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第十一辑)【作 者】多人【书 名】《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第十一辑)【格 式】EXE格式【制作者】Xinty665内容简介:本书精选了112篇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Y-Z,TXT文本共2.55M),在本辑,增补了少量完整版作品。
目录:《地下隧道》作者:[美] 弗雷德里克·波尔[完整版]《机器人俾斯麦》作者:罗伯特·西尔弗伯格[完整版]《魔鬼三角与UFO》作者:[西班牙] 柯蒂斯·加兰[完整版]《太阳帆船》作者:[英] 阿瑟·克拉克[完整版]《爱》作者:[日] 宫崎惇《白雪,镜子,苹果》作者:[美] 尼尔·盖曼《地狱灵猫》作者:[美] 斯蒂芬·金《第二终结者》作者:菲利普·迪克《多重宇宙投影》作者:拉拉《虎之夜》作者:[美] 斯蒂芬·金《机灵鬼和万能博士》作者:[苏] 勃·克鲁戈沃夫《巨魔桥》作者:[美] 尼尔·盖曼《流星》作者:[美] 约翰·温德姆《食人城镇》作者:[美] 克里斯·卡特《遇难探险家》作者:菲利浦·K·迪克《圆形废墟》作者:[阿根廷]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远方的朋友》作者:阿瑟·克拉克《远征巴纳德恒星》作者:瓦莲蒂娜·茹拉夫廖娃《约翰尼的记忆》作者:[加] 威廉·吉布森《约会》作者:[日] 星新一《月光掠影》作者:布赖恩·奥尔迪斯《月亮的距离》作者:卡尔维诺《月亮飞蛾》作者:杰克·万斯《月亮是个严厉的女主人》作者:罗伯特·海因莱因《月球,血溅音乐钟》作者:艾·阿西莫夫《月球的第一次马拉松》作者:阿瑟·克拉克《月球人》作者:[法] 彼埃尔·布勒《月球人的归来》作者:[英] E·L·马尔巴斯《月球上的H·G·威尔斯》作者:迈克尔·斯万维克《月球特派记者发自地球的首篇报告》作者:[意] 莫拉维亚《月下漫步》作者:马克·安东尼《钥匙》作者:[美] 艾·阿西莫夫《运输牲畜》作者:罗伯特·谢克里《杂技团的旅行》作者:[日] 星新一《灾难的星球》作者:[英] 詹·怀特《在北极底下》作者:[美] 纳·沙克纳《在冰层下面》作者:C·W·约翰逊《在麦迪西斯公园》作者:[法] 让·克洛德·迪尼亚什《在桑给巴尔数猫》作者:杰恩·沃尔夫《在上层房间里》作者:特利·比森《在深渊里》作者:赫伯特·乔治·威尔斯《在天涯海角》作者:[俄] 奥·拉里奥诺娃《在月球医疗站》作者:R·V·布兰汉姆《灶神星畔受困记》作者:艾·阿西莫夫《噪声级》作者:[美] 雷·琼斯《榨取》作者:[日] 岛崎一裕《摘葡萄的人》作者:詹姆斯·格利森·毕晓普《摘水果的人》作者:作者:乔·贝弗莉《战争的灰烬》作者:凯瑟琳·达尔顿·伍德柏瑞《站立的女人》作者:[日] 筒井康隆《找寻自我》作者:[美] 戴维·盖罗尔德《照片不会撒谎》作者:[美] 凯瑟琳·麦克里恩《照片人》作者:约翰·道玛斯《折断的竖琴》作者:梅莉莎·李·肖《折磨》作者:[日] 福田信孝《侦察》作者:克利福德·西马克《真爱》作者:[美] 艾·阿西莫夫《真实的世界》作者:[美] 史蒂芬·尤特利《真相的代价》作者:[美] 克里斯·卡特 大卫·杜楚尼《征服者》作者:[南斯拉夫] 爱德华·A·罗德塞克《征服者罗比尔》作者:[美] 琼·斯塔尔《蜘蛛男孩》作者:[美] 尼尔·盖曼《执法如山》作者:保尔·安德逊《直达波达利斯》作者:康妮·威利斯《只剩下一小时》作者:维·科马罗夫《纸币》作者:[日] 星新一《纸飞船的传说》作者:[日] 矢野彻《指令》作者:沃根·汉普纳《治疗》作者:[美] 挪伦·哈斯《挚友》作者:弗·波尔 C·M·科恩布鲁斯《致命接触》作者:[英] 史蒂芬·巴克斯特《智者千虑》作者:比诺·普德茹尼《滞货倾销一空》作者:[日] 星新一《中子星》作者:[美] 拉里·尼文《忠实的救生艇》作者:罗伯特·谢克里《终端海滩》作者:[英] J·G·巴拉德《终极答案》作者:艾·阿西莫夫《重逢》作者:叶·古利亚科夫斯基《重力矿场》作者:史蒂芬·巴克斯特《重生》作者:[美] 克里斯·卡特《重现》作者:S·西帕特《蛛丝》作者:史蒂芬·巴克斯特《蛛丝海滩》作者:诺尔·K·汉南《铸错》作者:梅尔·钱斯《追赶时间的少女》作者:[日] 筒井康隆《追赶太阳》作者:杰弗里·兰德斯《追悔可及》作者:克里斯·卡特《追踪汽车杀手》作者:[日] 田中弘次《追踪人狼》作者:大卫·W·赫尔《坠落火星》作者:杰弗瑞·兰迪斯《捉迷藏》作者:尼古拉斯·罗伊尔《桌子》作者:[美] 萨拉·顿伽威尔《子女的肖像》作者:[美] 乔治·R·R·马丁《子夜祭坛》作者:科恩·布卢奇《紫色的钥匙》作者:[日] 白河久明《自动幸福售货机》作者:[日] 寺井容《自动装置带来的烦恼》作者:星新一《自己动手公司》作者:萨依马克《自控侦探》作者:斯马达克·阿赫梅托夫《自行车修理工》作者:布鲁斯·史特宁《总设计师》作者:[美] 安迪·邓肯《租房》作者:[美] 雷·拉塞尔《足球迷奇遇》作者:伊果里《组合人》作者:霍勒斯·戈尔德《最后的城堡》作者:[美] 杰克·范斯《最后的礁石》作者:[英] 加雷思·莱恩·鲍威尔《最后的原生生物》作者:[美] 詹姆斯·范·佩尔特《最后一次聚会》作者:L·E·卡罗尔《最后一个地球人》作者:[美] 弗瑞德瑞克·布朗《最后一劫》作者:威廉·奥斯汀《最后一只海豚》作者:[加] 萨拉·路易斯·米歇勒《最终兵器的漂流》作者:[日] 筒井康隆====================================================================《地下隧道》作者:[美] 弗雷德里克·波尔[完整版]屠珍 译弗雷德里克·波尔(Frederik Pohl 1919_)是美国著名科幻小说作家和编辑。
因编辑成绩卓著,1966、1967、1968年曾连续获得国际科幻成就奖,1974年他的短篇小说《会见》获雨果奖,并且从1974年开始,担任美国科幻作家协会主席。
主要作品有《宁愿冒险》、《城市之边》、《奴隶船》、《吞食世界的人》、《反对未来的事件》等。
《地下隧道》充满了惊险的场景和奇怪复杂的感情,反映了资本全义社会里的商业竞争。
指出搞广告宣传的人一旦掌握了权力和技术,就不惜采取一切手段。
波尔自己说这是他的故事的内在含意。
小说以医学发展为基础的高度想象,反映了医学发展可能给人们带来的社会影响:内脏可以用机器代替,科学的发展使人类机器化,完全受先进技术的控制,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将变成什么样呢?※ ※ ※ ※ ※ ※六月十五日的早晨,盖·布克哈特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
这是他一生中所做的最真实的一个梦了。
他现在仍然可以听到和感觉到那种刺耳的、金属破裂的爆炸声,那股把他从床上猛地甩到地上的剧烈震荡声和那股滚烫的热流。
他痉孪地坐起来,瞪起两只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切,他凝视着这间安静的屋子和那一片从窗子射进来的明媚的阳光。
他沙哑地叫道,玛丽?他的妻子没有躺在他的身旁。
被子凌乱地掀起,好像她刚从被窝里爬起来似的。
刚才那个梦给他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以致他本能地往地板上寻找,看一看是否梦中的那次爆炸把她甩到地上去了。
她并没有在地上。
他心想她当然不会在地上。
一面看了看那张熟悉的梳妆台前的凳子,玻璃没碎的窗子和毫无裂缝的墙壁。
