次,但它却不愿离开。

当然它也吃东西,却瘦得皮包骨。

人们在夏末的时候把这些猫扔在路边,让它们饿死,这是非常残忍的事情。

最好还折磨它们的神经?哈斯顿问。

朱洛更没理会,继续说。

他恨猫,一向如此。

那猫赖着不走。

他就叫盖奇弄了有毒的猫食,实际上就是一大份可口的凯洛牌猫食,拌了三多默尔G方。

猫不吃了。

这让安玛达发现了,坚决认为是他们干的,朱洛更强烈否认,但安玛达仍坚持自己的观点,她总是这样。

而且她找到了这只猫。

朱洛更说,把它抱在怀里,它正打着呼噜,就象现在一样,但它就是不愿靠近我,从来不。

她给他倒了牛奶。

‘ 噢,看这可怜的东西,饿怀了。

’她喃喃地说。

她和卡洛琳都这么对它说话,恶心。

当然了,这是她们反对我的方式。

她们知道我二十年前做三多默尔测试项目以来对猫科动物的厌恶。

她们以戏弄我为乐,用这只猫来欺负我。

他狰狞地看着哈斯顿,但她们为此付出了代价。

五月中旬的一天早上,盖奇起来做早餐时候,发现安玛达躺在楼梯脚边,身边散落这破碎的瓷盘和小脆饼,双眼微凸、朝着天花板,嘴巴和鼻子里流了很多血。

她的背摔坏了,双腿摔伤,颈骨象玻璃一样碎了。

这只猫睡在她的房间里。

朱洛更说,她象对婴儿般疼它……喵喵饿了吗,小宝贝?喵喵要出去嘘嘘吗?恶心,它就象我姐姐一样霸道。

我想那晚它喵喵地叫把她吵醒了。

她起来给它拿吃的,她常常说桑姆不喜欢猫食,除非用牛奶弄湿。

于是她打算下楼去取。

那只猫靠着她的腿摩挲着,她老了,腿脚不稳,又迷迷糊糊的,她和猫走到楼梯口,猫走在她前面,绊了她……哈斯顿想,对,可能就是这样。

他的脑海中浮现老妇人跌落下来,巨大的震荡使她无法喊出声来,从楼梯跌下来时,那猫食四处飞散,碗也打得粉碎,最后她躺在楼梯脚边,一把老骨头摔碎了,眼睛还瞪着,鼻子和耳朵却滴着血。

那咕噜咕噜叫的猫心满意足地开始走下楼梯,嚼着猫食。

法医怎么说?他问朱洛更。

当然是意外死亡了。

但我知道不是。

安玛达死了,为什么不干掉这猫?因为如果他这么做,卡洛琳就闹着要出走,显然,她被这事弄得竭斯底里了。

她是个病态的妇人,坚信此事阴魂不散,一个在哈德福特的灵媒告诉她(只须付二十美元)安玛达的灵魂进入了这只猫的身体,它就是安玛达了,她警告猫走她就走。

哈斯顿已熟谙人世百态了。

他猜想朱洛更和那卡洛琳过去曾是情人,而这老纨绔不愿让她和这只猫亲近。

这无异于自杀,朱洛更说。

在她的观念中还认为自己有钱,很喜欢带着这只猫去纽约、伦敦,甚至蒙特卡罗。

其实她是大家族中唯一活着的,靠那点钱过日子,而那点钱是家族在六十年代赚的黑钱。

她住在二楼一间特别的,超湿的房间里,有七十多岁了,哈斯顿先生。

她烟抽得很凶,到死前两年还是如此,她得了严重的肺气肿,我要她住这里,而那猫却要呆在那里……哈斯顿点点头,接着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手表。

快到六月底的一天晚上,她死了。

医生似乎认为是正常死亡,只是过来开了死亡证明了事。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但是盖奇告诉我猫仍在那房间里。

老兄,我们都有死去的一天。

哈斯顿说。

当然,那时医生的说法,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记得猫喜欢靠近睡着的婴儿或老人,偷走他们的元气。

这是迷信荒谬的说法。

大部分迷信荒谬的说法有是基于事实的。

朱洛更回答。

你也知道猫喜欢用爪子摩挲软的东西,象枕头、绒毛地毯活毛毯,就是睡毯或老人用的毯子。

一个重量压在呼吸虚弱的人上面……朱洛更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而哈斯顿开始想像那时的情形。

卡洛琳在卧室里睡着,刺耳的呼噜声在她残破的肺里进进出出。

呼噜声几乎被空调和增湿器的噪音淹盖了。

这只黑白各半的猫轻轻地跳上这老处女的床并开始盯着沟壑纵横的苍老的脸,目光荧荧。

它爬上她瘦弱的胸脯,趴了下来,开始呼呼地睡了。

那老妇人的气息在它的重压下慢慢地弱下去了。

哈斯顿的想像力并不丰富,却有点紧张起来。

朱洛更先生,他问道,还不断抚摸着那只猫。

你为什么不搞掉它,花二十美元兽医就可以毒死它。

朱洛更说:葬礼在六月一日举行,我把卡洛琳埋在我们家的墓地里,紧挨着我姐姐,这是她一直要求的。

六月三日我把盖奇叫到这里,交给他一个柳条篮,有点象野餐的篮子,你明白我要干什么吗?哈斯顿点点头。

我告诉他把猫装到篮子里,带到在弥尔弗德镇的兽医那里,让人把它麻翻了。

他说:‘ 好的,老爷 ’,拿了篮子出去了。

我很器重他,但那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在收费公路出了事故。

林肯车以每小时六十多英里的速度撞上桥墩。

盖奇当场死了,交警发现他的脸上有抓痕。

哈斯顿又在默默地想着事故是如何发生的。

屋里静悄悄的,除了炉火微微的哔叭声和膝上猫安祥的呼呼声。

在炉火前的他和猫构成爱德加·戈斯特诗中的意境,诗中写到:膝上蜷猫,炉中焰高……是否寻觅,幸福男子。

盖奇开着林肯车从收费公路到弥尔弗德镇,车速可能比限制速度还快五英里,那个有点象野餐篮子的柳条篮放在旁边,他正注意着路况,也许正超越一辆小货车,并没注意那只阴阳脸的猫从朝着他那一向的篮子边上探出头。

他没注意到它,因为他正在超越一辆拖斗货车,此时,这只猫跳到他脸上又咬又抓,它的爪子抓向他的一只眼睛,刺进去,血流了出来,什么也看不见了。

林肯车强大的马力还在嗡鸣。

车以六十英里每小时的速度在飞驰,猫的另一只爪子钩住了他的鼻梁,刺入肉中,使他疼痛异常。

车开始偏向右边开进了货车道,喇叭发出刺耳的鸣声,但他听不到因为猫在咆哮着,猫张开的身体盖住了他的脸,象只巨大的黑毛蜘蛛,它的耳朵向后倒,绿眼发光,向从地狱里射出来似的,后退狂乱地抓着老头的脖子上的肉。

它前后疯狂地扑甩着。

桥墩迎面而来,猫跳了下来,林肯车象个黑亮的鱼雷,撞到那水泥墩上,象炮弹般炸开。

哈斯顿艰难地咽了一下,听到喉中干涸的声音。

那猫跑回来了?朱洛更点点头。

一星期后,盖奇下葬的那天,它真的跑回来了,就象那首老歌唱的:猫儿回来了。

它能在每小时六十英里的高速撞击下安然无事?很难相信?人们都说猫有九条命,它回来时我就开始怀疑它或许不是……是巫猫?说得好听点,就是。

也许是魔鬼派来的。

惩罚你的。

我不知道。

可我感到害怕,我养着它,准确地说是过来替我做事的妇女喂它。

她也不喜欢它,她说这猫脸就是上帝的咒语。

当然这是当地的迷信。

老头想笑却无法笑出来。

我要你杀了它,我已经忍受四个月了,它隐匿在黑暗中,观察我,似乎在等待,每晚我都把房门锁上,而我仍担心是否有天清早醒来发现它打着呼噜伏在我胸上。

屋外的风孤独第呜咽着,吹得石砌的烟囱呜呜作响。

最后我找到绍尔·洛基亚,他推荐你,说你是单干的。

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是单干,就是自己干。

是的,他说你从未失手,甚至从未被怀疑,象猫一样悄无声息地完成任务。

看着坐在轮椅黑色的老头,哈斯顿有力的手,长长的手指在猫的脖子上游动。

如果你要,我可以现在就干掉它。

他轻轻地说。

我掐住它的脖子,它毫无察觉。

不,朱洛更叫了起来。

他长长地,有力地吸了口气,苍白的脸颊出现了红晕。

不,不在这里,带走。

哈斯顿冷冷地笑了笑。

又非常轻柔地抚摸着睡着的猫的头肩背。

好吧。

他说,我接了你这一单,你要尸体吗?不,杀了,埋了,他顿了下,象只老秃鹫般伏向前,把尾巴给我带回来,他说,这样我可以把它扔到火里,看它燃烧。

哈斯顿开着1973年产的朴莱茅斯车,车的引擎是飓风破坏者引擎,车底盘被加高并加了盖,车盖向下倾斜二十度。

差速器和车后部都是他自己改造的,挂档是PENSY公司的,传动装置是HEARST公司的,车身坐落在巨大的鲍比·尤塞排宽纹轮胎上,最高时速是一百六十多英里。

他九点半多些离开朱洛更家,一弯阴冷的新月透过稀疏的秋云悬在天空上。

他把车窗全打开,因为朱洛更衰老、恐怖的恶臭似乎仍然粘在他的衣服上,他感到难受。

寒气刺骨,直到让他感到麻木,而他就要这样,让寒气把恶臭吹掉。

它在普雷色的戈兰镇下了高速公路,以相当快的三十五英里速度穿过安静的这城镇,在那只有一盏的交通灯在交叉路口公路,他把车开得快些,让它自己跑。

那引擎协调的呼呼声正如晚上早些时候那只猫在他膝上的呼噜声。

想到这个比喻,哈斯顿不由咧嘴一笑。

他们以七十多英里的速度在结着白霜,铺满了作物秸杆的秋天的田野上行使。

猫被装在双层的购物袋里,顶上绑了个大大的结。

袋子放在客座上。

哈斯顿把它放到袋子里时,他正睡得呼呼响。

一路上,它都在呼呼大睡。

也许它感到哈斯顿喜欢它,就象呆在自己家里一样。

象哈斯顿一样,那只猫也是单干的。

这是个奇特的任务,哈斯顿想,而且还惊奇地发现自己把它当真了。

也许最奇特之处是他实际上杀的是一只猫,一只和自己相似的猫。

如果它确实弄死了那三个老废物,那它还有更大的魔力。

特别是对盖奇,曾把他带到弥尔弗德镇的兽医那里,那留着平头的兽医可能会非常高兴地接下这生意,把它捆了塞入只有微波炉大小的陶瓷嵌边的气室里,虽然对它有亲切感,但并不愿因此而不杀它。

他愿意干净利索地干掉它。

他可以停下车,在这秋日的荒野中把它从袋子中取出,抚摸它然后把它掐死,用随身带的小刀切下它的尾巴。

他想要把它的身体体面地埋好,不让食腐肉的动物吃它的肉,虽不能避免虫蚁的侵食,但可以避免蛆虫的产生。

车象暗兰色的幽灵在黑夜里飞奔。

他正想到这里,那只猫走入他的眼帘,它跳到仪表板上,尾巴高高地翘起,那张阴阳脸转向他,似乎对他冷笑。

嘘 —哈斯顿朝它嘘了一声,他朝左边一瞥,看到双层购物袋靠他的那侧被咬了个洞,也许是抓的,再抬头一看,那只猫向他张牙舞爪,一只爪划过他的前额。

他急忙推开它,朴莱茅斯车在柏油路上左右乱摆,巨大的轮胎在路面上吱吱地磨着。

哈斯顿挥拳去打在仪表板上的猫,它挡住了他的视线,对他又咬又抓。

哈斯顿紧紧抓住方向盘,一下,两下,三下,他打着那只猫,突然路面不见了,车插入路边的沟谷中,车身被撞得砰砰响,巨大的撞击使系着安全带的他被抛向前去,最后他听到那猫残忍的嗥叫声,象女人痛苦的或正在性高潮中的叫声。

他紧握拳头揍它,只感到被弹回来,它身上肌肉在鼓动。

接着再一次碰撞,一切黑了下来。

月亮快要落了,离天亮还有一个小时。

朴莱茅斯车横卧在路边沟谷里,地上的薄雾笼罩着它,一段很长的带着倒钩的铁线缠在车前头的栅格上,车盖被撞得掀了起来。

微微的蒸汽从被撞坏的散热器上泄了出来,混着晨雾从车盖下飘了出来。

他的腿没了感觉。

他向下看只见车的防火层被撞得凹了进来,那巨大的飓风破坏者引擎箱的后部顶到他是双腿,动弹不得。

车外,猫头鹰正在捕抓逃窜着的小动物的叫声从远处传来。

车内,在他旁边是那只猫安祥的呼呼声。

它似乎在咧着嘴笑,象《爱丽丝漫游仙境》中那只叫谢肖尔的猫。

哈斯顿看它站起来,弓起背,伸了个懒腰。

突然它象丝绸抖动般轻柔地一晃,跳向他的肩膀,哈斯顿想抬手把他推开。

他的手不能动。

脊椎被撞伤了,他想,身体瘫痪了,也许是暂时的,也可能是永远的。

那猫的呼呼声象打雷一般在他耳边响着。

走开!哈斯顿叫道,他的声音嘶哑干涸。

那猫僵持了一会儿,然后向后一坐。

突然它的前抓拍向哈斯顿的脸颊,同时爪子也伸了出来,几条热辣辣的血条划到了他的喉部。

热血流了出来。

他强迫自己把头摆到右边,头还能动。

很快他的脸就埋到光滑干燥的皮毛中。

哈斯顿朝它咬去,它吓了一跳,喉中发出怨恨的声音——喵,跳到座位上。

它愤怒地仰视着他,耳朵向后伏着。

我干不成了吗?他的声音嘶哑。

那只猫张开嘴朝发出嘶嘶声。

看着这张古怪、带着精神分裂症般的脸,哈斯顿明白了朱洛更怎么会想到它是巫猫,它……他正想着,双手和前臂感到麻木和刺痛。

恢复知觉了,感到千万根针在扎般地疼痛。

那猫跃向他的脸,伸出利爪,嘶叫着。

哈斯顿闭上眼睛,张开嘴,朝猫的肚子咬去,什么也没咬到,只是一嘴毛。

猫的两只前爪紧钩住他的双耳,抓了进去,感到异样的疼痛,哈斯顿试图抬起手。

双手猛拉但无法从膝间拔出来。

他伏下头开始前后甩动,好像要抖出眼中的肥皂水似的。

那猫嘶嗥着,仍紧紧抓着他,哈斯顿感到血从脸颊上淌了下来,呼吸困难。

猫的胸脯压着他的鼻子。

他只能用嘴巴呼些空气,但不多,都是透过猫的毛。

他的双耳象被浸了油然后放到火上烧似的。

他的头向后一甩,发出痛苦的叫声。

在车撞下沟谷时他一定遭受剧痛,但那猫却没有,他逃开了。

哈斯顿听到它噗地跳到后座上。

血流到眼睛里,他试图再次移动手,抬起一只手把血擦去。

双手在膝间颤抖,但他仍无法抽出来。

他想起左臂下枪套里的那只特制的点四五口径手枪。

如果我能拿到枪,小猫儿,你的九条命全没了。

现在更痛了,隐隐的痛感从双脚传上来。

脚一定被粉碎性地压在引擎箱的下面。

双脚有了麻刺感,那感觉象侧睡时一只脚被压着,产生的痛感而使人醒来。

此时,哈斯顿不在意脚,这就可知他的脊椎伤不重,他可不想以全身瘫痪只有脑袋还能用的样子过完后半生。

他想或许我还剩几条命。

对付这只猫才是首要的事。

从车的残骸里出来也许就有人走过来。

这样就一箭双雕了。

虽不可能在凌晨四点半以这个样子再回到公路边,但有人来还是可能的。

可那只猫在后面干什么呢?他不想面对它,但更不愿它在背后,在看不见的地方。

他想从观后镜中看,但没用。

观后镜被撞歪了,它放映出的是车撞下来后野草丛生的沟谷。

从他背后传来了低沉的向撕开布匹般的呼噜声。

它在我后面,躲在那里睡觉。

即使它不睡,即使它稍有谋杀他的打算,它又能干什么呢?它只是皮包骨的小东西,全身浸湿了也才四磅重,而且很快…很快他就能活动双手了,就能拿到枪了,这点他是肯定的。

哈斯顿静静地坐着等待,感到在一阵阵刺痛中血气重新回到体内。

他居然还勃起了一两分钟。

(也许是和死亡相冲突的本能反映吧)。

他任务在目前的情况下干掉它还有点难。

曙光出现在东方的天空,鸟儿在歌唱。

哈斯顿在试着活动双手,只动了一点点又落回去了。

还是不能,但应该很快了。

猫卟地一声跳到他旁座的靠背上,哈斯顿转头看着那张黑白各半的脸,有着巨大黑色瞳孔的眼睛发着光。

哈斯顿对它说:只要我接手的活,还从没失手过。

小猫儿,这可能是第一次,我现在不动手,五分钟,最多十分钟,你要听我的劝告吗?从窗口跳出去,窗口开着,带着你的尾巴出去。

猫盯着他。

哈斯顿再次试着活动双手,双手可以动了,抖得厉害,半英寸,一英寸,全部出来了。

他让双手松弛地后摆,双手滑过双膝,噗地一声打到了车的座位上。

灰白的手映着暗光,象只巨大的热带蜘蛛。

那猫正朝它冷笑。

我犯了个错误吗?他疑惑了。

他是直觉感很强的人,所产生的恐惧感一下子击倒了他。

猫绷紧了身体,当它跳过来时,哈斯顿明白了它要干什么。

他张嘴大叫起来。

那猫落到他的档部,伸出爪子掏了起来。

此时,哈斯顿希望自己还是麻木的,剧烈而可怕的疼痛。

他从未感受到世上还有这样的疼痛。

那猫就象只狂怒的尖利钻子,抓向他的阴囊。

哈斯顿尖叫起来,嘴张得大大地……,就在此时,那猫改变方向跳向他的脸,跳到嘴巴里。

此刻他意识到它不是只猫,是邪恶的杀气化成的。

他最后瞥了一眼那伏倒的耳朵下的黑白各半的脸,它的眼睛圆滚滚的,充满了异样的仇恨。

它已经干掉三个老头了,现在正在杀约翰·哈斯顿。

它撞入他的口中,象一枚毛皮飞弹,他咬住它。

它的前爪轮番撕扯着他的舌头,象在吃一块牛肝似的,他的胃反抽着,呕了出来,呕吐物涌进了气管,噎住了,他开始窒息了。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生存的意志冲破了那最后一点撞击产生的瘫痪,他缓缓抬手抓住那猫,天啊,他感到惊奇。

猫拼命地钻入他口中,它伏下身子,不断扭动,越钻越进去,他感到自己的上下腭嘎嘎响,越张越大让它钻入。

他想抓住猫,猛扯出来,摔死他,可他的手只抓到了猫的尾巴。

不知道怎的毛的整个身子都钻入他的口中,它那古怪的阴阳脸一定正堵在他的喉咙中。

一阵很响的咕噜声从他的喉咙中发出,喉咙向花园里浇水的软管似的肿了起来。

他的身体扭来扭去,手落回了膝盖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大腿。

双眼向上一瞪,又暗了下来,透过车顶的天窗苍白地盯着正在出现的曙光。

从嘴里伸出的是两英寸长的毛绒绒的尾巴,一半黑一半白,前后慵懒地摆动着。

猫不见了。

鸟儿在远处啼叫,黎明无声无息地来到了康涅狄格州农村白霜片片的田野。

发现他的农夫名叫威尔·鲁斯。

他正去普雷色的戈仁镇取他的卡车新的检验标签。

他看到路边的沟谷里有什么东西在早晨的晨光中闪耀着,停下车一看是一辆朴莱茅斯车斜躺在沟谷中,带倒钩的铁线缠着车前的栅格,象一团钢铁编织品。

他拨开一条路走下去,一看吸了口冷气。

天啊他对着这晴朗的秋日咕哝了一声。

一个家伙坐在方向盘后面,睁着眼茫然地盯着无尽的苍穹。

ROPER调查机构再也不会找他做有关总统竞选的调查了。

他脸上血迹斑斑,仍然系着安全带。

驾驶室的门被撞得打不开了,但鲁斯双收用力猛拉总算打开了。

他探进身子解开安全带,他想看看死者的身份。

伸手探入大衣内,他注意到死者衬衣下有东西蠕动,就在皮带的上面,蠕动着,膨胀起来,污血开始涌出,象朵邪恶的玫瑰。

什么东西?他伸手抓住衬衣,拉起来。

威尔·鲁斯一看尖叫起来。

在哈斯顿的肚脐上面,肚皮上被挖了个破碎的洞,一张血迹斑斑的猫脸探了出来,巨大的眼睛闪闪发光。

鲁斯向后一个趔趄,大声尖叫,双手掩住脸,附近田地里一群乌鸦被惊得飞起来。

那只猫从里面挤了出来,猥亵而疲惫地舒展了一下身体,然后跳出窗外,鲁斯见它穿过高高的枯草消失了。

一切似乎在一瞬间发生的,他后来这样告诉当地的记者。

它的任务似乎还没完。

《第二终结者》作者:菲利普·迪克吕坚平 译R国士兵紧握着枪,神情紧张地在崎岖不平的高地摸索前进。

他舔一舔干裂的嘴唇,小心翼翼地环视四周,并不时拉下发黄的衣领,擦拭颈子上的汗水。

艾瑞克看看李卯班长,我们要怎样处理这家伙?他调了一下监视器的焦距,把R国佬的脸孔放大到占满整个视野。

屏幕上的标线像切豆腐似的整齐地将R国佬阴郁紧绷的脸孔切割成一块块的。

李卯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

现在R国佬又逼近些了,而且还加快了速度。

等一下,不要开枪。

他下令道。

我想这一回还轮不到咱们上场。

R国佬继续快速推进,一路上扬起灰沙和石砾。

到达一个坡顶后,他停下来喘息,但仍警觉地注意四周。

厚重的灰云飘浮在阴沈的天空中,赤裸的地平在线稀稀疏疏插着几根光秃的树干,地面上遍布碎石,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像一堆堆发黄的尸骨。

他发现有点不对劲,匆匆站起来,朝下坡走。

只差几步路就要到碉堡了。

艾瑞克有些沈不住气,右手不知不觉摸弄着手枪,眼巴巴望着李卯班长,等他下达命令。

别紧张,李卯说,他到不了这里的。

它们到时会出来处理掉他的。

你有把握吗?他真他妈的够接近了。

它们通常在碉堡附近巡逻。

只要一走进禁区,他就完蛋了。

R国士兵在匆忙中不小心失去重心从斜坡上滑落下来,靴子陷进沙堆中。

他高举着枪,拖拉着沉重的双腿在沙堆中前进。

一会儿,他停了下来,举起望远镜。

天啊,那小子在看我们耶!艾瑞克说。

R国士兵正朝着他们的地下碉堡走过来。

现在他们可以清楚看到他深蓝色的眼睛。

他半张着嘴,下巴尽是胡渣,显然很久没刮胡子了。

瘦削的脸颊上贴着一块因为发霉而周围泛蓝的胶布。

他穿着一件泥泞破旧的外套,只戴了一只手套,另一只大概弄丢了。

李卯拍拍艾瑞克肩膀,看,有一只出来了。

地面上冒出一个球状的小东西,金属的外壳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烁着。

它沿着斜坡紧紧追赶R国士兵。

这个玩具般的小东西突然伸出两只闪动着金属光芒的钢锯,活像两只利爪。

R国士兵听到了声音,立刻转身开火。

小圆球被打了个粉碎。

但第二个金属球早就冒出来了,而且尾随着前面那一颗追了上来。

他再度开火。

第三个金属球嗡嗡叫着,攀爬到他腿上,接着又跳到他脖子上,高速旋转的小钢锯插进喉咙……艾瑞克松了一口气。

好了,没事了。

不过,老天,这些小玩意儿还真恐怖!我们自己最好也离它们远一点。

如果我们不做出这些东西,R国迟早也会搞出来的。

李卯点了一根烟。

但是奇怪的是,为什么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个人行动,没有人掩护他呢?史考特中尉从地道爬上来。

发生了什么事?屏幕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是一个R国士兵。

只有一个?艾瑞克调整了一下屏幕。

史考特专注地看着屏幕上的景像。

成群金属球在尸身上爬行,它们正挥动嗡嗡作响的钢锯切割R国士兵的身体。

真恶心。

史考特喃喃自语。

他嫌恶地推开屏幕。

奇怪的是,为什么他要到这里来送死?他们应该很清楚,我们这里到处都潜伏着钢爪。

长官,李即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出去看看。

为什么?也许他带了什么东西来。

史考特想了一会儿,耸耸肩膀说;好吧!但千万要小心。

我戴了护身符。

李卯轻敲手腕上的金属带。

这样应该没有问题才对。

他拿起枪,小心翼翼地穿过坚硬的混凝土块和盘结的铁丝网,走到碉堡出口。

外面的空气很凉。

他穿过平地,走向R国士兵的残骸。

一阵冷风吹来,卷起一团灰沙,扑打在他脸上。

他揉了一下眼睛,继续前进。

走近残骸时,护身符发出的强烈辐射线惊扰了正专注于肢解尸身的小钢爪。

它们纷纷后退,有些甚至僵在原地不动。

他弯腰察看那堆残骸。

带着手套的那只手仍紧握着一个小筒子,李卯使了好大的劲才把手指头扳开。

小筒子是密封的,铝制的外壳仍十分光滑。

他把小筒子放进口袋,循原路走回来。

在他身后,钢爪们立刻恢复生气,又开始肆无忌惮地撕咬那具早已不成人形的残骸,并忙碌地在沙堆上来回运送屠宰下来的血肉。

听着它们的钢轮跟地面擦摩的声音,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史考特出神地看着那个小筒子。

这是他的东西吗?在他手中发现的,长官。

李卯打开小筒子。

也许你该看一看里面是什么。

史考特接过筒子,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

那是一块小心折迭好的绢纸。

他把它放在灯光下打开来看。

上面写什么,长官?艾瑞克问道。

这个时候包括韩德少校在内的一些军官从地道走了上来。

报告长官,史考特说,请看看这个。

韩德看完之后说;这是刚拿到的吗?一个敌方信差送来的。

他人呢?韩德急忙问道。

钢爪群刚把他解决掉了。

韩德叹了一口气。

就是这个。

他把纸条递给同来的军官。

我们一直期待的。

他们想必花了不少工夫才把它送过来。

这么说,他们打算谈条件了?史考特说。

我们要答应吗?我们没有权决定。

韩德坐下来。

通讯官,给我接月球基地。

通讯官小心地升起外面的天线。

此时,史考特陷入了沈思。

不一会儿,他抬起头。

长官,史考特对韩德说,我觉得很奇怪,他们到现在才突然改变主意。

我们使用钢爪群已经将近一年了。

也许小钢爪攻进了他们的碉堡。

上星期钢爪群攻进他们一座碉堡。

艾瑞克说。

他们还没来得及喊救命,一整排人就给钢爪解决掉了。

你怎么知道的?一个同僚告诉我的。

那玩意儿把──把残骸带了回来。

接通月球基地了,长官。

通讯官说。

屏幕上出现月基的监控员。

他光鲜的制服和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与碉堡中的人员形成强烈的对比。

这是月基。

这是地球前哨站,代号‘汽笛’。

请转汤普森将军。

监控员的脸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汤普森将军威严的脸孔。

什么事,少校?我们的钢爪刚处理掉一名带信来的敌人信差。

他们过去也玩过同样的把戏,我们不知道这回该不该理会他们。

他们说些什么?R国方面希望我们送一个参与决策阶层的军官到他们那边谈判。

他们没有提到谈判的内容,只说──他瞄了一下纸条,有十分紧要的事需要双方代表面对面坐下来谈。

他把纸条展示在屏幕之前。

汤普森透过屏幕来回地端详着字条上的内容。

我们该怎么办呢?韩德问道。

送一个人过去。

你不觉得这是个陷阱吗?或许吧!但他们所给的前哨站位置是正确的。

我觉得应该试一试。

我会派一名军官过去,并且尽早向您报告结果。

好,就这么办。

汤普森关掉通信频道,屏幕恢复空白。

韩德把纸条揉在手中思索着。

派我去吧!李卯说。

他们要的是参与决策的人。

韩德摸摸下巴。

参与决策的人,你懂吧?我已经有一个月没出去了。

也许我应该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你不觉得这样很冒险吗?韩德升起监视幕。

那R国士兵的残骸已经不见了。

最后一只小钢爪正收起两只钢锯,像只螃蟹一样消失在沙堆中。

老实说,我怕的是这些钢爪。

韩德摸摸手腕上的护身符,虽然有了这个就不怕它们,我还是不喜欢它们。

有时候我还真希望我们从来就没有发明过这些东西。

如果我们不搞出来,他们迟早也会弄出来的。

韩德推回监视幕。

不管怎么样,它们似乎已经为我们打赢了这场战争。

这好歹也算是大功一件。

你似乎变得跟R国佬一样敏感了。

韩德看了一下腕表。

我最好立刻动身,希望能赶在天黑之前到那里。

他做了一个深呼吸走向碉堡出口。

碉堡外的地面满是石砾。

走了一分钟后,他停下来点根烟,并且小心地察看四周的状况。

他只看到一片死寂,数哩范围内尽是沙堆、熔渣和废墟,偶尔突现一些光秃的树干。

在他头上,阴魂不散的灰云静静地飘悬在地面与太阳之间。

韩德少校继续前进的时候,右手边有样东西飞窜而过。

是一只小钢爪!它正在追捕着什么,大概是在追杀一只老鼠。

它们也对老鼠感兴趣,这或许可以算是它们的副业吧!走到小山坡顶,他举起望远镜。

敌方阵地就在正前方数哩处。

那名R国信差想必是从那里来的。

一个边走边练习挥动手臂的矮胖机器人从他身旁走过。

韩德看着它自顾自地走着,直到消失在瓦砾堆之间。

他从来没看过这一型。

地底下的自动工厂不断制造出新型机器人,可以预期的是,今后还会看到更多从来没见过的型号。

韩德踩熄了烟。

把人造战士投入战争是一件值得玩味的事。

这是怎么开始的呢?战争一爆发,开启战端的R国及其附庸国就取得大部份优势,联盟这一边几乎全数惨遭核子浩劫。

自然,联盟立刻展开了报复行动。

隐形轰炸机群在首都遭到攻击后,数小时之内便飞临R国上空,投下成吨毁灭性的炸弹。

但这并不能挽回什么。

联盟政府在一年之内迁到月球。

地球上已经没什么搞头了。

南边只剩下熔渣,以及从灰烬和白骨中滋长的杂草。

北边大部分成了不毛之地。

数百万人拥入天寒地冻的南北极。

到了第二年,配备反辐射装备的R国伞兵源源不断从天而降。

至此,最后剩下的工业生产线也只好随着政府搬迁到月球。

只有军队留下来跟敌人周旋。

这些残余的部队尽可能隐藏行踪,没有人知道他们分布在哪里。

他们藏身于废墟、水沟和地窖之中,与蛇鼠为伍,到了夜间才敢出来行动。

眼看R国就要赢得全面胜利了。

联盟除了每天从月球零星地发射几枚飞弹意思一下之外,对这个强大的敌人可以说是束手无策。

然而自从第一只钢爪问世之后,一夜之间就扭转了战争的局面。

一开始,钢爪十分笨拙、缓慢。

它们出了地道之后,常被R国佬当足球踢,成了他们在长年征战之余的消遣。

不料它们的性能越来越好,更快也更狡猾。

地底下的无人工厂改造了它们。

新的型号不断出现,有的有两只长长的触角,有的会飞(没多久会降落的型号也出现了),还有些会像袋鼠一样地跳跃。

起先R国佬发现钢爪不好惹的时候,只是感到错愕愤怒而已,但没多久他们便被迫像猎物一样,拼命逃避钢爪的追杀了。

不久它们师法木马屠城,常趁敌人打开碉堡洞口透气的时候攻入碉堡。

事实上,一只挥舞着钢锯的钢爪就足以在密闭的碉堡中肆行杀戮,而往往随后还会有成群钢爪蜂拥而至。

有了这样的武器,战争应该不会持续很久了。

也许战争早就结束了。

也许他马上就会听到战争结束的消息。

也许R国的大将军们已经决定投降了。

也许……已经没有也许了!六年了!这一场战争打得太久了。

先是核战,然后是化学战、细菌战。

现在轮到钢爪、机器人。

钢爪与其它武器不同的是,它们是──活的!它们隐藏、爬行、突然从沙堆中跃出,扑向敌人,爬上他身躯,砍向他喉咙。

这是它们的任务和使命,也正是当初设计它们的目的。

它们十分胜任这份工作。

特别是新进的型号甚至能够自己修护自己。

现在它们已经完全自给自足了。

除掉了辐射性护身符,钢爪对所有人可说是一视同仁,不管你穿什么制服。

它们的运作完全不需要人类插手,甚至包括交付它们任务的人在内。

事实上,它们早已不听命任何人。

很明显的,它们是这场战争真正的赢家。

韩少校点燃第二根烟。

他突然觉得十分孤独,彷佛自己是全世界仅存的活人。

在他右手边出现一座城镇的废墟,只见残存的断墙和瓦砾。

正走着的时候,他突然停下来,很快地举起枪,全身的肌肉一时紧绷起来。

有一阵子他以为──在一堆只剩下骨架的房屋废墟后面,有一个人影迟疑地向他走过来。

韩德眨了一下眼睛,大喝一声;站住!那男孩停了下来。

韩德放下枪。

男孩沉默地望着他。

男孩的个子很小,年龄想必也很小。

也许只有八岁吧!但这很难说。

在核战中幸存的孩子往往惊吓过度,以致看起来比较实际年龄小了许多。

他穿着一件褪色的蓝色线衫和破旧的短裤,浑身沾满泥沙。

褐色的头发久未修剪,而且毫无光泽,散乱地垂挂在耳朵和脸上。

他抱着一样东西,引起韩德的注意。

那是什么东西?韩德厉声问道。

男孩乖乖地把东西递过来,是一只玩具熊。

男孩睁着一对大但无神的眼睛。

韩德松了一口气。

我不要这个。

你自己留着吧!男孩从他手中接回玩具熊。

你住在哪里?韩德问道。

那边。

那一堆废墟?嗯。

地底下?嗯。

还有多少人在那里?多──多少?我是说,有多少像你这样的人?你住的地方有多大?男孩默不作声。

韩德皱起眉头。

只有你一个人吗?男孩点点头。

你怎么过活呢?那边有吃的。

你都吃些什么呢?什么都吃。

韩德仔细打量他。

你多大了?十三岁。

看起来不像。

或许是真的吧!男孩很瘦小,像是受过惊吓,而且营养不良,再加上长期暴露在辐射线下,难怪看起来那么瘦小。

他的四肢好像曲折的细水管。

韩德碰了一下男孩的手臂,发现他的皮肤十分粗糙,想必又是辐射线干的好事。

他弯下腰来亲切地凝视着男孩,但他毫无反应,黑沉沉的大眼睛里一片空洞。

你瞎了吗?没有。

我可以看到很多东西。

你是怎么躲过钢爪的?钢爪?那些圆圆的,会挖洞会杀人的东西。

我不懂。

也许那里没什么钢爪吧!大部分地方还是相当安全的。

它们大多分布在多人聚集的碉堡周围。

钢爪的本能是追热,特别是活动的体热。

你很幸运。

韩德站起来。

好吧!你要往哪里走?回到原来住的地方吗?我可以跟着你吗?跟着我?韩德两手交抱。

我可是要走一段很长的路喔!大概有数哩远吧!而且──他看了一下手表,我必须尽量赶路。

我也要去。

不行。

韩德把手伸进背包摸索了一会儿。

喏!他递给男孩一个罐头,拿着这个回去,好吗?男孩不说话。

一两天之后我会回到这里。

如果那个时候你还在这里,我就带你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我想现在就跟你走。

那可要走很久喔!我没有问题。

韩德不自在地站起身来。

两个人一起走似乎太显眼了,而且这男孩还会拖慢他的脚步。

但反过来说,他也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万一这个男孩真的是孤独一人──好吧!跟我走。