刚才那场虚惊只不过是一场噩梦罢了。
盖?他的妻子在下面楼梯口处探询地喊他。
盖,亲爱的,你怎么啦?他有气无力地答道,没什么。
稍停片刻,玛丽又疑虑地喊道,早饭做好了。
你肯定没什么吗?我好像听见你大喊大叫来着。
布克哈特更有信心地答道,我刚才做了一个恶梦,亲爱的。
我马上就下来。
在澡房里他一面打开他喜欢用来淋浴的掺花露水的温和水,一面心里想这不过是场莫名其妙的梦罢了。
其实恶梦并非不寻常。
特别是关于爆炸的恶梦。
在过去笼罩着氢弹恐惧症的三十年当中,有谁没梦见过爆炸呢?原来连玛丽也作了同样的梦,因为他刚跟她提起梦中的事,她就打断他的话。
是吗?她惊声她问道。
怪事,亲爱的,我也梦见了同样的事!嗯,几乎一模一样。
不过我实际上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我只梦见有个什么东西把我吵醒,接着出现一种急速的砰砰声,后来有个什么东西打了我的脑袋一下。
就是这样。
你的梦也是这样吗?布克哈特咳了一声。
不,不完全一样他说道。
玛丽不是那种像男人一样强壮、像老虎一样勇猛的女性。
他想没有必要把梦中的一切细节都向她交代清楚,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肋条骨被折断啦,喉咙里冒咸泡啦,痛苦地明白这就是死亡啦,都用不着向她提。
他说道,也许城里真发生了一起什么爆炸。
也许咱们听见了,就做起梦来了。
玛丽心不在焉地把手伸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手。
也许是这样,她同意地说。
差不多八点半了,亲爱的。
你还不该快点吗?你上班向来不愿意迟到。
他狼吞虎咽地吃完早饭,吻她一下,就慌慌张张地跑出去——与其说他不打算迟到,不如说他想验证一下他方才的猜测是否正确。
但是,泰勒顿市里看上去跟往常一模一样。
布克哈特乘公共汽车进城时,关注地往车窗外看,寻找爆炸的痕迹,结果什么也没找到。
如果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泰勒顿市看上去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好。
阳光明媚,空气清新,万里无云,一幢幢的建筑物显得干净迷人。
但是他也注意到,由于康脱乐化学总厂盖在市郊所造成的不良后果,城内唯一的摩天大楼——电力大厦受到了蒸汽浪的冲击;石头建筑物上依然留下蒸汽喷冲的印迹。
车上没有常见的熟人,因此布克哈特也无法打听有关爆炸的事。
他在第五街和勒海路转弯处下了车,公共汽车带着轻微的引擎响声开走后,他确信那一切都不过是幻觉罢了。
他在他那幢办公楼走廊里的烟摊前停下来,拉尔夫没有在看柜台。
卖香烟给他的人是个陌生人。
斯特宾斯先生呢?布克哈特问。
那人很有礼貌地回答,病了,先生。
他明天会来的。
今天买包‘马林’牌吗?来包‘吉士’牌。
布克哈特纠正道。
当然,先生。
那人说。
可他从货架上取下来,从柜台上滑过来的一包烟却是一种从没见过的绿黄色包装的烟。
尝尝这种烟吧,先生。
他建议道。
这种烟含有一种镇咳成分。
您有没有注意到有时一般的烟卷会呛您一下子?布克哈特怀疑地说,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牌子的烟卷。
当然没听说过。
这是一种新产品。
布克哈特犹豫不定,那人又劝说道,这样吧您试一试,不好由我负责。
如果您不喜欢这种烟,把空盒子拿回来,我退您钱。
这够公道了吧?布克哈特耸耸肩。
我怎么能让你赔钱呢?不过,再给我一包‘吉士’吧,好吗?等电梯时,他打开那盒烟,点着一根。
他认为味道还不坏,尽管他对用任何化学方法处理过的烟都表示怀疑。
可是他对拉尔夫的替工不以为然。
假如这个人对每一个顾客都试用这套高压兜售的办法,这个烟摊上的买卖一定会搞得乱七八糟。
电梯门带着一阵低音音乐声打开了。
布克哈特和另外两三个人一同走进去,他向他们点点头,电梯门关上了。
音乐声嘎止,电梯顶上的扩音器开始播放惯例的商业广告。
不对,布克哈特发觉这不是惯例的商业广告。
他经受那些俘虏听众的商业广告的折磨由来已久,以致它们几乎对他的耳朵己经不起什么作用,但是从大楼地下室传来的录音节目却引起他的注意。
不仅因为那些商标牌号大多是生疏的,连播放的方式也迥然不同。
有一些他从没尝过的软饮料的广告,配着引人注意的轻快节奏的叮叮当当的音乐声。
还有一段听上去好像是两个十岁的男孩在谈一种块糖的连珠炮似的对口相声,接着是一种带有权威性口吻的低沉的嗓声:马上去买一块美味的巧克力可口酥,把你的味浓的巧克力可口酥吃下去。
那就是巧克力可口酥!还有一个女人的哭丧声:我希望有一个飞科牌冰箱!我非想法弄到一个飞科牌冰箱不可!布克哈特到达他那一层楼,走出电梯时,那末一段广告刚播完一半。
这使他有点不自在。
这些商业广告都不是在介绍熟悉的牌子,人们对这些东西毫无使用感,而且感到陌生。
办公室里幸而和往常一样,除了巴茨先生没来之外,米特金小姐在接待处的办公桌那儿直打哈欠,也不知道他没来的具体原因。
他家里打来了电话说他明天来,没说别的。
也许他去工厂了。
工厂离他家很远。
她好像无所谓。
嗯。
布克哈特忽然想到一件事。
今天可是六月十五!是季度所得税申报日——他得在报表上签字啊!米特金小姐耸了下肩膀,表示这是布克哈特的事,与她无关。
她又继续修她的指甲。
布克哈特被彻底激怒了,走到他的办公桌。
他忿恨地想到,倒不是他不能像巴茨那样在纳税表上签字,而是因为这根本不是他份内的事,如此而已;巴茨做为康脱乐化学公司市内办事处经理,应该担负起这项职责。
他本来想往巴茨家里或者工厂里打个电话找他,可他很快就放弃这个想法。
他不太爱搭理工厂里的那些人,越少和他们打交道越好。
他曾和巴茨去过工厂一次;那是一个令人困惑、在某种程度上令人害怕的经验。
除了几位管理人员和工程师外,工厂里连个人影都没有——布克哈特记起巴茨跟他说过的话,又纠正自己,也就是说没有一个活人影——只有机器。
据巴茨说,每一台机器都由一架电子计算机控制,这种计算机错综复杂的电子结构产生一个活人的实际记忆力和头脑。
这是一种使人感到不舒服的想法。
巴茨笑着告诉他这里倒没有弗兰肯斯坦①所干的盗墓后把人脑移植到机械里去的那类活儿。
他说这只是把人的习性从脑细胞中移植到真空管里的细胞中去。
这样做既不伤害人也不至于把机械变成怪物。
【①英国作家玛丽·雪莱1818年所著的小说中的生理学研究者,他创造一个科学怪人而自己被它毁灭。
】尽管如此,这件事仍使布克哈特感到不舒服。
他把巴茨工厂和其它乱七八糟不愉快的事都置之脑后,开始整理纳税申报表。
为了核实数字,他一直干到中午,而这件事巴茨可以单凭记忆和他个人记下的分类账十分钟就能解决,布克哈特气忿地想到了这一点。
他把表格封在一个信封里,走出办公室,来到米特金小姐那儿。
既然今天巴茨先生没来,咱们轮班去吃饭吧,他说。
你先去吧。
谢谢,米特金小姐慢吞吞地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她的皮包,开始化妆。
布克哈特把信封交给她。
替我把这封信扔在邮箱里,好吗?呃,等一等。
我不知道该不该给巴茨先生打个电话问清楚一下。
他太太没提他能不能接电话?没提。
米特金小姐用一张棉纸小心地吸干嘴唇上的口红,又不是他太太,而是他女儿打来的电话,留下的话。
是孩子,布克哈特皱着眉头说。
我还以为她上学了。
没错儿。
是她打来的电话。
布克哈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厌烦地瞪着他办公桌上尚未拆开的邮件。
他不喜欢噩梦,这把他整个一天都扰乱了。
他也应该像巴茨那样卧床休息才对。