韩德迈开大步,男孩亦步亦趋地跟上来。

一路上男孩默不作声,只是安静地抱着玩具熊。

你叫什么名字?过了一会儿,韩德回过头来问。

林戴维。

戴维,你爸妈发──发生了什么事?他们都死了。

怎么死的?死在一次爆炸中。

这是多久以前发生的事?六年前。

韩德停下来,你就这样自己一个人过了六年?戴维摇摇头,本来还有其它人。

后来他们都走了。

然后你就一个人?嗯。

韩德不禁多看了这男孩几眼。

这男孩很奇怪。

沉默且呆滞。

这大概是劫后余生的孩子的共通点吧!自从那个大灾难降临在他们身上之后,大概再也没有任何事会令他们感到惊讶了。

他们接受任何现实,从不问这些现实该不该发生在他们身上。

事实上在他们的字典中已经没有所谓正常或应该了。

他们从来不期盼和等待,只是任由命运之神安排他们的未来。

我会不会走得太快?不会。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我一直在等。

等?韩德有些纳闷。

你在等什么?等某样东西。

什么样的东西?可以吃的。

喔!韩德叹了一口气。

一个十三岁左右的男孩,以鼠类和半腐的罐头维生,住在环境恶劣的下水道中,出去要面对辐射尘和钢爪,以及在天空中盘旋的军机,这也真难为他了。

我们要到哪里去呢?到敌人的阵地那边。

敌人?就是坏蛋,挑起这场战争的人。

是他们先投核弹的。

男孩点点头,但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这一切都是他们造成的。

韩德望着赤裸裸的地平线。

男孩没有任何表示。

两个人继续走着。

韩德走在前面,戴维抱着玩具熊在后面跟着。

到了下午四点左右,他们在一座废墟停了下来。

韩德清除掉杂草,收集了一些木片,利用几块本来是澡盆的混凝土扳,造了一堆营火。

敌人的阵地离这里不很远。

这儿从前是一个美丽的山谷,有一大片果树和葡萄园,而这片废墟原本大概是一个以酿酒为业的小镇吧:这时起了一阵风,随风卷起的沙尘缓缓地漫过孤零零兀立着的断壁残垣和枯树。

韩德煮好一壶咖啡,又热了一些熟羊肉和面包。

喏!他把一块面包和熟羊肉递给戴维。

戴维蹲在营火旁边,露出一双苍白拳曲的膝盖。

他看了一下,摇摇头,把食物推回去。

我不要。

不要?你不吃点东西吗?不要。

韩德耸耸肩。

也许男孩是变种人,只吃某种特别的食物。

这倒没什么关系。

他已经活了这么久了,到肚子饿的时候,他一定有办法自己找吃的。

如今这世界上怪事真是层出不穷,而可悲的是,过去习以为常的事反而不会再出现了。

好吧,随你便。

韩德自顾自地一边啃着面包,一边啜饮咖啡。

这些东西实在难以下咽,所以他吃得很慢。

好不容易吃完了,他站起来踩熄营火。

戴维也慢慢站起来,望着韩德。

准备出发了。

韩德说。

好。

韩德提起枪,向敌方阵地出发。

就快要到目的地了,他十分紧张地观察四周的状况。

对力派出信差后,应该料到他们也会派一个信差过来,不过R国佬十分狡诈,搞不好这又是他们设下的圈套。

他继续扫视四周,正前方就是对方的前哨碉堡,它的主体藏在地下,只露出潜望镜、射孔和天线。

我们快到了吗?嗯。

你累了吗?没有。

那,有什么问题吗?戴维没有回答,只是小心翼翼地跟着他走。

韩德放慢了脚步。

他举起望远镜观察前方的地形。

他们会躲在附近某个地方监视他吗?就好像不久之前他的部下监视R国信差一样?他感到背脊一阵发凉。

也许他们正摩拳擦掌争着开第一枪呢!韩德擦擦额头上的冷汗。

他妈的!他诅咒了一声。

对方应该在等着他,这次的情况和先前不一样,但是他仍然心里寒抖抖的。

他两手紧握着枪,快步穿过沙堆,戴维紧跟在后。

敌人随时有可能从碉堡某个射孔放他一枪。

搞不好再过一会儿,他全身就会被打成蜂巢一般。

他不断向碉堡方向挥手。

但是没有任何动静。

右手边是一条狭长的矮岗。

韩德打量了一下,发现这个地形可以提供很好的战略位置。

他小心翼翼地接近矮岗。

如果这里是他的驻地,他一定会放几个步哨在矮岗上,专门负责监视有无敌人出入。

当然,如果这儿真是他的驻地,一定会有成群钢爪潜伏在四周,而他也就可以高枕无忧,不用呆站在这冒冷汗啦!我们到了吗?跟过来的戴维问道。

差不多了。

那我们为什么要停下来?我不想贸然行动。

韩德徐徐地前进。

现在矮岗就横躺在他正右方,彷佛盯着他看。

他觉得浑身不自在。

如果有个家伙躲在上面,他岂不像个活靶一样?照理,他们会出来迎接他,除非这整件事根本是个陷阱!跟着我,他转身对戴维说,不要走丢了。

我没有问题。

戴维紧紧跟上来,手里还是抱着玩具熊。

矮岗上好像有什么东西,韩德立刻紧张起来。

他拿起望远镜,仔细地察看矮岗上的动静。

或许是老鼠吧!有些变种的老鼠能够躲过钢爪的猎杀。

突然,一个高个子出现在矮岗上,灰绿色的斗蓬被风吹得啪啦啪啦地作响。

在他身后又跑出一个穿着敌军制服的士兵。

两个人都举枪瞄准着他这边。

韩德张口结舌,不知所措。

两人身后又冒出一个人影,是个穿着同样灰绿色制服的女人。

韩德费了好大劲儿,终于喊出声来。

不要开枪!他疯狂地向他们挥手,我是──两只枪喷出火舌。

韩德身后响起隆隆爆炸声。

随之而来的震波把他震飞起来,摔得远远的。

被爆炸卷起的沙尘一古脑儿扑打在他脸上,有如刀割一般。

我完了!这是他唯一的念头。

两名士兵和女人从矮岗上下来,走向他。

韩德觉得四肢麻木,耳朵嗡嗡作响。

他勉强地举起像是有几千吨重的步枪。

空气中充满了辛辣的硝烟味。

不要开枪!第一名士兵喝道。

他妈的,我刚才也是这么说的。

他挣扎着坐起来,仍不顾一切地挺着枪对着他们。

三个人立刻跑过来围住他,两只枪正好抵着他的左右太阳穴。

混蛋:还不快放下武器!其中一个人说。

韩德一下子清醒了。

天啊!他竟然被──被俘虏了。

而且他们还杀了那可怜的男孩!他回过头,发现戴维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堆──他不禁闭上了眼睛。

三个人好奇地打量着他。

韩德擦掉鼻子上的血迹,象征性地拍拍身上的泥沙。

他晃了晃脑袋,试着让自己更清醒些。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韩德无力地低声说,他只是个小男孩。

为什么?一名士兵粗鲁地拉他起来,扭过他的头,你自己看!韩德不敢睁开眼睛。

快看啊!第二名士兵把他推向前,听到没有?韩德咽下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看到没有?你现在该明白了吧!一个螺丝正好从戴维的残骸那边滚到他脚前。

他看到乱成一团的电线、绞链、钢条和IC板。

一名士兵走上前踢了那堆东西一下,立刻有几条弹簧蹦了出来。

一块半边已经烧焦的塑料片缓缓地翻转开来。

那是──那是戴维那张没有表情,但十足属于人类的脸!韩德颤抖地弯下腰,瞪着那张塑料片后面的东西──一个精巧复杂的人造头脑。

一个机器人,钢爪的近亲。

士兵一把搀住他。

我们看到它跟踪你。

跟踪?这是它们执行任务的方式。

它们跟踪你到碉堡,然后‘终结’碉堡中所有人的生命。

韩德觉得有些晕眩。

但是──来吧!他们领他走向矮岗,这里不安全,我们不能待在这里。

三个人扶着韩德爬上矮岗。

女人先他们一步到达坡顶等他们。

贵方前哨指挥部呢?韩德润一润喉咙说,我奉命来这里与贵部──别什么贵不贵的了。

前哨指挥部已经不存在了。

机器人渗透了进来──这我们等一下再解释。

他们走到矮岗脊部。

我们是最后一批幸存的人员。

其它的人现在都躺在碉堡里。

当然──没有一个是完整的。

请从这边下来。

女人打开地上一个盖子,进去吧!韩德忍着痛慢慢爬进洞中。

二名士兵和女人也随着下去。

女人把盖子移回原位,并使劲地把它拴紧。

幸好我们早发现你,其中一名士兵说,它已经跟踪你很久了。

有烟吗?女人插进话来。

我已经有一个礼拜没抽烟了。

韩德把身上的一包香烟递给她。

她熟练地弹出一根烟,然后把香烟包递给其它两个人。

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有盏煤气灯,正虚弱地闪着摇曳的黄光。

房间很小,天花板也很低。

四个人围着一张木桌坐下来。

一堆没有洗的碟子杂乱地堆在一边。

透过破旧的帘子可以隐约看到另一个房间内的陈设。

韩德看到一个角落里挂着几件大衣和毛毯。

他身旁的士兵脱下头盔,顺手理一理头发。

我是马鲁迪下士,两年前被征调入伍。

说完,他向韩德伸出手来。

韩德迟疑了一下,才跟他握手。

韩德少校。

卜克能。

另一个士兵也过来跟他握手。

这个人头发稀疏,肤色较深。

他紧张地抓抓耳朵。

天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入伍的。

这儿就我们三个人了;马下士,我和唐莎。

他指着那女人。

其它人都惨死在碉堡中,只有我们三个人幸运地逃了出来。

你的意思是它们闯进了你们的碉堡?卜克能点了根烟。

刚开始只有一个──我是说一只,就像跟踪你的那一型一样。

韩德警觉起来。

那一型?难道还有别的吗?男孩戴维跟他的玩具熊,这是第三型,最有效率的一型。

那其它的呢?卜克能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迭用绳子捆着的照片,丢在桌子上。

自己看吧!韩德解开绳子。

看吧!马鲁迪说,这就是我们──应该说,我们的长官要跟你们谈判的原因。

一个星期以前,我们发现你们的钢爪中已经出现外形跟真人一模一样的型号了。

我们叫它们‘终结者’,又名‘人形钢爪’。

它们到哪里,就消灭掉那里所有的生物,连蚂蚁也不放过。

韩德仔细看着这一组照片。

拍照的人似乎十分匆忙,没来得及调好焦距,所以影像都不太清楚。

前面几张是戴维。

一个戴维独自行走,两个戴维并肩而行,三个戴维……所有的戴维都是一个模样,而且都抱着一模一样的玩具熊。

它们都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下面-此赎片是从远距离拍的。

第一张是一个伤兵坐在路边,挂着吊腕带,跷着只剩半截的左腿,一根拐杖横放在膝上。

下一张是两个一模一样的伤兵并肩坐着。

这是第一终结者,‘伤兵乔治’。

卜克能把照片拿近韩德。

钢爪唯一的任务是消灭人类。

新出的型种比以前的更好,很难想象它们的祖宗可以给我们当足球踢。

它们比它们的前辈更深入我们的阵地。

但不管怎么样,它们看起来就是‘机器’,是有尖角利爪的金属球。

我们可以很快发现它们,防止它们进入我们内部。

但第一终结者却有着人类的外形,马鲁迪接着说,等到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一开始,伤兵乔治求我们让它进来。

我的同僚基于恻隐之心收容了它。

它一进来后就做内应,让成百个乔治也跟着拥进碉堡。

只怪当时我们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看起就像是机器的钢爪上,没有想到钢爪也可以披着人皮。

那个时候我们以为人形钢爪只有这一种,卜克能说,没有人想到还有别的。

这些照片也是刚拿到的。

我们的信差出发的时候,我们只看过伤兵乔治──你们的阵地是被──是被第三终结者──‘男孩戴维’摧毁的。

它们这一招很聪明。

卜克能苦笑。

孩子是士兵们的克星。

他们一碰到孩子,就争相表现父爱,带他们进来,给他们东西吃。

没有想到这些楚楚可怜的孩子竟会是无情的杀手。

我们三个运气好。

马鲁迪说。

那时我跟卜克能正好过来找唐莎。

这个小地窖是她的地方。

他用一只大手朝四周比划了一下。

后来我们要回去了,正沿着梯子爬出来的时候,看到矮岗下成群戴维团团包围住碉堡。

那时战斗还在进行中,卜克能趁机拍下这些照片。

你们其它的阵地也遭到同样命运吗?没错。

不知道我的阵地现在怎么样?韩德不自觉地摸摸手臂上的护身符。

它们不在乎你这玩意儿。

白人、黑人、黄种人,R国、B国‥.-.对它们来说都是一样的。

它们只是忠实地执行你们当初赋予它们的任务──追杀一切有生命之物,包括你和我。

它们的科技早就超越了你们。

卜克能说。

新的型种都有铅层护体,不怕你们的辐射护身符。

其它的呢?韩德问。

除了‘男孩戴维’和‘伤兵乔治’,其它的是什么?我们也不知道。

卜克能指着挂在墙上的两块凹凸不平的金属片。

韩德走上前去。

左边那一块是伤兵乔治身上的。

马鲁迪说。

我们干掉了一个乔治。

那时它正向着碉堡走过去。

我们从矮岗上开火,就像我们今天对付戴维一样。

金属片上刻有I─T字样。

韩德抚摸摸另一块金属片。

那这块是戴维的啰?是的。

金属片上刻着III─T。

卜克能走过来,把手搭在韩德宽阔的肩膀上。

你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了吧?一定还有另外一型,一定还有一个第二终结者!也许已经停产了,也许有毛病不能派上用场。

这样最好。

但万一第二终结者还在执行任务,而我们不知道它的长相,我们随时都有可能完蛋大吉。

你运气好,马鲁迪说,戴维跟踪你这么久都还没碰你一下。

也许它以为你会带它到某个碉堡去。

只要有一个进去了,整个碉堡就完了。

卜克能说。

它们行动很快,一转眼就可以集结成千上百个。

它们毫无人性,唯一的目的是──他擦掉流到嘴唇上的汗水,抿抿湿咸的上唇,杀!每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韩少校,再给我一根烟好吗?唐莎打破沉默。

还是你们的烟好。

夜深了。

天空一片漆黑,由于云层的关系,看不到一颗星星。

卜克能小心地移开出口的盖子,好让韩德看到外面。

马鲁迪指着一处黑暗说:那边有几个碉堡。

本来我们就驻扎在那里。

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们正好不在。

没想到我们的堕落救了我们。

其它的人一定都死得很惨。

卜克能压低了声音。

事情来的实在太突然了。

今天早上上级才做好决定,要我们派一个信差到你们那里。

我们看着他出发,一直掩护着他,直到他消失在地平在线。

罗里士,可怜的家伙。

我们都认识他。

他大概在六点左右跟我们失去联系,那个时候太阳才刚刚升起。

大约中午的时候,卜克能和我交完班,有一个小时的空档。

我们偷偷溜走,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

我们跑到这里来。

这附近本来是一个小镇,有一些房子和一条街。

这儿从前是一个大农庄的地窖。

我们知道唐莎会在这儿,躲在她的小窝里。

其实驻守在附近碉堡的士兵几乎全都来过这里泡一泡。

今天正好轮到我们。

所以我们保住了性命。

卜克能说。

我们完全是运气好,换成别人也是一样。

我们办办完事之后,回到地面,正打算从矮岗斜坡走回去,就在那里,我们看到好多‘戴维’,跟一群蚂蚁一样。

我们一下子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在这之前,我们已经看过第一终结者‘伤兵乔治’的照片了。

长官复印了一批照片,并加上说明,发给每一个人。

我们很清楚,如果让它们发现了,我们也铁定没命。

所以我们只好跑回来,并在路上干掉了两个落单的戴维。

落单的终结者倒不可怕。

我们的动作比它们快。

但是,要是你碰到一群终结者直挺挺地向你走来,要取你性命,那就难以招架了。

它们前仆后继,永不停止。

韩德倚着洞盖的边缘坐下来,试着让自己的眼睛适应黑暗。

活-样子让盖子开着,安不安全?如果我们小心的话,应该没问题。

好了,你现在可以试试通话器了吗?韩德取下腰带上的.通话器,慢慢地拉出天线,把机身凑到耳朵旁。

他可以感受到金属部份湿凉的感觉。

他对麦克风呼了一口气。

嗯,现在可以了。

但他还是有点迟疑。

如果状况有什么不对,我们会立刻告诉你。

卜克能说。

谢了。

韩德又停了一下,把通话器靠在肩上。

其实,想起来还真有趣。

你说什么?我是指──终结者。

我们人类的存亡全操在它们手中。

也许现在它们已经渗透进我方的阵地了。

这让我想到我们是不是正好碰到改朝换代的时候,一个新诞生的种族正准备要接替人类了!马鲁迪不高兴地说;没有任何种族可以取代人。

没有吗?也许我们已经看到了。

现在可以说是人类的黄昏和新种族的黎明。

它们不是种族,只是机械化地执行任务的杀手。

你们设计它们来进行杀戮。

这是它们唯一会做的。

这只是刚开始而已。

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等到战争结束,没有人类可杀之后,也许它们其它方面的潜能就会发挥出来了。

这样说,你好像认为它们真的有生命一样。

难道不是吗?一阵短暂的沉默。

它们是机器。

马鲁迪冷冷地说。

它们看起来像人,但骨子里还是不折不扣的机器。

快用你的通话器吧,少校!卜克能不耐地说。

我们可不能在这里待上一辈子啊!韩德用密语呼叫指挥部,但是对方毫无反应。

他检查了一下机件,一切正常。

史考特!他对着麦克风喊道。

你听得见吗?依然是一片沉默。

他把功率调到最高,又试了一次,但仍然只听到噪声。

我什么都听不到。

也许他们听到了,但不愿意回答。

告诉他们这是紧急状况。

他们会认为我是在受胁迫的状况下跟他们联络的。

他又试了一次,并简短说明他遭遇的状况。

但除了微弱的噪声,仍是令人窒息的静默。

辐射尘干扰了大部份通讯。

卜克能说。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韩德关掉通话器。

辐射尘?或许吧。

但我还是比较相信我的猜测。

他们就是不愿回答。

换了我,也会这样做的。

他们没有理由相信我。

这种故事谁都编得出来。

也有可能是太迟了,或许他们已经──马鲁迪说。

韩德点点头。

我们最好回到地窖里去。

马鲁迪不安地说。

我不想冒不必要的险。

他们慢慢地爬下洞去。

卜克能小心地拴紧洞盖。

他们聚集在小房间里,气氛一时变得十分凝重。

它们的行动有那么快吗?韩德说。

我今天中午才离开碉堡的,到现在只有十个小时。

只要有一个进去了,以下的事不要它们多少时间。

它们行动的时候很狂野,十根手指头都是利刃,一下子整个碉堡就成了杀戮战场。

有时想想,我还是宁愿死在人类手中。

糟了!韩德突然站起来,背对着他们。

怎么了?马鲁迪问道。

月球基地。

天啊!万一它们也到了那里──月球基地?韩德转过身来。

不过我想,它们不可能会到那里的。

它们怎么去呢?不可能的。

什么是月球基地?我们只听说过,但不敢确定。

现在那边状况怎么样?你看起来很担心的样子。

我们的补给全部来自月球。

政府、人民和工业全在那儿。

如果它们找到方法到月球去──只要有一个进去就完了。

第一个闯进去之后,就会设法让其它的进来。

数百个,一模一样的,就跟蚂蚁一样。

百分之百的社会主义。

唐莎说。

完全符合共产主义的理想。

所有的公民都是可以互换取代的。

卜克能不快地说;够了。

再说下去,好像在捧它们一样。

韩德不断地来回踱步。

空气中夹杂着食物和汗水的气味。

唐莎突然起身,钻进布帘另一边的房间里。

我想躺一下。

布帘合上了。

马鲁迪和卜克能仍坐在桌子旁边,看着韩德。

就看你了。

卜克能说。

我们已经无路可走。

韩德点点头,继续沈思。

现在的问题是,马鲁迪喝了一口咖啡,又从一个铁壶倒了些到杯中,我们在这里是可以暂保平安,但总不能就这样待下去。

食物跟补给品都不够。

如果我们出去如果我们出去,它们会把我们全部干掉。

我们走不远的。

你的碉堡离这里有多远,少校?大约三到四哩。

那我们四个应该办得到。

四个人可以同时顾到四面八方,这样它们就没办法从后面跟踪我们了。

我们有三枝步枪,唐莎可以用我的手枪。

马鲁迪敲敲他的腰带。

我们的士兵不一定个个有鞋穿,但一定都有枪可用。

我们四个有武装的人之中,最后一定会有一个进入你们的碉堡。

当然,那个人最好是你,少校。

如果它们已经在那里等我们去送死,怎么办?卜克能说。

马鲁迪耸耸肩。

那我们就只好回来。

韩德停止来回踱步,能不能请你说说看,它们侵入我的阵地的可能性有多大?这很难说。

它们很有组织,一旦展开行动,就像一群蝗虫。

令人吃惊的是,只要它们之中任何一个决定做什么,其它所有的立刻一致配合,不需要任何协商、沟通什么的。

我明白了。

韩德喃喃道。

从另一个房间传来唐莎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声音。

少校!韩德掀开布帘,什么事?唐莎斜倚在行军床上,慵懒地仰视着他。

你还有烟吗?韩德走进房间,面对着唐莎坐在一个板凳上。

他伸手进口袋找了一下。

抱歉,没有了。

真不幸。

妳是哪国人?一会儿之后,韩德问道。

R国。

妳怎么会到这里来的?这里?这里以前是F国的一部份。

妳是士兵吗?你为什么问这个?只是好奇。

韩德打量着她。

她已经脱下外套,把它甩到行军床的一个角落。

她很年轻,大约二十来岁吧,身材很苗条。

女郎长长的头发平铺在枕头上,大而黑的眼睛默默地望着他。

你在想什么?唐莎问。

没什么。

妳多大了?十八岁。

她手撑着头,不眨眼地看着他。

她穿着灰绿色的军服,腰系附铜拉的宽皮带。

妳隶属哪个部队吗?她摇摇头。

妳身上的制服是从哪里来的?她耸耸肩,别人给我的。

妳多大的时候到这里?十六岁。

这么年轻?她瞇起眼睛,你是什么意思?韩德摸摸下巴,如果没有战争,妳的人生会完全不一样。

至少妳不必过这种生活。

我总得活下去啊!喔,妳误会了,我并不是在教训妳。

你的人生也会大为不同的。

唐莎喃喃地说。

她弯下腰,松开一只靴子,把它踢到一边。

少校,你可不可以到另外一个房间去?我要睡觉了。

这是个难题。

我们有四个人在这里,却要挤两个小房间。

这里就这两个房间吗?嗯。

这个地窖本来就这么大吗?是不是还有其它房间,但是都被震塌了?也许我们可以挖出一个房间来。

或许吧。

唐莎松开腰带,解下手表,用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平躺下来。

你确定没烟了吗?我只有刚才那一包。

真不幸。

也许到了你的碉堡,可以找到一些。

另一只靴子也应声落地。

唐莎伸手到电灯开关,晚安!房间霎时一片漆黑。

韩德起身穿过布帘走进厨房。

他突然停了下来。

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马鲁迪背靠在墙上,面无血色,嘴巴一张一合想说话,但发不出一点声音。

卜克能站在他面前,手中的左轮顶着马鲁迪的肚子。

两个人都僵在那里不动。

卜克能紧握着枪,神情十分僵硬,马鲁迪则像南京板鸭似的,被钉挂在墙上一动也不动。

一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呆了好一会儿,韩德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来,但卜克能立刻打断了他。

不要出声,少校。

到这里来!还有,你的枪。

拿着你的枪!韩德拿出手枪。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盯着他。

卜克能示意他往前走,到我这一边来,快点!马鲁迪的手稍稍挪动了一下。

他舐舐嘴唇,脸转向韩德。

他的眼神惊惶不定,汗珠不断从前额滚落脸颊。

他突然张大了眼睛看着韩德。

少校,他疯了,快阻止他!马鲁迪的声音嘶哑且微弱,几乎听不到。

卜克能手中的枪继续顶着马鲁迪。

少校,记不记得我们刚才提过的,有关第二终结者的事?我们只知道第一和第三终结者,对第二终结者却一无所知。

但那是以前。

卜克能的手指扣在扳机上。

现在我知道了!他开了枪。

一阵白烟自枪口喷出,卷缠住马鲁迪的身躯。

少校,这就是第二终结者。

唐莎掀开布帘大叫;卜克能,你在干什么?卜克能贲张的姿态瓦解了,他慢慢转过身来。

第二终结者,唐莎。

现在我们知道了!我们可以认出任何一型终结者了!我们的危险已经减低了。

我──唐莎的眼光穿过他,注视着蜷曲在焦黑冒烟衣物中的遗骸。

你杀了他!他?我想妳是指没有人字旁的‘它’吧!我已经注意它很久了。

我一直有一个感觉它是终结者,但不太确定。

至少我以前不确定;但今天晚上我终于弄清楚了。

卜克能颤抖地抚弄着枪柄。

我们运气好。

妳不明白吗?要不然,下个小时我们就完蛋了!你肯定吗?唐莎把他推到一边,走到还在冒烟的残骸旁,弯下腰来。

她板起脸孔。

少校,你来看。

全是血肉!韩德在她身旁蹲下来。

没错,是人类的残骸。

大量流出的血水聚成了一个小池子。

没有齿轮。

唐莎冷冷地说,站直了身子。

你看到没有?没有齿轮,没有钢条。

这不是钢爪,不是第二终结者。

她环抱双手。

你最好对这件事提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卜克能跌坐在桌旁,脸色突然变得一片惨白。

他把头埋进双手之中,不停地摇头。

来,老实说!唐莎拍拍他肩膀,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杀了他?我想他是吓坏了。

韩德说。

我们都笼罩在第二终结者的阴影之下,神经太紧张了。

或许吧。

什么?不然妳以为怎么样?我认为他是为了别的理由杀掉马鲁迪的。

一个很好的理由。

什么理由?也许马鲁迪知道了不该知道的。

韩德看着她阴郁的眼神。

关于什么的?他问道。

关于他,卜克能。

卜克能立刻抬起头,你猜到她想说什么了吧!她认为我是第二终结者。

你不明白吗,少校?现在她想要让你相信我早已预谋要杀害马鲁迪,要你相信我是──不然你为什么要杀他?唐莎追问道。

我已经说过了,卜克能难过地摇着头,我以为他是钢爪,我以为我知道真象。

怎么说?我已经注意他很久了,我怀疑──你怀疑什么?我觉得我好像听到什么,我觉得我他突然停了下来。

说下去。

当时我跟他正在玩牌,你们两个在另一个房间。

我突然觉得好像听到他发出轧轧声。

一阵静默。

你相信这一套吗,少校?是的。

我相信他说的。

我不相信。

我还是觉得他杀了马鲁迪是另有原因的。

唐莎把手伸向房间角落的步枪。

少校!不要!韩德摇摇头。

一切就到此为止。

死一个就够了。

我们都跟他一样害怕。

杀了他岂不就像他杀马鲁迪一样?卜克能感激地仰视着他。

谢谢。

我真的很害怕。

你很了解,对不对?现在她也害怕了,也想杀我。

不许再自相残杀了。

韩德走到梯子旁边。

我要出去再试试通话器。

如果还是不能联络上他们,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

卜克能立刻站起来。

让我帮你忙。

夜凉如水。

卜克能做了个深呼吸。

两个人爬到地面上。

卜克能挺着枪,两脚跨得开开地站在那儿监视四周。

韩德蹲在洞口调整通话器。

手气如何?卜克能问。

还是没有回音。

那就继续试,告诉他们我们这里发生的事。

韩德又试了一下,但还是徒劳无功。

最后他收回天线。

没有用,他们大概收听不到,就算是收听到了,也可能不愿回答。

也许他们根本不存在了。

我再试一下。

韩德又拉出天线。

史考特,你在听吗?他聆听着。

但依然只听到不受欢迎的噪声。

不一会儿,一个微弱的声音突然插进沙沙的噪声中。

我是史考特。

他抓紧了通话器。

史考特,是你吗?我是史考特。

卜克能蹲下来。

是你的人吗?史考特,听着。

你知道关于钢爪的事了吗?你收听得到我的通话吗?是的。

声音很微弱,几乎听不到。

他很难辨认出对方是谁。

你收听到我说的话吗?碉堡没事吧?钢爪没有闯进去吧?这里一切正常。

它们有没有试着渗透进去?声音变得更微弱了。

没有。

韩德转向卜克能。

他们没事。

他们没有遭到攻击吗?我想是没有。

韩德耳朵紧贴着通话器。

史考特,我几乎听不到你的声音。

你通知月球基地了吗?他们知道了吗?他们提高警觉没有?没有回答。

史考特!你听得到我说话吗?沉默。

韩德瘫了下来。

通讯中断了。

一定是辐射尘搞的鬼。

韩德和卜克能互看了一眼,两人都没有作声。

约有半晌,卜克能开口道;听起来像是你的人吗?从声音听得出来是谁吗?讯号太微弱了,听不出来。

你一点把握都没有吗?没有。

所以也有可能是──我不知道。

回去吧!他们爬下梯子,回到温暖的地窖。

唐莎正面无表情地等着他们。

怎么样?她问道。

没有人回答。

少校,最后卜克能开口了,你真的不能确定是你的人,还是它们中的一个吗?嗯。

韩德不自在地点点头。

那我们的处境一点都没变。

韩德低头看着地面上一只忙碌的蚂蚁。

我们一定要到那里去把状况弄清楚,就算是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

我同意。

怎么样?唐莎问。

你们联络到碉堡那一边的人了吗?可能是我的人,韩德慢慢地说,也可能是它们的‘人’。

不管怎么样,如果我们就这样子一直站在这里,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

他看了一下手表。

早一点休息。

我们明天一大早就出发。

这是一个清爽的早晨,只可惜少了公鹤的啼声和小鸟的歌唱。

韩德用望远镜观察四周的荒野。

发现了什么?卜克能问。

没有。

你看得到我们的碉堡吗?在哪里?把望远镜给我!卜克能接过望远镜,调了一下。

我知道在哪个方向。

他专注地看了许久。

唐莎也从地道走上来。

看到了什么吗?没有。

卜克能把望远镜还给韩德。

它们都不见了。

快走!不要留在这里。

三人踩着沙堆,连走带爬地从矮岗下来。

隔着一个扁平的岩块,有一只蜥蜴正疾走着。

他们突然停下来,一时僵住了。

那是什么?卜克能问。

一只蜥蜴。

这只蜥蜴很快地爬过沙堆,身上的颜色跟沙子一模一样。

他们下了矮岗之后,三个人紧靠在一起,小心地察看着四周的动静。

走吧!韩德踏出一步。

我们还要走很久。

卜克能紧跟在他身旁,唐莎落在后面,手里紧紧握着手枪。

少校,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卜克能说,你是怎么遇到戴维的?在这条路上的一个废墟那边。

它对你说了些什么?不多。

它说它是独自一个人。

你看不出它是个机器人吗?它说话时难道不会露出一点马脚吗?你始终都没有怀疑过它吗?我已经说过了,它不大说话。

我一点儿都没注意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我只是觉得很奇怪,一个机器人有办法瞒过你吗?韩德板起脸,正眼瞧着卜克能。

你的口气好像在审问一个犯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没什么。

卜克能略带讪笑地回答。

卜克能认为你是第二终结者。

唐莎在韩德身后冷冷地说。

现在他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了。

卜克能跳起来。

这有什么不对?我们送了一个人到对方那边。

之后,‘他’来到我们这里。

也许他发现这里有令他垂涎的猎物。

韩德苦笑。

我是从我们的碉堡那儿过来的。

那里全是人类。

也许你发现渗进我军的途径,现在你是在制造机会。

也许你──你的军队已经完了。

不要忘了,在我离开碉堡之前,你们的阵地早就遭到攻击了。

唐莎走到他身边。

这并不能证明什么,少校!为什么?各型终结者之间似乎没有什么联系。

它们是不同的工厂制造出来的,彼此之间没有合作的迹象。

它们可能完全不知道其它型的终结者在做什么,甚至连长相都不知道。

妳怎么会知道这么多?韩德说。

我目睹了它们摧毁碉堡的过程;我观察过它们。

妳知道的太多了。

卜克能说。

事实上,妳什么都没看到。

唐莎不以为然地笑着。

喔……这回轮到我是嫌疑犯了。

够了!韩德大叫一声。

三个人都安静下来,沉默地继续走着。

我们要一直这样走下去吗?过一会儿,唐莎说。

我从来没走过这么远的路。

她望了一下四周无垠的沙原,真荒凉。

这堡路上都会是这样子。

卜克能说。

有时候我真希望碉堡遭到攻击的时候,你在那里。

这样的话,现在在这里的,也只不过是换成另外一个跟妳也有过一手的人,而不是我。

唐莎浪声大笑。

我就是希望这样。

这是一个美丽的黄昏,夕阳在天边抹出一片通红的彩霞,只可惜地平在线少了袅袅炊烟和刚点亮的灯光。

韩德放慢脚步,同时示意唐莎和卜克能后退。

卜克能蹲下来把枪放在地上。

唐莎找到一块水泥板,吁了一口气坐下来。

终于可以休息了!安静!卜克能厉声道。

韩德推进到前方一个小丘上,前天那名信差曾在这里留下他最后的足迹。

韩德慢慢地匍匐前进,并不时用望远镜观察前方的状况。

他没有发现什么动静,只能确定前方五十码处就是碉堡的入口。

卜克能爬到他身边。

在哪里?那里。

韩德把望远镜递给他,并用手指着前方。

核爆所造成的浓厚云层在天空呼拥着,黑色部份逐渐渲染开来,一步步向外侵蚀,整个世界开始暗了下来。

昏红的晚霞成了他们最后的光源,但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我什么都看不到。

卜克能说。

你看到前面那棵枯树干没有?旁边是砖块堆。

入口就在砖块堆之间。

我现在也只能相信你了!你跟唐莎在这里掩护我。

你就一个人去吗?只有我有护身符。

碉堡周围是钢爪的地盘,没有护身符,铁被它们啃得干干净净。

也许你说的对。

我会慢慢前进。

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如果它们早就占领碉堡,你就回不来了。

它们会一下子全部一拥而上,你绝对逃不掉的。

你有什么建议?卜克能搔着稀疏的头发想了一会儿。

我也不知道。

最好叫你的人出来,你好看个清楚。

韩德取下腰带上的通话器,拉出天线。

开始行动吧!卜克能向唐莎打了个手势。

她熟练地爬了上来。

他打算单独行动。

卜克能说。

我们要在这里掩护他。

只要一发现他回头,立刻朝他后方开枪。

它们一下子就会像潮水一样涌过来。

你似乎不大乐观。

唐莎说。

没错!韩德打开枪膛,小心翼翼地检查内部。

也许情况没那么糟。

你没看过它们。

有数百个之多,全部一模一样。

在没进入碉堡前,我应该就会发现到底怎么样了。

韩德关上枪膛,右手提着枪,左手抓着通话器。

嘿!你相信上帝吗?什么?算了!我也不信。

韩德站起来,做了一个深呼吸,开始朝小丘前方下坡走。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走向砖块堆。

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他拿起通话器。

史考特,你听得到吗?没有回答。

史考特,我是.韩德。

你听到了吗?我就在碉堡外面。

你可以从监视幕看到我。

他一面讲一面继续前进。

一只钢爪从沙堆里冒出来,在后面追赶他,但在距离约一呎处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下,就一溜烟地跑走了。