在他回家的路上又发生一件滑稽事。
他平常搭乘公共汽车的那个拐角处乱哄哄地吵闹不堪,有一个人在扯着嗓门推销一种新式样的冰箱,他就又往前走了一站路。
他看到公共汽车驶来了,就开始小跑步。
可身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回头一看,是一个个头不高满面须发的男人朝他跑来。
布克哈特犹豫了一下,马上就把他认出来了。
是一位偶然见过面的朋友,名叫斯万逊。
布克哈特不乐意地意识到自己又要脱一班车了。
他跟他打了个招呼。
斯万逊脸上现出十分渴望见到他的表情。
是布克哈特吗?他带着一种奇特的紧张声调问道,然后他就默默地站在那里盯视着布克哈特的脸。
他的表情起先带着一股热忱的期望,继而缩减为一线希望,最后希望全逝而转为惋惜。
布克哈特纳闷他在寻找什么,期望什么。
可是不管他想要什么,布克哈特都不知道如何提供给他。
布克哈特咳嗽一声,说道,哈罗,斯万逊。
斯万逊甚至没有理会他的招呼。
只深深叹了口气。
没用了。
他喃喃地说,显然是在自言自语,他心不在焉地向布克哈特点点头就转身走了。
布克哈特瞧着他那搭拉下来的肩膀渐渐消逝在人群之中。
他心想今天可真是个怪日子,一个他不大喜欢的日子。
一切都显得不正常。
他乘上下一班公共汽车回家,一路上他仔细盘算着。
这倒不是什么可怕或者倒霉的事,而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事。
你跟别人一样过自己的日子,脑子里形成一系列的印象和反应。
你总在期待着一些事情。
你打开小药柜时,期望刮胡子刀就在第二层上面。
你关上大门时,期望得把它再轻轻拉一把,好让锁搭上闩。
你生活当中常碰到的倒也不是那些正确而美满的事,而却是那些稍微有点不对头的事,插牢而拔不动的锁闩啦,由于弹簧太旧而需要多按一下的楼梯顶端的电灯开关啦,总会绊一下脚的地毯啦,等等。
倒也不仅仅是布克哈特的生活规律里出了什么差错,而是出了差错的东西确实是差错无疑。
比如说,巴茨没来上班,而巴茨本来一向是上班的。
吃饭时,布克哈特一直在思索。
尽管他的妻子约了邻居打一局桥牌来给他解闷,他整个晚上还一直在沉思着。
来的邻居是安娜和费莱·丹纳曼夫妇,跟他很合得来。
他和他们从小就相识。
可是这天晚上他们也显得反常,并且也在深思;他只听到丹纳曼关于打电话总不顺当的抱怨,或是他的妻子对于最近电视放演的商业广告的种种无聊内容所提的意见。
布克哈特正在为自己那种没完没了的心不在焉的情绪创一个记录,这时已值午夜时分;他自己也感到突然了——自己也奇怪地意识到这种情况的发生——他在床上翻了个身,就很快而彻底地睡着了。
六月十五日的清晨,布克哈特惊叫着醒来。
这是他一生中所做过的最真实的一个梦了。
他仍然可以听到爆炸声,感觉到那股把他冲到墙上的气流。
他此刻在一问安静的房间里笔挺挺地坐在床上倒像不对劲似的。
他的妻子嗒嗒地跑上楼来。
亲爱的!她叫道。
怎么啦?他喃喃地说,没什么。
作了个恶梦。
她手放在胸口,舒了一口气,气琳琳地说:你可真吓了我一跳——外面传来一阵响声打断了她的话。
那是一阵警报器的尖哨声和铃铛声,声音响得吓人。
布克哈特夫妇俩心卜卜跳地彼此望了一下,然后急忙惊慌地奔向窗口。
街道上并没有救火车辘辘行过的踪影,只有一辆带广告板的小型卡车,在慢慢行驶着。
车顶上装满了闪亮的扩音喇叭。
从喇叭里发出警报的尖响声,越来越紧急,还掺杂着重型引擎的隆隆声和铃铛声,几辆救火车在四级火警下抵达现场时的完整录音。
布克哈特惊讶地说,玛丽,他们这样做是违法的!你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吗?他们在播放一场火灾的录音。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也许是开个玩笑。
他的妻子回答道。
玩笑?清晨六点钟把这一带居民都给吵醒?他摇摇头。
警察十分钟之内就会来到,他预言道。
你等着瞧吧。
但是警察不仅十分钟之内没来,而且根本就没来。
不管这辆车里搞那些恶作剧的人是谁,很明显,他们的把戏得到了警方的允许。
汽车在路口中间摆好位置,默默地停了几分钟。
接着喇叭里咔拉一响,传出一阵巨大的响声唱道:飞科牌冰箱!飞科牌冰箱!非得要有一台飞科牌冰箱!飞科,飞科,飞科,飞科,飞科,飞科——这种吼声没完没了。
这当儿,整条街每座房子的窗口都有脑袋伸出来。
这声音响得厉害,可说是震耳欲聋。
布克哈特以盖过那阵吼叫的高调门向他妻于嚷道,飞科牌冰箱是他妈的怎么回事啊?我猜准是一种特别型式的冰箱吧,亲爱的,她也无可奈何地尖声回答。
噪声遽然停止,卡车默默地在那儿停着。
这时仍是雾气沉沉的清晨,阳光平射越过屋顶。
简直使人不能相信就在片刻之前这条安静的街道上曾经响彻着一种冰箱的名字。
真是一种胡闹的广告宣传手段,布克哈特气愤地说。
他打个哈欠,从窗口走开。
我还是穿衣服吧。
我想他们也就到此而止了——一阵吼叫声从他身后冲来,简直像给了他一记耳光似的。
一个粗哑而嘲笑的声音,比天使长吹的喇叭声还要响,吼道:您有一个冰箱吗?它发臭味!它如果不是飞科牌冰箱。
就会臭得要命,它如果是去年出产的飞科牌冰箱,也会发臭味!只有今年出产的飞科牌冰箱才是最好的!您知道谁有一个埃杰克斯牌冰箱吗?搞男性同性恋爱的家伙才有埃杰克斯冰箱!您知道谁有三倍冷冻的冰箱吗?共产主义信徒才有三倍冷冻的冰箱!除了崭新的飞科冰箱,其他的冰箱都一律发臭味!这声音怒气冲冲而口齿不清地叫喊着:我劝告你们,快出来,马上去买一个飞科牌冰箱!快!快买飞科牌!快买飞科牌!快,快,快,飞科,飞科,飞科,飞利,飞科,飞科……这声音终于停下来。
布克哈特舔了一下嘴唇。
他刚对妻子说,也许咱们应该给警察局打个电话申诉一下——,扩音喇叭又响起来。
真是乘其不备;它就是要乘其不备,突然袭击。
它叫喊道:飞科,飞科,飞科,飞科,飞科,飞科,飞科,飞科。
廉价冰箱会损坏您的食品。
您会上吐下泻。
您会得病而死。
买一个飞科牌,飞科牌,飞科牌,飞科牌!您没注意到从您现在的冰箱里拿出一块肉来已经腐烂而发霉了吗?买个飞科牌,飞科牌,飞科牌,飞科牌,飞科牌。
您要吃腐烂而发臭的食物吗?您还是明智点,买一个飞科牌,飞科牌,飞科牌——这使他下了决心。
布克哈特的手指头不断捅到错的拨号洞里,最后终于接通警察局的电话。
对方占线——很明显,他不是有这想法的唯一的人——他仍在哆里哆嗦地拨电话时,外而的响声停止了。
他往窗外望了一眼,卡车已经无影无踪。
布克哈特松松领带,又叫侍者给他再来杯冷饮。
他们如果不把这家水晶咖啡馆弄得这祥热就好了!新刷的油漆——灼热的红色和眩目的黄色——够糟糕的了,而且有人好像糊里糊涂地认为现在是正月而不是六月;这屋里的温度比外面足足高出十度。
他两口就喝干那杯冷饮。
他觉得有股怪味。
但并不赖,就像侍者保证的那样,它确实使你凉快多了。
他提醒自己在回家的路上带一盒这种冷饮回去。
玛丽也许爱喝。
她总是对新鲜东西感到兴趣。
有位姑娘从餐馆那头朝他走来,他窘迫地站起来。
这可是他在泰勒顿市所见过的最漂亮的美人了。
个头儿只到他下巴那儿。
蜜色的黄发,身材适中——嗯,处处可人。
那件紧裹在她身上的衣裳无疑是她唯一所穿的东西。
她向他打招呼时,他觉得自己好像脸红了一下。
布克哈特先生。
声音像是遥远传来的手鼓声。
经过今天早上这事,您还让我来见您实在太好了。
他清清嗓子。
没什么。
您请坐,您是——。
我叫爱泼·霍恩。
她喃喃说,坐下来,而且是坐在他的身旁,没有坐到照他所指的桌子对面那个地方。
就叫我爱泼吧,好吗?她身上有那么一股香水味,他发觉自己脑子里如今只能琢磨到这一丁点事了。
她既用香水,又用其它各种化妆品,看起来好像不大合适似的。
他猛地清醒过来,发觉待者应爱泼所点的两客小牛排的吩咐,正要离去。
慢来!他不同意地说。
布克哈特先生,请不要拒绝。
她挨着他的肩膀,脸转向他,嘴里呼出来的气暖烘烘的,表情温柔而亲切。
这都由飞科公司请客。
让他们请吧——这是他们的一点小意思。
他觉出她的手伸进他的口袋。
我把这顿饭钱放在您的口袋里啦,她轻声在他耳边耍小花招似地说。
您替我办吧,好吗?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您能代我付账的话,就太感谢了——这类事,我还是有点老派。
她温存地微笑一下,接着又变得过分公事公办的样儿。
可您必须收下这笔钱呀。
她坚持道。
您要是不收的话就太不给飞科面子啦,他们那样打扰了您的睡眠,您可以提出控告,让他们赔出他们所有的钱来。
他觉得头脑昏昏沉沉,仿佛刚看见有人在变魔术,把一只兔子消失在一顶高礼帽里似的。
他说,怎么,实际上并不那样坏。
呃,爱泼,也许就稍微吵了点,可是——哦,布克哈特先生!两只蓝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羡慕之情。
我知道您会理解的。
就是因为——嗯,这是那么一种了不起的冰箱,分公司的某些人迷得晕头转向,要是能这么说的话。
总公司听到这件事后,立刻就派代表到那条街各家各户去陪礼道歉了。
尊夫人把您的电话号码告诉我们了——我真高兴您允许我同您一道吃午饭,好让我也能向您道歉,可是布克哈特先生,因为这真是一种特别好的冰箱咧。
我不应该告诉您这些,可是——两只蓝眼珠含羞地往下望着——我情愿为飞科牌冰箱赴汤蹈火,这对我不仅仅是一个工作。
她抬头望着,真是迷人。
我敢说您一定认为我是个傻瓜,是不是?布克哈特咳嗽一下。
嗯,我——哦。
您不会刻薄的!她摇摇头。
不会的,您别装出那副样子。
您认为这是愚蠢的,可是,真的,布克哈特先生,您如果对飞科牌了解得更清楚的话,就不会那样想了。
让我给您看看这本小册子——布克哈特吃完午饭回到办公室,足足迟到了一小时。
不单是那个姑娘拖住了他。
早晨还有一个他不大熟悉的名叫斯万逊的小老头,在街上拉住了他,好像有急事要跟他谈,可是又冷冰冰地离去。
这倒也没什么关系。
自从布克哈特到这里来工作,巴茨先生还是破题儿第一遭没来上班,留下季度纳税申报表把布克哈特难住了。
然而,问题在于他不知道怎么竟然会签订一张定单购买一个十二立方呎的立式飞科牌冰箱,自动解冻,价格625美元。
附带百分之十的优惠折扣——因为今天早上那件可怕的事,布克哈特先生,她这样说。
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向他妻子解释咧。
他的担心全是多余的。
他刚刚走进大门,他的妻子几乎立刻就说,亲爱的,我在想咱们是否能买得起一个新冰箱呀。
来了一个人为早上那阵噪音表示道歉——嗯,后来我们就聊了起来——她也签了一个定单。
布克哈特后来上楼睡觉时想到,这真是一个最倒霉的日子啦。
可这一天倒霉的事对他来说还没结束呢。
楼梯顶上的电灯开关的弹簧怎么也不听使唤了。
他生气地揿来揿去,结果当然把里面的转向轮晃动得脱了环。
线路弄断了,整个房子里的电灯都灭了。
他妈的!盖·布克哈特说。
是保险丝断了吧?他的妻子困倦地耸耸肩说。
算了,明天早上再说吧,亲爱的。
布克哈特摇摇头。
你先去睡吧。
我一会儿就来。
倒不是他多么喜欢换保险丝,而是他心神不定,根本不困。
他用螺丝起子把那个坏了的电灯开关线路切断,跌跌撞撞地走进漆黑的厨房,摸到电筒又小心谨慎地下楼到地下室去。
他找了一节保险丝,把一个空箱子推到保险盒下面,好站在上面把断了的保险丝拽出来扔掉。
等新保险丝换好,他听到头顶上的厨房里那个电冰箱的电路卡嗒一声接通了。
又响起来。
他朝楼梯处走去,可是又停下来。
在地下室原来放旧箱子的那个地方,地面奇特地闪闪发亮。
他用手电筒照了一下。
是金属地面!王八蛋,盖·布克哈特骂道。
他不相信地摇摇头。
他又仔细地瞧瞧。
用大姆指在那片金属的补钉边沿上摸了几下。
竟被划破了一个口子。
那边沿锋利无比。
地下室的地面原来只抹上薄薄一层水泥。
他找到一把榔头在许多地方把水泥敲碎——到处都是金属的。
整个地下室是一个黄铜盒。
连水泥砖墙都是伪装的,里面也是金属的!他困惑不解地猛击一根梁柱。
那倒至少真是木头的。
地下室窗户上的玻璃也是真正的玻璃。
他吮一下大姆指上的血,又试一下地下室的楼梯下层。
真正的木头。
他又敲一下煤气炉下面的砖头。
真正的砖。
护墙和地板则是假的。
就好像有什么人用一个金属框子撑住这座房子,然后又费劲地把这种作法遮隐起来似的。
最使他感到惊讶的是那个挡住地下室后半面的、倒放着的破船壳,这是布克哈特几年前在家里利用短暂时间自己作出来的一条船的残骸。
从上面看,一切都很完整,可是里面,应该安装座板、椅子和贮藏箱的地方却只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粗糙而没有加工的支架。
可这条船是我自己造的呀!布克哈特忘了他的大姆指在流血,喊道。
他昏昏沉沉地倚在船壳上,想把这一切从头到尾想一遍。
不知什么人,出于某些使他无法理解的原因,把他的船和地下室取走了,也许包括他招所房子在内,然后用一个精巧制做的原物模型把它们统统调换了。
这简直是瞎胡闹,他冲空荡荡的地下室说,用手电筒四下里照来照去,两眼瞪视着。
他喃喃说,有人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理智拒绝做出答复;没有任何合乎道理的回答。
布克哈特思索了好几分钟,不知道自己的神志是否清醒。
他又往船底下看一眼,希望能确信自己是弄错了,这不过是他的幻想罢了。
但那草草率率未完成的支架还是老样子。
他爬到下面再仔细看看,半信半疑地摸摸那粗糙的木头。
简直是不可能!他关上手电筒,开始往外爬,可是怎么也爬不出来。
就在想往外爬那当儿,他感到浑身突然疲倦不堪,两条腿不听使唤了。
他失去知觉——并不是轻而易举的,但就好像知觉被人取走似的,盖·布克哈特睡着了。
六月十六日清晨,盖·布克哈特蜷缩在他的地下室里那个船壳下面,醒了过来——他连忙跑到楼上,却发现是六月十五日。
他头一件事就是对船壳连忙进行一次狂乱的检查。
伪装的地下室地板啦,仿制的石头啦,一切都跟他的记忆一模一样,简直使人难以置信。
房里依旧平静如常,毫无异样。
电钟指针在钟盘上移动,发出庄重的哒哒响声。
快六点钟了。
他的妻子随时都可能醒来。
布克哈特推开前门,瞧瞧外面宁静的街道。
晨报被邮差漫不经心地扔在门前台阶上:他拾起来时,发现报上的日期是六月十五日。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明明昨天是六月十五日。
那是一个不会令人遗忘的日子——季度纳税报表的日子。
他走进堂屋,拿起电话:拨天气预报台的号码,听到一段声调抑扬的播音:——凉爽,有雷阵雨。
气压三十点零四上升到……美国气象台六月十五日天气预很。
温暖、晴、最高气温——他把电话挂上了。
六月十五日。
天哪!布克哈特祷告似地叹道。
真是再奇特不过了。
他听到他妻子的闹钟铃响了,就奔上楼梯。
玛丽·布克哈特直挺挺地坐在床上,就像一个刚从恶梦中惊醒过来的人那样,眼中带有惊吓和不知所措的表情。
嗳哟!她的丈夫刚一进屋,她就叫了一声。
亲爱的,我刚做了一个最可怕的恶梦,好象是一场爆炸……又来啦?布克哈特并不很同情地问道。
玛丽,真是怪事!昨天一整天我都觉得不大对头,而且——他就把地下室其实是个铜盒和不知道是谁按照他那艘船作了个模型这两件事讲给她听。
玛丽起先是有点诧异,接着感到惊恐,随后,显出又想抚慰又不大自在的神情。
她说道,亲爱的,你敢肯定是这样吗?因为我上星期才把那个箱子打扫出来,我倒没瞧出什么来。
绝对肯定!盖·布克哈特说。