紧接着第二只钢爪出现了,这只体型较大,有两只触须。

它逼进到韩德身旁上上下下打量着,然后不声不响地退到韩德身后,但是仍然依依不舍地跟着他。

另外还有一只更大的也跟了上来。

两只钢爪就这样沉默地一直跟着他向碉堡的力向前进。

韩德停下来,两只钢爪也跟着停下来。

现在他只差几步路就到达通往地下碉堡的梯子了。

史考特,你听到了吗?我现在就在你头顶上。

你可以出来接我吗?他挺着枪,抓紧了通话器,屏息等待回音。

不一会儿,一个冷漠的,金属般的声音传来。

我是史考特。

大概是失真的缘故,他无法辨认是不是真的史考特。

史考特,听好。

我现在就在你头顶上,面朝着入口。

是的。

你看得到我吗?是的。

你可以从监视幕看到我吗?是的。

十几只钢爪包围着他,像是一群犹豫不前的追求者。

里面都好吗?有没有什么异状?这里一切都很好。

请你出来,好吗?你下来。

韩德有些恼了。

这是命令,你立刻给我出来!对方不作声。

我再重复一遍。

韩德说。

我命令你立刻到地面上来!你下来。

韩德拉长了脸。

我要跟李卯说话。

接着是一段静默。

一阵单调的噪声过后,传来同样平板、金属般的声音。

我是李卯。

我是韩德,现在就在外面。

赶快找一个人上来!你下来。

什么话!我是在下命令!没有回答。

韩德放下通话器,小心地观察四周。

入口就在前面。

他收回天线,把通话器挂在腰带上,端着枪一步一步地前进。

如果他们可以从监视幕上看到他,他们会知道他正走向入口。

他闭起眼睛。

他踏上入口梯子的第一阶。

两个一模一样的男孩从梯子下面朝他走上来。

他毫不犹豫地把它们轰了个粉碎。

但后面成群的戴维已经沉默地拥上来。

韩德回头向着小丘跑。

小丘上的唐莎和卜克能也开始朝下方射击。

闪耀着金属光芒的钢爪呼啸着奔向他们。

但韩德没有时间顾到他们了。

他单膝跪地,脸颊贴着枪,瞄准碉堡入口。

许多戴维一个接一个冒出来,都抱着玩具熊。

它们干瘦的小腿像唧筒柄似的上下踩动。

韩德强作镇定地向它们扫射。

戴维一个个爆裂开来,弹簧、齿轮及钢条四处飞舞。

一个衣衫褴褛的高大人影从碉堡里走出来。

韩德定睛一看,是一个士兵装束的男人,缺一条腿,拄着一根拐杖。

少校!传来唐莎的声音,伴随着更多枪声。

大个子一拐一拐地前进,戴维们簇拥着他。

韩德清醒过来。

是伤兵乔治,第一终结者。

他瞄准乔治开了一枪,它顿时化作一团碎片。

更多的戴维从碉堡走出来了,他只有一面跑,一面回头开枪。

卜克能在小丘上不断朝下射击。

小丘的另一面有成群钢爪蜂拥着爬上小丘。

韩德向着小丘撤退,但唐莎这时已经丢下卜克能,离开小丘,迂回地跑到小丘右方。

一个戴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韩德身前。

它突然弯下腰,放开玩具熊,两只手伸出十柄亮晃晃的钢刀,同时玩具熊也伊呀地叫着,弹跳着向他冲过来。

韩德拉下扳机,玩具熊和戴维都化成碎片。

他眨眨眼睛。

这一切真像是一场恶梦。

快到这里来!是唐莎的声音。

韩德拼命朝她跑过去。

她正躲在混凝土块之间,用卜克能给她的手枪掩护韩德。

谢谢妳。

他冲到她身旁,正准备喘口气,她不发三舌,把他推到混凝土块后面。

卧倒!她解开衬衣,掏出一个球形的东西,迅速松开圆球上的旋钮。

快卧倒!她以熟练的身手丢出炸弹。

炸弹在天空划出一道漂亮的拋物线之后,落到地上,蹦跳地滚到碉堡入口。

两个伤兵乔治一个摸着脑袋,另一个抚着下巴,两个大个儿都不知所措。

最后其中一个伤兵乔治走向炸弹,笨拙地把它拾起来。

炸弹爆炸了。

一阵热风席卷而来。

模糊中,他看到唐莎站在石柱后面,单手开枪,另一只手叉着腰,像打电动玩具似的打掉一个个戴维。

这个时候卜克能正在小丘上,跟包围他的钢爪搏斗。

他边撤退边射击,试图突破重围。

韩德勉强站起来。

他的头很痛,眼睛几乎看不到东西。

每一样东西都像围绕着他,呼啸着、翻腾着。

他右手已经不能动了。

唐莎后退到他身旁。

我们走吧!卜克能他还在那边。

走吧!唐莎拖着他离开混凝土块。

她发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搜寻着从爆炸中逃出的终结者。

最后一个戴维从火团中走出来。

唐莎立刻摧毁了它,现在一个都不剩了。

可是卜克能怎么办?韩德停下了脚步。

他──不要管他。

快走吧!他们离碉堡已经有一段距离了。

几只钢爪追了一段路后,又退了回去。

最后唐莎停了下来。

好了,我们现在可以喘口气了。

韩德坐在瓦砾堆上,大口喘气。

我们把卜克能丢在那儿了!唐莎没说话,默默地打开枪膛,装上子弹。

韩德盯着她。

妳故意丢下他的,对不对?唐莎关上枪膛。

她看着四周的碎石堆,面无表情,好像在找什么。

妳在找什么?韩德问。

怎么了?他甩甩头,试着分析每件发生的事。

她到底在搞什么鬼?她在等什么?他几乎什么都看不到。

妳──唐莎打断他,安静!她瞇着眼睛,突然举起枪。

韩德朝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在他们来的路上出现一个人影。

那个人蹒跚地走向他们,他的衣服撕裂了,脚也受了伤,步伐谨慎而缓慢,并不时停下来喘息。

有一度他几乎要倒了下来,站了好一会儿才稳住身子。

是卜克能!韩德吃力地站起来。

卜克能!他一拐一拐地向卜克能走过去。

你他妈的怎么──唐莎此时开了枪。

卜克能踉跄后退了几步。

她又开了一枪,带着火光的热流擦过韩德,射中卜克能的胸膛。

它炸了开来,齿轮弹簧飞舞着。

它又继续走了几步,然后忽前忽后剧烈地摆动着,最后完全崩垮在地上。

唐莎转向韩德,现在你知道‘它’为什么要干掉马鲁迪了吧!韩德慢慢地瘫坐下来。

他摇摇头。

他麻木了。

他已经无法思考了。

看到了没有?唐莎说。

现在你懂了吗?韩德没有答话。

整个世界好像快速地离他远去,只留下黑暗笼罩着他。

韩德清醒过来的时候只觉浑身酸痛,他试着坐起身来,但手臂和肩膀好像针扎一样。

不要起来。

唐莎弯下腰,用冰冷的手摸他的额头。

你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入夜了。

只有少许星斗透过黑云,闪着微弱的光芒。

唐莎用木头和杂草造了一堆营火,微弱的火上架着一只盛着咖啡的钢杯。

周遭一片闇寂,整个世界似乎都沉默不语。

这么说,他就是第二终结者啰!韩德喃喃地说。

我一直都是这么想。

那妳为什么不早点干掉他?不要忘了,是你阻止我的!唐莎起身引颈看了一下钢杯。

咖啡快好了。

她回到韩德身旁坐下来。

不久,她取出手枪,把它分解开来,又仔细地研究着枪机。

这东西设计得真好。

那些钢爪呢?刚才那一枚炸弹应该够它们受的了。

我想现在它们大部份都不能动了。

妳是怎么弄到那颗炸弹的?唐莎耸耸肩。

我们自己做的。

不要低估了我们的技术,少校。

没有这个,你我早就没命了。

确实很管用。

韩德说。

唐莎挪向火堆,伸出两手取暖。

你知道吗?在他杀了马鲁迪之后,我很惊讶你竟然无动于衷。

难道你不觉得──我说过了。

我觉得他只是太害怕了。

真的吗?刚开始我几乎怀疑起你了,因为你阻止我杀他。

我那时候猜想你大概是要庇护他。

她笑道。

我们这里安全吗?韩德突然转了个话题。

在它们的援军到达以前,我们应该可以暂保安全。

唐莎抓起一块破布,开始清理枪管。

清理好之后,她利落地将枪机推回原位,关上枪膛,用手指头抚摸着枪身。

算我们命大。

韩德喃喃地说。

是啊!我们的命真大。

谢谢妳把我带开来。

唐莎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火光燃映在她的双眼中,熊熊地燃烧着。

韩德试试自己的右手,发现手指头已经不太能动了,整个右半身也好像麻痹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感到痛得锥心刺骨。

你觉得怎么样?唐莎问。

我的右手臂不行了。

还有呢?大概也受了内伤。

炸弹爆炸的时候,你应该卧倒的。

韩德没有说话。

沙场老将竟要听训于小女子,实在有够讽刺。

他看着唐莎从钢杯里把咖啡倒进一个扁平的金属盘子,然后把盘子递给他。

谢谢。

他忍着痛坐起来喝咖啡,但实在喝不下去,只觉得肚子里一阵翻腾。

他把盘子推到一边。

我只能喝这么多了。

唐莎接过盘子喝完剩下的咖啡。

韩德斜躺下来休息。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过了一会儿,他发现唐莎笔直地站在他身边看着他。

怎么了?他说。

你好一点了吗?嗯。

你知道吗,少校?如果我不拖你过来,你早就跟马鲁迪一样没命了。

我知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吗?其实我可以丢下你不管的。

我也正想知道,告诉我吧!妳为什么要救我?因为我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唐莎用一根木棒拨弄着火堆。

这个地方没有人能活下去。

等它们的援军到了,我们一个也别想逃掉。

你昏睡的时候,我一直在盘算。

我们大概还有三个小时可活。

而妳指望我会有法子带妳逃出这儿?我就是这个意思。

为什么要靠我?因为我已经一筹莫展。

她的目光在暗红的火光中显得无比炙热明亮。

如果你也没法子的话,三小时以后它们会杀掉我们。

少校,怎么样?快想想办法吧!我已经等了一夜了。

现在天就快亮了。

韩德考虑了一会儿。

这很奇怪。

怎么奇怪了?妳怎么会觉得我有办法?妳以为我能够做什么?你可以带我去月球基地。

月球基地?怎么去呢?总有办法吧!韩德摇摇头。

就我所知,没有法子可以去那边。

唐莎的目光暗淡下来。

她别过头,面朝着营火蹲下来。

还要咖啡吗?不要了。

好好休息。

唐莎径自啜饮着咖啡,他看不到她的脸。

他躺着思考着。

头痛使他的精神难以集中。

有个办法!他突然说。

噢?还有多久天亮?大概两个小时吧!太阳快出来了。

这附近应该藏有一艘小型宇宙飞船。

我从来没看过,但我知道确实有这么一艘船。

什么样的宇宙飞船?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十分尖锐。

一艘火箭推进的小艇。

它可以带我们到月球吗?这正是它的目的,预备在紧急状况下使用的。

他揉揉前额。

怎么了?我的头。

我没办法集中精神。

那次爆炸害的。

那艘船──离这里近吗?唐莎猛地转过身来,两手按住他的肩膀。

它到底在哪里?别──别这样!韩德虚弱地喘着气。

让我慢慢想。

她的手指掐进他的肩膀。

你们是不是把它藏在地底下?对。

在一个地下的机库里。

要怎样才能找到它?那里有标志吗?韩德努力地回想。

没有。

那里没有任何标记。

那你们怎么找到那里呢?好像有暗记。

什么样的暗记?我──我想不出来。

让我休息一下。

好吧!她放开他,站起来。

韩德闭上眼睛。

唐莎两手插在口袋里,慢慢地走开。

她踢开路上一颗小石头,两眼呆某地看着天空。

黑暗已经逐渐褪成灰色。

天就快亮了。

韩德仍一动也不动地躺着。

唐莎握着手枪绕着将熄的火堆来回踱步。

天空的灰色愈来愈淡,地平线也逐渐显现出来了。

韩德翻了一个身,睁开眼睛。

天亮了吗?嗯。

韩德稍微坐起来。

妳想知道那艘小艇在哪里吗?你想起来了吗?她眼睛一亮。

是的。

快告诉我!她几乎要尖叫起来。

快告诉我!在一口井的下面。

那是一口已经废弃的水井。

一口井。

唐莎松弛下来。

还好这附近水井不多,应该很好找。

她看了一下表。

我们还有一个小时。

拉我一下。

韩德说。

唐莎把手枪放在一边,扶着韩德站起来。

你的脚好像不太行了。

是啊!韩德咬着嘴唇。

我想我恐怕走不远了。

他们出发了。

初升的太阳带来一些暖意,几只鸟在天空中徐缓地盘旋。

看到什么东西没有?韩德说。

钢爪出现了吗?还没有。

他们穿过一处只剩下几面断墙和光秃地基的废墟,几只老鼠仓皇地跑来跑去。

唐莎嫌恶地后退几步避开它们。

这里本来是一个小镇,韩德说,周围全是葡萄园。

他们走进一条荒废的街道。

路面上杂草丛生,到处都是碎石块。

街道右边有一座烟囱耸立着。

小心!韩德说。

一个地窖张着大口对着他们,旁边锈坏的水管弯弯曲曲地缠绕成一团。

他们经过一栋房子,一个澡盆翻了过来,一把缺了一只脚的木椅斜斜倚在墙边,地上有几只汤匙和碟子。

街道的正中央塌陷了一大块,留下来的大洞现在盛满了杂草、砖块和白骨。

就在这里。

这边吗?在妳右手边。

他们走过一个已经全毁的储水槽。

距水槽几呎之外有一具枯干的尸体俯卧在地上。

就在那里。

韩德说。

一座破石井兀立在眼前。

井身的一部份已经崩垮成石堆了。

韩德一拐一拐走向石井,唐莎紧紧跟在他身边。

你确定是这里吗?唐莎说。

看起来不像。

我有把握。

韩德坐在井边喘息。

他擦擦脸上的汗水。

这是为高阶军官预备的。

如果发生什么事,他可以用这个逃生。

你说的高阶军官就是你自己啰?是的。

船在哪里?我们就站在它上面。

韩德在石井的一处表面上摸索了一会儿。

它上面的眼纹鉴定系统只接受我的眼纹。

不一会儿传来一个尖锐的卡搭声,接着脚底下响起了一阵摩擦及碰撞声。

后退!韩德说。

两人连忙往后退。

地面上有一块地方开始滑动。

一个金属架慢慢地从沙堆伸出来,推开了地面上的砖块和杂草。

所有动作停止的时候,一艘小型宇宙飞船已经横陈在他们眼前了。

它静静地悬吊在钢架之中,成堆沙土像瀑布似的灌进宇宙飞船升出来之后留下的大洞中。

韩德走上前,攀上船身,打开舱盖。

现在船内部的仪表板和驾驶座已经清晰可见。

唐莎走过来,站在他旁边看着宇宙飞船。

我从来没开过宇宙飞船。

没关系,我来开。

你开?它只坐得下一个人。

少校,我看得出来,它是一艘单座宇宙飞船。

韩德仔细地看了一下。

唐莎说的没错,它的确是单座的。

我知道了。

他慢慢说。

我们之中只有一个人可以坐上宇宙飞船,而妳觉得那个是妳。

唐莎点头。

当然。

妳这是什么意思?你的伤太重了,可能承受不了这趟旅程。

有道理。

但问题是,只有我知道月球基地在哪里。

妳即使花上几个月的时间,也可能找不到。

它的位置很隐密。

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试一试。

而且我相信你会告诉我所有该知道的。

你的生死也在此一举了。

怎么说?如果我及时找到月球基地,也许我可以请他们立刻派一艘船回来接你。

如果我找不到,你就铁定没命了!韩德突然抢过一步,想踏进宇宙飞船,但他的伤妨碍了他的行动。

唐莎像道闪电似的扑过来。

韩德看到她举起手枪,枪柄朝着他压下来。

他伸手想挡过这一击,但已经太迟了。

枪柄敲到他耳架上方。

他只觉一阵麻木,然后就天旋地转地摔倒在地上。

昏沈之中,他感到唐莎站在他上方俯视着他,又用脚踢了他一记。

少校,醒醒!他勉强睁开眼睛。

听好!她弯下腰,枪口正好顶着他的脸。

我必须快一点。

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在我出发之前,你一定得告诉我月球基地的位置。

韩德甩甩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快点!月球基地在哪里?韩德没说话。

回答我!抱歉。

少校,船上有足够的补给品让我在太空中活上好几个星期。

也许我最后总可以找到月球基地。

而在半个小时内你可能就没命了。

你唯一求生的机会她突然停了下来。

她身后的一处废墟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唐莎很快地转过身。

一只钢爪正探头探脑地在废墟中穿梭。

唐莎立刻瞄准射击,这一枪没命中,只激起一团沙尘,那只钢爪急急忙忙想逃走,唐莎又开了一枪,钢爪爆成一团碎片。

看到没有?唐莎说。

斥候已经出来了,后面的大军也不会远了。

妳真的会要他们回来接我吗?当然。

而且会尽早。

韩德看着她。

妳说的是真的吗?妳会回来找我?妳会接我去月球基地?绝对没问题!但是你得告诉我它在哪里。

好吧!韩德拾起一块石头,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

看好!韩德开始在沙上画图,唐莎在一旁看着他。

韩德粗略地画了个月球表面的地图。

这是阿本宁区,这边是阿基米得陨穴。

月球基地就在阿本宁区尾端之外大约二百哩处。

我不知道确切位置。

事实上地球上也没有一个人知道。

妳到了阿本宁上空,记得发出一红一绿,再加上两个短红闪光。

基地监控员会记录下妳的信号。

基地在地底下。

他们会用磁性控制引导妳降落。

我怎么操作它呢?我行吗?基本上它是全自动操作的。

妳只要在适当时机发出正确信号就可以了。

我会的。

驾驶座会吸收掉起飞时的震动。

空气和温度都是自动调节的。

它会先带妳离开地球,进入外层空间,然后自动对准飞往月球的航道。

接近月球时,它会进入一个大约五百哩高的轨道。

这条轨道会经过基地上空。

唐莎跳进宇宙飞船,坐在驾驶座上。

左右安全带自动卡上。

她按下启动钮。

真可惜你不能走。

这一切本来是为你准备的。

把手枪留给我吧!唐莎拔出手枪,一边用手掌掂着,一边说:不要走得太远。

不然我们就找不到你了。

不会的。

我会一直留在井边。

唐莎握着操纵杆,又摸摸仪表板。

真是个杰作,少校。

我很佩服你们的技术。

你们创造了很多好东西,这是你们最大的成就。

快把手枪给我!韩德挣扎着站起来,伸出手,显得有点不耐烦。

再见了,少校。

唐莎扔出手枪。

韩德没接到,手枪越过他,落到地上,霹啪地在地上滚动。

韩德赶忙去捡。

这个时候,宇宙飞船的舱盖合上,引擎发出了怒吼声。

韩德后退了几步。

宇宙飞船挣脱了它的金属巢穴,冲向布满灰云的天空,最后消失了踪影。

韩德呆站在那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宇宙飞船的尾烟消失为止。

现在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清晨的空气像往常一样清爽又带点凉意。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

距离救兵来到可能还要一段时间,但问题是,救兵真的会来吗?他在口袋里找出一包烟。

他们每个人都向他要烟,但香烟在此时可是稀有品,他不得不撒个小谎。

一只蜥蜴溜到他身旁。

他停下来,蜥蜴立刻一溜烟钻进沙堆。

头顶上,烈日正当空。

几只苍蝇停在路旁一块扁平的岩石上。

他用脚把它们驱走。

天气愈来愈热了。

汗水从他脸上流到衣领。

他停下来,坐在砖块堆上,又把医药包解下来,吞下几颗止痛剂。

他四下张望,一时认不出来这是什么地方。

前头不远的沙地上好像有什么东西,他很快地拔出枪。

那东西看起来像是人。

不一会他想起来了,那是卜克能,第二终结者的残骸。

唐莎在这儿杀了它。

他看到齿轮、金属片散了一地,在正午的阳光下一闪一闪地像是在眨眼睛。

韩德小心地走向残骸堆,用脚轻轻翻动散落的零件。

他看到金属的躯壳、铝制肋骨和脊椎。

另外,还有许多线圈裸露出来,像是流出身体的内脏。

他弯下腰仔细察看这堆残骸。

脑壳已经裂开了,里面精巧的人工头脑一目了然,尽是迷宫般的电路和细如发丝的电线。

他碰了一下脑壳,一块破片翻转开来。

大概是型号牌吧!韩德看着这块牌子。

倏忽间他脸色变得一片苍白。

他呆呆地看着这块破片。

第四终结者,不是第二。

他们搞错了。

它们不只有三种型号。

至少有四种,而且卜克能并不是第二型。

如果卜克能不是第二终结者,那么──他突然紧张起来。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小山丘上踏着沙堆走下来。

那是什么?他睁大眼睛。

是人影!几个人影正慢慢地向他走过来。

不慌不忙地向他走过来。

他立刻蹲下来,握着枪,汗水从额头流下来,滴到他眼睛里。

他揉揉眼睛。

这几个人影愈走愈近,他的恐惧也不断升高。

第一个是男孩戴维。

戴维发现了他,立刻加快了脚步。

其它的跟在后面。

一、二、三,三个一模一样的戴维沉默地、面无表情地踩动它们干瘦的双脚。

一、二、三,三个戴维都抱着它们一模一样的的玩具熊。

他对着它们开枪。

第一个、第二个戴维报销了,但第三个继续走向他。

在它后面又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沉默地踩着沙堆,向他走过来。

是伤兵乔治。

在伤兵乔治的后面──在伤兵乔治的后面,出现了两个唐莎!两个唐莎肩并肩地大步前进。

宽腰带、灰绿色军服,长发,苗条的身材,多么熟悉的模样啊!刚刚才跟她道别呢!那时她还坐在宇宙飞船的驾驶座上。

它们越走越近。

戴维突然弯下腰,放出玩具熊。

玩具熊在沙堆上奔驰。

韩德毫不犹豫地拉下扳机,玩具熊被炸得粉碎。

两个一模一样的豪放女唐莎面无表情地继续前进。

当她们几乎要碰到韩德时,他把手枪横在腰部,开了两枪。

两个唐莎消失了。

但另一群唐莎,大约有五个到六个吧,正排成一列快速走向他。

想想看,他竟给了它们其中一个,他的专用宇宙飞船和信号码。

靠着他的帮助,它可能已经找到月球基地了。

他早该怀疑那枚炸弹的。

那枚炸弹是设计来对付男孩戴维、伤兵乔治、以及秃佬卜克能的。

不是人类设计的,而是由某个人类早已无法插手的无人工厂制造出来的。

这一群豪放女唐莎开始逼近他了。

韩德挺直背脊,无言地看着它们。

那么熟悉的脸孔、腰带、制服,还有藏在衬衣里的炸弹。

炸弹──当唐莎们碰到他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很讽刺,同时也觉得好过多了。

唐莎的炸弹!第二终结者是用它来对付其它的终结者,如此而已,不为别的。

它们已经开始像人类一样制造武器互相残杀了。

《多重宇宙投影》作者:拉拉住在五一劳动者大街第七十六号四楼一号的巴库斯塔先生做了一件空前伟大的事情,然而他自己并不知情。

星期六的晚上,他坐在壁炉前看报纸,报纸上说,由于冬季的到来,黄油和香肠的价格将不可避免地上升——涨多少?下转第十六版——他翻到第十六版——平均价格上涨百分之二十!巴库斯塔先生冷不丁打了个剧烈的喷嚏,其程度之猛烈,报纸上顿时狼藉一片,甚至还有好几处被洞穿的痕迹。

坐在三米之外摇椅上的巴库斯塔夫人,显然注意到了这个可怕的喷嚏,因为她正在一个劲地擦脸。

也有巴库斯塔夫人注意不到的事。

这事十分奥妙,超越了人类想象的极限。

在巴库斯塔先生的唾液分子以极高的速度击穿报纸时,其中一颗碳16原子在穿过本该是空无一物的空间(就碳16原子的大小来说,在紧密的物质也是一个大得无法想像的空旷宇宙,如果不是因为强相互作用,世界上的任意两个物体都可以毫无阻碍地相交而过)时,由于不可知的原因,一颗碳12原子(它本该属于油墨的一部分)出现在它的轨迹上。

现代物理学无法解释,为什么两个原子会在报纸上撞在一起,物理学家们通常拒绝承认会发生这种事,反正公众是无法在报纸上观测到两颗原子剧烈对撞的。

事实也正是如此。

星期六晚上,巴库斯塔先生丝毫没有留意到他手里的报纸上发生了一次天翻地覆般的碰撞。

他扔下报纸,冲到巴库斯塔夫人身边,夫人给了他一记耳光,他看见四十六颗星星。

同一时间内,在那张报纸里的很小很小很小很小很小……大约是十的负十六次方的范围内,十亿颗星星正在形成。

起初,宇宙是一个点。

这个点本来在空间上和时间上都不存在,因为它还同时属于地球上的一颗碳16原子和碳12原子。

众所周知由于原子自身的体积,它们在空间中相遇的几率是很小很小……的,而且即使它们相遇,也并非如大多数人想象的那样,如两颗炮弹般在空中相撞。

原子核相对于原子体积来说,我们不得不又再次加上十的负十几次方的大小来形容,如果两颗原子真的相撞,它们的原子核在黑暗的空间里望穿眼睛也看不到对方在何处。

形容微观世界真是一件让人口干舌燥的事,常常在五分钟内要花四分钟去读那望不到头的小数点后的位数。

后来巴尔的摩国际天文研究中心的谭·里斯博士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如果把我们人类对宇宙尺寸的理解全部在前面加上一个负号,那就会变成对微观世界的形容。

这项发现震惊了世界,人们从此把谭·里斯博士称为新世纪世界观哲学的领军人物。

现在,形容微观世界变成了一种轻松而愉快的生理体验:人们每讨论五分钟,就要花四分钟去读一个带负号的望不到头的数列,其中有99%位数为零。

让我们把目光重新放到那两颗倒霉的原子上,碳16和碳12,它们在空间中旅行得精疲力尽,突然,在一阵电光火石般的喷嚏中,来自巴库斯塔先生的碳16原子和其他(1后面跟无数个零)原子一起被加速,一颗原子在加速中撞到了碳16上,接着另一颗原子也撞到了碳16上,接下来,大约1000000000颗原子不可思议地、接二连三地撞到了碳16原子上。

当然,所谓的相撞,仅仅是分子们在其遥远的边际上通过强相互作用发生的一种弹性碰撞。

碳16原子被持续加速,其速度很快就达到了惊人的4/5倍光速。

在常规状态下,科学家们需要建造45公里长的螺旋通道,并且花上16万美元,才能在加速器里观测到被加速到接近光速的分子。

在自然界中只存在极小的几率,让某个分子如碳16先生一般被碰巧加速到那种速度。

这种几率是如此之小,以至于如果要把两颗碳16原子同时加速到那个速度,可能需要半个太阳系都塞满打喷嚏的巴库斯塔先生。

于是,在极低的概率下,一颗以光速运动的原子产生了。

显然这并不值得大惊小怪,毕竟那只是一颗原子而已,碳16穿越空间,正面撞上了报纸。

就大小而言这就和地球在宇宙中运行,周围空得要命一样,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问题在于这颗原子的矢量速度接近了光速。

现在,每年在世界各地讲学的物理学家还没有几个人能讲清楚——当一个东西的矢量速度接近光速时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有的学者认为时间会向前运动,有的认为会向后运动,有的认为时间会停滞,期货市场会崩溃;而其他大多数人宁愿相信,物体这么做纯粹是为了跟爱因斯坦过不去。

还有人宣称,他们遇见了外星人,外星人告诉他们,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相对论不准确。

相对论还需要乘上4,即:E=4×MC^2至于为什么乘上4就可以将相对论大大发展,而不是像人们想的那样乘上100,原因众说纷纭,有人猜测那是巴林银行1990年的贷款年利率,就是这个利率导致了巴林银行的倒闭和亚洲金融危机。

但还有一种科学的解释。

那个外星人来自距离太阳系4光年之外的比邻星系。

比邻星人星际飞船的速度已经达到了129万公里/秒,而他们的年假长达地球的744天,每到年假,他们就花上一年的时间将他们冻得冰冷的身躯从遥远的比邻星送到地球上,参加为期两周的麦田狂欢节,然后再花一年的时间回家。

(有个家伙在威尔士不小心参加了一个南瓜狂欢节,在喝得酩酊大醉时,无意之间泄露了这个秘密。

)但是,天文学家们却搞不懂乘上4这个简单的四则运算。

他们想把相对论开方、求平方、开8元12次异元方程折腾来折腾去,距离宇宙的真正奥秘越来越远。

人类就是这样做的。

回过头来说说碳16的遭遇。

有一点可以肯定,当一颗具有波粒二象性的原子被加速到接近光速的时候,它的粒子性被大大地削弱了,不再发生衍射,换而言之,它变成了一颗直直射向目标的炮弹。

显得有些笨拙的碳12正巧挡在它的路上。

碳16穿越无尽的空间,它的原子核穿越两重宇宙的距离,撞上了碳12的原子核。

在自然状态下,原子核对撞的几率有多高?小数点后面需要跟多少个零?剑桥大学的巴尔博士曾就这个问题去请教他的老师——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康斯坦丁·布尔斯堪,他那德高望重的老师向他怒吼道:像坨屎!从而在历史上第一次精确地诠释了这个几率。

让我们来把事情说得简单点。

一个接近于零的概率下,发生了一件事,接着,在一个接近于屎的概率下,发生了另一件事。

这两个概率共同作用的结果,是让两颗碳元素的原子核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

爱因斯坦和他的拥护者们以为这会释放出巨大的能量,足以让整条五一劳动者大街的所有壁炉熊熊燃烧几个月,然而他们错了。

它们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身影是向周围发射出一圈震动的弦波(这个很难解释,作者也说不清楚,可能需要问一下史蒂芬·霍金或者其他一些坐在轮椅上思考的人),紧接着,一个点形成了。

这个点划入了时空的缝隙,刹那间脱离了巴库斯塔先生所处的宇宙空间,到了一个并不存在的宇宙空间——正是由于它的到来,这个空间产生了。

这也许就是我们宇宙的诞生的方式,也许不是。

但那宇宙在最初几秒内,与我们的宇宙开天辟地的那一刻十分近似。

首先产生的是时间,它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毫不迟疑地向前运行。

紧接着,引力诞生了,10到40秒之后这个宇宙从量子背景(就像是电视机上的雪花点一样的东西)中诞生,同一时间内,力场开始分裂成几种原力,而物质则从质子、中子变成了氘和氦这样稳定的原子……仅仅35分钟之后,原子核化的过程就结束了,宇宙开始从一个鸡蛋大小向着数千亿光年尺寸的成年态稳步迈进。

数千亿光年,那是个什么概念?这超出了智慧生物所能想象的极限。

人类目前能看到的、想象到的空间尺度,大约是这样的————算了吧,还是不说为好。

这个宇宙发展得十分迅速。

由于时空与我们的时空完全没有重合,它自由地发展着,一年、一百年、一千万年……十亿年……对我们来说一点概念都没有。

时空是一种如此令人着迷的东西,它如果没有重合,那就完全没有尺度上的概念。

数十亿年匆匆过去,巴库斯塔先生甚至还没来得及赶到市场,抢购价格即将上涨的黄油和香肠。

恒星诞生了。

恒星消亡了。

新的恒星诞生了,作为前恒星的继承者,它还继承了其爆发出的重元素构成的行星。

星云,像宇宙中盛开的花朵,播撒到宇宙的各个角落。

空间从无向无限扩展。

宇宙生长到哪里,包容它的空间就扩展到哪里,空间和宇宙是形式与实质的二重奏。

这个宇宙中诞生的第一类智慧生命,巴米扬行星上的六足怪哲学家亚图库斯坦曾经写了一首诗来形容这种共生关系:啊,宇宙你无限啊,空间你也无限你们真无聊顺便提一句,这个在文明发展史上跑到第一名的种族不久就衰亡了,原因似乎是群体性失乐。

原子诞生的宇宙变得生机勃勃起来。

第一次爆发时所产生的恒星进入了衰亡期,由此产生了大量的超新星,超新星的爆发将前恒星聚变所产生的重物质抛撒到了宇宙中。

生命,这个宇宙秩序的破坏者,如雨后春笋般地出现。

和地球上的人类一样,他们大多数相距甚远,无法穿越空荡荡的浩瀚宇宙发现其他邻居,因此不得不编造许多借口来骗小孩子,他们的种族是宇宙中唯一的、神圣的、智慧的、文明的、摄取水分子的、站在食物链的顶端并因此有权力随意倾倒垃圾。

这样的种族越来越多,让宇宙越来越觉得无聊。

宇宙,这绝对的存在,会觉得无聊吗?核桃松仁星球上的伟大哲学家努古努夫曾经证明过这个命题。

他认为:第一,宇宙是由包含于其中的所有物质构成的。

而由于引力等等原则的存在,宇宙中的任何物质都是相互影响的,而且其相互影响的程度,受到影响施加物的大小、数量、品质……等等的限制。

第二,他自己很无聊。

他同时可以证明周围三百个人很无聊。

这三百个人向他保证,他们同样能找出那么多的人来证明他们无聊。

第三,推算出,宇宙中有生命的物质都很无聊。

第四,推算出,受到这些有生命物质影响的物质都很无聊。

第五,推算出(天晓得他哪里找的基础数据)宇宙有67.5877678%的物质感到无聊。

第六,四舍五入算出宇宙感到无聊。

文明就这样千奇百怪地产生、发展、繁荣着,宇宙渐渐热闹起来。

在某个时候,宇宙甚至产生了一种空前恐怖的怪物。

距离中央星群三亿五千万光年远的偏僻角落里一颗名叫曼彻斯特的星球上,诞生了一头名叫对冲基金的怪物,这种怪物原本是一种无害的乳酸菌,曼彻斯特人为了解决日益增长、已经覆盖了星球四分之三表面积的生活垃圾问题,将它改造成了可以吞噬一切的物种。

可怕的是,他们刚来得及将它的吞噬基因改良,还没有(或者说还没来得及)给这种功能加上一个开关,这种怪物就开始了它的使命,最早的对象就是用电子显微镜观察它的两个曼彻斯特蛮人科学家。

几万年过去了,对冲基金已经将诞生它的母星屯在肚中,并且依次吞下了星系内的所有行星、小行星和彗星物质,甚至包括小太阳在内。

它贪婪地继续向宇宙进军,方法是通过向空间伸出长达几万光年的令人倒胃口的触角,然后把被它粘上的星球一一吞下。

这个宇宙怪物越来越大,吞噬了数不清的星系,其中包括许多已经产生了文明且股市正在蒸蒸日上的行星,大庄家们可亏惨了。

几百万年之后,恐怖的星系怪物对冲基金已经大到这个宇宙里任何长眼睛的动物都无法忽略的程度。

他在中央星群上方的南天区造成混乱,数以亿计的智慧生命都拼死逃离那个天区,像四散的流星般窜向宇宙各个角落。

但是,对冲基金是如此之大,物理学对这种大到数万光年的物体已经失去了解释的能力。

即使是以接近光速逃离的物体,也会轻易地被它的触角扫过。

它在真空中的触角稀薄得像彗尾,以至于那些逃亡者一开始根本察觉不到,三百年后,它才会噬穿铁制外壳,进入船舱,在那些肮脏、闷热、积满排泄垃圾的舱室内留下一连串凝固的悲号。

只有橡胶及塑料制品它消化不了,这很奇怪,因为这本是曼彻斯特星人制造它的初衷。

大蟾蜍星系的一个智慧特别出众的种族知道了这个秘密,于是他们想出办法,把行星——包括他们自己在内,全部都橡胶化。

结果,在对冲基金到来败胃口之前,他们的行星连同他们自己在内,已被太阳晒得赶在断裂,变成了一堆漂浮的宇宙暗垃圾。

真是一帮蠢得令人伤心的家伙。

就在宇宙即将整个变成一摊果冻时,对冲基金无意间吞下了一颗白矮星。

这颗重力行星在它的胃里折腾了数万年,最后从它的胃里穿空出来,对冲基金死于胃溃疡,这对世界上所有饕餮都是一个警示。

对冲基金死后,它那广达数万光年的身躯停在大熊星座与猎户座之间黑暗无边的星空中,在真空中它无法腐败,于是万古长存地漂浮在那里,成为了阿米巴星座。

天哪!这可是历史上唯一真正肉体变成星座的。

把它称为阿米巴星座的那个种族,居住在位于距离中央星群三亿八千万光年、一个小小漩涡状星云的一根不起眼的旋臂末端的一个小恒星系的名叫做瑟兰星的中等行星上,如果对冲基金不死的话,再过三百万年这颗行星连同它的星系一起也该玩完了。

出于未知的原因,这个长着八条腿、由变种鱿鱼进化而来的种族产生的文明和地球文明有着奇妙的相似关系,比如说,他们也有肤色、性别之分,他们的文明进程中也有多次更迭,他们也养猫科动物,玩政治铁幕,甚至,他们也有一个城市叫做莫斯科,而莫斯科也有一条大街叫做五一劳动着大街,在这条街上有所红星研究院,一直致力于革命的宇宙观测工作。

三月份,研究员高尔基·格里格里戈维奇,人们都叫他高格里,接到一个新任务,负责观测并拍摄位于中央星群的上方、巴伦支星系群中的一块宇宙耀斑。

那块宇宙耀斑由来已久,自瑟垦兰上的智慧生命有记载以来,那块耀斑就一直存在着,并且成了无数代瑟垦兰星人心中的不解之谜。

既非超新星,也不是脉冲星,更不是什么古老星云,但它选在那空中,无论用精度多高的望远镜都无法对它精确对焦,也就是根本无法看清它。

搞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世界各国的天文学家们已经为此迷茫了很多个世纪。

刚刚接到的消息说,资本主义大本营已经接近发现这一不解之谜的边缘。

为了抢在他们之前,用伟大的天文发现向十月革命节献礼,研究员高格里接受了这个光荣的任务。

位于清晰天区的宇宙现象无法精确对焦,这是件令人迷惑不解的事。

一般来说,只有近视眼无法精确对焦,也就是说,看不清楚跟受方有关,而不关发射方的事。

但这耀斑却是个特例。

高格里在这之前已经进行了很长时间的研究,而且有了一定的研究成果,他认为,之所以无法观测,是因为那块耀斑在天区中的长度将近三万六千光年,并且还是以一个复杂的偏振矩阵排列的,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奇怪的天文现象的多重投影。

毕业于光学工科的高格里博士有的是办法来修正这些偏振常量,他原本想等到母亲节献给妈妈,但现在,组织要求他立刻向党和人民献礼,已经等不到那一天了。

在他的倡议下,建造了一系列宏伟的天文望远镜,这些望远镜位于全国的四面八方,彼此之间通过一台巨型计算机联接起来。

每架望远镜观测到的图像,在计算机中进行处理后,再放到一个叫做偏振图象对比器的处理单元中,计算机不厌其烦地把无数图像进行对比归类,计算出彼此的偏振量,再把这些图形整合起来。

经过近五个月的艰苦努力,计算机终于得出了一个结果。

鉴于目前天文望远镜技术上的局限,出来的图像还是十分模糊,但它好歹有了一个具体的影像。

高格里独自一人在研究院里察看那幅照片,长达六小时之久。

后来他又到计算机室去,缠着操作员保尔花三个小时又重新冲印了一张照片。

结果令他十分困惑。

八月七号早上,距离献礼还有两个月,疲惫不堪的高格里拿着照片去见办公室主任古采诺夫。

他走进办公室无力地问了声早上好,然后歪坐在椅子上。

主任给他倒了杯咖啡,他则哭哭啼啼的报告了研究结果。

您是这样看的吗,高尔基·格里格里戈维奇?办公室主任严肃地说,您认为您看到一页报纸悬浮在大天鹅S-10和巨蟹座Ω-22之间,是这样的吗?我想是的。

高格里沮丧地说。

您能,主任说,我是说——给研究院的同志们演示一下吗,格里格里戈维奇?如果您看到天上有一张报纸,显然同志们也可以看得到,对不对?是这样的,主任同志。

红星研究院的全体研究员花了六个星期来重做高格里的实验,虽然他们中的很多人表示了反对意见,认为那是望远镜镜头上的花斑重叠所致,然而,办公室主任还是向上级报告了他们的发现,并建议将该天文现象命名为真理报耀斑,因为大家都觉得他看起来很像《真理报》增刊中的一页。

出乎高格里意料的是,他非但没有被动作人民公敌抓到劳改营中,反而受邀参加了在红场举行的阅兵式。

最高委员会对他的报告非常感兴趣,认为这是宇宙投向资本主义的一把舆论利剑。

高格里受到了英雄般的赞誉。

事情就这样搁下了。

不久之后,原在资本主义国家的科学家也证实了这一发现。

虽然看到这张星际报纸的人越来越多,大家争论的焦点却慢慢转移到——它看起来到底像《真理报》,还是像《读卖新闻》,或者是《参考消息》。

争论迅速变得白热化,三家报社也不由自主地被牵扯进来。

这块该死的耀斑已经影响到了报纸的销量,如果一时间段内舆论偏向于某家报社,另外两家的销量就会急剧降低,而舆论总是不停地变。

二十年后,三家报社终于闹到了筋疲力尽的地步。

他们决定联合发射一架空间天文望远镜到接近耀斑的空域去,看看那该死的报纸到底是哪一家不小心印在天幕上的。

这是一场豪赌,各方都豁出去了,私底下三家报社都购买了不少另两家的股份。

但这样做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那就是,耀斑到底在哪里?十分可笑的是,在被发现了二十年之后,对它的研究越是深入,它带给人们的谜团就越大。

它的具体位置一直无人知道。

什么?无人知道?难道不是花六百卢布买一架小天文望远镜,每一个人都可以在夏季晴朗的夜晚看到它在头顶闪烁吗?事实并非如此。

天文界一直没有得出具体的结论,真理报耀斑到底位于空域中的哪一个位置——这确实很难定位,耀斑飘飘忽忽地悬在太空中,似乎全无形质,在它的范围内,有数百个可以精确定位的星系来来往往,可是耀斑却一直怪异地在望远镜上保持着绝对的静止。

从它被发现以来,它没有在红星研究院那数百架望远镜上挪动哪怕是万分之一个最小计量单位,事实上,扣除误差值,它根本就是一动不动。

天文学家称其为肮脏的耀斑,因为它玷污了关于宇宙是动态的这一基本法则。

而又由于它是不动的,所以,没有办法用相对距离测算法算出它与观测者之间的距离,这就造成了无法定位的麻烦。

根据著名测量定位专家玛廖夫的建议,两架空天望远镜同时向星球的南天极河北天极方向发射出去。

望远镜向各自的方向飞行了七十年之久(这对那三家报社的投资者来说,实在是一场艰难的等待),从而在空间形成了三个相互间距离两亿三千万公里之遥的点。

从空间测量的角度上来说,,这已经是足以精确测定距离超过三百万光年的星座坐标了。

空间望远镜采用了更为先进的担负面偏振技术,可以在太空中对耀斑进行精确对焦,即使实验不成功,也会传回有史以来最为清晰的耀斑图像。

观测进行得很成功,持续了六年,随后又花了同样长的时间把所有信息收集起来,全部浓缩在三张高分辨率的照片。

为了冲洗着三张照片,引发了全球摄像领域的一场革命,原因很简单,在几年时间里,观测委员会都无法把这三张照片冲洗成各自不同的画面。

三个成像点相距亿万公里,即使用来观测三千万光年之外的物体,其成像也大不相同。

但这三张照片上的耀斑是一模一样的,把背景那些模糊的燥点去掉,任何一款精密的分析软件也找不出三张照片的区别。

委员会换了十几茬,甚至在几个国家引发了革命,十几年过去了,结果仍然是一无所获。

只有一个可能的解释,那就是耀斑成像于宇宙中的每一个角落。

肮脏耀斑的定位实验失败了,也许并不算是完全失败,因为一个世纪以来的争论终于有了结果。

从照片上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份带着些许褶皱与污迹的报纸,无论是排版还是印刷效果都与那三家报社相去甚远,甚至,报纸上使用的也是似是而非的语言系统,这又直接催生了语言推断学的发展。

二十二年后,扬可夫·格里格里戈维奇(此人与高尔基·格里格里戈维奇有一点血缘关系,不能不说是历史的巧合)得出了最终结论,在张报纸的残片上,所写的内容如下:黄油 市场指导价 每公斤64卢布香肠(贺氏) 市场指导价 每公斤74卢布莴苣 市场指导价 每公斤16卢布论断一出,天下大哗。

怎么?在天空中悬挂着农贸市场的价格表?您相信吗?会有人相信吗?天空中有可能会悬挂各种东西,国旗、天使、或者上帝的床单,可是谁会相信那里挂着菜市场的指导价?特别是——取代《真理报》而起的《我们的家园》这样评论道——这个价格和实际价格相差那么远,难道说莫斯科的市场上一直在卖着黑市价?我们说说题外话。

现在轮到那三家报社倒霉了。

几个月之内,他们的股票变成了收藏品,并且带动全球股市灾难性下滑,所有的热钱都投到了房地产上去,导致房地产虚假繁荣长达一个世纪之久。

大革命时代来临了。

宇宙变得十分诡异。

上帝隐隐露出了些微痕迹。

宇宙从无穷无尽、无上无下,到突然露出了包装纸的一角,这简直令人难以忍受。

瑟垦兰人不知道的是,在他们之前,在中央星系的另一端,有一个种族曾经早他们六十四万年得出同样的结论。

结果,这些笃信宗教、与世无争的费撒尔星人在几十年内就因为信仰的破灭而灭绝,留下啮齿类动物吞噬他们的文明成果。

瑟垦兰星人面临窘境。

科学家们无法解释这种现象,因此从逻辑上来说,他们不能承认这种现象的合理性,但人们对大自然的如此伟业又不能装聋作哑……只有宗教能够做出合理的解释,而瑟垦兰人普遍认为上帝定的价格太高了。

在随后的一个多世纪里,瑟垦兰星人艰难度日。

在天顶上,悬着一幅字,如同天书一样,蕴含着无穷信息却又拒绝加以说明。

那到底是上帝的旨意,还是另一个位置文明在天穹上留下的印记?它是善还是恶?它从何而来?它会对你如何?它是否是一个预告,而瑟垦兰星人却没有读懂,某天早上醒来突然,瑟垦兰星被毁灭了,残存的瑟垦兰人嚎啕大哭,而毁灭者却声称,我们已经警告了你们长达三万年——那向谁喊冤去?这种艰难的时局延续了一百三十年。

在此期间,瑟垦兰星人在重压下一直拼命发展星际航行技术和远星殖民技术,他们制定了紧急行动计划,准备在毁灭者到来之前把自己传送到宇宙的另一个角落里去。

国家、政治集团倒台了,因为人类的一切世俗事务都让位于大逃亡,人人都为了大时代的到来而疯狂,很少有人静下心来想一想,既然肮脏耀斑是成像于全宇宙的,那么瑟垦兰星人需要逃到什么地方,才算安全的?更少有人会静下心来想想,那个东西到底为什么在那里?当然,这并不代表没有人想到这点。

实际上,存在着一个隐藏的秘密。

瑟垦兰星人是这个宇宙中最聪慧的种族,而且背负着揭开这个宇宙奥秘的宿命。

瑟垦兰星人很快就将发现他们的宿命。

一个名为IBM的组织——和地球上的IBM没有任何关系,出于不可知的原因名字却完全一致——试图证明,耀斑并非什么警告或上帝的宣言,它的来历与宇宙的起源密不可分。

IBM组织是由瑟垦兰上最优秀的数学家组成,这些数学家相信,数字是宇宙的唯一真理,而宇宙自身正是上帝计算出来的。

它由几条最最最基本的——例如,1+1=2这样的基本公理组成,然后通过复杂得令人难以置信的推演衍生出变化万千的宇宙,而耀斑正是这个完美算式中的X。

所有的算式都是通过X才解出来的,换句话说,上帝在设计这个宇宙时,留下了解开它的蛛丝马迹。

伏拉基米尔·卡拉扬成为揭开上帝公式的关键人物。

他是一个孤僻的老头子,从长相上看,很难相信哪家大学会忍得下心将他聘为教授。

然而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数学天才,IBM的创始者之一。

他从研究耀斑的成因开始,花了半个多世纪的时间,最后发现,要解释耀斑的偏振游离态,就必须打破传统的时空观念,将宇宙理解成由无数个层面组合而成的复合体。

耀斑在每一个层面中存在,并且通过某种透射效应,照射到这个宇宙中的每一个角落。

卡拉扬由此创建了有名的弦理论,认为宇宙是一系列数学正弦的逻辑表象。

这一系列代表宇宙各个层面的弦有一个共同的起点,那就是这个宇宙最早诞生的时间。

这些弦是按照时间正向排列的,换句话说,如果沿着其中任意一条向前反推,可以一直上溯到宇宙诞生的那一刻,甚至是之前的一刻。

宇宙诞生之前……有一天晚上,卡拉扬坐在乡下小别墅的客厅里休息,壁炉里燃着熊熊的火焰,烤得屋里暖暖的。

他歪在沙发上,拿着一张报纸无精打采地看着。

第三版上有消息说:随着冬季的到来,莫斯科的食品价格会普遍上涨——上涨多少?下转十六版……卡拉扬没有转到十六版。

家里人发现他失神地在那里呆坐了一阵子,正当他们中的某个人想去问候他时,他突然扔下报纸,飞也似的冲上了二楼,以他的年纪和身体来说,那种速度实在令人敬畏。

第二天早上,这个不幸的老头子被发现僵直地倒在书房的地板上,因脑溢血魂归天国,他的手里还紧紧地捏着一支笔,桌子上放着几页凌乱的稿纸。

根据国家专门委员会调查的结果显示,纸上那些笔记潦草的数学公式是导致他脑溢血的直接原因。

卡拉扬的弟子,朱波波夫,在接过他(按其他弟子的说法是窃取)的研究成果之后,又花了十六年的时间,才向世人展示了他那伟大的老师的研究结果。

为了便于说明,朱波波夫放弃了所有的数字,而用简单的三句话概括了他的理论时间守恒是唯一的真理。

宇宙是由一张报纸开始的。

报纸里的某个原子发生了突变,宇宙由此而生。

创造宇宙的人对此并不知情。

虽然,这非常非常非常地不可信,但这次是真的,瑟垦兰星人赢了!这是真的宇宙真理!家住瑟垦兰星人头上一个多世纪的枷锁被打破了!瑟垦兰星解放了!宇宙重生了!股市上扬,房地产挡也挡不住了!瑟垦兰星距离发现宇宙诞生的真正奥秘只有一步之遥,他们已经认识了原子,并且比我们人类更加深入,现在,宇宙尺度上的原子研究大门,已经向他们敞开。

七十七年之后——在此期间,发生了一次革命、六次滞胀、十六次海啸、三十六次金融危机、流失一次地震、七十七次流感——IBM组织终于完成了一项跨越时代、跨越宇宙的伟大实验的前期准备。

七十年前发射的、向着宇宙深处各个方向进发的瑟垦兰之花的十个前端卫星,已经在空中围成了一个面积达六千五百万平方光年的巨大平面。

这些庞大的偏振光卫星,一旦同时开始工作,宇宙三分之二的角落都会昏暗下去,而整个宇宙将向另一个空间放射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一切已经就绪。

行动开始前的几分钟里,在位于巴尔卡阡星系的IBM总部舰桥上,身陷沙发的舰队指挥官米高扬听着响彻全舰的倒数计时,突然间陷入了迷茫。

我们是否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准备好做什么了?我们真的已经做好准备了,要去撩拨创造了我们这个伟大宇宙的另一个伟大文明吗?他犹豫不决的拿起电话,接线员说:是!阁下我们……我们现在可否暂停倒数?不!阁下!为什么?因为时间差的关系,开始实验的信号实际上在十七分钟以前就发出去了。

没有人告诉我这个。

米高扬咕噜了一声。

是!阁下!米高扬想,算了吧,这事已经发生了。

他躺回沙发上,继续去玩18格数字游戏。

同时间另一个空间。

IBM公司原子静力学实验室的科学家们正在夜以继日地进行一项实验,实验的内容很简单,在万圣节到来之前,他们打算用126颗碳16原子在一块由激光组成的引力场中拼出I come from IBM这句话。

这对于参加实验的研究人员和IBM公司来说十分重要,因为他们期望轻易获得的下一届诺贝尔物理学奖的计划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巨大挑战。

挑战来自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

事实上,谁也没有想到过会发生如此的情况。

两个月之前,在远离佛罗里达和美国本土、位于中亚的某个地方,基地组织突然通过其旗下的合法电视台,向全世界播放了拉马丹·拉登先生(这个名字与另一个名字具有想当然的相似性,但是,作者本人及杂志社都认为,这种联系纯系读者的丰富而可怕的联想)的最新研究成果。

这个研究成果由以下三句话组成:安拉是这个世界的唯一主宰,穆罕默德是他的先知。

宇宙是从安拉在安息日所打的一个神圣的喷嚏中产生的。

宇宙中的一切物质也随之诞生。

安拉本人并不知情,但他的马夫知道这一切。

老实说,由于拉马丹·拉登先生在CSI(国际科学论文)上从未发表过任何有见地的论文,他的这项研究成果一开始并未给科学界带来什么影响,有几家研究机构拒绝发表他的成果,有一家小报由于实在找不到可以刊发的论文,而又必须发表足够数量的科学论文以保持其严肃性,才勉强发表了它,而且把它刊登在广告栏上面(广告是由基地组织的公司赞助的,这不由得让人在此产生不好的联想)。

一开始,世界平平静静。

一个月后,国际科学家研究会、国际哲学家研究会和其他十六个政府、非政府组织、以及近四百商业研究机构同时开始了对这项研究成果的——用《纽约时报》的话来说——暴风骤雨般的狂轰滥炸,语言涉及六十种官方语言,形式包括攻击、谩骂、诅咒、调侃、歌剧、散文、行为艺术,内容涉及物理、化学、哲学、生物、犯罪学、奴隶贸易……人人都想在他们千奇百怪的论文中证明——证明——证明……先等一等,拉马丹·拉登先生到底说了些什么?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三句话,可是……没有人能够搞清楚它的深奥含义。

由于基地组织关闭了其下属的合法电视台,人们无法得到拉马丹·拉登先生的下一步解释。

得不到解释就弄不清楚,弄不清楚就无法反驳,无法反驳就……时间一天天过去,人们动摇了,科学界集体向后站,非政府组织装模作样,好像之前什么话都没讲过。

论文见报四十五天后,在巴黎和布鲁塞尔的大街小巷,人们公开讨论拉马丹·拉登先生获得本年度诺贝尔物理学奖的可能性,讨论详细到了猜测拉马丹·拉登先生获奖时将穿什么颜色衣服的地步。

IBM公司别无选择,只能放弃空间动能力学的研究,转而进行大分子原子排列,试图从观赏性上占据评选的优势地位。

十月十二日,随着I和come的完成,有六名研究人员进了海伦堡脊椎康复中心。

这天晚上(也可以说是第二天凌晨),正当贝肯·冯·伯克(这个名字表明他是一名德国贵族)独自一人在实验室里,将一颗碳16原子放到引力场中形成f的第一个点时,怪事发生了。

那个原子在冯·伯克的视线内闪烁了一下,接着又是一下。

冯·伯克去了一趟洗手间,又喝了一杯浓得胃痉挛的咖啡,等他回来的时候,计算机上已经记录了33次闪烁的痕迹。

冯·伯克立即向中国拨通了越洋电话,询问他们的磁力分辨系统是否有问题,得到的答复是已经过了三包期。

一个星期后,所有剩下的研究人员都看到了那颗疯狂的原子,尽管那时候他们已经拼到了IBM的I。

所有的原子中,只有那一个点在不停地闪烁,好像灯箱广告牌上坏了一只整流器。

他们用尽一切办法,试图群体性无视这一重大物理现象,一方面是因为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另一个更主要的原因是,他们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去向董事会汇报,说他们投资32亿美元排列的原子中的某一个出了问题。

一天中午,研究人员们正在绝望中昏昏欲睡,一名清扫实验室的清洁工无意中看到了显示屏上不停重播的那个原子,这个毫不知情的人不紧喃喃道:嘿,谁在发报?大家又装着没事地过了一个星期。

八天后,受尽良心折磨的副组长巴列维博士把清洁工叫到了办公室里。

约阿希姆·霍亨索伦,你是中欧人,对吧?博士问。

是的,先生。

你知道,我喜欢匈牙利,那里环境很好,很优美。

你知道,易北河……那是德国的河流,先生,而我出生在波兰。

约阿希姆·霍亨索伦,我在问你正事。

上个星期六的中午,有人说你在实验室里看到了电报,是这样的吗?是的,是在中间那个巨大的显示屏上。

约阿希姆·霍亨索伦,你确信那是电报?是的,先生,那时莫尔斯电报,或者比较接近。

约阿希姆·霍亨索伦……先生,清洁工加重语气说,我在偷渡到美国之前,是一名电报员。

你是偷渡来美国的?是的,先生。

博士痛苦地挣扎了几分钟。

好吧,约阿希姆·霍亨索伦,你能来一下实验室,告诉我们那是什么意思吗?几周之后,IBM买下了《时代周刊》全部版面,刊登了一篇署名文章《另一个宇宙的召唤》,副标题是《原子电文:你们是谁》。

他们和本·拉登的工作室打了个平手,当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最终被诠释了蚂蚁腿与水滴表面张力作用的加拿大研究人员夺得。

圣诞节前夜,乔布斯·斯塔戈雅接到华盛顿某个神秘委员会的电话,说一架海军直升机正从华盛顿去接他,他和他的研究小组将搭乘这架飞机,在基督降生之前抵达华盛顿。

电话没有提及原因和前往的地点,但乔布斯心知肚明。

他只是奇怪这个预料之中的安排来得太快了点,他的研究小组关于原子宇宙的课题还只是刚开始而已。

不过,在他登机时,他被告知位于世界各地的其他研究小组都已经登上了目的地相同的飞机。

飞机在黑暗中穿越美洲大陆。

今年的圣诞节气候不好,从北方南下的强冷气团横扫了大半个美国,他们起飞时,天没黑透,还能看到一张巨大的黑色锋面张在西方天顶,向正在围拢的新的地壳。

他们的飞机就朝着暴风雪飞去,几分钟之内,就彻底湮没在黑茫茫的云层中。

飞机在风暴中剧烈颠簸六个小时后,终于歪歪扭扭地着陆了。

机组人员吐得死去活来,乔布斯只好自己放下舷梯,从飞机上走下来。

接机的人开了一长串黑色的房车来接他的小组,但他们想尽办法也无法令乔布斯相信这里是华盛顿,因为在他的印象中华盛顿应该是个城市,而不是宽达两万平方公里、望不到边的砂岩荒漠,而且地面上到处都是坠毁的飞碟。

在他们的车进入唯一的建筑物——一栋通向地底的小房子之前,他还看到六十辆悍马军车在几百公尺外呼啸而过,用大喇叭喝令一个迷路的橘黄色外星人投降。

房车在地下走啊走啊走,道路似乎无穷无尽。

几十分钟之内,他们穿过了无数道铁门,终于抵达了一条人行通道。

乔布斯小组在这里接受了细致的搜身,安全人员似乎并不是想从他们身上找出违禁物品,而是想通过某种苛刻的程序验证他们中间没有夹杂外星人。

最后,乔布斯博士被要求独自一人进入最后的房间中。

开门的人乔布斯恰巧认识,他是白宫办公厅主任马林可夫。

这就有点像在华盛顿了。

可是,当乔布斯正要打招呼时,马林可夫却露出一副不认识他的样子,还向他摇摇手指指自己胸口——一块身份牌上写着Q。

欢迎你,乔布斯博士,马林可夫冷冰冰地握握他的手,以免把他往屋里领,一面说,欢迎您来参加这个普通的听证会。

从现在开始,您所做、所说的一切,都将成为历史上不曾发生过的事。

委员会将向您提出问题,您必须如实回答,但不得发问,您明白吗?好的,我明白,马……叫我Q。

马林可夫严肃地说。

乍一进入里间的屋子,乔布斯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了,但能听到许多沉重的呼吸声。

循着正前方模糊光影,马林可夫把他引到靠前排的位置上,他的眼睛终于慢慢适应了这微弱的光线。

光源来自一堵墙,墙是由高级防弹玻璃制成的,在墙的另一面,隐约可见有三个人影坐在那里,也许那就是传说中的委员会。

在他的左右、包括屋子的四壁都坐满了人。

和他坐在一起的都是些神情肃穆的科学家,他闻得出他们之间的敌意;靠墙坐的全是记者,他嗅得出他们深深的恶意。

这令他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

听证会已经开始了一会儿,高格里·马克西莫维奇——分布在全世界的所有的原子宇宙研究小组的总负责人——正在那里侃侃而谈:……卡什教授就哲学意义上的研究已经说得非常明白……呃……我想……呃……呃……她把手里的文件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终于放弃了。

我想,我们应该听听‘原子宇宙’到的审查小组乔布斯博士的意见。

谢谢,乔布斯博士。

乔布斯很意外自己一到场就被点名,他很高兴,委员会显然把另一个宇宙智慧生命的道德问题看得很严重。

而事实上,委员会只是想早点从程序上把道德问题绕过去。

他站起来,一个工作人员把一个同声传译耳机递给他。

你……嗯,乔布斯博士,三个影子中,左边的率先开口道,你领到了道德小组的工作。

你的工作有成效吗?这声音听上去十分耳熟。

乔布斯在心里搜索着,不过这声音能引起的联想只有白宫和国会山的答辩会。

乔布斯博士?噢……噢!当然,总统先生。

乔布斯回过神来,赶紧说。

马林可夫在他身边做了个天晓得!的动作。

是这样……嗯,我不能说成效很大,总统先生。

我们……接到任务的时间很仓促,在整个研究期间,我们获得的信息和其他小组是一样的……嗯……我要说,从这些只言片语里很难就另一个宇宙智慧生命的道德程度作出全面的预估……总统先生。

左边的那个人难堪地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您可以不用那么称呼我,乔布斯博士……嗯,我只是个普通的委员会成员……我知道我们时间太少,信息太少,而另一个宇宙又没有代表正义的反对派站在我们这一边……但是,我们恐怕只能就目前得到的信息,做出尽可能全面的评估。

《虎之夜》作者:斯蒂芬·金西风卷帘工作室 译第一次见到莱热尔是在我们马戏团辗转于斯托伊本威尔时,而当时我到马戏团才两周。

一直以来他不定时地造访我们马戏团。

没什么人爱和莱热尔先生说话,即使在那个仿佛是世界末日来临的夜晚也是如此。

就在那个夜晚英陀西尔失踪了。

这事十分诡异,可如果要我从头说起,就得来个开场白,自我介绍一下。

我叫埃迪·约翰斯顿,在索克城出生长大,在那上学、初恋。

高中毕业后在里利先生的廉价商店干了一段时间,那是几年前的事了……有时我不爱再说那些往事。

倒不是索克城是个烂地方,虽然在热得使人有气无力的夏夜里,一些居民坐在房子前的走廊上乘凉,可以度过整个夜晚,但这样的气候让我不爽,就如同在同一张椅子上坐了很久那种感觉。

于是我辞了廉价商店的工作,加入法努威廉姆斯的泛美三环马戏团。

现在想起来,当时就是听到汽笛风琴的乐声,昏了头,一时冲动加入的。

这样我就成了马戏团的一名场地工,帮忙搭帐篷、铺撒木屑、清洗兽笼。

有时那个固定的售货员要跑去喊奇普斯·贝里回来,我就帮他卖棉花糖,也为奇普斯做棉花糖。

奇普斯患有疟疾,常常会发作,要跑到很远的地方去大喊大叫来减轻痛苦。

这些事在过去大部分是由想要免费入场的小孩干的,我小时候就干过。

但是时代变了,现在的小孩似乎不像过去那样。

那个炎热的夏天,我们在伊利诺伊州和印地安那州巡回演出,大伙状态良好,高高兴兴,除了英陀西尔先生。

没人见他高兴过。

他是驯狮员,高大英俊,一头浓密的头发披散着,长得像二十年代的电影演员鲁道夫·瓦伦蒂,我曾见过他老照片。

可是他态度傲慢冷峻,最怕人的是他那双奇异而疯狂的眼神,是我见过的最疯狂的眼神。

平时他都沉默寡言,可一开口就是教训人。

团里所有的人对他都敬而远之,因为传说他脾气暴躁。

人们私下传说有一次他完成了一个特别有难度的表演后下来,一个年轻的场地工不小心把咖啡溅到他手上,他把人家打了个半死,最后被众人拖开才罢休。

我并不知道这些,只知道自己越来越怕他,害怕的程度超过对我冷眼相看的埃德蒙特先生,他是我高中的校长,也超过里利先生和我父亲,我父亲教训起人来毫不留情、让人心惊胆战,羞愧万分。

因此我在打扫那些大猫的笼子时总算弄得干干净净的。

记得有几次我惹得英陀西尔火冒三丈、把我骂得狗血喷头,想起来还让人双腿发软。

主要是他的眼睛吓人,大而黑,毫无表情。

那双眼、那神情能在狭小的兽笼里驯服那些耽耽相视的大猫,他自己一定要有野性才行。

他只怕莱热尔和团里那只叫绿魔的大老虎。

上面提到了,我第一次见莱热尔是在斯托伊本威尔,当时他正盯着绿魔的笼子看,仿佛那只老虎知道生死的秘密似的。

他沉默寡言、身材消瘦、肤色发黑、双眼深凹,眼圈周围绿斑点点。

眼中带着一股杀气和痛楚。

他老是背着双手,阴郁地盯着那只野兽。

绿魔就这样被盯着。

它身材巨大、外表华丽、浑身条纹,完美无暇。

一双眼睛如同翡翠一般碧绿,一排巨牙就如象牙长钉,白晃晃的。

它桀骜不驯、充满野性、怒气冲天,怒吼声常常充斥着整个马戏团驻地,似乎吼出它的失落和对整个世界的蔑视。

在马戏团干了很多年的奇普斯告诉我英陀西尔过去常驱使绿魔表演,有一天那只老虎突然跳起来袭击他,几乎把他的头撕下来。

我这才注意到英陀西尔总是披头散发,长长的头发盖住后颈。

那天在斯托伊本威尔发生的事仍活生生的在我记忆中。

那天我们热得汗流浃背,帐篷里都是穿着短袖的观众在看节目,所以莱热尔先生和英陀西尔先生双双站在外面。

莱热尔默默地站在虎笼旁边,一身隆装,脸上不见一点汗痕,而英陀西尔穿着他最漂亮的丝绸衬衫和白色的紧口马裤,脸色灰白,眼中充满狂躁、愤恨和害怕,双眼盯着那老虎和莱热尔。

他拿马梳和刷子的手在颤抖,时不时地收缩一下。

突然他看着我,怒气冲冲地对我说:你,约翰斯顿!怎么了,先生?我想到他要冲我发火,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害怕起来。

如果是别人对我发火,我想我会像后来那样勇敢,将会全力反抗,但这不是别人,是英陀西尔,他那双疯狂的眼睛让人胆颤。

约翰斯顿,这些笼子扫过了吗?他指着那些笼子,我顺着那方向看过去,一个笼子散落着几根稻草,还有一滩明显的水迹。

扫……扫了,先生。

我本想平静地回答,但声音颤抖起来。

我们俩像倾盆大雨之前暂时停止闪电那样沉默着,人们都朝这里看,我隐隐感到莱热尔那深不可测的眼睛也盯着我们。

扫了,先生。

英陀西尔突然爆发出来,扫了,先生,扫了,先生。

别侮辱我的智商,小子,你认为我瞎了吗,闻闻看,你用消毒剂了吗?用消毒剂了。

不要顶嘴!他厉声呵斥,随后声音小了下来却令我毛孔悚然,你不是敢顶嘴吗?此时每个人都盯着我们,我害怕得想呕吐,甚至昏死过去。

他一字一句低声地对我说。

现在滚到工具棚里,去拿消毒剂把笼子全擦一遍。

突然他伸出手抓住我的肩头,你还要,还要顶嘴?我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这些话一下子从我嘴里冒出来。

我没有顶嘴,英陀西尔先生。

我不喜欢你指使我做这做那,我讨厌这样,现在请让我走。

他的脸猛地涨红,又变白,然后又变得像藏红花那样紫红,火冒三丈。

双眼怒火熊熊。

这时我想我死定了。

他发出一串怒吼,把我的肩头抓得生疼,右手抬起来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朝我打来。

如果打在我脸上,轻的话打得我整个脸麻木,重的话打断我的脖子。

可他并没有打下来。

有一只手突然在半空中出现,就在我面前。

一声结结实实的撞击声,两只有力的手结在一起,是莱热尔先生出手相助。

放开这孩子。

他毫无表情地说。

英陀西尔盯了他好一会儿,才放开我,然后转身大步离开。

在冲突中,他那双可怕的眼睛交织着伤人(或是杀人)的疯狂欲望和对莱热尔的畏惧,在我看来这倒没有指使我干活那么讨厌。

我转身看着莱热尔。

谢谢。

别谢我。

这不是客气而是真的不用谢他,这话一点也没有谦逊客气的意思,就是字面的意思。

听了这话我一下子完全领会他要表达的意思,如果有过同感的人就能体会到我的想法。

我成了他们对抗中的一颗棋子。

我没被英陀西尔控制,却被莱热尔控制了。

他阻止英陀西尔,并不是因为同情我,而是为了在他们的斗争中占到优势,尽管是微小的优势。

你叫什么?我问,按我的推测,这样问他完全不会生气,毕竟他是真诚对待我的。

莱热尔。

他简短地说出他的名字,转身走了。

你跟团走吗?我又问,不想让他就这么轻易离开,你好像认识他。

他的薄唇显出一丝微笑,眼中的温情燃了一会儿。

不,你可以认为我是警察。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了。

第二天我们就收拾行囊到别处去。

这之后我在丹威尔见到莱热尔,两周后在芝加哥又见到他。

在这段时间里我尽量避开英陀西尔,而且把兽笼扫得干干净净。

我们启程前往圣路易斯的前一天,我向奇普斯和红头发的走钢丝演员莎莉·奥赫拉打听莱热尔和英陀西尔是否相互认识。

我十分肯定他们认识,因为莱热尔不是局外人,不是为了吃我们美味的莱檬冰激淋而跟随着马戏团。

莎莉和奇普斯捧着咖啡杯,惊讶对视。

他们之间的事没人知道,她说,但我想很久之前他们就有过结,也许二十年前吧。

从英陀西尔从玲铃兄弟马戏团跳槽过来时开始吧,或是在那之前。

奇普斯点点头,这个莱热尔几乎每年都接我们的团,陪我们在中西部地区来回演出,等我们在小石城搭上南下佛罗里达的火车后他才离开。

他总弄得英陀西尔那老野兽狂躁不安,就像那些大猫一样。

他告诉我他是警察。

我说,你们不觉得他好像在这里四处寻找什么吗?不觉得英陀西尔……奇普斯和莎莉疑惑相视,此时两人都直起腰。

他们顾左右而言他,我要去检查一下那些压地磅,看看是不是放好了。

莎莉说,而奇普斯咕哝着要去看拖车后轴有没有什么东西没弄清楚。

一提到英陀西尔和莱热尔,话题就这样以许多牵强的借口匆匆中断了。

我们告别了伊利诺伊州,也告别了宜人的天气。

一跨出伊利诺伊州边界,天气就热得要命。

在随后的一个半月里这种天气一直跟着我们。

我们一站一站慢慢地从密苏里州到康萨斯州。

因为天气热,每个人的脾气都变得暴躁了,就连野兽也是如此。

当然那些大猫们也不例外,它们由英陀西尔照料着。

英陀西尔残忍地刁难场地工,尤其针对我。

即使我长着痱子,也要咬牙忍受着。

对一个疯子你没法和他争论,我坚信英陀西尔就是疯子。

团里每个人都没睡好,这对全团的演员来说是一场灾难。

没睡好反应就迟钝,反应迟钝就容易受伤。

在密苏里州独立镇的表演中,莎莉从三十五英尺高的钢丝上跌下来,摔在尼龙安全网上,肩骨折断了。

安得拉·索里尼表演的是无鞍骑马,在彩排时从马背上摔下来,被飞奔的马蹄踢到头部,昏过去。

奇普斯默默忍受着一直以来伴随着他的高烧,他脸色蜡黄,太阳穴直冒冷汗。

无论怎么看,英陀西尔都是演员中最难受的。

他伺弄的那些大猫变得敏感而暴躁。

每次他步入笼子表演时,都命悬一线。

因此在表演前他先要给它们喂足生肉,与之相反,一般训狮员很少这么做。

这一阵子下来他变得憔悴消瘦了,可眼神仍旧疯狂。

莱热尔几乎整天站在绿魔笼子旁观察英陀西尔,这加重了他的精神负担。

当穿着丝绸衬衫的他经过大伙面前时,大伙就开始紧张地盯着他。

我知道他们都在推测,我也这么推测:他会完全崩溃的,崩溃发狂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炎热仍旧继续。

每天温度都会爬升到九十华氏度。

雨神仿佛在戏弄我们。

我们离开一个城镇后那里就会下一场及时雨,而我们进驻的每个城镇都热得发烫,咝咝作响。

一天晚上在离开康萨斯城去绿崖城的途中,我见到了最让人心惊肉跳的事。

那晚热得要命,即使想睡也睡不下去。

我在帆布床上发神经似的翻来覆去,一直在追赶睡魔,却怎么追不到,最后只得起床,穿上裤子到外面走走。

我们的驻地在一小块田地上,由车马围成一圈。

我和另外两个场地工在安顿时就把兽笼卸下来,这样一来野兽可以透透气,吹吹风,无论什么风都可以。

此时兽笼就放在那边,被康萨斯州的圆月染成银灰色。

一个穿这半长马裤的高大身影站在最大的兽笼旁边,是英陀西尔!他手上拿着一根又长又尖的矛在扎绿魔。

那只大猫无声地在笼子里躲来躲去,试图避开矛头。

吓人的矛尖扎进它的肉时,它并不像平常那样痛得狂吼,暴跳不已。

它忍着,不像常人所认为的那样发出最大的吼声,而是保持着不祥的沉默,这更让人害怕。

它这样子也吓着了英陀西尔。

杂种,不出声是吧?他低声恶狠狠地说。

孔武有力的手臂一挥,那铁杆就向前刺去,绿魔往后一退。

它双眼转来转去,十分可怕,但却一声不吭。

叫啊!英陀西尔低吼到。

他挥矛刺去,深深扎入它的腰窝。

接下来我看见一件奇怪的事。

远处一辆货车下有个黑影在暗处移动,黑影里好像有双瞪圆的绿眼睛反射着月光。

一阵阴风无声地吹过这空旷之地,扬起一阵沙尘,吹乱了我的头发。

英陀西尔仰起头,脸上出现一种奇异的表情,在倾听着什么。

他突然扔下长矛,转身大步流星地回到拖车里。

我又仔细望了望远处的货车,发现黑影却不见了。

绿魔呆站在笼子的围栏后盯着拖车。

看到这情况,我推断绿魔憎恨英陀西尔,但不是因为他生性残忍或用意恶毒,这些也是老虎所遵循的兽道,对它来说并不算什么。

其真正的原因是他的做法偏离了老虎认可的准则,尽管这准则是凶狠残酷的。

英陀西尔不仅是人类中的老虎,而且还是只无赖的老虎。

在不安和略带惊吓中,我认定他就是无赖的野兽。

天气仍然很热。

我们每天都在受煎熬,每晚都在床上辗转反侧,汗水涔涔,无法入睡;每个人都晒得通红;因为一点琐事,有人就拳脚相向,每个人都烦燥得快要炸开了。

莱热尔仍和我们在一起,这个沉默不语的旁观者,表面上不动声色,可我能看得出来,他内心暗潮涌动,是什么使他这样?仇恨?恐惧?复仇?我不能确定,但能肯定他是个潜在的危险人物,如果有人点燃他那奇特的导火索,也许比英陀西尔更危险。