昨天咱们把电灯弄坏了之后,我把那个箱子拉到墙边,站在上面装上新保险丝,后来——什么情况之后?玛丽不仅是惊恐了。
咱们把电灯弄灭了之后。
你知道就是楼梯口那个电灯开关卡住了。
我到地下室去——玛丽在床上坐起来。
盖,开关没卡住啊。
昨天晚上我亲自把灯关上的。
布克哈特两眼瞪着他的妻子。
我敢肯定你没关过灯!走,咱们去看一眼!他满有把握地走到楼梯口,戏剧性地指着那个昨天晚上他拆下来还垂在那里的坏掉了的开关……可是那个电灯开关跟平时一样,并没坏。
布克哈特怀疑地按了一下,楼上楼下堂屋里的灯都亮了。
玛丽面色苍白,心神不安,撇下他,自己下楼到厨房准备早餐去了。
布克哈特久久站在那里,瞪着电灯开关。
他的思维活动已经超过怀疑和惊恐的地步,简直停顿了下来。
他处在一种麻木的内省状态中刮胡子,穿上衣服,吃早饭。
玛丽一直没打扰他;她温柔而体贴,在他离家前吻他一下。
接着他就一声不响地去赶公共汽车。
米特金小姐坐在接待处那儿,打着哈欠,向他打个招呼。
早上好。
她昏昏欲睡地说。
巴茨先生今天不来上班。
布克哈特刚想说点什么,又止住了。
她不会知道巴茨先生昨天也没来,因为她正在撕去她的台历上六月十四日那一张,露出六月十五日那张新的。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茫然盯视着早上来的邮件。
这些信件虽然都还没有打开,可他已经知道工厂推销公司的信封里是一张两万呎新隔音瓦管的定单,凡贝克父子公司的信封里是一张索赔单。
过了很久,他才迫使白己把邮件打开。
果然不出所料。
午饭时,布克哈特在一种十分紧迫感的驱使下,让米特金小姐轮班先去吃饭——昨天那个六月十五日,是他先去的。
她去了。
看起来好象对他那种死乞白赖的劲儿,有点困惑不解,而这却一点也没影响布克哈特的情绪。
电话铃响了,布克哈特心不在焉地拿起听筒。
康特乐化学公司市内办事处,我是布克哈特。
电话里说了一声我是斯万逊。
就不吭声了。
布克哈特殷切地等待回话,可是没有反应。
他又喊了声,喂?还是没有反应,过了一会儿,斯万逊心灰意懒地问道,还没出什么事吧?没什么事?斯万逊,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你昨天就跟我来了这么一套,你——对方嘶哑地说:布克哈特,哦,我的老天,你还记着,你呆在那儿别走——我过半小时就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不要紧,那小个子兴高采烈地说。
等我见到你再跟你详谈。
电话里别再说了——也许有人在监听。
等着我。
喂,等一下。
你是不是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嗯,不是,米特金小姐可能——真他妈的。
喂,布克哈特,你在哪儿吃午饭?那儿菜好吗?热闹吗?嗯。
还可以。
水晶咖啡馆,离我这里只有一个路口——我知道那个地方。
过半小时在那儿见吧!电话挂断了。
水晶咖啡馆里不再粉刷成红色了,可是依然热得很。
他们增加了电视音乐节目,其中掺杂着商业厂告,播的是冷饮和马林牌香烟。
它们都经过特殊消毒,广播员用愉快的声调说。
还有一种布克哈特从来不记得听说过的巧克力可口酥。
但是他很快就把这些都听够了。
他在等待斯文逊到来时,一个夜总会卖烟卷的姑娘穿着玻璃纸裙,从饭馆那头走过来,手里端着一个盛满红纸包装的小糖块的托盘。
巧克力可口酥甜又蜜,她一边朝他桌子走来,一边喃喃说。
巧克力可口酥比蜜还要甜!布克哈特一心在等待给他打电话的小个子,没有理会她。
但当她把一把糖果撒在他旁边的一张桌子上,冲顾客微笑时,他瞥了她一眼。
立刻就转身盯视着她。
咿,这不是瞿恩小姐吗,他说。
那个姑娘把装糖的托盘掉在地上了。
布克哈特站起来,关心地问姑娘,您不舒服吗?但是她一溜烟跑掉了。
饭馆老板用怀疑的目光瞪着布克哈特,他又坐回在椅子上,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反正他没侮辱那个姑娘,他心想,尽管玻璃纸裙子下面光着两条大白腿,她也许是个受到严格训练的姑娘吧:她错把他当成调戏她的人了。
真莫名其妙。
布克哈特很不自在地皱起眉头,拿起菜单。
布克哈特!一个人用尖嗓音在轻轻喊他。
布克哈特吓了一跳,抬头从莱单上端望出去。
那个名叫斯文逊的小个子紧张地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
布克哈特!小个子又轻声说道。
咱们快离开这儿!他们现在要抓你呐。
你要是想活着的话,就赶快走吧!跟这个人也没什么可争论的。
布克哈特朝那位走来走去的经理抱歉地苦笑一下,就跟着斯文逊出去了。
这个小个子好像知道该朝哪儿走。
一到大街上,他就揪住布克哈特的胳臂,匆匆拉他朝街尽头走去。
你瞧见她没有?他问道。
那个叫霍思的女人,在电话亭里呐?相信我,她能在五分钟之内把他们都叫来,所以咱们得加快脚步!尽管大街上到处是人群和车辆,可谁也没注意布克哈特和斯文逊。
天气凉飕飕——不管天气预报是怎么说的,布克哈特觉得这简直不像六月而更像十月的天气。
他感到自己像个傻子,跟在这个发疯的小个子后面。
躲开他们,可是往哪里走呀?这个小个子可能有点疯疯癫癫。
不过他本人确实害怕了,而恐惧又有传染性。
打这儿进去!小个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这是另外一家餐馆——说真的,倒更像个酒吧间,是布克哈特从来没光顾过的二流场所。
一直穿过去。
斯文赴小声说:布克哈特像一个听话的小孩,侧着身子从许多桌子当中穿过去,一直走到餐馆的那一尽头。
这家餐馆是L形的,直角形门面朝着两条街道。
他们从旁门走出来,斯文逊冷冷地回头看一眼那个起疑的餐馆会计,就穿过大街朝对面人行道走去。
他们来到一家电影院的门廊下,斯文逊的表情开始变得不那么紧张了。
把他们甩掉了!他轻声庆幸说。
咱们差不多到那儿了。
他到售票处买两张电影票,布克哈特就跟在他身后走进去。
这是周末的日场,所以场内几乎是空的。
银幕上传出枪声和马蹄声。
一位靠在光亮的铜挡杆上、孤零零的服务员看他们一眼,又转过头去厌烦地瞧电影。
斯文逊领着布克哈特从铺着地毯的大理石台阶走下去。
他们来到休息厅,里面也是空荡荡的。
有一个门上写着男厕所,另一个门上写着女厕所,还有一扇门上用金字标着经理室。
斯文逊在门口听一听,轻轻开门,把头伸进去瞧一眼。
没事,他用手比划着说。
布克哈特跟着他穿过一间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朝另一扇门走去,那也可能是个盥洗室,因为门上没有标记。
可那并不是个盥洗室。
斯文逊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往里面看看,然后打手势叫布克哈特跟他一块儿进去。
原来是一个金属墙壁、灯光挺亮的隧道。
他们站在中间,隧道空荡荡地向两边展开。
布克哈特惊讶地张望着。
至少有一件事他知道而且知道得很清楚。
泰勒顿市地下从来没听说有这样的隧道。
隧道那端有间屋子,里面放着一些椅子和一张书桌,还有一个像电视屏幕的东西。
斯文逊气喘呼呼地颓然坐在一把椅子里。
咱们在这儿可以呆一会儿,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他们不再常到这儿来了。
他们如果来了,咱们会听见的,可以藏起来。
谁呀?布克哈特问。
小个子说,火星人!他说这个字时嗓音都劈了,好像快断了气似的。
接着他用凄凉的腔调说:嗯,我想他们是火星人。
不过,你也可能是对的,你知道,自从他们抓住你这几个星期以来,我有许多时间来思考,他们也可能不过是俄国人罢了。
可是——你从头说一说。
谁抓住我了。
什么时候?斯文逊叹口气。