每场演出他都跟团,不管天气多热,总是穿着漂亮的带着褶皱的西服。

他静静地站在绿魔的笼子旁,仿佛和它在无声地交流。

他在旁边那只老虎总是很安静。

从康萨斯到奥科拉荷马,高温一直未减。

几乎每天都有人热得昏过去。

观众人数开始减少,街边不远处就有空调电影院,谁愿意坐在闷得透不过气来的帆布帐篷里呢?我们像那些大猫一样心烦意乱,这样的描述特别适合用在我们身上。

马戏团在奥科拉荷马的安营扎寨。

我认为此时大家都知道有事快要发生,某种高潮就要来临,大部分人知道这和英陀西尔有关。

在怀德伍格林的首场演出前就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英陀西尔在兽笼里观察测试那些脾气暴躁的狮子们的表演能力。

有只狮子在基座上失去平衡摇摇欲坠,快要坠地的样子。

就在此时,绿魔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可怕吼声。

那只狮子吓一跳,终于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地上,突然翻身起来直扑英陀西尔。

他一惊,骂了一声,把椅子向狮子脚下一推,卡住狮子的前腿,然后赶紧冲出笼子。

狮子又扑上去,却撞在围栏上。

正当他摇摇晃晃定下神,打算再进去时,绿魔又吼了一声,但这次那可怕的声音像是大声的蔑笑。

英陀西尔脸色惨白,盯着那只野兽一会儿,转身走开了。

那天下午他一直躲在拖车里没有出来。

半天时间过去很快过去了,但气温还在升高,所有人都希望往西进发,那边大团的雷雨云正在形成。

也许会下雨。

我对奇普斯说。

他的烤架在游乐场前面,我在那里逗留了一会儿。

但他不理会我满怀希望的傻笑。

不喜欢下雨。

他说,没风还是太热,下冰雹或刮龙卷风才好。

他显出不安的神情。

我们现在不是去野餐,而是带着一群疯狂的野兽到处跑。

还好没有带大象穿过龙卷风地带,我又要感谢上帝了。

是啊。

我沮丧地附和了一句。

那些云最好就呆在天边。

可是那些云并没呆在天边,而是缓缓地朝我们飘来。

几个龙卷风的风柱出现在天空中,底端发紫,柱体是可怕的蓝黑色,连着积雨云。

我们这的气流全都停止了。

我热得像盖上一床羊毛毯似的。

在西方天际边雷神时不时地清清喉咙。

下午四点,马戏团的半个主人兼领班法兰姆先生亲自来通知我们晚上不再演出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安置好财物,找个方便的地方躲起来,以免出事。

这时在怀德伍格林和奥科拉荷马之间的某些地方已经可以看见龙卷风了,有些龙卷风距离我们不到四十英里。

领班在通知时,只有一小群观众趣味索然地在游乐厅里瞎逛,要不就在兽笼前挑逗野兽,而莱热尔一整天都不在那儿,现在只有一个手上抓着几本书的高中男孩汗流满面地站在绿魔的笼子前面看它。

法兰姆通知完国家气象局的龙卷风警告后就赶紧离开了。

我和另外两个场地工随后就开始做扫尾工作,加固帐篷、把野兽装上货车,总之要保证能安全度过当晚。

忙到最后只剩野兽装车的活了。

这个活有一定的步骤,每个兽笼都有带网眼的特别通道。

它可以折叠,完全展开就能和大笼相连。

要把野兽装上车就要先把小兽笼的野兽赶出来,赶到大笼里,这样才能搬动小笼。

大笼装有大轮子这样就可以移动到每个小笼前,让每只野兽都回到自己的小笼里。

这听起来很复杂,但只能这么做。

我们先赶到狮子,再赶那只温驯的黑豹,名叫黑檀绒,它花了马戏团一个季度的收入买的。

哄这些野兽通过通道爬上大笼,然后再回到小笼,是件费心思的事,但我们宁愿自己做也不愿叫英陀西尔帮忙。

到我们开始哄绿魔时,黄昏已来临。

我们发现天色昏黄,一种湿气笼罩着我们,让人觉得怪异。

头顶天空的云层平坦发亮,我虽从未见过这景象,可至少知道这不是好兆头。

最好快点。

法纳姆先生冲我们喊,我们费力地推着绿魔,把它赶到与展示笼后部相连的地方。

气压降得很快。

他忧虑地摇摇头。

情况不妙,孩子们,不妙啊。

他匆匆离开,还是摇着头。

我们把绿魔的通道和它的笼子连接起来,打开笼子后面的进口。

进去。

我壮着胆吆喝绿魔。

它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一动不动。

雷声再次隆隆响起,更近,更大声,更震耳了。

天空呈现胆黄色,这是我见过的最难看的颜色。

风魔开始肆虐,狠狠地扯着我们的衣服,卷起被踩扁的糖纸和棉花糖卷筒,这些东西扔得满地都是。

快点,快点。

我拿赶野兽专用的钝头棒轻轻捅绿魔,催促它快点。

绿魔发出震耳欲聋的狂吼,一只爪子猛地拍出。

那硬木钝头棒从我手中飞出去,像树上的枝条一样断裂开。

这时它站起来,眼露杀机。

看吧,情况就是这样。

我惊魂未定地说,你们哪个去叫英陀西尔先生,我们不能等了。

凯利·尼克松和迈克·麦克格雷格两人抛币决定谁去叫英陀西尔。

我没有参加,因为先前和他吵了一架。

凯利不幸被抽到。

他不情愿地瞥了瞥我们,好像在说他宁愿面对风暴也不愿去叫他,但还是去了。

他去了差不多十分钟,风越刮越猛,天色暗得象夜晚,根本不像六点钟。

我十分害怕,可又不敢表露出来。

天色一片黯淡、风起云涌,马戏团驻地满地狼藉,旋风利如刀刃、摧枯拉朽,这一切我都记得很清楚。

绿魔不愿钻进通道里。

凯利冲回来,瞪着我们。

我捶了五分钟门。

他气喘吁吁地说,叫不出来。

我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绿魔是马戏团花大钱买来的,可不能就这样放在这空旷之地啊。

我不知如何是好,想找奇普斯、或者是法纳姆、或任何可以告诉我怎么办的人,但此时他们都不知所终。

保护好老虎是我们的责任,情急之下我还想用人力把那笼子抬上拖车,却不敢把手指伸到那笼子里,只好作罢。

好,我们再去叫他。

我说,我们三个都去,快。

我们在天昏地暗中跑向英陀西尔的拖车。

我们猛捶他的门,声音大得让他以为地狱里所有的恶鬼都在追赶他。

庆幸的是门终于开了。

英陀西尔摇摇晃晃地站着,低头怒视我们。

他的眼圈因喝酒而发红肿胀,浑身酒气。

该死的,别吵我。

他冲我们咆哮。

英陀西尔先生……风越来越大,我不得不提高嗓门,压过风声,好像告诉世界末日来临,而不是风暴即将来临。

你!他阴狠地看着我,伸手揪起我的领口。

我要给你一个教训,让你永远忘不了。

他瞪着凯利和迈克,他们吓得退缩到风暴的阴影中。

滚开!他们抱头逃窜,可我不怪他们。

我已经说了,英陀西尔是个疯子,而且不是普通的疯子,是疯狂的野兽,象他驯养的野兽那样凶野。

好啊。

他恶狠狠地瞪着我,双眼象防风灯笼似的发着凶光,阴沉地说,现在没人保护你了。

你的保护神没了。

嘴角露出可怕而凶残的笑容。

他现不在这里,是不是?我和他师出同门,也许只剩我们两个了。

我是他的人,而他却害了我。

他自言自语,我不想打断他的话,至少现在他没在意我。

从五八年开始就指使那只老虎和我作对,老是在打压我。

如果他不那么高傲霸道,我们俩能赚上百万,容易得连傻瓜都可以赚到……哪只在叫?是绿魔在吼,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音。

你没把那只该死的老虎赶进去?他厉声责问,声音又高又尖,像假声。

他像摇破旧的布娃娃一样狠狠地摇我。

他不愿进去!我不自觉地喊出来。

你要去……他却猛地推开我,我一个趔趄从拖车前的折叠台阶上摔下去,一屁股坐到地上,震得我骨头散架。

英陀西尔似哭似骂,又惊又怒,大步跨过我身边。

我起身,着了魔似的跟在他后面,某种直觉告诉我好戏要开演了。

离开英陀西尔拖车的挡风处,风力一下子增强,像脱轨的载货列车冲了过来。

在雷鸣电闪的宇宙神力下,我如同一只蚂蚁、一个小黑点、一个毫无保护的小分子。

莱热尔正站在绿魔的笼子旁边。

接下来的场面就如诗人但丁的作品里描写的那么生动。

在拖车环绕的空地上,摆着几乎空空如也的兽笼。

两个男人默默对视,头发和衣服被狂风刮得扑扑作响,头顶天空乱云涌动,远处一片东倒西歪的麦草,像罪恶的灵魂在魔鬼的鞭打下弯了腰。

时辰到了,杰森。

莱热尔严厉的话语随风穿过空地传过来。

英陀西尔的乱发迎风飘甩,后颈上露出青紫色疤痕,双拳紧握,一言不发。

我可以看出他在集中意念、积聚力量、激发本能,身上散发出一种邪恶之气。

我转身看莱热尔,顿感恐惧。

他打开了绿魔的通道――兽笼后面的出口竟然开着!我失声叫了出来,但风声盖过了我的声音。

绿魔从笼子里跃出,几乎擦到莱热尔。

英陀西尔一惊,身体晃了晃,但没有逃跑的意思。

他低头怒视着那只老虎。

绿魔停下脚步。

它巨大的头颅甩回去,对着莱热尔,想要转身,可又缓缓地转回来,面对英陀西尔。

可以明显感到两股力量的对决,让人惊心动魄。

两个冲突者的意念像一张无形的网,罩在那只老虎的周围。

两者势均力敌。

我判断最后还是取决于绿魔自己的意愿。

它憎恨英陀西尔,对抗的天平就倾向莱热尔这边了。

那只大猫开始向英陀西尔逼近,它眼冒凶光。

再看英陀西尔,却不可思议地变了样。

他弯着腰,弓着背,丝绸衬衣变了形,一头迎风甩动的黑发像一朵丑陋的毒蕈盖在领子上。

莱热尔朝他厉声吼了一句,话音未落,绿魔就立刻向他扑去。

可惜我没看到结果,就在这时,有东西猛撞了我一下,我仰面倒下,气若游丝。

此时我的眼角瞥见一柱巨大而高耸的漏斗状风柱,然后就一片漆黑。

醒来时我发现躺在自己的帆布床上,床在我们放杂物的拖车内,架粮食箱后面。

我浑身疼痛,仿佛被特大的印第安棍棒打过似的。

奇普斯出现,脸色惨白布满皱纹,见我睁开眼,宽慰地笑了。

真不知道你会不会醒来,感觉如何。

全身散架。

我回答,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发现你叠在英陀西尔的拖车上,孩子,龙卷风几乎把你当纪念品带走了。

一提到英陀西尔,可怕的记忆就涌出脑海。

英陀西尔怎么啦?莱热尔呢?他的眼神暗淡下来,开始闪烁其辞。

直说吧。

我挣扎着用肘支撑着身子,我必须知道,奇普斯,我必须知道。

一定是我脸上执著的神情打动了他,好吧,总之是英陀西尔不见了,我甚至也不知道莱热尔当时在附近,但我们可不能和警察这么说。

其实也不好向警察说什么。

我们可不想让别人说我们在胡言乱语。

那绿魔呢?奇普斯的眼神又扑朔迷离了。

它和另一只老虎相斗,被咬死了。

另一只老虎?我们只有一只啊……对,可他们发现两只老虎倒在血泊中,周围一片狼藉。

它们互相咬断对方的喉咙。

什么两只?在哪里啊?谁知道呢。

我们就告诉警察有两只老虎,这样就没事了。

我还没来得及再问什么,他就离开了。

我的故事就讲到这里,另外还有两个细节要补充。

在龙卷风来袭之前莱热尔冲英陀西尔吼的那句话是:英陀西尔,狭路相逢勇者胜。

另外一个细节是奇普斯后来告诉我的——那只老虎的后颈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

他说出来只是因为也许我应该要知道这事。

这让我感到不安,在夜里无法入睡。

《机灵鬼和万能博士》作者:[苏] 勃·克鲁戈沃夫里群 译OCR:ken777电子计算机厂的门厅里挤满了来参观的人。

在有机玻璃的门亭里有人正打电话同厂方联系。

七年级的同学们也等在门厅里。

女教师伊万诺芙娜鹤立鸡群般地站在同学们中间。

普洛霍罗夫!我是普洛霍罗夫!一个男人朝话筒喊着,我从彼尔姆来!您好!乘飞机来的,……谢谢!仪器齐备啦?没有?您满口答应过呀。

当然要信任您……等!?不,不行,我不同意。

讲妥的交货时间,到期就该交货……我不问它如何制造,这与我无关,我只想警告您,我哪里也不去,我要宣布绝食,直到你把货物送过来。

您看着办吧!普洛霍罗夫别提多么开心,居然会想出绝食的妙计。

他朝七年级学生科斯佳一笑,挥舞着话筒又叫喊起来:我普洛霍罗夫从来不会开玩笑。

我普洛霍罗夫不会放空炮……听好,最后通牒。

您把仪器快送到……我用不着通行证。

您想哄我到科室,再送我进食堂,我心里有数。

这个绝对办不到!普洛霍罗夫轻柔地挂上电话听筒,扶着公文包,无缘无故掂着脚,向站在大玻璃窗前的科斯佳走来,问:嘿,怎么样!科斯佳由于受到这位远方来的乌拉尔人的注意,发窘了,他耸耸肩膀反问:仪器特别复杂吗?不,特别急需。

用它测太阳光压。

我们马上要进厂,科斯佳说,能帮您做点什么吗?你是参观的?好,普洛霍罗夫高兴了,请你顺路到测量技术科,说我还在大门口,然后你到隔壁去找玛丽娅·巴甫洛夫娜。

她这个人心慈口软,有求必应,可惜,这么一来倒常常是应允了却总难以兑现。

可怜的好人,恐伯正在难过呢。

不信你瞧,她会马上用衣襟兜来馅饼,送给我吃。

伊万诺芙娜老师听到普洛霍罗夫和她的学生的对话,顿时警惕起来。

我不准同学去什么测量技术科!她提高嗓音说,我的学生只许跟我走,严禁他们擅自脱离集体。

我会让您的学生干坏事吗?普洛霍罗夫吃惊地说,他到了测量技术科还能看到很罕见的仪器哩。

班上同学们能看得到的东西,足够他看了!伊万诺芙娜顶了他一句之后,便朝着从院里来的一个年轻人走去。

他们寒暄了几句,年轻人便向同学们介绍说,他的名字不好记,他负责程序设计工作,就叫他程序设计员吧。

科斯佳告别普洛霍罗夫时对他使了个眼神,便随同学们进了厂。

到旋转门前,程序设计员停下脚步,低声告诫大家:不要各处瞎闯,今天是本厂一个隆重的日子。

有一批试验性的机器人要进行测验。

科斯佳盼望参观已久。

他将透过栅栏看到电焊喷撒的火花、飞驰在厂房之间的电瓶车,以及工人制造的具有特殊才能的小机器人,这些都能使科斯佳入迷。

程序设计员推动转门带同学进入玻璃长廊。

窗外的多层塔架象摩天大楼一般高入云端。

科斯佳挤到他忠实伙伴尼古拉的身旁,耳语说;这里就是制造机器人的材料库。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身上也不缺什么材料。

尼古拉说。

科斯佳明知他吐不出好话。

上周,科斯佳认准自己当不了画家,就想成为电影迷。

他的兴趣经常变化,可他并不后悔。

因为,每当他迷住一种新爱好时,在一开头就预料到长不了,他不会干一辈子。

科斯佳一直猜不出丽达和尼古拉为什么不能谅解他。

情况是这样:丽达是墙报编辑,科斯佳的兴趣一变,就没有人再给她的墙报画画了。

科斯佳说,谁都能当他这样的画家,每天做好功课,再模仿《鳄鱼》杂志画上几张讽刺画就成了。

丽达可不这样认为,她不信换个人也照样使墙报产生强烈反应。

你看,在学校走廊,经常有怒气冲天的同学追赶科斯佳,凭这一点,足能说明墙报的影响。

不过,尼古拉对他为什么要不满意,还真想不出道理来。

尼古拉安装了一部手提式收音机,求科斯佳在收音机上画一个漂亮的标志。

科斯佳认为收音机性能虽好,但造型实在糟糕,怎么装饰也让人看着别扭。

尼古拉获得这样估价,当然难免要冒火。

……在配套仓库里,程序设计员拖来个铁箱子摆在工作台上。

箱子的衬里糊着一层聚酰胺树脂纤维,装了一台零件形状古怪的仪器,有彩色电线联结着。

程序设计员取出仪器,介绍说:这个沉家伙叫耶利克,是一种实现设计思想的电容器。

用大家的话说,就是机器人的脑袋。

价值昂贵。

他把耶利克的两条线路接通,问:耶利克,有趣闻吗?您的提问毫无内容。

那就告诉同学们,象你这样的机器人能干些什么呢?我们在工农业、探海和太空等方面能完成最艰险的工作。

能承受长时间的高温、宇宙射线的辐射。

丽达端详着耶利克,低声问程序设计员:我想同它谈几句,可以吗?可以。

耶利克,你能讲故事吗?我的贮存器里存有1001个世界各族的民间故事。

自己会编吗?输入什么样的故事程序,我就会编什么样的故事。

身躯高大的伊万诺芙娜弯下腰,凑近程序设计员耳边怀疑地小声问:用它来讲故事?开玩笑吧?没有更值得往它脑袋里装的材料啦?别忘记机器人是同人一起工作,程序设计员说,他能说故事,不仅会活跃气氛,还能使人把它也当作人看待,再说,谁的孩子请不着人照管,还可以请他帮忙呢。

程序设计员把耶利克放回箱里。

这时科斯佳悄悄凑近丽达身边,说:我又听到你哇哩哇啦地高谈阔论了。

老机器才哇哩哇啦地响呢。

听清楚,我再不画画了,发过誓的。

你总是有前劲没后劲。

集邮搞一阵子,搁下了;收集蝴蝶,吹黑管,搞雕塑——全都是热乎一阵就丢开了。

这时,程序设计员带大家来到机械车间。

这里光线柔和,大理石的墙壁。

温湿度调节器正在工作。

大理石的墙壁有什么优点呢?程序设计员解释说:车间的机床全部程序控制,精密度相当高。

所加工的零件复杂得沾上一点微尘也会影响质景。

大理石的特性人人皆知,它不沾一点灰尘。

长廊外灯火辉煌,身穿白大褂的工人师傅正埋头工作。

程序设计员说,参观人员只许在长廊里看机器人的生产过程,不准进入车间。

不让进车间?尼古拉感到非常扫兴。

因为车间的空气是过滤的。

程序设计员说,工作人员进车间要先在有闸门的房间里吸净衣服上、鞋上的灰尘。

机器人真幸福!科斯佳羡慕地说,享有最纯净的空气,又有个聪明的脑袋,敢想敢干,无忧无虑,不象人,要通过种种实践才能认清自己选择的道路对不对。

你就用不上实践证明。

丽达单刀直入地揭了他的老底。

科斯佳给说笑了,故意叹口气,认输地说:好吧,我给墙报再画最后一幅画,题目是:《七年级同学与机器人相会》,不过,你再别贪图大编辑的名气,追求虚名是有害的。

丽达没有理他,她问程序设计员:机器人有情感吗?没有,程序设计员回答,机器人也是机器,最乏味了。

无情无义是它最大的缺陷,它不会受到感动,同时它也不能感动人。

它不象人具有天资的差异。

它回答问题的那套话,全是我们事前给它设计好的。

请看,他手指着传送带上缓缓移动的一只类似人的骨架、并被固定在钢框上的东西说,这就是机器人的骨骼,不锈钢的。

就要给它装上保持平衡、稳定和具有活动能力的各种‘器官’。

科斯佳从上衣袋里摸出本子,几笔就勾勒出额上有块大秃斑的程序设计员的长脸,接着又画机器人骨架。

当他画整个车间和装配工人时,由于精神过于集中,他竟没有发觉落在同学们后面了,伊万诺芙娜的吆喝唤醒了他。

科斯佳,我要求过,不要象撒豆粒儿似的各跑各的。

科斯佳合上本子,想跟上老师,但诱惑力太强了。

他一闪身,钻进门楣上标有闸门的房间。

墙外发动机声大作,从顶棚、墙壁、地板的孔洞开始呼呼地往外抽气。

头发象磁化了似的被吸得根根直竖,浑身衣服也象受水冲涮一般,他简直给吓呆了。

伊万诺芙娜回过头来想看科斯佳跟随着没有,一束夺目的淡蓝色电弧光刺痛了她的双眼。

她尖叫着捂住眼睛。

待她松开手,发现面前站着头发蓬乱、狼狈不堪的科斯佳。

你怎么啦?您走得飞快,追得我喘不过气来了。

哪是喘不过气,勇士,是魂不附体!快理好头发。

真难看。

程序设计员手弹玻璃窗等大家静下来。

他说,我们赶巧正能看到最后这部机器人,大家能看见他那精致的‘内脏’如何组装。

注意,器官上均涂有颜色。

它既防金属氧化,又是识别的标志。

装配工人选用‘器官’时,不但根据外形,还可以看颜色……太象新年的枞树啦,花花绿绿。

有人说。

目前机器人还不会站立,须要固定在钢框上,不过,很快它就能跟据指令到联合包装机去配外壳了。

接着,同学们看到成排的机器人外壳摆在架子上,外观极象冰球守门员。

到什么地方把‘瓤’填进壳里吗?科斯佳问。

装壳的地方你们不能去。

联合包装机把‘瓤’置入两爿外壳里,再进行高级缝合——注上极坚硬的塑料。

机器人装上外壳,就到实验室参加测试。

给机器人考试?!伊万诺芙娜深感意外。

必须测试。

机器人要绝对可靠。

稍有纰漏就是隐患。

它力量象拖拉机,智能超群,可以解答最复杂的计算。

你想,万一控制不住发起疯来,后果会如何。

它可不仅毁坏家具……要知道,称它为万能计算机,又称万能博士,可不是无缘无故的。

好样的!科斯佳钦佩地说,能结交上这样的朋友才是最大的幸福呢。

他瞧了丽达一眼,它什么难题都会计算,什么事都懂,又不会撅嘴生气。

科斯佳的话,程序设计员没认真听,他想不外是通常的赞美言辞。

参观结束了。

机器人呼吸吗?尼古拉问。

当然要呼吸,因此,在它的外壳钻有气孔,细小得只能透气。

看东西行吗?看不见东西,它就不值钱了。

程序设计员微微一笑,它借助墨镜能捕捉物体发出的红外线,再加以记忆,然后就能辨认了。

好哇!能呼吸,好眼力,记忆力强,善于思考。

我们都十几岁啦,头脑里又装些什么呢?人家怎么也难不住。

这才是未来人的样子。

在学识上,拿咱们班的优等生丽达也不敢跟机器人比。

科斯佳说。

很难比。

程序设计员点头说,他们擅于死记硬背,但他们的知识是死的。

对此,他又开始解释。

科斯佳心想:应当找个机器人单独谈谈。

走运的话,采访完再留个亲笔题字,往墙报上一发表,保险引起轰动。

丽达也不会再生我的气了。

同学们围着程序设计员听他解释,科斯佳借此机会溜走了。

他向联合包装机那儿走去。

他想象着,门上有严禁入内的车间内,工人如何给机器人穿衣服的情景。

两个车间紧挨着。

把门拉开,他钻了进去,内心极为恐慌。

过分紧张要影响思考。

他让自己镇定下来说道:应当学机器人那样不要慌张。

日光灯照得大厅明亮辉煌。

大厅正中摆着一个闪闪放光的钢柜。

一条电动传送带贯穿柜身,两端向上翘起,分别贴在两面墙壁上。

突然,墙壁闪开露出个门洞,在传送带上立着个配有各色器官的机器人缓缓下降。

它象地铁乘客那样手扶传送带上的栏杆。

科斯佳跑到机器人跟前,结结巴巴地向它问好。

但是,那个家伙并不理睬他。

传送带把机器人运到钢柜前,柜壁猛然裂开。

科斯佳见柜内通红,一些柔软的桨叶在旋转。

机器人进去后柜壁立即合拢,震耳欲聋的嗡嗡声充满大厅。

声音更加猛烈,钢柜似乎承受不住要暴裂一般。

科斯佳忙往门口退缩。

嗡嗡巨响一下子就消失了,钢柜那一边的传送带上出现了一个穿红外套的机器人。

它漫不经心地扶着栏杆徐徐升上去。

由于它身材跟科斯佳一样矮小,就不令人害怕了。

请等一等!科斯佳喊道。

机器人转过身来。

科斯佳下决心穿过钢柜追上这位万能博士。

他跳上传送带。

柜壁闪开一条缝。

柜里的空间不大。

桨叶从四面八方朝科斯佳打来,他连忙躲闪。

一片桨叶把他掀倒,又一片桨叶轻柔地把他按住,接着托起他升了上去。

灯光熄灭。

一股子醋酸味。

熟悉的嗡嗡声响了,声音越来越大。

科斯佳想:这一回算完啦。

桨叶轻巧地翻转他的身躯。

喊救命也不妙,万一伊万诺芙娜跑来,再从车间找来爸爸,……他没有喊,直到他将失去知觉时才喑哑地叫了声:妈呀!不过,他的呼叫象一滴墨水被粉笔吸入一样,湮没在阴暗之中了……有测试台的实验室里清洁、明亮。

铁路槽车般的蓝色冰箱,已为机器人备下-150℃的低温,橙黄色的烤箱早就升温到200℃。

围着透明栅栏的碟状平台上空,悬垂着吊钩。

栅栏外有张长桌,桌上摆满鲜花。

这是为上级领导准备的。

应试的五个机器人,沉着稳重地站在总设计师面前。

究竟怎么回事?总设计师发觉一个机器人肩上有擦伤,他质问娜佳。

娜佳一直在后悔,不该同意当总设计师的助手。

他太爱吹毛求疵,常常为一些琐碎小事,如机器人肩上落点灰尘,实验室灯光不强(但娜佳已经把全套照明设备都使用上了),桌上花多笔记本少等等,而把娜佳连连责备。

总设计师离开机器人几步,眯缝着眼睛喊道:真不象话!完全是一模一样。

哪怕涂点颜色,画上条纹斑点也好啊。

咱们的工艺美术师们脑袋里都想了些什么!请你明确给他们规定下。

现在叫我怎么区别它们呢?给挂上号码牌……牌儿、牌儿,那将碰得叮当乱响。

总设计师气呼呼地倒背着手,朝前探出刮得发亮的秃头,朝坐着上级领导和专家们的长条桌走去。

程序设计员走到满脸丧气的娜佳身边,帮忙给机器人挂号码牌。

接着,他们命令机器人站到平台上。

程序设计员来到操纵台前,娜佳高声宣布:机器人将按指定程序进行物理和智能两方面的测验。

项目:振动、旋转、摇摆、高温、低温,以及程序中最后的一项:显示具有百科全书的知识水平。

娜佳手一挥,程序设计员便按下振动的电钮。

站着五个机器人的平台急剧抖动。

机器人立刻象冻得发抖那样哆嗦起来。

腹部的塑料牌发出牙齿打战般的脆音。

一声凄惨的呼喊,不知从哪位机器人的电子腹中产生出来:哟!我的妈呀!专家们面面相觑,迟迟疑疑地相互探询:您可曾听到了?一定是受了什么干扰。

您意下如何?我认为,这是颤抖所致,会不会是……但是,这种动人心弦的呼喊没再出现,领导和专家们也就把心放下了。

平台的抖动结束,娜佳又宣布:对‘小脑’系统的测试开始。

平台飞快旋转起来。

万能博士们为了站稳脚跟,极力岔开双腿。

后来,终于被离心力抛出平台,一个接着一个,咕咚咕咚撞在透明栅栏上。

它们落到墙根,便两眼发直地躺着不再动弹。

只有那个挂着一号牌子的机器人,好象找到了窍门。

它开始是趴在旋转的平台上,接着就向平台中心爬。

爬到之后便摊开手脚,一直坚持到测试台旋转停止。

专家们给这个机灵鬼热烈鼓掌,兴奋地说:妙哇!为什么只有它知道住中心爬?这是什么道理?它的构造与众不同吗?总设计师干瞪两眼,望着程序设计员。

程序设计员手捂着胸口说,老实讲,这种动作,我们根本就没有编入程序。

专家们一下子全站了起来,一齐惊呼:啊——啊?总设计师再一次往平台上面望去,发现那个机器人居然在娜佳下达起立的指令之前,主动地站了起来,一面踉踉跄跄地走着,一面拍打膝盖、腹部上的尘士。

很讲究清洁呢……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程序设计员难过地捂着前胸,等待总设计师裁决。

但是,总设计师排除干扰,命令娜佳继续进行测试。

娜佳命令还在墙根躺着的机器人起立,回到测试台站好。

她宣布:摆动测试开始!测试台不住地颠簸起来。

机器人为控制身体重心,只好不断蹲下、起来。

然而,一号机器人把胳膊一扬,竟蹦到台下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它可是马戏团订的货?一位专家问总设计师。

看您,问题提得太古怪啦!总设计师生硬地回答道,这么复杂、稀罕的一流产品当中,就不能有废品吗?把废品送到冲压机床毁掉就完啦。

这么处理够残忍的!有位专家对机器人动了侧隐之心。

根据规定,出了毛病的机器人必须立即销毁。

总设计师边说边让程序设计员放下吊钩,吊走有毛病的机器人,毁掉。

吊钩缓缓落在逃亡机器人身旁。

不料,它猛一跳,象被蝎子螫了似的,连喊带叫地抱住它那颗安装得牢固的脑袋,狠命往下摘。

总设计师捂着腮,象牙疼似地一脸苦相。

娜佳知道总设计师十分羞愧。

她忙抓过来吊钩去钩机器人背上的专用吊环。

没想到机器人闪身躲开,便沿着透明的围墙奔跑起来。

程序设计员迎面扑了上去,喝道:万能博士,站住!发了狂的机器人没有听从指令。

程序设计员便伸出脚想绊倒它。

非常意外,它竟然会从腿上一跃而过,逃回自己伙伴那里,混在一起,木然不动了。

测试落个如此结局,使总设计师十分忧愁,他离开条桌,向站立着机器人的平台走去。

到了栅栏前,他让娜佳快些钩住一号机器人。

手执吊钩的娜佳惊诧得两眼发直。

到她弄明白了总设计师的指示后,才吞吞吐吐地说:我怎么也找不到它……你说什么?你找不到它啦?总设计师用手指点挂一号牌的机器人惊奇地问。

那可不是它。

娜佳说凭什么不是呢?您往这边走过来的时候,机器人就把牌子全都调换了……程序设计员发火地说:请您不要总说些不着边的话,我们没编这样内容的程序。

我亲眼看见……肯定是幻觉。

总设计师劝娜佳放心地工作,别激动,把一号机器人赶快吊走吧。

娜佳刚想动手执行总设计师的指示,突然,三号机器人把自己和别人身上的塑料牌扯下来,一甩手全扔到栅栏外了。

它在营救同伙!娜佳大叫一声,松开了手中的吊钩。

您千万不要胡思乱想!总设计师用恳求的语调说,请您不要对自己失去控……他的话没有能够说完。

他见到从娜佳手中滑脱出去的吊钩撞了第一个机器人的后背,接着又把第二个撞了一家伙,可是,第三个似乎很有先见之明避开了那个沉重的铁家伙。

抓住它!总设计师大喝一声,娜佳赶紧钩住有预见的机器人,然后,朝程序设计员一摆手。

程序设计员按升起电钮,吊钩就把手舞足蹈的机器人提向顶棚。

必须查明肇事者。

我很清楚,你们当中有一个乱编程序的人,想让咱们丢丑。

竟敢开这种玩笑,我决不饶他。

同志,总设计师同志!娜佳叫道,我总是感觉塑料壳里有人。

我觉得……我的感觉同你根本不同!总设计师固执地说。

于是,他把领导和专家们请到隔壁清静的房间里。

当程序设计员和他的同行们返回实验室时,发觉吊钩上的机器人不见了,吊钩已经垂落下来。

栅栏里其他机器人也无影无踪。

后来,在门旁找到一个脸朝下趴着的机器人,它听到起立的指令,马上爬起来,问它那群机器人的下落,它慢吞吞地说:直奔西北方向去了。

什么时间?程序设计员问。

十三点十分离开的。

把十三点以后的记忆交待出来!程序设计员发出指令。

机器人体内传出咝咝啦啦的声音,很象磁带倒转,回忆开始了。

喂,小伙子们!快把我从这倒霉的钩子上弄下来。

不会!众机器人异口同声地说。

你们到操纵台,把‘降落’的电钮按一下。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嘿,怎么能一块儿全下手哇。

由一个人按。

干脆,左边那个,你按。

电动机的嗡嗡声。

真是一些好小伙子。

咱们赶紧趁这个机会溜。

别等着把咱们全塞进烤炉炼成焦炭,弄进冰箱也得变冰棍。

我们冷热不怕!众机器人齐声回答。

或许能开走它吧?好!喂,伙伴们,快上电瓶车的车厢里去。

太高。

众机器人齐声说。

靠边上的那个,趴下。

你给我们当个梯子用用。

践踏铁皮的声音,渐渐远去的电瓶车发动机声……短时间的沉静,又出现程序设计员的问话:那些机器人哪儿去了?奔西北方向去了。

停止回忆!程序设计员发出命令后,责备地望着自己同行。

没编过这样的程序!众程序设计员也象机器人那样齐声说。

我也一直这样讲,程序设计员两手一摊,非常遗憾,谁知怎么搞的,没有人相信。

同学们坐在丁香树从的荫凉处,等候伊万诺芙娜把科斯佳找回来。

突然,传来砾石的沙沙响声,机器人开过来一辆轻便电瓶车,停在同学们面前。

大家惊讶地站了起来。

司机身后的车厢里还立着三个机器人。

机器人司机跳下车直奔尼古拉。

尼古拉紧往后躲。

司机躬身低垂密封式头罩的大脑袋。

您有何贵干?尼古拉茫然不知所措。

什么有何贵干?!你把我脑袋拧下来!机器人焦躁地喊着。

我实在不理解。

尼古拉慌乱地说,又扫视同学一遍。

快动手!机器人着急得直跺脚。

您如果考虑真有必要这样做的话……尼古拉小心翼翼地抱住机器人冰冷的脑袋。

这时,鲁莽的符拉迪克却照准机器人后背猛击一拳,厉声喝道:滚你的吧,臭机器人!走开!我们拧下你的脑袋,该有人批我们破坏机器啦。

快滚开,爱去哪儿就把车开哪儿去吧。

符拉迪克推搡着机器人司机。

机器人返回车上,握住操纵杆,朝静下来的同学喊:有什么了不起的!不求你们。

你怎么这样跟它说话呢?丽达不满意地说,别忘记你是人啊!你让我跟它称兄道弟吗?符拉迪克反驳说。

丽达走到电瓶车跟前,兴致勃勃地打量着机器人,扭头说:称兄道弟当然没必要,不过,我们总该比机器人更有教养。

电瓶车在工厂的废品堆前停住,司机首先从车上跳下来,然后命令其余机器人下车。

四个机器人把茂密的牛蒡草踢得东倒西歪。

沿着院墙大步流星地走着。

三个机器人听见带头的机器人发出了命令,他们忙收住脚步。

你们想办法去弄一架梯子来,有了梯子咱们就自由了。

要自由,何必梯子。

三个机器人齐声说,没有它,我们照样是自由的。

管它上天下海,不论面临辐射带,还是面对这堵墙,我们有着充分自由。

把你们撂到哪儿去生锈,你们当然不在乎,可是,对我就不同了。

不过,你们在墙这边是自由的,到了墙那边肯定也是自由的。

对吗?机器人一致同意。

肩头上有伤的机器人谨慎地贴着库房的木板墙,向一座混凝土平台走去。

那儿堆着印有彩色图案的纸袋。

那里有人在唱歌。

仓库主任发觉,放梯子的消防架前有个机器人,他停止了歌声。

您好啊,机器人同志。

彼得·伊万诺维奇说着,把盛有粉末的簸箕放在矮凳上。

您好!机器人回答,它那条伸向梯子的胳膊顿时僵住了。

你们正在考试?彼得主任问。

是!机器人回答。

考试进行得怎么样啊?正常!搬吧,请您搬走梯子吧。

仓库主任允许了。

机器人说声谢谢,扛起梯子就走。

彼得主任尾随其后,他见机器人把梯子靠在墙上,叫其他机器人往上爬。

彼得主任关心地说。

你们不要挤成一团嘛,应当按照要求去做。

今天天气多么适合进行考试啊。

机器人应声说:气温20℃,无云,相对湿度60%。

哈哈!实在是了不起!仓库主任夸奖地说,他又把满是粉尘的无檐帽朝后脑勺一推,问机器人:你们有会吸烟的吗?哪一位会吸?机器人全都默不吭声。

彼得主任感到不大自在,脱下帽子在手中揉搓着。

一个机器人蹬梯往上爬,到了顶端抬腿翻越墙头时,身子朝后一仰,又倒栽下来了。

彼得主任跑到它身边,不料,这个挨摔的机器人却说没有必要可怜它。

您别影响我们考试!肩头有伤的机器人不满地说。

接着它又命令身旁的机器人上梯子。

这机器人翻过墙头,咕咚一声,也摔下去了。

彼得主任心疼地间:这考试太残酷了,有什么意义呢。

掉下去就自由了。

两个机器人一齐说。

这么说,你们也想得到自由吗?彼得主任深感意外。

肩头有伤的机器人慌了手脚,它命令另一个机器人快爬上梯子。

突然,库房屋顶上的扩音喇叭嘶嘶啦啦地响起来,随后就传来总设计师的嗓音:请大家注意,有四个机器人从实验室逃跑出来。

遇见它们,请用指令:‘万能博士,站住!’管制住,并立即拨电话311通知我们。

彼得主任避开机器人几步,责备说:你们的考试原来是这样!好哇,万能博士,站住,随我回板棚,走!把你们锁进库房里,我再找有关部门。

随我来——齐步走!彼得主任抖擞精神,拿出当年做指挥官的威风喊着。

机器人们俯首帖耳地随在发号施令的仓库主任身后,院墙外面,在牛蒡草从中的机器人撞击着墙壁,也在按照指令行事,却无法跟随主任去了。

彼得主任抢先进入库房,他眉开眼笑,象逗引小鸡那样招呼机器人。

进来,进来呀!我的小乖乖,呆在这儿你们会觉得凉爽、舒适。

叽叽,叽叽,小鸡崽儿……万万没有想到,突然,一个机器人命令其他机器人站住,它又粗鲁地、几乎碰上彼得上任的鼻子尖,把门关住,还给插上门闩。

彼得主任发觉是他本人倒给关进库房的时候,他把总设计师、程序设计员、机械工人、装配工人,以及一切参与制作这些金属娃娃的人全恨透了。

他决心就这么呆着,好让所有人都能看到这伙机器人的胡作非为。

赶快跑!肩头带伤的机器人放开喉咙喊。

可它忘了说明方向路线,结果那两个机器人一下子就跑上装满颜料粉末的纸袋堆。

颜料袋子全给踢破了,满地五颜六色的粉末。

一个机器人又把压缩空气的胶管也踢断了。

压缩空气呼啸着喷出断口。

胶管象蟒蛇似地扭动不停。

地面的颜料粉末被扬起,刹时,仓库地区的上空便腾起五彩祥云。

它吞掉了禁闭着彼得主任的库房,也湮没了三个机器人。

总设计师独坐在实验室的长条桌旁。

电话铃声终于响了。

311吗?彼得主任问,我报告个情况。

你们的机器人叫我给捉住了。

什么地方?颜料仓库。

好。

总设计师兴奋地说,请使用指令管制住它们。

我己经管制住掉到牛蒡草丛的那个家伙。

另外几个坏小子,真是捣蛋鬼。

啊——嚏!请原谅,它们踢破颜料袋,还用压缩空气猛吹。

啊——嚏!请派人快来搜查。

啊——嚏!总设计师打开扩音器:各搜查小组请注意,赶紧到颜料库去!这时,墙上的扬声器突然响起来,传出女教师伊万诺芙娜焦躁的声音。

由于话说得太急,场声器发出大量劈哩啪啦的杂音,没办法听明白她说了些什么。

总设计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猜测出来,是有一个来参观的学生找不到了,女教师要求派人寻找。

我的机器人正在厂内闯祸,您看我,并没有着急,总设计师说,何必激动呢,有话你可以慢慢讲,你的学生估计在什么地方掉队的?说什么都好,唯独叫学生进厂,绝对不是个好主意,动不动就失踪。

你……胡……死……哟!……伊万诺芙娜狂叫一通,突然又无声无息了。

不久,程序设计员气喘吁吁的声音又打破了沉寂。

我们——捉住了它们。

粉尘满身,难看死啦。

必须用肥皂水洗涮。

有一个是在院墙外边找到的。

用电瓶车运到电梯那儿了。

马上到。

扬声器喀嚓几声,沉默下来。

总设计师轻松愉快地微笑着,在实验室来回走动。

开电梯的娜斯佳大婶,见了横躺竖卧的机器人,吓得拍腿大叫:我决不让它们乘电梯。

你们怎么啦,它们会吃了我!它们不吃东西,娜佳哈哈大笑,让我替你开一趟吧。

姑娘,我的职责我很清楚。

在这个‘活塞’里我飞上飞下地干了十二年,没让人替我开过一回。

亲爱的,干脆这么着:我把它们打发去三楼,咱们爬楼梯。

好吗?机器人自己乘电梯。

关上门,娜斯佳大婶戴上老花镜,仔细看准控制板上的电钮,当着众人面,按动上三楼的键钮。

信号灯亮了。

搜查小组的全部人马向楼上飞奔,娜斯佳大婶紧紧跟随。

电梯到三楼没停。

它一直上升到最高一层,但是依然没有停下,而是直接返回到一楼,到了一楼它又升上顶层,总算暂停一下,接着又开始下降。

搜查小组跑上顶层,发现只有一个机器人站在那儿。

它们都到哪里去了?程序设计员问它。

下去啦!你为什么不跟着下去?命令我拖住你们后腿。

大家知道上了大当,忙往楼下奔。

到一楼又不得不往上跑,上去下来,这么一直跟着电梯跑到机械师把电梯止住为止。

电梯里面原来只有一个机器人,完全是它不停地按升降钮。

你在这儿搞什么鬼?娜佳吃惊地问。

散散步。

准教你按这些电钮的?机器人。

那两个机器人在几楼离开的电梯?没有看见。

视力装置被遮盖住了。

离开我们,你们打算逃到哪儿去呢。

程序设计员好奇地问。

我们计划出去玩玩。

机器人严肃地说。

众人都神经质地哈哈大笑起来,程序设计员说:工厂的烟囱无缘无故地躺在地上,说它想休息一下,跟这完全一样。

总设计师看着大家洗涮机器人,他内心又给自己提出问题。

机器人和人的区别究竟在哪儿?可以把某种目的输入机器人大脑,使它和人的目的相一致。

这正是万能博士的全部程序。

这一思路使总设计师兴奋异常,他伸出食指在布满粉尘的机器人胸脯上画了个线路图,在另一个机器人的胸脯上列出公式,喊道:要证明的原来就是这个!他离开机器人几步,极力使专家们相信,带领其他机器人去散心的,根本不是个机器人。

你说,那是什么呢?专家们感到奇怪。

捉住他就清楚了。

我早就提解您……娜佳激动地说。

你那一套完全是另一回事,总设计师摆摆手,您不过是猜想而已,何足为凭。

我的这项天才的机器人公式却是有根有据推理出来的。

他让娜佳快把线路图画下来,把公式抄好,以免影响洗涮机器人。

在地下室走廊的水泥顶板下,敷设着各种颜色的管道,有玻璃的小灯闪出蜡烛般的微光。

两个机器人默默地朝有亮光的地方走去。

寂静中一阵劈啪巨响由管道里发出。

水泥顶板由于上面机器设备开始运转而嗡嗡作响。

走在前头、肩上有伤的机器人向身后的机器人提议休息一下,后者生硬而又矜夸地说:只有那些生物才有休息的需要,我们能一直工作到彻底损坏为止。

你倒能玩命,累吐了血也干?我听不懂。

肩头有伤的机器人烦恼地一挥手,命令伙伴站住不许动,又给自己找个合适地方坐下来。

我的腿喀巴喀巴直响。

是静电作用。

走,走!机器人知道这是命令,该走,可是指令不许动正使它处于不该走的状态,左右为难了。

它说:对这种不合理的电能消耗,我应当向您提出警告。

我的能力如能充分发挥,每分钟可给国家创造一万卢布的财富。

目前我从事机械运动已经有四十九分钟,经济效益却几乎是零。

你何苦火冒三丈,铁蛋!我全明白。

我没冒火呀。

我的绝缘层工作正常。

你真是榆木疙瘩不开窍!闭上你的嘴。

榆木疙瘩不开窍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你让我怎么说?满脑袋浆糊。

烦死人。

您的行为不符合逻辑。

您的语言缺少信息系统。

我的电脑分析部分感到极端困难。

零件会因超负荷烧毁的。

我的困难比你更大,身上也没有发烧。

肩头有伤的机器人东张西望地说,我觉得门厅应当就在附近。

唉,我觉得……他走出十步,向左急转弯登上台阶,推开一扇沉重的大门,终于见到了有旋转门的门厅。

同时,在走廊另一端又发现了写着测量技术科的牌子。

玛丽娅·巴甫洛夫娜由于赶制阳光测压仪,午饭都没吃。

她感到对不住普洛霍罗夫,坐飞机从乌拉尔来,到现在还在门厅里挨饿。

滤光器放进暗匣,她就要包装仪器了。

这时,传来脚踏磁砖的笨重脚步声。

她扭头一看,吓得妈呀一声。

有个机器人冲她走来。

我受普洛霍罗夫同志委托,前来提货。

他在门口宣布绝食了。

妥啦!玛丽娅·巴甫洛夫娜眉开眼笑地对机器人说。

机器人很受感动,和气地说:我可以稍候一下。

您看,如果给他带几个馅饼,他肯吃吗?我想他肯定会吃的。

机器人回答。

等一下,我马上去取。

她提来一袋馅饼。

机器人接过食物和仪器,便告别玛丽娅·巴甫洛夫娜,离开技术科,飞快跑回通向地下室的大门。

进门后,它走到另一个机器人面前,说:全准备齐啦!现在该你替我完成一项任务。

光线充足的门厅里仍旧喧哗异常。

七年级同学参观结束,可以任意说笑了。

他们知道了工厂的一切,只是不知道科斯佳在哪里。

他可能早到家了,正吃炸面包喝汤呢。

丽达对伊万诺芙娜说。

瞎说些什么,他肯定是走丢了。

伊万诺芙娜比丽达高出一头,但仍踮起脚搜索人群,寻找科斯佳。

她没看见科斯佳,却头一个发现有位不速之客进入门厅。

这位特殊来客手提一大袋馅饼和一只箱子。

它灵巧地通过旋转门,直奔正打吨的普洛霍罗夫,到他面前收住脚步,问:您从彼尔姆来吗?这可是您所急需的阳光测压仪?完全正确。

普洛霍罗夫眼睛瞪得溜溜圆。

请收下仪器和馅饼。

门厅里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尼古拉的鸭舌帽落地声都吓了大家一跳。

这可叫我怎么来感谢您呢!实在是太感谢啦!普洛霍罗夫喋喋不休地说。

您可以马上回彼尔姆!机器人庄重呆板地说,随后它转个一百八十度,放声大喊道:你们都好哇!这是我!您到底是哪一位呀?伊万诺芙娜问。

怎么连我是谁你都看不出来吗?机器人吃惊不小。

尼古拉挤上前来,仔细打量一番机器人,最后嚷叫道:这就是科斯佳!他穿上机器人外套各处瞎逛荡!……不会吧!伊万诺芙娜心里暗吃一惊。

这时,机器人呆手笨脚,大模大样地在人群里兜了一圈,没头没脑地说:丽达,你极端地不正确。

我——机器人——正在同你讲话。

伊万诺芙娜胆战心惊地走出人群,面对机器人没有把握地说:科斯佳,你别再扮演滑稽戏啦。

伊万诺芙娜是一个脾气坏透了的人,机器人说完,它又作了点补充:脾气不好是信息上的不完善。

马上你把这件外套扒下来!伊万诺芙娜壮着胆子说,同学们都该回家去吃饭啦,可你还装模作样地演戏。

滑稽戏为话剧形式之一,它对现实生活中各种消极、落后、陈腐的现象加以讥讽,而对积极的生活理想予以肯定!因此,停演滑稽戏,你可办不到……当机器人引经据典地解释滑稽戏时,门厅里又出现个机器人。

他小心地通过旋转门走出去了。

对此,除丽达外,谁也没有注意。

没错!他就是科斯佳。

仗恃他多看几本书就敢来耍笑我们。

符拉迪克说,我可清楚他,他把这套铠甲一披,找咱们取乐来啦。

伊万诺芙娜贴近机器人眼前,果断地说:我没那份闲工夫跟你磨牙!你何苦火冒三丈,铁蛋!你还敢跟我犟嘴!你真是榆木疙瘩不开窍!闭上你的嘴!这叫什么话?!你满脑袋浆糊,烦死人!机器人还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不对劲,肯定这不是科斯佳!伊万诺芙娜吓得连忙后退。

丽达对门厅里的机器人已失去兴趣。

她乘别人不注意,偷偷跑上大街,拐弯向开满蔷薇花的草坪跑去。

娜佳也同样没看出它是真正机器人。

最初她误以为是那个报废机器人呢,直到女教师挨骂,吓得直退,娜佳才上前发出指令:你要回答:什么是白氏硬度测定方法?机器人顺口就说:白氏硬度测定原则,以静电负荷将小钢珠压入……停。

娜佳打断他的话,让它交待十分钟前的记忆。

机器人体内有个东西吱吱响,杂音渐慢,回忆开始:全准备齐啦!现在该你替我完成一项任务。

一,这仪器和馅饼交给普洛霍罗夫同志,他等在门厅里。

我怎么能知道是他呢?你别急,咱们按顺序说。

二,在门厅你能见到老师和学生,要把他们的注意力引过去,你必须随意编点瞎话……机器人是不会说无根据的瞎话……算啦!你把咱们的谈话内容,尽你能想得起来的,就向大家说说,态度一定要严肃,看情况……娜佳命令机器人停止回忆。

现在谁也不怀疑他们眼前的是真正机器人。

丽达沿工厂办公楼的围墙飞奔,一直跑到蔷薇花丛才停下。

她弯下腰,见浓密的刺条下趴着一个机器人,它正望着门厅前的广场。

那里有几辆彩色的大型运输车正调头。

科斯佳!丽达轻声唤道。

机器人一惊,忙翻过身来,仰面见到了丽达,于是爬出树丛,坐了起来。

科斯佳,要我帮助你吗?丽达问。

机器人是不要人帮忙。

它不出毛病就工作,有了毛病马上报销,压成铁饼。

真不懂,你害怕什么呢?人才要怕这怕那,所以他们要制造大无畏的机器人。

你别用这种腔调跟我谈心,丽达恳求说,咱们一直是好朋友啊。

机器人根本不会笑。

可是,坐在丽达对面的机器人却开心地笑了。

丽达当然懂这些,因此,对他更加关心了。

这头罩我给你拧下来吧!没法拧得动。

我说过,机器人正常就工作,出故障就报废压成铁饼子。

究竞怎么可以解救你呢?小姑娘,这种事你办不了,机器人站起来,坚决地说,你回去吧!咱们一块儿走,科斯佳你别怕,大家到处找你,腿都快跑断啦。

全怪他们自己。

谁叫他们把我造得这么机灵……你在怪谁呀?怨程序设计员。

他们模仿科斯佳的性格,现在却叫我替他承担责任。

科斯佳!他们把科斯佳的名字送给我。

甚至在记录装置里,机器人敲了下自己的脑袋,记着他的地址:河岸街16号,对吧?说真话,丽达恳求说,机器人这番话使她心里焦躁不安,我不信……小姑娘,你如果诚心想帮机器人的忙,快拿件特大号衣服和一条大头巾,再叫辆出租汽车。

机器人想看看他的故居,想坐汽车兜会儿风。

科斯佳,你怎么这样呢!请不要大喊大叫的。

你让那群机器人传染得傻气十足!科斯佳,你别忘了……你给拿衣服和头巾不?到了家你又有什么办法摆脱这身塑料壳?它是那么坚硬。

我急需的不是意见,小姑娘。

你别小姑娘、小姑娘地喊个没完。

你不应该蛮干,需要动动脑筋,其实,这正是你的老毛病:光知道干,就不先考虑一下后果!机器人耷拉下密闭式头罩的脑袋,不吭声了。

他比谁都更清楚自己的弱点。

他皱着眉,问:你是猜测的,还是认出来的?我早就认出你来了。

你一离开符拉迪克往电瓶车跑,我就看出是你。

不过,当时我有些发懵,对自己眼睛也不敢相信了。

挺有趣的,你怎么能看出是我呢?你走路可是内八字呀!丽达笑了。

科斯佳也哈哈大笑。

从他穿上机器人的铠甲,直到现在才刚刚感到轻松愉快。

于是,他信赖地拉着丽达的手,坦然地归顺总设计师去了。

《巨魔桥》作者:[美] 尼尔·盖曼翻译:骷髅王子在60年代初,我刚刚三四岁的时候,他们就撬出了所有的铁轨,中断了铁路服务,这意味着除了伦敦以外我们哪儿也去不了了,我所居住的那个小镇也就成了这条线路的终点站。

在我最早的记忆里,那时候我才18个月大,妈妈在医院里生我的妹妹,奶奶带着我走上一座桥。

她把我举起来,这样我便能看到火车呼啸着在我身下驶过,像一只喷吐着蒸汽的黑色钢铁巨龙。

在以后的几年里最后一批蒸汽列车也被淘汰,连接了村与村,镇与镇的铁路网也随之而去。

我那时候并不知道它们已经没有了,对于7岁的我来说火车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我们住在小镇边缘的一幢老房子里,对面是一片荒地。

我经常爬过栅栏,躺在那一小片芦苇的荫凉处看书。

有时候我也会去后面的空庄园里探险,那儿生满了杂草,中间有个装饰性的小池塘,一座低矮的小桥跨越其上。

当我在那院子里或是树林里穿行时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园丁或者管家,但我也从来没试过要溜进那个庄园里去。

那简直是自讨苦吃,我总是坚信所有空着的老屋子里都闹鬼。

但这并不能说明我迷信,或是单纯到相信所有事情都是阴暗而危险的。

只是在我幼小的心灵里,黑夜里总是充满了饥饿的幽灵和女巫,他们漫天飘舞着,穿的一身漆黑。

而相对的便让我十分安心了:白天是安全的,白天永远是安全的。

同时伴随着的还有一个仪式:在暑假开始前一天,在从学校走回家的路上,我会脱掉鞋子和袜子,把它们拿在手里,赤着粉嫩的小脚走在坚硬而崎岖的乡间小道上。

整个暑假里,只有被强迫的时候我才会穿上鞋子。

直到九月再度开学前,我都一直能享受到自由的双脚带来的快乐。

在我七岁时我发现了树林里的那条小径。

那是一个夏天,阳光灿烂而炎热。

那天我走到了离家很远的地方。

我在探险。

我穿过那个庄园,发现它的窗子都被木板封死了,看不到里面。

于是我越过院子,穿过几棵我报不上名字的树。

我爬下一个陡坡,突然发现自己站在一条从未来过的林间小道上。

旁边是枝繁叶茂的大树,阳光穿透树叶在我身边泛着金色和浅绿色,我觉得像是到了仙境。

小径的一旁有一条蜿蜒的小溪,里面满是小而透明的虾子。

我捞起几只,看着他们在我的指间抽动,随即我又把他们放回水中。

我顺着小径向前溜达,这是条笔直的路,路上长着短草。

我找到一些非常棒的石头:褐色、紫色或是黑色的,布满了熔化的小孔,如果你把它对着阳光,还能看到彩虹里的每种颜色。

我确信这些石头一定很值钱,于是装了一整口袋。

我沿着这条闪烁着金色和浅绿色的小道走着走着,没有看到一个人。

我不饿也不渴,只是在想这条路通往何方。

这条路笔直的向前延伸,而且出奇的平坦,整条路看起来没有一点变化,不过路两边的景色却在变。

起初我是在一个河谷的底部漫步,我的两旁是青郁而险峻的峭壁。

不过过了一会儿,这条路便临于万物之上了,我一边走着一边往下看,便看到大树的树梢在我脚下,偶尔还能看到远处房屋的房顶。

而我脚下的小道总是平坦而笔直,我顺着这路跨过不知多少座山峰,穿过不知多少个谷地,最后,在某个山谷,我来到了那座桥之前。

桥是用干净的红砖建成,以一个巨大的曲度拱悬于小径之上。

在桥的一头有一些凿出的石阶,在这些石阶的顶端,有一扇小木门。

我非常惊讶于居然在这条路上会看到人造物的痕迹,而现在我终于确信这完全是天然而成,就像火山一般。

此刻我的好奇心已经压倒了其他一切情感(毕竟我已经走了几百英里,我确信有这么远,我现在可能在任何地方。

),我爬上石阶,穿过了那扇门。

我不知到了何处。

桥面是用泥土铺成的。

桥的两侧是广阔的牧场,我这一侧是一片麦田,而另一侧则只是草地,干硬的泥土里还深深刻着巨大的拖拉机轮胎印。

我赤着脚无声的穿过这座桥,确信没发出什么踢扑踏扑的声音。

几英里内没别的东西,除了麦田和几棵树。

我捡起一颗麦穗,剥开谷壳取出谷粒,放进嘴里细细的咀嚼。

这时候我才感到自己有些饿了,于是走下石阶回到那条废弃的铁道上。

是该回家的时候了。

我没有迷路,现在所要做的只是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家去。

有只巨魔在那儿等着我,在桥下。

我是只巨魔,他说。

然后他停顿了一下,接着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补充说:吃人的巨魔。

他是个庞然大物:他的头几乎可以碰到桥洞的顶端。

他似乎是半透明的:我可以看到他身子后面的砖头和树,虽然看起来有些模糊。

他好像是一个活生生的梦魇,他有着巨大而坚硬的牙齿,可以撕裂一切的利爪,还有长着浓密的汗毛的强壮双手。

他的头发很长,这让我想到妹妹的一个塑料洋娃娃,他的眼珠向外凸出,他全身赤裸,阴茎垂在多毛的双腿间。

我听到你了,杰克,他用风一般的声音轻声说,我听到你走过我的桥面发出的‘踢扑踏扑’的声音。

现在,我要吃了你。

我当时只有七岁,不过那是在白天,我并不觉得我当时有多害怕。

让一个孩子去面对只可能出现在童话里的怪物实在是太好了——他们对处理这些事件很有一套。

别吃我,我对那只巨魔说。

我那天穿着一件褐色的条纹T恤,褐色灯芯绒的裤子,我的头发也是褐色的。

那时候我正学着吹口哨,不过因为掉了一颗门牙,所以怎么都吹不响。

我要吃了你,杰克巨魔说。

我盯着巨魔的脸:我姐姐正沿着这条路走过来,我骗他说,她比我好吃多了,吃她吧。

巨魔对着空气嗅了嗅,然后咧开嘴笑了:只有你一个人,他说,路上没其他人,什么都没有。

接着他俯下身子,用手指轻抚我,感觉上就像蝴蝶掠过我的脸。

然后他嗅了嗅手指,摇了摇脑袋:你没有什么姐姐,你只有一个妹妹,而她今天在朋友家。

你真的是闻出这一切吗?我吃惊的问。

巨魔可以闻出彩虹,巨魔可以闻出群星他悲伤的低语,巨魔可以闻出你生前的梦境。

过来近点,让我吃了你。

我口袋里有些宝石,我对巨魔说,放了我,我把它们都给你。

看!我把我先前找到的漂亮的熔岩给他看。

矿渣,巨魔说,蒸汽列车抛下的垃圾,对我没有任何价值。

他张大了嘴,露出一口尖牙,同时呼出带有腐烂树叶和泥土味道的空气。

吃了你!现在!他在我面前变的越来越固化,越来越真实,其外的世界越来越模糊,开始褪色。

等等!我的脚用力的踩进桥下湿软的泥土,摆动我的脚趾,紧紧抓住真实的世界。

我盯着他凸出的大眼睛,你不会想要吃我的,不是现在——我只有七岁,甚至不能算是真正活过。

我还有好多书没读过,我都没坐过飞机。

我连吹口哨都不会,真的不会。

你为什么不让我走呢?等我长大些,变得更好吃些的时候我会回来找你的。

巨魔用他那双照明灯似的眼睛盯着我。

然后他点了点头。

当你回到这儿,然后……它说,然后它微微一笑。

我立即转身,走回到那条曾经是铁道的笔直而寂静的小道上。

不一会儿我便开始奔跑。

我顺着闪着绿光的铁道狂奔,气喘吁吁, 直到我感到肋部一阵刺痛,我捂着肋部,一瘸一拐的走回了家。

我渐渐长大,那些田地也慢慢的消失了。

一幢又一幢,一排又一排,房子竖了起来,用野花和名作家命名的道路阡陌纵横。

我们的家——一幢古老而破旧的维多利亚式古宅,已经被卖掉并拆掉了,新房子带了一个花园。

他们到处建房子。

我有一次甚至迷失在一片住宅区里,那里曾经是两片我再熟悉不过的田地。

我倒是并不太在意那些田地都消失了。

那片老庄园被一家跨国公司买了下来,那块地变成了更多的房子。

距我上次走上那条古老的铁道已经过了八年,不过这一次,我不是一个人。

我十五岁,这些年来转了两次学。

她叫路易丝,是我的初恋。

我爱她灰色的眼睛,漂亮的浅棕色头发,甚至是她笨拙的走路姿势(虽然我对这种形容感到抱歉,但是我还是想说,那种姿势就像一只刚刚学走路的小山羊)。

当我十三岁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嚼着口香糖,自那以后我便无法自拔的爱上了她。

和路易丝谈恋爱的最大麻烦就是我们是最好的朋友,而且我们出去的时候往往还有其他好多人。

我从没告诉过她我爱她,甚至没说过我喜欢她。

我们是死党。

那天晚上我在她家,我们坐在她的房间里放着《Rattus Norvegicus》,Stranglers乐队的第一张LP。

那是最早的朋克,一切都显得那样的刺激:一切都有无限的可能性!音乐或是其他任何事情。

最后到了我该回家的时间了,她陪我走一段。

我们拉着手,很纯真的,仅仅是朋友那样。

我们花了十分钟时间晃晃悠悠的走到了我家。

月光皎洁,世界无色而清晰,这个夜里泛着一丝温暖。

我们走到门前,站在车道上,看见房子里透出的灯光,谈着我刚组建的那支乐队,没有进屋。

然后我决定要送她回家,于是我们又回到了她家。

她告诉我她和妹妹之间的争斗,因为她妹妹偷了她的化妆品和香水。

路易丝怀疑她妹妹已经和有些男孩有了性关系。

路易丝还是个处子,我们俩都是。

我们站在她家门外的路上,在昏黄的街灯下,我们凝视着对方发黑的嘴唇和浅黄色的脸孔。

我们彼此相视而笑。

然后我们漫无目的的走着,专挑那些静谧无人的小道,在一片新建的住宅前,有一条小道领着我们走进树林,我们走上了那条路。

那条小道虽然阴暗,但却是笔直的。

远处房子里的点点灯光像星星一般照在路面上,月亮也带来了足够的亮光。

有一回我们被吓到了,我们听到前面有东西嗅来嗅去的声音。

我们紧张的靠近了些,发现那只是一只獾,虚惊一场。

我们相拥而笑并继续前进。

我们一路上都在谈论着我们的理想,追求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而我在一路上都想要吻她,摸她的乳房,或许还在想把手放到她两腿之间。

我终于找到一个机会。

一座古老的砖桥跨过小路,我们在桥下停了下来。

我紧紧的抱住了她,她张开的双唇贴了过来。

接着她的身体变得冰冷而僵硬,一动也不动。

你好。

巨魔说。

我放开路易丝。

桥下很黑,但巨魔的身形填满了这片黑暗。

我把她定住了,巨魔说,这样我就可以和你说话了。

现在,我要吃了你!我的心跳的很厉害,而且我还可以感觉到自己在发抖。

不!你说过你会回来的,而你现在回来了。

你学会吹口哨了吗?是的。

太棒了。

我就从来不会吹口哨。

他又嗅了嗅,然后点点头。

我很高兴,你长大了不少,也成熟了许多,这样便有更多可以吃了,我可以得到更多。

我一把拽过路易丝,把她推到我身前。

她现在就像一具紧绷的僵尸。

别吃我!我还不想死!吃了她!我敢打赌她比我更好吃。

而且她还比我大两个月。

为什么你不吃了她呢!巨魔默然。

它把路易丝从头到脚闻了个遍。

从双脚到胯下,再到胸口以及发梢。

接着它看着我。

她是个纯洁的孩子,它说,而你不是。

我不想吃她,只想吃你。

我走出桥洞,抬头望着那夜空中的群星闪烁。

我还有太多事情没做过,我喃喃自语,我是说,我还没有,恩,我还没有过性经验,而且我还没去过美国。

我还没……我停顿了一下。

我什么都还没做!还没有……巨魔什么都没说。

我会再回来找你的,等我长大些!巨魔什么都没说。

我会回来的,真的会回来的!回来找我?路易丝说,为什么?你要去哪儿?我转过身,巨魔已经不在了,而那个我原以为我爱着的姑娘正站在桥洞的阴影里。

我们该回家了。

我对她说,走吧。

我们原路返回,一路无语。

后来她和我组建的那支朋克乐队里的鼓手走了,再后来,又过了很久,嫁给了什么别的人。

后来我在火车上见过她一次,她已经结了婚,她问我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的事情。

我说我记得。

那天晚上,我是真的喜欢你,杰克。

她告诉我。

我以为你会吻我,我以为你会再约我出来,我会答应的,如果你再约我……但我没有……是的她说。

你没有!她把头发剪的很短,这并不适合她。

我再没见过她。

那个笑容僵硬的苗条女人已经不是我曾经爱的那个女孩。

和她说话只会让我觉得不舒服。

我搬到了伦敦,几年后,我又搬了回来。

可当我回到小镇时,那里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地方了:那里已经没有了田地,没有了农场,没有了碎石小路。

我逃跑一般的离开了那里,搬到了十英里以外的一个小村子里。

我把全家都搬到了那里——此时我已经结了婚,还有了个仍在蹒跚学步的孩子。

我们住进了一幢老房子,这地方曾经是一个火车站,不过铁轨早已经被撬出。

住在对面的一对老夫妇经常会种些蔬菜。

我渐渐衰老。

有天我发现了一根白头发,而另一次,当我听到我自己的录音时,我竟以为那是我父亲的声音。

我在伦敦工作,在一家大唱片公司做经纪人。

大多数时候我得在早上坐火车赶到伦敦,到晚上才能回来。

我在伦敦有间小公寓。

如果你负责的乐队在半夜还没上台,那你肯定赶不上回家的火车了。

也就是说只要我愿意,撒谎是非常简单的事情,我也常常这么做。

我想艾兰诺拉——她是我妻子,我想我本该在之前就提到她,她并不知道我有其他女人的事。

可当我结束了两周的旅程从纽约返回家的时候,那是冬天,迎接我的是一个空荡荡的家。

她留了一封信,不是简单的一张字条,足足十五页长的打印稿。

信里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包括那个附言:你根本不爱我。

从来没爱过我。

我披上一件厚外套,离开屋子麻木的走着。

我的头有些晕。

大地已经被白雪和霜冻所覆盖,地上树叶随着我的脚步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光秃秃的树枝像鬼爪般伸向暗灰色的天空。

我沿着公路向前。

我身边有汽车川流不息,从伦敦来,往伦敦去。

我被枯叶堆里的一根树枝绊倒,裤子被扯破了,腿也被割伤了。

我来到了下一个村庄。

路的右边有条河,河旁边还有条我不认识的小路,我走上那条路,看着身边半冻的河流,河水汩汩欢唱。

这条小路领着我穿越田地,笔直而葱郁。

我在路边发现一块半埋着的石头,我把它拣了起来,擦掉上面的泥土。

一块紫色的熔岩,泛着奇特的彩虹光芒。

我把它放进大衣口袋里紧紧握着,这让我在行进是感到温暖和安心。

小河蜿蜒的穿越田野,我无声的向前。

我走了个把小时,然后在上方的河堤上看到了那些房子——又新又小,且四四方方。

接着我看到了那座桥,现在我知道我在哪儿了:我走在那条旧铁道上,从另一边来到了这座桥。

桥侧有些涂鸦,写着操!,巴里爱苏珊,还有无所不在的国民阵线的缩写NF。

我站在红砖桥洞下,站在冰淇淋包装纸,破带子和一个用过的安全套中间,看着我呼出的水气消逝在下午寒冷的空气中。

裤子里的血已经凝固。

汽车驶过我头顶上的桥,我能听见其中一辆车里传出响亮的广播。

有人吗?我轻轻的说,有些不安。

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傻瓜,有人吗?没有回答,只有风吹过树叶和破袋子带来的沙沙声。

我回来了,我说过我会的,现在我做到了。

有人吗?寂静无声。

我忍不住开始哭了,在桥下愚蠢的,无声的呜咽。

有一只手扶住了我的脸,我抬起头。

我没想到你会回来巨魔说。

现在他和我一样高,其他没什么变化,他那长长的毛发变得更乱了,还落了些树叶,他巨大的双眼里透着寂寞。

我耸了耸肩,然后用外套了袖子擦了擦脸:我回来了。

三个孩子叫嚷着跑过我们上方的那座桥。

我是一只巨魔。

巨魔用轻微而受惊的声音耳语道。

吃人的巨魔。

他在颤抖。

我伸出手,拉过他那双巨大的爪子,对他微笑了一下。

没事的,我对它说。

真的,没事的。

巨魔点了点头。

它把我推倒在地,就倒在树叶,包装纸和安全套上,然后俯下身子靠在我上面。

随后它抬起头,张开嘴,用利齿尖牙吞噬我的生命。

一切完成以后,巨魔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

他把手伸进外套口袋里,摸出了一块多泡的矿渣。

他把它递给我。

这是你的。

巨魔说。

我看着他:舒适而轻易的穿着我的生命,就好像已经穿了好多年一样。

我拿过那块矿渣,嗅了嗅,我可以嗅出把它丢下的那列火车,那是很久很久以前。

我把它紧紧攥在毛茸茸的手里。

谢谢。

我说。

祝你好运。

巨魔说。

哦,是啊,你也一样。

巨魔露齿一笑,戴着我的脸。

他转过身,向着我来的方向,也就是村子方向走了过去,回到我早上离开的那幢空房子里,边走边吹着口哨。

从那以后我就留在了这里,躲躲藏藏,翘首以待,成了桥的一部分。

我在阴影里看着人来人往:遛狗的,聊天的,做着每个人做的事情。

有些人停在我的桥下,站着,撒尿,或是做爱。

我只是看着他们,一语不发,而他们永远看不到我。

吃人的巨魔。

我会一直待在这儿,呆在桥洞的黑暗中。

我们听到你们在那儿,踢扑踏扑,踢扑踏扑的走过桥面。

是啊,我能听见。

但我不会出现。

《流星》作者:[美] 约翰·温德姆裴蜀 译OCR:ken777房子震颤起来,窗户嘎嘎地响。

一个相框从壁炉台上滑下来,掉到炉边的地上。

接着传来一声物体撞击地面发出的巨响,淹没了玻璃碎裂的声音。

格雷厄姆·托夫兹小心翼翼地把杯子放下,擦干净洒在手上的葡萄酒。

这种事儿总是把人吓一跳,他说,准是新装置的第一次试验,你说呢?萨丽摇了摇头。

美丽的金发晃动起来,映着灯光闪闪发亮。

我看不象。

不过这次和过去的试验不大一样,过去总是连响两声。

她说。

她走到房间另一边的窗子前,拉开了窗帘。

外面一片漆黑,玻璃上挂着雨滴。

会不会是哪个试验装置失去了控制?她说。

外面的门厅里响起了脚步声。

门开了,她父亲探进头来。

你们听到了吗?他有点儿小题大作地问,我想没准儿是个小流星。

我好象看到果园外的田野里有微弱的亮光闪了一下。

他说完就走了。

萨丽追了出去。

格雷厄姆不慌不忙地走出房间一看,见萨丽正紧紧抓住她父亲的胳膊。

不成!她语气坚决地说,我不能让晚饭摆在桌上等着,全凉了。

不管掉下来的是什么东西,反正它跑不了。

方丹先生瞧瞧她,又瞧瞧格雷厄姆。

真霸道,她总是这么霸道。

真不明白,你为什么想娶她。

他说。

吃完晚饭,他们打着手电筒出外寻找。

没费什么事,便找到了撞击地点。

几乎就在田野的中央,有一个直径约八英尺的坑。

萨丽养的狗米蒂嗅着刚被掀起的泥土;他们三个人则仔细观察这个坑,但却得不出什么结论。

不管是什么东西造成了这个坑,它自己大概已经埋在里面了。

可以肯定,这是一颗小陨石,方丹先生说,明天咱们叫些人把它挖出来。

奥恩的日记摘录:在我们离开福塔星的前一天,科塔夫茨阁下对我们讲了一番话。

现在我把讲话的重要部分记下来。

对于我这本日记来讲,我自己再也写不出比这更合适的前言了。

为了欢送我们,举行了一次公众集会,有几千人参加,但集会的形式却再也随便不过了。

这是故意这样安排的。

一开头,他就强调说,虽然在我们当中有人充当领袖,但他们只是负责行政事务。

除去这一点,我们大家是完全平等的。

你们当中的每一个人,无论男人还是妇女,都是志愿人员。

他一面说,一面环视着周围黑压压的人群。

既然你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你们报名参加的动机也必然千差万别。

但是,不管你们各自怀着什么个人目的,也不管动机是多么自私自利,你们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下定了决心,不让我们的种族灭亡。