这么一说,咱们还得从头说一遍。
好吧,差不多两个月前,你半夜到我家来使劲敲我的门。
你被人痛揍了一顿——都吓糊涂了。
你求我救救你——有这么回事吗?当然你对这事一点也记不得了。
你听我一说就会明白的。
你灰溜溜地说了一连串关于你被捕和受到威胁,你妻子死而复生,还有其他许多胡言乱语的话。
我以为你疯了。
可是——你知道,我一向对你很尊敬。
你求我把你藏起来,而且你也知道我有这间暗室。
这间屋子只能从里面锁上。
我亲自装的这把锁。
于是咱们就进去了——只是为了让你满意——大约午夜时分。
其实也就是咱们走进去一刻钟或二十分钟之后,咱们俩人都不省人事了。
不省人事?斯文逊点点头。
咱俩一块儿。
就好像让一个沙袋猛击了一下似的。
听着,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又碰上了这样一回事?好像是的。
布克哈特没把握地摇摇头。
当然是了。
咱俩后来又突然一块儿醒了过来,你就说你要给我看点好玩的东西。
咱俩就走出去买了张报纸。
报纸上的日期是六月十五日。
六月十五日?那不是今天吗!我是说——你说的对,伙计。
总是今天!这需要时间来细细琢磨才能领会透。
布克哈特惊异地说,你在那个暗室里藏了多少星期?我哪儿能说得清楚?大概四个或五个星期吧。
我记不清了。
每天都一样——总是六月十五日,我的房东吉弗太太总在扫前门的台阶,街上拐角报摊上的报纸总是同样的大标题。
伙计,这简直让人感到单调。
布克哈特想出一个主意,斯文逊不怎么同意,但还是接受了,两人就一起朝前走。
他就是这种类型的人,总是跟着别人走。
这太危险啦,他焦虑地嘟嚷道。
要是有人来了,怎么办?他们会发现咱们,那就——咱们有什么可损失的呢?斯文逊耸了耸肩膀。
这太危险啦,他又说一遍,但还是跟着朝前走了。
布克哈特的想法非常简单。
他只确信一件事,那就是这条隧道一定通往什么地方。
火星人还是俄国人,奇异的阴谋还是疯癫的幻觉,泰勒顿市到底出了什么事,总得有个解释,而隧道的尽头就是寻求答案之处。
他俩慢慢往前走,走了一里多路才开始看到尾端。
他们还算幸运——至少没有人在隧道里发现他们。
但是斯文逊说过,只在某个规定的时刻才有人使用这条隧道。
天天都是六月十五日。
为什么?布克哈特思索着。
如何发生的倒不要紧。
可为什么呢?还有为什么会完全非自愿地陷入沉睡,好像大家都是同一时刻睡着的。
另外,丧失记忆,忘却一切,也挺奇怪——斯文逊还说过,就在布克哈特进入暗室之前,不小心在外面多呆了五分钟的那个早晨,他多么急切地又看到了他。
斯文迹苏醒过来时,布克哈特已经走掉。
那天下午,斯文逊在街上又见到他,可布克哈特却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斯文逊像耗子那样度过了好几个星期,晚上藏在楼梯地板下面,白天偷偷跑出来怀着渺茫的希望到处寻找布克哈特,奔波在死亡的边缘,尽量避开他们那种致命的视线。
他们。
他们当中之一就是那个名叫爱泼·霍恩的姑娘。
就是由于看到她漫不经心地走进一个电话亭而没再出来,斯文逊才发现了这条隧道。
布克哈特办公楼下面看管烟摊那个人也是他们当中的一个。
斯文逊知道的或者怀疑的至少还有十来个人。
一旦你知道到什么地方去找,他们就很容易被发现,因为只有这种人在泰勒顿市天天改换身份。
布克哈特在这天天都是六月十五日的早晨,搭乘八点五十一分钟那班公共汽车,从来没误过一分一秒钟。
而爱泼·霍恩却有时身穿眩眼的玻璃纸裙子,出售糖块或卷烟。
有时又穿得很朴素,有时根本没让斯文逊看到。
俄国人吗?火星人吗?不管他们是谁,他们到底在这场疯狂的化妆舞会中打算得到什么?布克哈特得不出答案,或许在隧道尽头的门外可以找出来。
他俩一直小心翼翼地倾听,听到一些从远处传来的模模糊糊的声音,但不像有什么危险。
他们便匆匆地过去。
他俩穿过一间空旷的房间,又上一段楼梯,到达布克哈特认出是康特乐化学工厂的所在地。
没有一个人影。
这倒也不怎么奇怪:这座自动化工厂压根儿就没有多少人在里面。
但是布克哈特参观过一次这家工厂,仍然记得其中无休无止的繁忙景象,忽开忽闭的阀门啦,自动装卸、搅拌和化学处理冒泡溶液的大缸啦。
等等。
这家工厂一向没有很多的人,但一向挺喧腾热闹。
可是现在却很宁静。
除了远处传来些声响外,一点生气勃勃的景象都没有。
那些控制的电脑并没有发号施令;那些线圈和继动器都在休息。
布克哈特说,跟我来。
斯文逊勉强地跟在他身后,穿过由一行行不锈钢管和容槽交织组成的通道。
他们就好像在死人面前走过一样。
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他们确实是这样,因为当初曾使工厂运转的自动装置不是死尸又是什么呢?那些控制机器的电子计算机根本就不是电子计算机,而是活人脑子的电子模拟机。
它们如果被关上电钮,不就是死亡了吗?因为它们当初个个都是一个活人的头脑。
拿一个技术高超的石油化工技师来说吧,他在分解原油为各种成分上技术非常高明。
把他绑住,用电子探寻针插到他脑子里去探索一下,那架机器就扫描出他脑子的思维规律,再把它转换为图表和波纹。
然后,把这些波纹刻印在一个机器人的计算机上。
你就得出了你的化工技师。
你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制造出一个个拥有那化工技师的知识和技能的复制品,毫无活人的局限。
有十来个这个化工技师的复制品放在一家工厂里,它们就会每天二十四小时,每周七天都使工厂运转。
从不疲劳,从不马虎,从不遗忘什么。
斯文逊走近布克哈特,说道,我害怕。
他们现在已经穿过这间屋子,声音越来越响。
不是机器声而是人说话声,布克哈特踱手摄脚走近一扇门,大着胆子向里面看看。
这是一间比较小一点的屋子,墙上排着许多电视屏幕——至少有十来个——每个荧光屏前坐着一个男人或女人,两眼盯着屏幕,向录音机口授指令。
这些人用电话调度每一影像:而且没有两个荧光屏显出同一影像。
这些影像看上去很少有相同之处。
其中一个是一家百货公司,里面有一个衣着很像爱泼·霍思的姑娘正在介绍一台家庭使用的电冰箱。
另一个是一系列厨房镜头。
布克哈特瞥见一个有点像他办公楼下而那个烟卷摊的影像。
这简直令人迷惑不解,布克哈特真想站在那里,把这个谜解出来,但是这里太忙乱了。
另外也可能有人往这边看或者走出来发现他们。
他们又来到一间屋子。
是一间空屋子,一间宽畅、布置得很讲究的办公室,里面有一张写字台,上面堆满了文件。
布克哈特起先只扫了一眼,后来因为有一份文件上的字引起他的注意,就用十分好奇的目光盯视着。
他拿起最上面张,扫了一眼,又拿起另一张;这当儿,斯文逊狂乱地搜视那些抽屉。
布克哈特疑虑地咒骂着,把那些文件都扔回到写字台上。
斯文逊几乎没注意到他的咒骂,高兴地喊道:瞧!他从书桌里掏出一把手枪,里面还装着子弹呢!布克哈特直瞪瞪地瞧着他,心里想弄明白他刚才看到的一切。
后来,他理解了斯文逊所说的话,两眼顿时亮了。
好伙计,他叫道。
咱们拿着。
斯文逊,咱们要仗着这杆枪走出这个地方。
咱们不去警察局!也不找泰勒顿市的警察,而也许是去联邦调查局。
你看一眼这个!他递给斯文逊一页文件,上面的标题是:试验地区进展报告。
项目:马林牌香烟战役。
内容通篇是数目字,布克哈特和斯文逊根本看不懂,可是结尾有一段总结:尽管47—K3试验所获得的新用户比任何其它试验而得到的新用户多一倍,但由于当地对卡车噪音的控制条例,这将不大可能被广泛应用。
47—K12一组的试验名列第二,我们推荐仍以这种方法再次进行试验。
对三项最优异的战役进行个别检验,附带或免去取样。
如果顾主不愿承担附加试验费用时,对于K12系列的最高要求,可直接进行另一种变换办法。
所有这些预测,期望有百分之八十可能成为预测结果中的百分之一的一半,百分之九十九强可能达到百分之五限度之内。