明天,这些球形器就要发射出去了。

明天,凭着主的意志,福塔星球的科学技术将战胜大自然对我们的威胁。

所谓文明,就是能够改造自然、能够支配自然。

一旦获得了这种支配,就必须不断维护它。

在我们之前,还有其他动物在福塔星球上占过统治地位。

但它们没能建立起文明,没能取得对自然的支配。

自然条件一旦发生变化,它们便衰落、灭亡了。

而直到现在,我们总是能在自然条件发生变化时适应它们,因此我们繁荣昌盛起来了。

不仅如此,我们的人口还蕃衍到如此之多,要不是能够支配自然,我们是养活不了自己的。

我们为了做到这一点,曾经克服了一个又一个困难。

但是现在,最严重的困难降临到了我们头上。

虽然我们仍是生气勃勃,我们赖以生存的世界福塔星却正在老化。

我们就象是一个个年轻的灵魂,被束缚在一具衰老下去的机体里……几个世纪以来,我们一直奋斗着生存下来了。

我们不断适应环境,不断改用新的资源,不断东拼西补。

但是现在,我们被束缚得越来越紧,我们再也无法挣扎了。

这就是我们目前的处境,我们要趁自己还健康强壮,赶紧逃出这里,去寻找新的家园。

我毫不怀疑,许多年之后,福塔星上还会有我们这一代人的子孙。

但是,他们将生活得更加艰苦,只是为了维持生存,就得花费极大的力气。

这就是我们要趁现在还能腾出力量和财富的时候,把这些球形器发射出去的原因。

你们这些人将乘球形器出发。

等待着你们的是什么呢?我们甚至连想象都无法想象。

这些球形器要向天外各个方向发射。

你们着陆后可能会有所发现,也可能毫无收获。

我们将运用一切技术能力来送你们上路。

但是,你们一旦出发,我们便只有用祈祷来帮助你们了。

愿你们,我们的种子,落到丰饶的土地上。

他停顿了很长时间,然后又说:你们很清楚自己的使命,否则就不会献身于它了。

然而,你们还需终身去领会它,并竭力让下一代也懂得它。

你们每个人都是文明的代表。

你们每一个人,无论男女,现在都好比是一个容器,一个潜在的源泉,内中储存着福塔星球所有的成就。

你们掌握着一个星球的历史、文化和文明。

你们要利用它们,很好地利用它们。

必要的话,就把它们传授给别人。

要虚心向别人学习;如果有可能的话,应把它们加以改进。

别让它们原封不动,因为,任何文化要存在下去的话,就必须不断发展。

那些过分迷恋过去的人是不会有前途的。

要记住,在宇宙中很可能再不会有其他智力动物了。

这就意味着,你们当中的某些人不但对我们的种族承担着责任,而且对所有将演化成为有思维能力的生命承担着责任。

上路吧!怀着智慧,怀着仁慈,怀着和平与真理,上路吧!我们的祈祷将伴随着你们,飞入那神秘的太空…………我又透过望远镜观察了一次我们的新家园。

我觉得,我们这一组真是幸运儿。

我们的新家园是一颗既不年幼,也未衰老的行星。

这次,笼罩着它表面的云层比以前少些,因而观察起来也就清楚些。

它闪闪发光,象一颗蓝色的珍珠。

我看到的这一面大部分被水覆盖着。

据说它有三分之二的面积被淹在水底下。

能生活在一个不用整天为灌溉和供水发愁的地方,可真不错。

但愿我们能有好运气,能降落在干燥的土地上,不然的话,就会碰到很大的困难……我也观察了几颗别的球形器将要去的星球。

它们有的大,有的小,有的很年轻,表面象谜一样地被云覆盖着,还有一颗,无疑已经衰老了,比我们可怜的福塔星强不到那儿去——尽管天文学家们说,它在今后几百万年中仍具有供养生命的能力。

我为我们这一组要前往那蓝色的、闪闪发光的世界而感到高兴。

它好象在向我们招手,我内心充满了希望,对这次远征的畏惧也随之减少了。

我已经不太害怕了。

在过去一年中,我已学到了一些宿命论。

我将进入球形器,接着,麻醉气体会催我不知不觉地入眠。

当我醒来时,就已经在那个熠熠发光的新天地里了……如果出了什么差错,我便会长眠不醒,不过,我自己什么都感觉不到……这一切都很简单,真的,如果你对此有信念的话……今天晚上,我又去把球形器仔细地最后看了一遍。

到了明天,在一片忙乱的准备工作中,我就没有时间来思考了——其实那样倒更好。

它们是何等的奇迹啊!简直令人吃惊,称羡,令人不可思议!为建造它们所花费的劳动是无法估算的。

它们看上去仿佛会把地表压碎,深深陷入福塔星自己的土地,而不可能飞入太空。

在所有的人建造出来的东西里,它们真是巨大得无与伦比!我几乎无法相信,我们能用金属造出三十个这种和山峦一样高大的东西。

但它们现在就屹立在那儿,等待着明天出发……它们当中,有的将飞向毁灭……啊,主啊,如果我们所乘的那个球形器能保存下来的话,就让我们永远记住这一切吧。

主啊,让我们不辜负所有这些巨大的努力吧。

很可能,这些就是我写下的最后遗言了。

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当我重新拿起笔时,我将是在一个崭新的世界里,在一个陌生的天空下……你们不该碰它,从警察局来的巡官晃着脑袋说,你们应当让它留在原处,等候有关当局来检查。

那么请问,谁是负责检查流星的有关当局呀?方丹先生讥讽地问。

这是个不相干的问题。

你怎么知道这是颗流星?这年头儿,天上能掉下好多东西来,不光是流星。

即使你们现在已经把它挖出来了,也无法肯定它究竟是什么。

它看上去不象是什么别的东西。

那也一样,它本应由我们负责处理。

没准儿这还是什么保密装置哩。

那么,警察自然是对所有的保密装置都一清二楚啦?萨丽认为这时她必须插嘴了:好了,好了。

下次再掉下颗流星来,我们就知道该怎么办了,对吗?咱们是不是去看看它?它现在在外面的小屋里,看上去没什么可保密的。

她把他们领到院子里,嘴里不停地说着,以免巡官和她父亲发生口角。

真是出乎意料,它陷入地里那么浅,工人们一会儿就把它挖出来了。

它又远非我们原来想的那么烫,所以他们搬运它时没费什么事。

要是你听见工人们关于它的重量是怎么说的,你就不会说‘没费什么事’了。

她父亲说。

它就在这里面。

萨丽说着,把他们领入一间散发着霉臭的小平房里。

这颗陨石看上去极其普通。

它被搁在没有上漆的地板上,是一个直径大约两英尺多的球体,表面上坑坑洼洼的。

我看,如果它是件什么武器的活,也只能是颗古代的炮弹。

方丹先生说。

巡官反驳过:我们早有命令,任何落下的神秘物体必须先由陆军部的专家检查,在此之前任何人不得触动。

这是一项原则。

我们已经通知了陆军部。

现在谁也不许再移动它,要等他们派人来看了再说。

格雷厄姆刚才一直沉默不语,现在却走上前来,把一只手放在陨石上面。

它几乎全凉了,他说,接着又好奇地加了一句:它是什么材料做的呢?方丹先生耸了耸肩。

我想,它只不过是一块大的陨铁。

我注意到的唯一奇特之处,是它掉下来时只是轰隆一响,再没有别的事情发生。

假如它是件什么秘密武器的话,也准是件非常乏味的武器。

不管怎么样,我要下达命令,在陆军部的人看过之前,谁也不许挪动它。

巡官说。

他们转身向院子里走去,但巡官在门口停了下来。

什么东西在嗞嗞作响?他问道。

嗞嗞作响?萨丽反问。

是一种嘶嘶的声音,听!他们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巡官把头略微偏向一边。

不错,能听到一种极其微弱的持续不断的声音。

但要找出发出声音的地方却很困难。

四个人不约而同转过身去,忐忑不安地注视着那个球状物。

格雷厄姆犹豫了一下,又走进屋内。

他俯下身去,把右耳贴着那个球状物。

不错,是它在发出嘶嘶声。

他突然闭上了眼睛,全身摇晃起来。

正当他要跌倒时,萨丽冲过去把他扶住了。

其他的人也急忙过去,帮着她把格雷厄姆拖了出来。

一呼吸到新鲜空气,他几乎立刻就清醒了。

真怪,出了什么事?他问。

你敢断定声音是从那个东西里发出来的吗?巡官问。

是的,一点儿没错。

你闻到什么奇怪的气味没有?格雷厄姆扬起眉毛:噢,你是指毒气?没有,我什么也没闻到。

唔。

巡官点了下头。

接着他把目光转向方丹老先生,颇有些扬扬得意。

难道陨石会发出嘶嘶嘶的声音吗?他问。

嗯——我实在不知道。

看来我是错了。

方丹先生认输了。

这就对了。

大家注意,鉴于目前的情况,我建议,在专家到来之前,咱们全都后撤——最好撤到宅子的另一边,在那儿找个遮挡严实的地方,以防意外。

奥恩的日记摘录:我真给弄糊涂了。

我刚刚醒来。

是一切已经结束了呢,还是我们起飞失败了?我搞不清楚。

我们进入球形器时,是在一小时以前、一天以前、一年以前、还是在一个世纪以前?不,不会只过了一个小时,这我有把握,因为我四肢无力,身子又那么酸痛。

我们曾被事先告知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们曾说过:在旅程全部结束前,你们什么也不会知道。

旅程一旦结束,你们会觉得身体虚弱,因为你们的身体在路上处于极度的紧张状态。

尽管这种虚弱会很快消失,我们还是给你们准备了一些装在胶囊里的浓缩食品和兴奋剂,以便你们可以更快地克服旅途的疲劳。

我已经吃了一粒胶丸,并开始感觉到它的作用。

但我仍然难以相信这一切已经过去了。

我们登上高高的球形器,进入它的内部,又按事先的指令散开,这好象是刚刚才发生的事。

我们每个人都找到自己的弹性房间,钻了进去。

我打开阀门,让我那个房间的内墙和外墙之间充上气。

当内墙膨胀起来时,我感到自己被托到了一个空气垫子上。

房间的顶部鼓了下来,四周的墙也向我挤来,这样,我就不会受到来自任何一个方向的冲击的伤害。

然后我就这样等着。

我当时等的是什么呢?现在我也说不上来。

我只觉得自己刚才还清醒和强壮,现在却非常疲劳,而且浑身酸痛。

这时我才知道,旧的生活已经结束,新的生活即将开始。

我房间的墙壁已经缩回去了。

气泵正在把麻醉气体排出去,把新鲜空气抽进来。

这意味着我们已经来到那颗美丽的、闪闪发光的蓝色星球上了。

在我们头上的新的天空中,福塔星现在只不过是沧海一粟。

意识到这点,我的心情有些激动。

迄今为止,我的一生是在一颗行将灭亡的星球上度过的。

在那里,我们最大的敌人是致命的沮丧心情。

但是,现在我获得了新生。

在这里将有工作、希望和生活,我们将建设这个世界,创造出美好的未来……我能听见钻机正在工作。

这是在为我们打开一个出口。

我禁不住想,我们将会遇到什么情况呢?我们一定要严格要求自己。

如果我们面临艰难困苦,那倒比落到一个富足的环境里更容易保持信仰。

不过,不管这个世界是个什么样子,我们必须保持我们的信仰。

我们有几百万年的历史,有几百万年积累起来的知识,这一切都必须加以继承。

但阁下说过,我们还必须准备适应环境。

这里可能早就存在着生命,天晓得它们会是个什么样子!在一颗如此年轻的星球上,很难想象会有真正具有思维能力的动物。

但可能智慧已在这里发端。

我们必须注意这些动物,把它们找到,加以培养。

它们可能和我们大不一样,但我们要记住这是它们的世界,并尽力帮助它们。

我们要铭记,在别的动物的星球上阻碍它们的发展,即使它们的生命形式与我们的相去甚远,也是十分不道德的。

如果我们发现任何这样的动物,我们必须既教导它们,又向它们学习,并同它们合作。

也许哪一天,我们会建成一种文明,它比原来福塔星的文明还更伟大……布朗警官,你在干吗?弄那玩艺儿做什么?巡官问。

这位警官正提着什么东西的尾巴,那是一只毛绒绒的动物尸体,软塌塌地倒悬着。

先生,这是只猫。

说的就是这只猫。

我是想,没准儿陆军部来的先生要把它检查一下。

难道陆军部会对死猫感兴趣吗,警官?这位警官做了番解释。

他刚才冒险到小屋里去了一趟,想看看那儿又出什么事没有。

他想起巡官曾说过,屋里可能有毒气,便把一根绳子拴在腰上,以便他万一被熏倒,别人可以把他拖回来。

然后,他便把身子俯得低低的,爬进了屋子。

然而他的小心原是不必要的。

那嘶嘶或嗞嗞的声音早就停止了,毒气也显然已经散去。

他一直凑到了那个球状物的跟前,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

但当他凑得再近些,耳朵几乎贴到球面上时,却听到微弱的嗡嗡声。

嗡嗡声?巡官问,是嗞嗞声吧!?不,先生,是嗡嗡声。

他停了一下,想打个合适的比方。

它听起来非常象一台圆锯发出的声音,不过象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警官由此推论,不管那个球状物是个什么东西,它还在活动。

于是他命令手下的警察们在一条土埂后面隐蔽起来。

在随后的一个半小时里,他几次跑到小屋那儿朝里望望,但没有发现任何变化。

当警察们正准备吃些三明治充饥时,警官发现有只猫溜进了院子,在小屋门口嗅来嗅去,但他并没有劳神去干涉。

半小时后,他吃完饭,吸了支烟,便又走到小屋那儿去看看。

他看到这只猫正躺在陨石旁边。

当他把猫提起来时,发现它已经死了。

是被熏死的吗?巡官问。

警官摇了摇头。

不是熏死的,先生。

这正是令人奇怪的地方。

他把猫的尸体放在矮墙上,把它的头抬起来,露出下颚。

那儿有一小片黑毛被烧掉了,烧痕的正中央有一个细小的孔。

唔,巡官点了点头。

他用食指触了触烧痕,然后把手举到鼻子跟前闻了闻。

不错,是灼伤,可是没有火药味儿。

他说。

还不止这些呢,先生。

警官又把猫头放下来,给他看头顶部的一块灼伤,这块和下颚上的那块灼伤一模一样。

接着,警官从衣袋里取出一根直直的细铁丝,从下面的那个孔里插了进去。

铁丝从头顶部的孔里穿了出来。

谁有那么大本事能弄出这两个孔来,先生?他问道。

巡官皱起了眉头。

用一件口径极小的武器,在非常近的距离内可以造成一个这样的孔。

但是,这两个孔却象是同一粒子弹的入口和出口。

可子弹穿出来时又不会留下那么整齐的一个孔,也不会把出口处的毛都烧去。

整个看来,这只能是用两粒微型子弹,一粒从猫头上部,一粒从猫头下部,在一条笔直的线上射击而造成的伤痕。

但这样作毫无道理。

你能解释这一现象吗?他问警官。

先生,我可摸不着头脑。

警官答道。

那个东西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嗡嗡作响?巡官又问。

它不再嗡嗡响了,先生。

当我在屋里发现这只猫的时候,什么动静也没有。

晤,巡官点了点头。

陆军部的人员是不是该来了?奥恩的日记摘录:这是个可怕的世界!我们好象是被贬到了一个怪诞的地狱之中。

难道这里就是那个迷人地向我们招手的美丽的蓝色星球吗?我们真不明白,完全给弄糊涂了。

这个地方太可怕了,它使我们心惊胆战,我们是文明的花朵,现在却在那些可怕的怪物面前畏缩起来。

我们怎能为这样一个世界带来秩序呢?我们现在藏在一个漆黑的洞里。

我们的领袖伊斯正在设法为大家选择一条最佳的行动路线。

没人会羡慕他的差事。

我们周围的一切不仅是个谜,而且令人无法思议,这可叫他一个人怎么防备呢?现在我们九百六十四个人就全靠他了。

原来是有一千个人的,可是刚才出了事:我听见钻机停了下来,接着是当啷一响,那是它被拆下,又从被它钻出的长长的通道中撤了出来。

跟着就传来了集合令。

我们爬出各自的房间,收拾起个人的什物,到中央大厅会合。

我们当时的领袖还是桑斯,他亲自在那儿点名。

只有四个可怜的家伙没能经受住旅途的紧张,除他们之外每个人都在。

点名之后,桑斯做了个简短的讲话。

他提醒我们说,我们已经做过的事是永远不可逆转的了。

还没有一个人知道,球形器外面究竟是什么在等待着我们。

如果由于某种原因我们被拆散了,在重新和其他人接上联系之前,每一组人都必须选出自己的领袖,独立行动。

我们需要的是长期的勇气,而不是一时的鲁莽,他说,不要逞英雄。

我们要时刻把自己视为建设未来的种子。

每一粒这样的种子都是极其珍贵的。

他的话使我们每一个人都充分意识到了自己的责任。

我们不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其他球形器的命运如何。

因此,我们必须把自己当做唯一的幸存者来行事,就好象如今只有我们掌握着福塔星的全部成就。

他带头走进刚钻成的通道,并且首先踏上新的土地。

我和其他人跟在后面,心中充满一种从未有过的复杂情感。

这就是我们进入的世界,它是如此奇怪,让我怎么来描述它呢?首先,这是个阴暗朦胧的世界——而当时并不是晚上。

在阴暗的天空中,挂着一块巨大的灰色板子,这个世界的光线就来自那里。

从我们站着的地方望去,这块板子好像是梯形的,但我怀疑这是透视原理在作怪。

事实上,它是一个正方形,又被两条深色的粗杠四等分,形成四个小正方形。

在我们头上的一片冥冥之中,能隐约看到一些颜色更深的线,这些线不规则地互相交叉,我猜不透它们的意义。

我们脚下的土地真是怪透了。

它是一片广柔的平原,但又一条条地隆起,还布满了结构松散的小块岩石。

这些隆起的地方象是凸起的岩层,但不是一层压一层,而是并列的。

它们都向一个方向延伸,远远地消逝在我们前后的朦胧之中。

紧挨着我们是一条地缝,和我的身高一样宽,也是笔直地向前后方向延伸。

越过它,可以看到在相当长的距离之外还有另一条同样的裂缝,和它完全平行。

再过去是第三条,看来还有第四条。

站在我旁边的一个同伴有些神经紧张。

他嘴里嘀嘀咕咕,说什么这是一个几何形的世界,照亮它的是一个方形的太阳。

胡扯!我毫不客气地对他说。

那你如何解释这一切呢?他问。

我决不急急忙忙地轻易做出解释,我说,我得先观察,在收集了足够的材料之后,再作结论。

那么,你从一个方形的太阳能得出什么结论呢?他又问,可我没理他。

不久我们便全部集合在球形器外面,等待桑斯做指示。

他正要讲话的当儿,突然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

这是一种有节奏的、柔和的啪打声,还对不时伴有刺耳的刮东西的声音。

它听起来有种不祥的征兆。

由于恐惧,我们一时都僵住了。

还没等我们动弹,一只极其可怕的怪物从球形器后面冒了出来。

和当时我们面前那个怪物比起来,历史上所有旅行家的见闻都会黯然失色。

要不是亲自目睹,我是决不会相信世间还会有这种动物的。

我们最先看到的,是在球形器边上出现的一张巨大的脸,它高高地悬在我们头上。

即使是最勇敢的人,看到这张脸也要发抖。

这张脸是黑色的,所以在阴暗中很难分清它的轮廓,不过还能看出它的上部较宽。

在怪物的头上,隐约呈现出两只高高耸立的耳朵。

这只怪物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们,两只有些吊眼角的巨大的眼睛闪闪发光。

它停了一下,眨了眨大眼睛,然后又朝我们凑过来。

我们现在能看到它的腿了。

它们就象高大的柱子一般,然而行动起来却非常灵敏自如。

那么巨大的家伙,能做到这点可真令人惊愕。

它的腿和脚都覆盖着浓密的纤维,看上去象是一根根闪亮的黑色金属丝。

它弯下腿,把头低下来看着我们,呼吸时一股可怕的恶臭直吹到我们头上,凑近了看,它的脸更加叫人惊骇。

它张开了黑洞洞的嘴,一条巨大的粉红色舌头嗖地伸了出来,接着又收了回去。

嘴的上面是一根根又长又粗的尖刺,它们向两旁挺着,还微微地打颠。

盯着我们的那两只眼睛是冷酷的、愚昧的。

我们刚才都楞住了,现在有些人又吓得慌了手脚。

那些离怪物最近的人都急忙往后闪。

这时,怪物的一只大脚猛地举了起来。

巨大的、突然张开的黑色利爪往下一拍,当它收回去时,二十个我们的男人和妇女早已变成了一堆内酱。

我们被吓瘫了。

每个人都瘫了,只有桑斯除外。

他忘记了自己所作的注意个人安全的指示,向那个怪物扑了过去。

巨爪往上一举,在半空中滑翔了一下,接着又砸了下来。

这第二下凶狠的一击又要了十一个人的命。

接着我又看到了桑斯。

他正站在两只脚掌的正中间,手中握着射击棒,仰面望着悬在上方的那颗狰狞的头。

我看见他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开始瞄准。

和这么一个庞然大物较量,真是愚蠢,是英雄式的愚蠢。

但是桑斯知道该怎么办。

突然,只见那怪物的头抽动了一下,四肢也颤抖起来,接着便一声不响地倒在它站立的地方。

但是桑斯却被它压在下面了。

他真是个勇敢的人……这以后伊斯便担任了领袖。

他决定,我们必须尽快找个安全的地方,以防还有别的这样的怪物潜伏在附近。

我们一找到安全之处,就可以把工具和设备从球形器里搬出来,再考虑下一步怎么办。

他决定带领我们顺着两条地缝之间的大路前进。

走了好长一段路之后,我们来到一座高高矗立的笔直的峭壁下面。

峭壁的表面划分成一块块长方形。

这些长方形的大小完全一样,真是奇妙。

在峭壁脚下我们发现了一个洞,它看起来又宽又深,里面的高度也很一致,令人好生奇怪。

刚才说什么这是几何世界的那个人也许并不是那么愚蠢……不管怎么说,现在我们总算有了个藏身之处,可以躲开那些刚才被桑斯杀死的怪物的同类。

这个洞对它们的脚掌来说是太窄了,就是脚掌上长的那些尖爪子也只能伸进一点点儿来。

(又过了些时候)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伊斯带着二十个人去探索这个洞穴,看看除了回到曾经停着球形器的那块平原外,我们还有没有别的出路。

伊斯离开之后,我们其余的人便等待着,并注意观察情况。

有好一阵子一直平安无事。

显然,那只怪物是单独行动的,这使我们大大松了口气。

那只怪物现在就躺在倒下的地方,紧靠着球形器,象座黑色的山丘。

不久,出了一件奇怪的事。

突然间,有更多的光亮倾泻到平原上来。

一个巨大的、带钩子的东西落到了被杀死的怪物身上,把它拖走了。

接着是一阵雷鸣般的响声,我们周围的一切都被震得直颤动。

随后,光线又暗了下来。

我决不妄图对这些事做出解释,我们当中没有任何人能理解它们。

我只是尽自己的力量,把它们忠实地记录下来。

又平安无事地过了一段时间。

这次的时间要比上次的长得多。

伊斯和他带去的人已经出去很久了,我们开始担心,他们会不会又出了什么事。

就在这时,我们可能遇到的最坏的情况突然发生了,使我们措手不及。

那块平原又变得明亮起来。

我们脚下的大地开始回荡起隆隆的巨响。

它剧烈地颤动着,又引起一阵阵的震荡,使得我们几乎站立不住。

我从洞口望出去,看见了一幅甚至现在我还难以置信的景象。

在这种形状的怪物旁边,原来那只怪物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这是些活生生的,走来走去的动物,它们用后腿站立,比我们那巨大的球形器还要高出三、四倍。

我知道这无法令人相信,但这是事实。

有四个这样的动物站在那儿,在它们的重压下,难怪整个平原都在隆隆作响。

他们向我们的球形器俯下身子,把前腿放在上面,把它抬了起来,——不错,就这样把那金属的庞然大物抬了起来。

当它们抬着这么重的东西,迈开巨大的脚咚咚咚地走开时,我们周围震动得更厉害了。

我们当中有些人对这一景象再也忍受不下去了。

有一百来个人冲出了我们的洞穴,咒骂着,哭泣着,挥舞着他们手中的射击棒。

但是太晚了,他们和怪物们已经相距很远,无能为力了。

再说,我们又怎能对付得了这样的巨兽呢?现在,我们的球形器连同里面的全部宝贵物资已经丧失了。

我们从福塔星球继承来的东西已经没有了。

除去几件微不足道的个人财物,我们现在是一无所有,只能用这点东西来建设我们的新世界了……做了那么艰苦的努力,飞了那么遥远的距离,只落得这么个结果,真是令人心酸……祸不单行。

过了一会儿,伊斯的两个同伴带着可怕的消息回来了。

在我们的洞穴后部,他们发现了一块地方,那里布满宽敞的隧道,隧道里臭气熏天,不知是什么动物及其粪便的气味。

他们艰难地沿着隧道走下去。

有几次,他们受到几种不同的六足动物的困扰,有几次又被一些八足动物袭击。

这些动物形状可怕,其中许多都比伊斯他们的个头大,并且有可怕的嘴和爪子作武器。

它们既恶毒又凶猛,见人就扑。

虽然它们看上去形容可怖,但事实不久就证明,它们只是在进行突然袭击时才具有真正的危险性,因为这些动物的感觉迟钝,只要一露头,很快就会被射击棒除掉。

经过几番这样的遭遇战,伊斯终于带着队伍到达了隧道那头的开阔平川,一个人也没损失。

灾难是在他们来接我们时,在往回走的路上落到头上的。

一些凶猛的灰色动物袭击了他们。

这些动物比我们见到的第一个怪物小一倍。

伊斯他们猜想,那些隧道便是它们修建的。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

当那些怪物全被消灭时,我们的人也几乎全部丧命了。

伊斯本人也战死了。

在所有他带去的人中,只有这两个人能安然回到我们中间。

这个新的、可怕的悲剧使我们渐渐意志消沉、丧失勇气……我们挑选莫因作新领袖。

他决定,我们必须前进,穿过那些隧道。

我们身后的那片平原太贫瘠,球形器又没有了,如果我们留在那儿,是会饿死的。

因此,我们必须设法到达那边的开阔平川,我们应当相信伊斯的血不会白流,再不会有灰色的怪物来袭击我们了……愿主保佑,这个恶梦般的世界将在隧道那边变成清明的天地……我们所要求的,只是能够和平地生活、工作和建设,难道这个要求有什么过分吗……?过了几天,格雷厄姆又登门来拜访萨丽和她的父亲。

我想你也许想听听关于你那块‘陨石’的初步报告。

他对方丹先生说。

它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位老先生问他。

噢,我的意思不是说他们已经弄得很清楚了。

他们只是已经证明它根本不是块陨石;但是它到底是什么,他们却还摸不着头脑。

当他们决定要把那个球状物带走的时候,我已经对它发生了很大兴趣。

我对那些人吹了一番牛,又冲他们晃了晃我的战时服役证明,他们才同意破例让我也跟了去。

因此,你们完全可以把我的话当成机密来听。

当我们在专门搞研究的地方仔细检查那个东西时,它看上去只不过是个实心的金属球。

关于这种金属的性质现在还未作出任何报告。

不过,球上还有一个洞,洞口很光滑,直径大约有半英寸。

这个洞一直向里延伸,大约通到球的中部。

这可叫陆军部的那些人大伤脑筋,他们想找个最好的办法来对付这个球。

最后他们决定把它一锯两半,看看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他们在一个坑里安了台能自动锯东西的装置,把它开动起来;然后我们全退出一定的距离,以防万一。

可是,金属球锯开之后他们都益发给弄糊涂了。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萨丽问。

嗨,实际上什么事也没发生。

当自动锯走空之后,我们关掉电门,走了过去。

那个球躺在那儿,已锯成整整齐齐的两半。

但它们并不象我们所估计的那样是实心的。

球的外层是约六英寸厚的金属壳,那倒是实心的。

但接着便是约一英寸厚的细软的粉末。

这种粉末具有绝缘性能,使得陆军部的人颇感兴趣。

再往里是一层比较薄的金属隔层,那里面是一个个排列奇特的小隔间。

这些小隔间真象是一片蜂房,只是它们是用某种有弹性的、象橡胶似的材料做成的。

每一个小隔间都是空的。

比这些小隔间更靠中心的一层,是用金属隔成的一些小间,它们比外面那一层的隔间大得多。

这些金属小间里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一捆捆细细的管子、一些象是细小的种子似的东西,以及各种各样的粉末。

当金属球被锯开时,这些粉末撒得到处都是,现在还没有对它们仔细检查呢。

最后,在球的中心是一个直径大约四英寸的空间,它被纸一样薄的箔分隔成几十层,里面什么也没有。

那件秘密武器就是如此。

如果你能从这堆东西得出什么结论的话,陆军部的人肯定会乐意听听的。

甚至那粉末状的隔层都使他们大失所望,因为他们发现那些粉末并不具有火药的性能。

现在他们正七嘴八舌,莫衷一是,弄不清这玩艺儿到底能和什么东西沾上边儿。

这的确令人失望。

它看上去就是块陨石嘛——要是它不嗞嗞作响的话。

方丹先生说。

陆军部里有个人猜测说,它也可能是某种陨石,是某种人造的陨石,格雷厄姆说,不过,其余的人都认为他想得有点儿太离奇了。

他们觉得,一件穿过太空被送到这儿来的东西,绝不会这么令人费解。

假如它果真是从太空飞来的,那可该多好啊!萨丽说,我是说,那它就不会又是一件什么秘密武器,而是件比那有意义得多的东西。

它会是某种象征,象征着我们人类可能有一天也会取得这种成就……要是我们真的也能做到这点,该有多好啊!想想看,有朝一日,所有对秘密武器、战争和暴行已经忍无可忍的人们可以乘上一艘巨大的宇宙飞船,飞往一个干干净净的世界,在那里重新创造生活!这样,我们就能把一切使得这个旧世界越来越令人无法忍受的东西抛在后面。

我们所希望的,只不过是一块使人们能够工作,能够建设、能够获得幸福的土地。

要是我们能在什么地方重新开始就好了,我们将会有一个多么可爱的世……她突然停了下来,外面传来一阵狗的狂吠。

这吠声又变成一阵拖得长长的嚎叫,萨丽不由得跳了起来。

那是米蒂!她说,这是怎么回事?两个男人也跟着她奔出了屋子。

米蒂!米蒂!萨丽唤道。

但见不到狗的影子,甚至连它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他们拐向左边,刚才的声音好象是从那边传来的。

萨丽第一个看见,在小屋墙边的草丛中躺着一团白色的东西。

她一边喊着,一边向那团东西奔去。

但那团东西一动也不动。

啊,可怜的米蒂!她喊道,我想它是死了!她在那条狗的瘫软的身体旁边跪下。

她真的死了!她叫道,我感到奇怪的是……她话没说完就猛地站起身来。

啊,什么东西螫了我一下!啊,疼死了!她捂住腿,疼得眼睛里一下子充满了泪水。

这是怎么回事……?她父亲说话了,眼睛望着那条狗。

这是些什么东西?是蚂蚁?格雷厄姆弯下腰去看。

不,不是蚂蚁。

不知道它们是什么东西。

他从那些小动物中捡起一只放在手掌上,以便看得仔细一些。

从来没见过这种动物。

他说。

方丹先生在他身旁,也望着那个小动物。

这是个样子奇特的小动物,还不到四分之一英寸高。

它的身体看上去象是个整整齐齐的半球,平底朝下,圆面是粉红色的,象瓢虫的壳一样闪亮。

它象是只昆虫。

但只用四条短腿站着*。

它没有明显的头,只是在闪闪发亮的圆面的边缘上长着两只眼睛。

他们正观看时,这个动物用两条后腿站立起来,露出苍白的、平平的底部,以及紧挨在眼睛下面的嘴。

它的前腿好象握着一小节草或是细金属丝。

格雷厄姆觉得手突然火辣辣地疼了一下。

见鬼!他说着把那小动物扔在地上。

这小畜生真的还螫人呢。

我不知道它们是什么动物,可是周围有这些东西可真让人讨厌。

有没有喷雾器?洗碗间里有一把。

方丹先生告诉他。

他又转向女儿,好点儿了吗?地问。

疼得厉害。

萨丽咬着牙说。

再忍耐一会儿。

我们把这些东西收拾了之后。

再来看你的伤。

他说。

格雷厄姆拿着喷雾器跑回来了。

他在周围一喷,发现了几百只这样的粉红色小动物,它们正朝着小屋的墙边爬去。

他向它们喷了一大团杀虫剂,看见它们渐渐爬得慢了,四只腿软弱无力地摇晃着,最后便躺着一动不动了。

他又向它们喷了喷,以确保它们全被杀死。

这够它们受用的了,他说,真是些讨厌的、恶毒的小畜生。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动物。

我纳闷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食人城镇》作者:[美] 克里斯·卡特杨渝坪 译小镇凶案夜幕降临达德利小镇,在镇外的小树林里,40岁的乔治和20岁出头的包娜厮混在一起,乔治建议包娜去汽车旅馆,包娜以不想被别人看见拒绝了。

包娜笑着跑开了,乔治的老毛病又犯了,于是他服了药,帮自己放松。

包娜在那边挑逗他:乔治,快来啊……乔治追上包娜:是什么让你改变主意接受我的追求?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乔治:那我可是枯木逢春啊!我们就在这里如何?我来铺毯子。

包娜:不行,你得先抓到我才算数。

然后跑进了密林深处。

乔治上气不接下气地在后面追,一会儿就追丢了,还被绊了一大跤,他气急败坏地骂娘。

突然,他发现自己被手持火炬的人包围,来的人越来越近,中间一个戴了一个巨大的原始部落的木头面具,穿着土著人的祭祀服装,手持一把斧头。

那人高举起斧头对准乔治的头部,手起斧落,乔治临终的惨叫声回荡在密林里。

狐火华盛顿特区联邦调查局里,穆德拿着乔治的档案对史卡丽说:这个人失踪了10周,杳无音讯。

史卡丽:我说,穆德。

别浪费时间了,这些邮寄过来的东西无奇不有,像什么野鹅追踪案,根本是无稽之谈。

穆德:是鸡群追踪案。

看着史卡丽一脸狐疑,稽德解释道:乔治是联邦家禽监督局派往阿肯色州(美国中南部的州)达德利的查克养鸡场的监督员。

史卡丽对此不以为然,穆德继续道:乔治在案发当晚失踪,来自10区的一名妇女说,在附近农田里看见了奇怪的火光,她认为那是狐火或是鬼魂作祟。

根据19世纪奥萨克斯的民间传说,人们会被狐火球带走。

这有可能是印第安人被屠杀的灵魂。

史卡丽:这仅仅是传说,穆德。

但大部分传说不会留下12英尺的烧焦痕迹。

穆德一边说一边递给史卡丽看现场拍摄的照片。

照片上拍摄的是案发当晚据目击者称出现孤火的地点。

地面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焦痕。

史卡丽觉得这并不足奇,因为焦痕可能是某次篝火晚会留下的。

穆德:我开始跟你想的一样,直到我记起我在大学里看到的精神病人的录像,这让我发噩梦。

穆德给史卡丽放映录像带,带子里一个精神病患者来回走来走去。

喃喃自语:不,他们……他们带走我……,那些火怪……火怪想要新鲜的血肉,我跑得够快,他们没有杀你。

你不能让他们杀了你,哦…不……不能让他们杀了你,没有通往天堂之路。

没有,先生,没有通往天堂之路…穆德关掉录像:他叫琼斯。

在1961年5月7日把车停在路边打盹,三天后被人发现。

他被遇到的可怕事件搞得精神错乱,州警署发现他的车正好停在达德利查克养鸡场10区。

阿肯色州达德利镇,稽德和史卡丽来到案发现场勘查,史卡丽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树枝,问穆德那是什么。