斯文赴看完后,抬头瞧着布克哈特的眼睛,抱怨说,我看不懂。
布克哈特答道,我不怪你。
这虽然古怪,却符合事实,斯文逊,符合实际。
他们既不是俄国人,也不是火星人。
这些人是广告商,不知怎的——天晓得他们怎么做到的——他们把泰勒顿市整个占领了。
他们掳获了咱们所有的人;你和我,还有两、三万其它的人。
都在他们的支配之下了。
他们也许使咱们进入催眠状态,也许另外耍什么花招;但是,不管他们怎样做,事实是他们老是让咱们活在那一天。
他们整天该死地给咱们灌输广告,每天结束时,看看效果——然后他们把咱们脑子里这一天的记忆抹掉,第二天又重新用别的广告接着干。
斯文逊的下巴茸拉下来。
他费劲地把它合上,咽口吐沫。
胡闹!他干脆地说。
布克哈特摇摇头。
当然,听上去像是发疯,可是整个这件事确实是发疯。
否则你怎么解释呢,你否认不了整个泰勒顿市总在过同一个日子。
你亲眼见到了,就是这样颠三倒四的,咱们得承认这是真的,除非咱们自己疯了。
不管怎么样,一旦你承认有人知道怎样完成这件事,对于其他方面也就明白有它一定的道理了。
你想想看,斯文逊!他们在花每一分钱做广告之前,早把每个细节都检验过了。
你懂得这是什么意思吗?只有上帝知道这得花多少钱哟,可据我所知,事实上,有些公司,一年就要花两三千万美元广告费。
一百个公司,乘一下得多少。
即使每家公司学会怎样削减百分之十的广告费,真格的,也只是一笔小数目!他们如果事先知道什么能起效用,就可以把这种广告费削减一半,也许一半以上也说不定。
这样一年就可以节约两三亿美元;如果他们只拿出其中百分之十到二十用在泰勒顿这个城市上,对他们来说,还是便宜极了,而且对那些把秦勒顿市弄到手的人来说,不管他们是谁,也是发笔财的买卖。
斯文逊舔一下嘴唇,踌躇地说,你的意思是说,那咱们——嗯,就是一种被俘虏的听众了吗?布克哈特皱皱眉头。
不完全是。
他又想了一分钟。
你知道一个医生怎样试验盘尼西林那类东西吗?他把一组细菌菌落分别移植在一些盛有胶冻的盘子里,然后在每一种上试着下点药,每次都起一点变化。
嗯,那就是咱们——咱们就是那些细菌,斯文逊。
只是咱们比它们效率更高些。
他用不着试验一组以上的细菌菌落,因为他们可以一次又一次用它作试验就够了。
斯文逊很难接受这种说法。
他只说道,那咱们该怎么办呢?咱们去报警察局。
他们不能把活人当荷兰猪使用。
咱们怎么到警察局去呢?布克哈特犹豫了一下。
我想——,他慢慢说。
当然。
这是个大人物的办公室。
咱们现在有杆枪了。
咱们就在这里等他来。
然后他就会把咱们带出去了。
这既简单又直截了当。
斯文逊平静下来,挨着墙,找个从门口看不见的地方坐下来。
布克哈特自己也在门后面找个地方坐下——于是。
开始等待。
等的时间没有想像得那么长,也许只不过半小时罢了。
布克哈特听见有说话的声音走近,就连忙贴墙靠好,还跟斯文逊匆匆小声说了句话。
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姑娘的说话声。
男人正在说,——为什么不能在电话里汇报?你把你这一整天的试验都毁了!你究竟怎么啦,珍妮特?对不起,道尔金先生,她用一种清晰而甜蜜的嗓音说。
我认为这事很重要。
男人嘟囔着说,重要!二十一万个单位里面出了这么一个讨厌的。
不过这是那个布克哈特,道尔金先生。
又是他。
从他溜掉的情形来看,肯定得到了什么帮助。
好啦,好啦。
没什么关系,珍妮特:不管怎么祥,那个巧克力可口酥程序还是提前完成了。
既然你已经搞到这种程度,就进来吧,把工作汇报写出来。
也别担心布克哈特那件事啦。
他可能就在什么地方闲逛呢。
咱们今天晚上就把他抓住。
再……他们俩走进来。
布克哈特把门砰的一声踢上,用枪瞄着他俩。
那只是你的打算,他得意洋洋地说。
这真够得上是令人大吃一惊的时刻,使人惊吓得精神失常,困惑而恐惧。
这是布克哈特一辈子当中最得意的时刻了。
那人脸上显露出那种他在书上读到过而并未见到过的表情。
道尔金的嘴不自觉地张开了,两眼睁得大大的,他好像要提个问题,可是没有说出来。
那个姑娘也几乎一样惊慌失措。
布克哈特看了她一眼,才明白她的声音为什么如此熟悉,原来她就是那个叫爱泼·霍恩的姑娘。
道尔金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你说的就是这人吗?他尖刻地问。
姑娘说,是。
道尔金点点头。
我收回刚才说的话。
你做得对。
嗯,你——布克哈特,你们要干什么?斯文逊尖声叫道,瞧着点他!他身上可能还有杆枪。
那就搜他一下,布克哈特说。
我告诉你我们要干什么,道尔金。
我们要你跟我们到联邦调查局走一趟,向他们解释一下你如何逃脱了绑架两万人的罪名。
绑架?道尔金轻蔑地说。
那太离奇了,伙计,把那杆枪收起来。
你要对这一切负责的!布克哈特举着手枪,严厉地说,我想我负得了责任。
道尔金好像火极了,很不耐烦,而奇怪的是却不害怕。
他妈的——他开始大发雷霆,可又闭上嘴,沉住了气。
你听我说,他劝说道。
你搞错了。
真格的,我没有绑架过任何人!我不相信你,布克哈特直截了当地回答。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呢?可这是事实!你应该相信我说的都是实话!布克哈特摇摇头。
联邦调查局如果愿意相信就让他们相信吧。
咱们早晚会弄清楚的。
我们现在从哪儿可以出去?道尔金张嘴想要辩解。
布克哈特发火了。
别挡住我的去路,必要的话我能把你毙了。
明白吗?我已经过了两天鬼日子。
为此,每一秒钟我都在责怪你。
毙了你?那我可太高兴了,而且自己一根毫毛也不会损失!把我们从这里带出去!道尔金的脸色突然变得阴沉起来。
他好像要移动,可是那个他称呼为珍妮特的金发姑娘悄悄溜到他和那杆枪之间。
求求你!她哀求布克哈特。
你不明白。
你不能开枪!躲开点。
可是,布克哈特先生——她这句话还没说完,道尔金面带难以理解的表情,朝那扇门冲去。
布克哈特被他狠狠地推开,马上抡起手枪,大吼一声。
姑娘也尖叫起来。
他扣动了扳机。
她带着怜悯和恳求的表情,靠近布克哈特,一下子又把那人挡住了。
布克哈特本能地朝下面开枪,为的是打瘸他而不是打死他。
但他没瞄好准。
子弹正击中她的腹部。
道尔金把门在他身后一摔就跑掉了,可以听到他向远处奔去的脚步声。
布克哈特把手枪一掷,跳到姑娘身边。
斯文逊哭哭啼啼地抱怨,这下子咱们可完蛋了,布克哈特。
唉,你干吗开枪呀?要不然咱们就跑掉了,可以到警察局去了。
咱们都差不多从这儿出去了,咱们——布克哈特没答理他。
他正跪在姑娘身旁。
她平躺在地上屈伸着两个胳臂。
地上也没有血迹,身上也几乎没有伤痕;而且她躺在地上那副姿势也是任何活人摆不出来的。
然而,她并没有死。
她并没有死——布克哈特木然呆跪在她旁边,心想:她可也并没活着。
她没有了脉搏,而一只伸着的手指头却传出有节奏的哒哒声。
没有呼吸声,却有一种咝咝的响声。
两只眼睛睁开,瞧着布克哈特。
目光既无恐惧也无痛苦,而只有一种比地狱还要深不可测的怜悯表情。
她古怪地歪扭着嘴唇说别——着急,布克哈特先生,我没——事。
布克哈特震惊地缩回大腿,瞪视着。
应该有血迹的地方,却是一种并非人肉而是物体的明显的裂口,还有一卷黄铜的细电线。
布克哈特舔湿了自己的嘴唇。
你是个机器人?他问道。
姑娘试着点点头,歪扭的嘴唇颤动着说出,我是。
你也是。
斯文进含混不清地发出一声声响,走到写字台前坐下来,两眼直愣愣地瞪着墙。
布克哈特在那个躺在地板上的毁坏了的傀儡旁边晃来晃去。
他一声没吭。
姑娘吃力地说,我很抱歉发生了这一切。
美丽的嘴唇扭曲成一种冷嘲热讽的样子,在她那年轻而光滑的脸蛋上显得十分怕人,后来她费了很大劲才控制住自己的嘴唇。
对不起,她又说道,你那颗子弹大概打在神经中枢上了。
这使我很难控制住这个身体。
布克哈特不自觉地点点头接受了这种歉意。