穆德解释说:那是女巫的木桩,钉入地下保护邪灵。

这时一个警察靠近他们问道:我能帮上忙吗?我是警长阿仁。

穆德向来者解释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

阿仁:我希望能帮上忙,但我觉得没什么好调查的啊。

史卡丽:不是有人失踪了吗?警长。

阿仁:我们没有发现任何犯罪活动迹象,而且没人报案,所以我们只写了个报告。

穆德:但你报告中没有提到这个女巫木桩。

阿仁:因为这片区域这种东西到处都是,这里许多山地居民都很迷信。

穆德:那这个焦痕又作何解释?阿仁:非法燃烧垃圾留下的。

我一直传讯他们,他们还是照烧不误,烧掉垃圾比运走便宜。

穆德:那么你不相信存在孤火了?阿仁:狐火不过是沼泽里产生的沼气,充其量和鬼故事差不多。

不管怎么说,乔治来到这个镇后就从没离开过,整整半年时间。

史卡丽:你的意思是……阿仁:他整天无所事事,既不在农场也不归家,成天鬼混。

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他只要一有机会就背着老婆拈花惹草。

史卡丽:这种机会多吗?阿仁:也只有乔治这种人才能在这个小镇的年轻女孩中吃得开。

说不定他和谁私奔了。

史卡丽:他老婆也这样想吗?阿仁: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觉得他老婆也这样想,你们可以自己去问问啊。

鸡场劫持史卡丽和穆德走访了乔治家,从他妻子那里他们一无所获,他们又来到查克养鸡场调查。

工友们叫包娜:包娜。

开工了!包娜紧张地看看四周,干吞了几片药,随同其他工友进了车间。

阿仁向穆德和史卡丽介绍工厂的主管哈罗德,哈罗德问:你们是为乔治的事来的吧?史卡丽:乔治的失踪可能和他向农业部上交的报告有关,他在报告中建议关闭这个养鸡场。

啥罗德:你要知道,自从他来这后,就一直想关掉这鸡场。

史卡丽:他报告中引述了你们的多起违规例子。

哈罗德:我晓得。

那他的报告属实吗?哈罗德:我给你看点东西。

这边包娜面色苍白,她像在忍受巨大的痛苦,旁边的工友关心地问她有无不妥。

她看上去快要晕倒了,她看着加工的鸡肉突然变成了乔治的人头,她把乔治的头从尖矛上拔下,扔到地板上,然后跑开了。

在一旁的工友看到包娜把鸡肉扔到地上,被搞得一头雾水。

哈罗德带穆德和史卡丽来到乔治工作的地方,哈罗德声称:查克养鸡场的每一只鸡都经过严格检测,我们已经经营了50年,从没出过问题。

直到乔治出现为止。

史卡丽问:他威胁到养鸡场的存亡?哈罗德:哦,他试图弄垮我们,但还好我们还有其他三位检验员,他们都给了我们十优的标记。

我们这里唯一的麻烦就是乔治,他是问题人物,他老是鸡蛋里头挑骨头。

甚至不惜闹到联邦政府那里。

史卡丽:什么事情呢?哈罗德:他搞了一起大宗的工厂索赔诉讼,认为在这里工作造成他剧烈头痛。

他的律师说是‘暗示性催眠’。

史卡丽:哦,我听说过,这种病是因为高速重复性活动造成的。

那么这起诉讼结果如何?哈罗德:他失踪前几周撒诉了。

穆德看着饲料加工机里大堆恶心的内脏被搅拌,问这是什么?哈罗德解释这是鸡加工后剩的骨头和组织,用来粉碎后做成鸡饲料。

因为里面含有大量的蛋白质可以降低生产成本。

穆德:鸡吃鸡?下班的铃声响了,哈罗德说:对不起,换班时间到了。

说完径自离开。

穆德和史卡丽也转身准备离去,突然他们听到女人的叫喊。

他们看到包娜用一把剁肉刀架在哈罗德颈上,劫持了他。

穆德举枪对准包娜,史卡丽劝说道:冷静下来,别伤害他。

跟我说你想要什么7?别激动,保持冷静,我们不想任何人受伤。

我们谈谈,把刀给我行吗?史卡丽的劝说产生作用了。

就在这时,阿仁警长突然开枪射杀了包娜,包娜的尸体沉入了搅拌过的鸡饲料里。

稍后她的尸体被捞起来,装入运尸袋运走了。

在工厂医务室里,医生兰道夫给哈罗德包扎颈部的伤口,包好后哈罗德称有事在身,离开了。

史卡丽询问起工厂里有无异状,兰道夫回忆道:包娜上周来说,有持续性头痛,突发性暴躁、失眠。

史卡丽:你能确诊病因吗?兰道夫:我只是厂里的医务室医师,我平常只负责处理如手划伤之类小毛病。

精神疾息超出我的所学。

史卡丽:你发现她还有其他体质上不适吗?兰道夫:我让她去县里做过脑电图和心电图。

一切显示正常,我认为她是压力太多造成的不适。

史卡丽:会是暗示性催眠吗?兰道夫:我没有资格做那样的诊断。

兰道夫:是的,他们表现的症状相同。

你怎么治疗他们的?我给他们服用止痛片。

史卡丽:好吧。

我想验尸官会告诉我们他们患的何种疾病。

兰道夫:恐怕你们在没征得包娜家属同意前,不能进行尸检。

查克先生是她的监护人,也是她的祖父。

穆德和史卡丽来到查克的别墅。

查克白手起家建立了全国最大的养鸡场,他一家都在这里工作。

他不理解为什么要给他孙女做尸检。

穆德和史卡丽解释说是为了查明乔治和他孙女所患病症,穆德认为他们之间可能有关联。

查克很不满:我们不和那些不务正业和专找麻烦的家伙打交道。

史卡丽:你在说乔治吗?查克:乔治那种人没干过什么好事,他们想让养鸡场倒闭。

史卡丽:那你也意识到他的报告会让你的鸡场关闭?查克:长命有好有坏,你好不容易用青春建立起属于自己的东西,建立自己的家庭、社交圈。

可当你年华老去,只能眼睁睁地看人把你的一切夺走……我这把老骨头还想再活几年。

他笑了笑,你们去做尸检吧,我也想知道我孙女到底得了什么病。

罕见脑疾很快尸检报告出来了,史卡丽确认包娜患上一种罕见的脑痪,一种脑部退化疾病,叫库贾氏症。

穆德:那为什么她的脑电图显示是正常的呢?这是一种很难诊断的疾病。

除了教科书以外我只在学校见过一次感染组织。

穆德:这就是她攻击哈罗德的原因了?史卡丽:是的,库贾氏症患者会逐渐演变成痴呆,并伴随严重癫痫……穆德:这种病致命吗?史卡丽:这个女孩几个月内就会发病死亡。

穆德:事实上包娜已经不是女孩了,这是她的个人档案,上面说她1948年出生,也就是说查克的孙女已经48岁了。

史卡丽:那一定是什么地方出错了。

穆镱:让我查查看,她的出生证明在塞斯县应该有案可查。

天晓得,这案子可比狐火有趣多了。

在开往塞斯县民政局的路上,史卡丽向穆德解释库贾氏症:包娜和乔治患上相同的罕见疾病实属少见,因为这种病只会遗传,不会传染。

两个毫无瓜葛的人在这个小镇上得这种罕见病这个几率太少有了……穆德打断史卡丽的话头:更出奇的是,包娜只差3年就满50岁了。

说话间,前面一辆运鸡的卡车朝他们迎面撞来。

史卡丽:穆德,小心啊!穆德连忙向一边打方向盘,车驶出了道路,停在路边,而那辆卡车则径直朝旁边的河里开去。

鸡群开始挣扎,车缓缓沉入暗红色的河里。

埋骨之地穆德一边飞奔向卡车,一边叫史卡丽叫救护车,他试图救司机出来。

史卡丽接通了电话:我是联邦探员史卡丽。

我报告一起在A7公路上的交通事故。

稍后,出事地点,一辆吊车把出事的卡车从河里拉上来。

史卡丽:我刚和兰道夫医生取得联系,他说出事的司机也出现过和包娜、乔治相同的症状。

穆德:也就是说,这是第三个库贾氏症受害者?你才说两个相同的病例出现在一处是不太可能的啊。

史卡丽:是的,我刚想到了这种病的病理。

穆德:好,我洗耳恭听。

史卡丽:你在肉鸡加工厂看到了那个研磨机,如果有人把乔治的尸体放进里面?库贾氏症是一种朊病毒,它可以通过这些鸡传播,鸡吃了混合了库贾氏症病毒的饲料,便会感染上这种病毒。

而凡是吃了感染了这种病毒的鸡肉的人都可能致病。

穆德:也就是说任何人吃了达德利产的鸡肉都有危险?史卡丽:很可能,你知道,英国有时候会焚烧牛群来确保疯牛病不传染给人类。

穆德:但达德利的鸡肉远销全美,如果你所说属实,我们将面临的是大规模瘟疫而不是地方小案件。

穆德注视着血红色的小河问阿仁警长:阿仁,这些水是怎么回事?阿仁:这些水是从鸡肉加工厂流出来的。

有鸡粪,还有一些鸡血和其他鸡的内脏。

穆德:乔治失踪后,这里有没有彻底搜查过?阿仁:别开玩笑了,那可是大海捞针啊!穆德:我希望你们尽快打捞这里。

阿仁显得很吃惊:你干吗要这样做?穆德:我只想看看这里到底有什么?阿仁:听我说,那可是个脏活,我可不想干,除非你告诉我你要找什么。

稽德:我希望没什么。

阿仁,如果你不想管这档事儿,我叫我的人来做。

阿仁咧嘴一笑,表示合作:我做。

然后离开了。

穆德对史卡丽说:哦,我只是有预感,如果乔治没有离开,如果他是因为那份监察报告被杀,那么他的尸体一定在小镇的某处。

车祸后当晚,在这条血河旁,拖车继续打捞,阿仁和史卡丽及穆德汇合。

阿仁:我们关闭了鸡肉加工厂的排水道,现在水位下降,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了。

穆德:你找到乔治的尸骨了吗?阿仁:也许你自己看比较好。

穆德和史卡丽看到拖网里装满了森森白骨,两人吃惊得目瞪口呆。

次日清晨,史卡丽在验尸房里分拣尸骨。

穆德进来:阿仁警长在外头,他们从河里还不断打捞起尸骨。

史卡丽:我一直在分辨这些尸骨,我手里这根是属于乔治的。

穆德:你怎么知道的?史卡丽:根据这根钉在他股骨里的骨钉,根据他的病历记录,4年前乔治摔断过右腿。

穆德:那其他的骨头是属于谁呢?史卡丽:我们需要更专业的仪器来确认,不过据我推测,大多数骨头年龄在20-30岁之间。

全部都有一个特征,穆德,他们全都没有头。

史卡丽:此外,像你所期望的,这些老的骨头有腐蚀的迹象和表面磨损。

但奇怪的是所有的骨骼,包括乔治的在内,骨头的两端是光滑平整的。

穆德接过骨头来仔细察看:看上去像打磨过的一样。

史卡丽:可能是被流水侵蚀,但…穆德:这里的小河几乎是死水一潭,不会流动。

而且侵蚀也不会只侵蚀骨头两端啊。

史卡丽:那应该另有原因了?穆德:也许。

穆德摸出手机开始拨号。

乔治的妻子陶丽斯来到警局,阿仁警长正在准备喝咖啡。

陶丽斯:阿仁警长,是真的吗’快告诉我。

阿仁:陶丽斯,你听好了。

陶丽斯:他们找到他了,对吗?她边说边哭。

阿仁:我们在小河里找到不少尸骨,乔治的尸骨也在其中,我很抱歉告诉你这个不幸的消息。

我为此感到难过。

陶丽斯:噢,不,……不!陶丽斯歇斯底里地哭喊着离开了警局。

阿仁在后面喊她:一切会好的,陶丽斯,我们会照顾你,陶丽斯?陶丽斯!鸡肉加工厂里,哈罗德将新的工作安排交给工人:这是新的值日表。

他瞥见兰道夫医生从房里出来,用眼神示意想和他交谈,他尾随兰道夫进入了育雏室,兰道夫看上去十分紧张。

哈罗德:你干吗不帮我检查一下我颈上的伤口?兰道夫:他们在河里发现了尸骨。

哈罗德:我听说了。

兰道夫:你知道克莱顿也出现相同的症状了吗?这已经是第四例了,拖得越久情况越糟糕。

啥罗德:必须得通知查克先生了。

兰道夫:他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但他什么也没做。

哈罗德:也许我该当面和他谈谈。

兰道夫:你试试吧。

哈罗德:我去和他面谈,他比较听我的。

兰道夫:但如果他不听你的怎么办?永生的秘密穆德在殓房里检视骨骸和相关档案,史卡丽拿着鸡肉套餐家庭装走进来。

穆德:我刚叫丹尼察看了达德利附近方圆200公里范围内的失踪人口记录。

在过去50年,这里失踪了87人,根据法医的证据来看,我想说这里的某些人应该对此事负有责任。

史卡丽:看来好像和某些宗教小团体有关。

穆德:史卡丽,我认为达德利的居民们吃的不仅仅是鸡肉。

史卡丽:你认为这里的尸骨都是被人吃过后留下的?穆德:你来看,这些骨头两端光滑,表明这些骨头曾经在锅里被煮过,人类学者用类似的证据证明嗜食人肉的恶习在新墨西哥的安娜萨热部落中广为流传。

史卡丽:那么,包娜是因为吃了乔治的肉而感染上库贾氏症。

穆德:这也就能解释她为什么青春永驻了?史卡丽:你在讲什么?穆德:一些食人族的礼拜仪式被认为与他们相信通过吃人肉可以延年益寿的信仰有关。

史卡丽:食人族和吃人肉延年益寿可是两码事……穆德:史卡丽你想想,天主教里的吸血鬼,不管他是文学虚构的或者是一个象征,都是通过吃人肉获得永生。

虽然我也不知道是怎么起作用的,但是你和我都见证了包娜。

史卡丽:可我们还没证实她的出生日斯是否属实呢。

穆德:民政局的出生证明会告诉我们真相。

设想一下,如果达德利镇的大多数人都对我们隐瞒他们的真实年龄呢?跟我来。

史卡丽跟随穆德离开了殓房。

查克的别墅里。

入夜后,哈罗德和查克碰面了。

哈罗德:你得对发生的一切做点什么,查克先生。

大家都吓坏了,他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董克:看上去他们正失去信仰。

哈罗德:情况持续下去,恐怕很难再有人坚持信仰了,到昨天为止又有三个人病倒了。

查克:我为此失去了我的孙女,别再对我指手画脚,我可以搞定此事。

突然陶丽斯来访。

陶丽斯不想继续撒谎,她怕被人怀疑是她杀了乔治。

查克宽慰她,说一切都是乔治的错,和她无关。

陶丽斯仍旧害怕,她担心穆德和史卡丽会查出真相。

查克向她保证,他们会照顾她,因为她是他们中的一员,不会让联邦探员伤害她。

叫她回家好好休息,不久会有一个葬礼要她参加,一切均会云开雾散,没什么好担心的,陶丽斯离去。

哈罗德认为她是不安定因素,应该除掉。

查克回答道:如果我们开始狗咬狗,那我们和畜生没什么差别,现在我们要对付的是联邦探员,他们才是麻烦所在。

食人盛宴穆德和史卡丽夜探塞斯镇的民政局,却发现档案室里一切都被大火焚毁,而且这场火灾很显然是新近发生的,看来有人想阻止他们。

此刻档案室外有人影闪过,穆德和史卡丽都没察觉到。

突然穆德的手机响了,是陶丽斯打来的,她认为有人想谋害她。

穆德问:是谁?陶丽斯觉得是查克。

穆德叫她锁好门窗,史卡丽马上赶过去救她。

他吩咐史卡丽去接陶丽斯,他自己去监视查克。

陶丽斯心惊胆战地跑去锁门,忽然室内的灯全灭了,她面前突然出现一个手持斧头戴面具的人。

黑暗中,那人举起了寒光闪闪的斧头,随后响起陶丽斯的惨叫声。

穆德来到查克家,管家帮他去通报查克,他在查克的客厅里看到了很多原始人的古董,包括面具,头骨,还看到查克和一些原住民拍的照片,下面标注了新几内亚1944年杰尔部落。

管家回来告诉他查克不在。

穆德要她打开陈列柜,管家说没有钥匙。

穆德找来工具,不顾管家反对撬开了陈列柜。

打开柜门,赫然映入眼帘的是4个人头,其中有乔治的人头。

穆德倒吸一口冷气。

管家见状也立刻逃之夭夭了。

穆德向史卡丽简单汇报了这边的情况,史卡丽告诉他,乔治太太也失踪了。

黑暗中,有人在悄悄靠近史卡丽,史卡丽的电话突然断掉了,借助电简的微光,可以看到史卡丽倒在地板上不省人事。

午夜,小镇的居民们聚集在一个大的篝火前,哈罗德正在从锅里给每个人分发人肉。

查克恼羞成怒地赶来,他押着五花大绑的史卡丽大叫:这是谁干的?!我跟你们讲过,陶丽斯是我们中的一员,叫你们别碰她。

我们应对付的是外人。

哈罗德一边擦嘴一边说:有人背叛我们,就该受到处罚。

查克:看看你们,你们都变成什么了!你们再也没有信仰了,只有恐惧。

你们令我生厌。

哈罗德反驳道:都怪你带外人来让我们染上病。

查克:就是你,从你开始,我们全完了。

哈罗德嘲笑道:这都和你无关?哈罗德命人带走了查克,查克还在垂死挣扎:杀了我就是杀了你们自己。

被封了嘴的史卡丽惊恐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查克被人摁在一个铁锁刑具前,哈罗德命人把查克头锁在铁锁里。

一个戴面具的刽子手,手起斧落,查克人头落地。

穆德火速赶往篝火通明处。

希望能营救史卡丽。

史卡丽被人锁在铁锁里,动弹不得,目光所及看到带血的斧头映着火光。

就在史卡丽命悬一线之际,突然枪声响起,刽子手应声倒下,人群四散逃去。

穆德救下史卡丽,揭开了刽子手的面具,令他们意外的是:刽子手居然是阿仁警长!经历此事后,查克鸡肉加工厂被美国家禽管理局关闭。

调查结果:查克出厂的鸡肉没有感染库贾氏病毒的迹象。

但小镇究竟有多少人参与了食人聚会还不知道。

而事发后又有27人因库贾氏症身亡。

另据有关档案中记载:1944年新几内亚飞机失事,查克是唯一的幸存者。

他被困了6个月,期间他被怀疑和食人部落呆在一起,但没得到证实。

从军方得到的证明显示:查克生于1902年。

《遇难探险家》作者:菲利浦·K·迪克上帝啊! 帕克斯气喘吁吁地说,兴奋使他红色的脸庞感到阵阵发麻,快到这来,伙计们,快看。

他们聚集到荧光屏周围。

是她。

巴顿说道,他感觉到他的心脏跳动得十分奇怪,她看上去很好呀!她看上去真的很好呀!里奥赞同地说道,这么说来我也能辨认出纽约了。

不可能。

我能。

在那光线暗淡的地方,就在那水边。

那根本不是美国。

我们在倒着看。

那是暹罗(译者注:泰国的旧称)。

飞船急飞过去,流星体碎片从船身边嗖嗖地擦过。

在飞船底下,那个蓝绿色的星球渐渐变大。

云层在船身表面飘浮,云层下方是大陆和海洋。

我从未期望再一次看到她,马利怀说,我原以为我们肯定会倒霉地被困在那儿。

他的脸拧了一下,火星,那个该死的红色废墟,就只有太阳、苍蝇和废墟。

巴顿知道如何修理飞机,斯通船长说,你该谢谢他。

你知道我回来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帕克斯嚷道。

什么?去康尼岛。

为什么?因为我要再去看一次人类。

许多人。

不会说话的,汗流浃背的,哦,对了,还有冰淇淋和水,海洋,啤酒瓶,牛奶盒,还有纸。

还有女孩,威瞪大了眼说,有一段时间了,六个月了吧。

我要跟你去。

我们可以坐在沙滩上欣赏美丽的女孩。

我在想她们会穿上什么样式的浴袍。

巴顿调侃地说。

也许他们会什么都不穿!帕克斯兴奋地叫了出来。

喂!马利怀嚷道,我要去看我的妻子。

说完之后,他一下子变得有点迷茫。

他的嗓门忽然变得细声细气了:我的妻子。

我也有个妻子。

斯通船长说道,他露出微微的笑容,但是我已经结婚很久了。

之后他又想起了帕特和金,他突然觉得喉咙一阵刺痛:我打赌他们已经长大成人了。

长大成人?我的孩子们。

斯通嘎声地说了一句。

六个男人互相看着对方,衣衫褴楼,满是胡须并且粗糙的脸上现出阵阵兴奋之情。

还要多久?威低声问道。

大概一个小时后,斯通船长答道小时后着陆。

飞船重重地降落在地球表面。

紧接着,船体在地面跳跃了几下,喷气驱动器刺耳的声响几乎将陆上的岩石和土块都震碎了。

飞船终于停了下来。

寂静。

帕克斯手中紧握住安全带,因为他已经快站不稳了。

他眼睛上方划破了一个口子,血不断地滴到他脸上。

我们已经着陆了。

他说。

喷气驱动器熄灭了,轰隆声停止了……只有水滴从飞船舱板滴到地上的声音。

飞船里面一团糟。

外壳三处被震变形。

文件和损坏的仪器撒得到处都是。

威和斯通慢慢站起来。

大家都还好吧?斯通问道。

 帮我一下,里奥说,我的脚扭了。

大家把他扶了起来。

我们已经着陆了。

里奥重复了一遍,难以置信地,这是地球。

我们回来了,活着回来了!我希望标本没事。

里奥说道。

该死的标本!威激动地喊道。

他狂暴地弄着舱门闩,试图拧开舱门盖的锁,让我们出去到处走走吧,吧,疯狂地奔跑吧。

我们在哪?巴顿问斯通船长。

旧金山的南面。

在半岛上。

旧金山!嘿——我们可以开电缆车了!帕克斯帮威拧开了舱门,旧金山,我就路过过一次。

这有一个大公园——金门公园。

我们可以去快乐之家。

舱门打开了,谈话顿时停止。

所有人探出头向门外望去,眼睛被炙热的阳光射得不停地眨。

举目望去,一片绿野,远处山脉拔地而起,山峰直耸入云。

山下移动的小点点便是汽车,阳光照在它们上面。

还有那电线杆。

那是什么声音?斯通疑惑地说着,紧张地倾听。

一列火车。

火车沿着铁轨由远而近,黑烟从烟囱中不断地冒出。

微风拂过原野,激起层层绿浪。

右边有一个房子和绿树交织成的小镇。

一个帐篷剧院坐落其中。

路边有一家汽车旅馆。

会不会有人看见我们?里奥问道。

一定有。

肯定会听见我们的动静,帕克斯说,我们落地的声音就像上帝肚子里因消化不良发出的声音一样。

威踏上地面。

他摇摆得厉害,伸出手臂:我要摔倒了!斯通笑道:你会适应的。

我们已经在外太空呆得太久了。

他跳下飞船,我们可以开始陆上行走了,哈哈。

向小镇进发。

帕克斯走在他身边,也许他们会向我们提供免费食物……哇——香槟!他的制服已经破破烂烂,连胸口都露出来了,英雄归来。

小镇要人。

欢呼游行。

军乐队列。

爵士彩车。

爵士,里奥咕哝着说,你晕了头了吧。

当然。

帕克斯大步穿过田野,其他人跟在他后面,快点!看,斯通对里奥说,那边有些人在看我们。

小孩,巴顿说,一群孩子。

他兴奋地笑了出来,让我们过去打个招呼吧!他们走向那些孩子们,越过肥沃土壤上潮湿的草地。

一定是春天,里奥说,空气闻起来像是春天的。

他深呼吸了一口,还有草地。

斯通计算了一下:今天是4月9号。

他们加快了脚步。

孩子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看着他们。

你们好!帕克斯大叫一声,我们回来了!这是什么地方啊?巴顿冲着孩子们喊道。

孩子们眼睛呆呆地盯着他们。

有什么不对吗?里奥问道。

我们的胡子。

我们看起来糟透了。

斯通比画着,别害怕!我们刚从火星回来。

火箭飞船。

两年前——记得吗?确切地说是一年前的10月。

孩子们依旧盯着他们看,脸色苍白。

突然,他们转身就跑,疯狂地往镇上跑去。

六个人看着他们跑去。

到底怎么回事,帕克斯咕哝着,迷惑不已,怎么回事啊?我们的胡子。

斯通不安地重复道。

有些不对劲,巴顿颤抖地说,他开始战栗有些不对劲的事发生了。

怎么能啊!里奥说道,我们的胡子。

他野蛮地撕下他衣服上的一块布,我们太脏了,笨拙的走路方法。

没那回事吧。

他在孩子离开后才开始说话,我们走吧。

他们很可能为我们准备了一辆特制轿车,很可能在等着我们呢。

斯通和巴顿互相瞟了对方一眼。

他们慢慢地跟在里奥身后。

其他人跟在后面。

沉默,不安,六个满是胡子的男人越过田野走向小镇。

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年轻人看到他们走近,转头就跑。

一些正在翻修铁轨的铁路工人扔下手中的铁锹,撒腿就跑,嘴里还不住地叫喊。

六个人麻木地看着其他人跑掉。

什么玩意儿?帕克斯咕哝着。

他们穿过铁轨。

镇子在另外一边。

他们走进了一大片桉树林。

伯林盖姆,里奥将标识牌上的名字读了出来。

他们俯瞰下面的一条街。

旅馆,咖啡厅,停在那的汽车,加油站,廉价商店,一个小小的城市郊区,在人行道上购物的人,慢慢行驶的汽车。

他们走出树林。

过了马路,一个汽车加油站服务员望着他们——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过了一阵,他扔下手中的油管,一下子跑向主干道,发出尖叫声。

汽车停了。

司机跳出汽车拔腿就跑。

男男女女都涌出商店,到处乱跑,疯狂地逃走。

没一会儿工夫,大街上就一个人也不剩了。

上帝啊。

斯通走上前,不知所措,怎么——他走过大街。

看不见一个人。

六个人走向主干道,迷惑而沉默。

所有人都跑光了,停在街边的一辆汽车也急速地离他们远去。

这时巴顿注意到楼上窗口有一张苍白的面孔。

但遮光的帘子马上就放下来了。

我不明白。

威嘀咕着。

他们都疯了吗?马利怀问道。

斯通什么都没说。

他脑海里一片空白。

麻木。

他感到疲倦不堪。

他坐在路边,喘着气。

其他人站在他周围。

我的脚踝,里奥说道,他们都怎么了?我不知道。

斯通说道。

他从碎布口袋里拿出一枝烟,并点燃了它,忧郁地抽了起来。

路的另一边是一个废弃的咖啡屋。

人们都跑出去了。

食物还在桌子上。

一个汉堡还在长柄浅锅里煎着,都已经焦了,咖啡正在火炉上煮着。

人行道上撒满了受惊人群丢弃的杂物,一辆被遗弃的汽车的发动机还在咕噜咕噜地响。

好吗,里奥说,我们该怎么做?我不知道。

我们不能就——我不知道!斯通穿过马路走进对面的咖啡店。

他们看着他坐在吧台边。

他在干吗?威问道。

我不知道。

帕克斯跟着斯通进了咖啡店,你在干吗啊?我在等人问我要点什么。

帕克斯笨拙地扯动斯通的肩膀:别这样,船长。

这里没人。

他们都走了。

斯通什么都没说。

他依旧坐在吧台边,脸上毫无表情,还在等着服务员问他要点什么。

帕克斯走出咖啡店。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问巴顿,那些人到底是怎么了?这时,一只斑点狗从他们面前走过,僵硬地、警觉地并且怀疑地嗅着什么,然后沿着街边小跑去了。

脸。

巴顿说。

脸?他们在看我们。

就在上面。

巴顿面向一幢建筑物,他们躲了起来。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躲我们呢?突然,马利怀感到自己变得僵硬了:什么东西过来了。

他们转过身。

街的另一头,两辆黑色的私家车转过路口驶向他们。

谢天谢地。

里奥嘀咕着,他们过来了。

那两辆私家车停在了路边。

门打开了。

里面的人从车中走出,一句话没说就把五个人包围了。

那些人个个打着领带,戴着礼帽,穿着灰色外套,打扮得都很体面。

我叫斯堪兰,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烫过头的灰发男人说道,联邦调查局的。

讲话的声音清楚而冷淡。

他很快地打量了他们五个一下:另外一个呢?斯通船长?在那儿呢。

巴顿指着咖啡店。

叫他出来。

巴顿走去咖啡店:船长,他们在外面,出来吧。

斯通跟着他走了出来,回到路边。

他们是谁,巴顿?他犹豫地问道。

六个,斯堪兰点着头说,然后向他的人招手行了,这是所有的了。

联邦调查局的人走过来把他们围住。

等等!巴顿浑厚的声音叫道。

他的头来回转动,发生什么了?这算什么?帕克斯恳求道。

眼泪从他面颊流下,看在上帝的份上,你们会告诉我们吗?联邦调查局的人配了武器。

他们拔出了武器。

威立刻吓得后退了两步,举起双手。

求你们了!他号啕道, 我们做了什么?发生了什么?突然间一个希望从里奥心头闪过:他们不知道我们是谁。

他们认为我们是敌人。

他对斯堪兰说:我们是地球—火星探险队员。

我叫里奥。

记得吗?一年前的10月。

我们现在回来了。

我们从火星回来了。

他的声音渐渐变弱了。

武器顶上来了。

我们回来了!马利怀用嘶哑的声音说,我们是地球—火星探险员。

我们回来了!斯堪兰脸上毫无表情。

听起来不错,他冷淡地说,只是,那艘飞船已经在火星坠落并且爆炸了,就在它到达目的地的时候。

没有一个船员幸免。

我们知道这些,是因为我们后来又发射了一艘飞船,派出机器人搜寻队上火星并且带回了六个宇航员的尸体。

斯堪兰的话音刚落,调查局的人开火了。

燃烧着的凝固汽油弹飞向六个满是胡子的人。

他们向后退,火烧到他们身上。

调查局的人看着六个人身上起火,紧接着视线被遮住了。

他们再也看不见那六个人的身影了,但依然能听见他们惨叫的声音。

这种声音是他们愿意听到的某种声音。

他们在那等着,注视着。

斯堪兰用脚踢了踢烧焦的碎片。

不是那么容易确定,他说,可能这只有五个……但我没有看到他们中任何一个溜走。

他们没有时间这么做。

在他脚的压力下,一块焦灰碎了;焦灰变成了小颗粒,蒸发并且冒着泡。

他的同事威尔克盯着地上的焦灰。

不同的是,这次他不能十分确信燃烧弹究竟做了什么。

我——威尔克说,也许我应该回车上去。

他嘀咕着,开始慢慢走开。

这肯定还没完。

斯堪兰说,接着他看到这个年轻人的表情。

是的,他说,你回去坐到车里。

人群开始涌到人行道上,焦虑不安地从门口和窗户向外张望。

他们解决他们了!一个小男孩兴奋地叫道,他们抓住了外太空的间谍!摄影师忙着拍照。

好奇的人们从四面八方走来,苍白的脸,恍惚的眼神希望知道这堆烧焦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的手颤抖得厉害,威尔克蹑手蹑脚地回到车上,关上车门。

步话机嗡嗡作响,他把它关掉,不想听到任何从它里面发出的声音,也不愿对它说任何话。

在咖啡店门口,调查局的人还站在那里,与斯堪兰交换意见。

这时他们许多人小跑着散开了,威尔克看着他们离开,心想:多么可怕的噩梦啊。

斯堪兰走过来,将脑袋探进车子里问威尔克:好点了吗?几次了,他问道,这是什么啊——第22次了?斯堪兰说:第21次。

每隔两个月……同样的名字,同样的人。

我不用告诉你,你会习惯的。

至少它不会吓到你。

我没看到他们与我们之间有任何不同,威尔克非常清醒地说道,这是在烧毁六个人类。

尽管说法有点怪。

不!斯堪兰说道。

他打开车门坐进去,坐在威尔克后面,他们只是长得像人类。

这就是一切。

他们想,他们企图,你知道巴顿,斯通,还有里奥——我知道,他说,某些生活在那地方的人或者东西亲眼看到了那艘飞船坠落,目睹他们死亡,并且展开了调查,就在我们赶到那颗星球之前。

但——斯堪兰说:我们对他们了解得还不够。

只有这个——一次又一次地派他们的模仿体到我们这儿来,企图蒙骗我们。

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刚硬起来,绝望了:他们疯了吗?也许他们太不同了。

难道他们认为我们都叫里奥,马利怀,帕克斯和斯通吗?这是让我疑惑不解的地方……或许这是我们的机会,事实上他们不知道我们是个体。

想想看,如果他们创造出一个孢子或是一粒种子,那将会多么糟啊。

但不会像任何死在火星上的六个人中的一个——而是我们所不知道的模仿体……他们需要有一个模本。

威尔克说。

调查局的一个人向斯堪兰挥手,斯堪兰匆忙下车。

过了一会儿他回来对威尔克说:他们说只有五个,其中一个给跑了;他们认为他们看见了他。

他一瘸一拐地跑并且跑不快。

其余的人在追他——你呆在这儿,盯着点。

他大步向小巷走去,其他人都紧随其后。

威尔克点燃一枝香烟,头趴在方向盘上。

模仿……所有人都挺可怕的。

但——是否以前那火星上的人或是其他星球上的生物确实想与我们联系?他们只是用六个丧身的宇航员的身体来掩饰他们自己的形体,以便不吓着我们人类?两个警察出现了,正在疏散人群。

第三辆道旗(一种型号的汽车)装载着联邦调查局的人沿着路边开过来,接着便停了下来。

里面的人走了出来。

其中一个威尔克并不认识的探员走近他的车没开你的对讲机吗?没有。

威尔克说。

他重新打开对讲机。

如果你看见一个模仿体知道如何干掉他吗?知道。

他说。

那个探员回到了他原来的队伍里。

如果那种事发生在我身上,威尔克问自己,我该怎么做?想办法找出他们到底想要什么?长得像人类的,行为举止与人类没差别的,感觉上像人类的……还有,无论他们是什么,或许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变成人类?在人群的边缘,一个孤影从中脱离出来,走向他。

那个身影犹豫地停下来,摇摇头,蹒跚着,紧接着似乎有一个人站在他身边。

威尔克一下就认出来,因为他曾经受过好几个月的专业训练。

它穿着不同的衣服——一件衬衫,扣子扣错位了,还有一只脚什么也没穿。

这迹象表明他不明白什么是鞋。

或者,他心想,也许那是因为眼花或一只脚受伤的缘故。

当它向他走来的时候,威尔克举起他的手枪瞄准它的肚子——受训时被明确告知要射击的那个地方;他开枪了,在射程之内,一枪紧接着一枪。

正中目标……裂成两片,像只臭虫。

当它看见他准备开枪的时候,从它的脸上可以看出它有多么痛苦与困惑。

它停下脚步,面对着他,没有做出任何逃跑的动作。

现在威尔克意识到它已经被严重烧伤,无论如何它都不会生还了。

我必须这样。

他说。

它盯着他,接着要张嘴说些什么。

他开枪了。

它已经死了。

威尔克走出车身。

我做错了,他看着躺在地上的未知生物沉思了起来。

我射它,因为我害怕。

但我必须这么做。

就算这是错误的。

它们是到这来渗透我们的。

这样一来我们就认不出它们了。

这是我们所被告知的——我们不得不相信它们是来密谋对付我们人类的,它们是非人类。

并且它们会永远这么做下去。

谢天谢地,他心想,都结束了紧接着,他想起这还没完呢……那是天气宜人夏季的某日,7月底。

飞船轰隆地着陆了,浸在一片已被犁耕的田野里划过一片篱笆、一间小屋,最后在一条溪谷里停下了。

寂静。

帕克斯双腿振动得厉害。

他欢手紧握着安全带。

他感到肩头一阵酸痛。

他摆动着头,都快眩晕了。

我们着陆了。

他提高嗓门说道,声音中带着几分惊恐和兴奋,我们着陆了。

扶我一把。

斯通船长气喘吁吁地说。

巴顿伸过手去帮斯通站起来。

里奥擦去他脖上的滴滴血迹。

船舱内一片狼籍。

仪器设备打碎的打碎,散落的散落。

威步履蹒跚地走向舱门。

手指颤抖着,他开始拧开沉重的门闩。

终于,巴顿说,我们回来了。

我难以相信这一切,马利怀嘀咕道,舱门被拉开,看起来不像。

美好的地球。

喂,听着,里奥气喘吁吁地下到地上说,谁有照相机?荒唐。

巴顿笑着说道。

快去拿!斯通嚷道。

是,就去,马利怀说,正如我们计划的,如果我们回来了,一个新的历史记录,写在学校教科书里的历史记录,就要诞生了。

威在满是碎片的船舱里到处寻找照相机。

好像坏了。

说着,他举起带有凹痕的相机。

也许还能用,帕克斯说,拿过照相机调试了一下焦距,所有人站成一排。

他按了一下自动拍摄键,然后站进自己的队伍里。

六个满脸胡须、衣衫褴褛的男人站在报废飞船的残骸边,集体合了张影。

他们注视着远处绿色的田野,有点惊恐,有点沉默。

他们互相瞟了眼自己的同伴,眼光闪烁着。

我们回来了!斯通对着苍天叫道,我们终于回来啦!《圆形废墟》作者:[阿根廷]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好像他不再梦见你了……——《在镜子里》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