机器人!显然他现在也弄明白了,而且必然是事后明白的。
他想到自己原先那些神秘的想法,被人催眠啦,火星人啦,其他更古怪的事啦,都是愚蠢无比。
因为机器人的制造这一简单事实更精确而简便地符合实际情况。
一切证据都曾经摆在他的面前。
那座移植人的思维能力的自动化工厂——为什么不能把人的思维移植到一个人型化的机器人里去,使它赋有原来的特点和外型呢?它知道自己是个机器人吗?咱们全是,布克哈特说,几乎没意识到自己说出声来。
我的妻子,我的秘书,你,还有那些街坊,咱们大家都一样。
不,那声音比之前有力一些。
咱们大家不完全一样。
我是自己选择的,你看,我——这一次那两片痉挛的嘴唇不再任意扭曲了——我原是一个年近六十岁的丑陋的女人,布克哈特先生,生活对我来说已经消逝了。
道尔金先生肯给我一个机会恢复成一个美丽的姑娘再次生活,我巴不得有这个机遇,就欣然接受。
说真的,尽管有些不利的地方,我真的全心全意地接受了。
我的肉体仍然活着——我在这儿,而它在沉睡着呢。
我可以回到我的肉体中去。
但是我从来也没有回去过。
那我们其余的人呢?不一样,布克哈特先生。
我是在这里工作。
我执行道尔金先生的命令。
把广告试验的结果制出图表,按照他教你们生活的方式监督你和其它人。
我是自己选择这样做的,而你们是不能选择的。
因为,你看,你们己经死了。
死了?布克哈特喊道,几乎是一声尖叫。
那两只蓝眼睛望着他,眨也没眨一下,他心里明白这不是谎话。
他咽了口唾味,赞叹那使他能吞咽,能出汗,能吃东西的复杂的机械装置。
他说:哦,我梦中那次爆炸。
那不是一场梦。
你说得对——爆炸。
那是真的。
是由那个工厂造成的。
贮存槽爆炸了,爆破没达到的地方,不大一会儿,浓烟就起了杀人的作用。
两万一千人几乎全部死在这场爆炸中了。
你和其他人一起死去了。
这就造成了道尔金的机会。
这个混账的盗尸鬼!布克哈特说。
那曲扭着的肩膀奇特地耸了一下。
怎么?你已经死了。
道尔金就是要你和所有其它的人——一整座城市,美国完整的一块地方。
移植死人的脑子同移植活人的脑子一样容易。
可以说更容易些,因为死人不能说不。
哦,这需要人量的工作和金钱——整个城市破碎不堪——但是完全重整起来也是可能的。
特别是许多细小枝节的地方也不需要完全恢复得一模一样。
有一些家庭里的脑子甚至完全损坏了,里面全是空的,地下室用不着太完整,而且街道也不太要紧。
反正它只需要坚持一天就成了。
总是一天——六月十五日——一天一天重复着;而且即使有什么人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头的话,不管怎的,这个发现也没有时间滚雪球似地扩散,并破坏试验的效力,因为一切谬误一到午夜就会全部勾销。
那张脸盘强作微笑。
六月十五日那天是场梦,布克哈特先生,因为你从来也没有真正度过它。
那是道尔金先生送的礼物,是他送给你的一场梦,在一天结束时,他又把它收回去。
那当儿,他得到了你们当中有多少人对种种要求作出反应的一切数据,那些维修人员下到隧道里去,穿过整个城市,用微小的电子排除器把这个新梦洗掉后,梦又重新来一遍。
就在六月十五日那天。
永远是六月十五日,因为六月十四日是你们所有的人活着的时候所记得的最后一天。
有时维修人员漏过一个人,如同他们把你漏掉那样,因为你那时正在你那条船下面。
不过这也不要紧。
那些被遗漏的人如果露面就会暴露白己——如果他们不露面,那也不影响试验。
但是他们耗不尽我们这些替道尔金工作的人。
我们身上电源被切断也像你们一样睡觉。
可一醒过来就全都记得。
那张脸没完没了地抽搐。
如果我能忘记一切,该多好啊!布克哈特不敢置信地说,难道这一切都是为了销售商品,必定要花费几百万块钱呵!那个名叫爱泼·霍恩的机器人说,是啊,是花掉了那么多钱。
可也给道尔金赚了好几百万块钱。
况且这还没完呢。
他一旦发现能使人们行动的主导词汇。
你想他会就此罢休吗?你想——门打开了,她的话被打断了。
布克哈特急转身,恍惚地记起道尔金的逃脱,便举起手枪。
别开枪,那个声音安详地命令道。
不是道尔金,而是另外一个机器人,这个机器人没有用灵巧的塑料和化妆品伪装起来,只是在闪闪发亮。
它发出金属般的声音,忘掉一切吧,布克哈特。
你什么也干不了。
在你再进行破坏之前,把枪交给我。
马上交给我。
布克哈特生气地大吼起来。
这个机器人的躯干亮闪闪的。
说明是钢的。
布克哈特对他的子弹能否打穿它,或者即使能打穿,又能起多大伤害作用,都毫无把握,他得试睑一下——但是从他身后传来一阵呜咽般的急旋风,那是斯文逊,已经骇得歇斯底里大发作。
他一下子扑向布克哈特,把他撞倒在地,枪也掉在地上。
我求求你!斯文逊拜倒在那个钢制机器人面前,语无伦次地求饶。
刚才他会用枪打你的——请别伤害我!让我像那姑娘一样为你工作吧。
你叫我干什么都可以——机器人的声音说,我们不需要你的帮助。
它往前走了整整两步。
踏在枪上——一脚把它踢开,撇在远处的地板上。
那个出了故障的金黄头发的机器人毫无感情地说。
我可坚持不了多久啦,道尔金先生。
必要的话就切断电源吧,钢制机器人回答道。
布克哈特眨了眨眼,说道,可你不是道尔金啊!钢制机器人把它那两只深陷的眼睛转向他。
我是,它说,肉体上不是——但眼下我所用的躯体是这个。
我怀疑你能用手枪伤害这个躯体。
另外那个机器人的外壳比较容易弄坏。
现在你停止这种胡闹,好不?我不想损坏你;损坏你代价可大大啦,只请你坐下,好让维修人员把你调整一下,好不?斯文逊匍匐在地。
你——你不会惩罚我们吗?钢制机器人没有表情,但它的声音好像有点惊讶。
惩罚你们?它又提高调门重复道。
怎么惩罚呀?斯文逊哆嗦起来,好像那句话是根鞭子;布克哈特却发怒道:如果他愿意的话。
就调整他,我可不干!你还得大大地损毁我一番,道尔金。
我不在乎我值多少钱,也不管要费多大的事才能再把我重新修理好。
我要从那扇门走出去!你要想制止我,除非把我杀死,你别无其他的办法制止我。
钢制机器人朝他走了半步,布克哈特却不自觉地停住了。
他站在那里犹豫不决索索发抖,准备丧命。
准备进攻,准备应付一切可能发生的事。
除了真正发生的事之外,他都作好了准备,因为道尔金那钢制的身休仅仅在布克哈特和手枪之间让开了一条路,让他可以自由地朝门口走去。
走吧,钢制机器人请道。
谁也不会阻拦你。
布克哈特走到门外突然停住了。
道尔金让他走出来真是糊涂透顶!机器人也好,肉体人也好,被害者也好,受益人也好,都不能制止他离开道尔金的王国,到联邦调查局或者其他所能找到的法律场所去报告他的遭遇。
那些为试验结果而付款给道尔金的公司一定不知道他所运用的盗尸技巧;道尔金一定瞒着他们,因为只要有一点内幕情况公诸于世就会制止这种事。
走出去也许意味着死亡,不过在他过着这种假生命的时刻,死亡对布克哈特来说并不恐惧。
走廊里一个人影也没有。
他找到一扇窗户,就向外望出去。
那是泰勒顿市——一个假造的城市,但是它看上去是那样真实和熟悉,布克哈特几乎认为这一件事不过是场梦罢了。
然而这不是梦,他心中确信这一点。
而且也同样相信泰勒顿现在也没有什么可以帮助他了。
得朝另一个方向走。
他足足走了一刻钟才找到一条出路,但是他发现自己在几条走廊里偷偷摸摸走着,一听到可疑的脚步声就赶快躲起来,深知这种躲躲藏藏也全是白费心机,因为道尔金对他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但是没有人阻止他,他找到了另一扇门。
从里面看不过是一扇简单的门,可是他把门一打开,走出去一看,却不象他所见过的任何地方。
开始有一片光——灿烂无比、令人眩目的亮光。
布克哈特眨巴着眼睛朝上看,恐惧而不敢相信。
他正站在一个加过工的光滑的金属架子上,离他的脚不到十二米的地方,那个架子突然断落,他几乎不敢走到它的边缘,但是即使在他站立的地方,他也看不到他面前那个深渊的底层。
那条鸿沟伸展开去,直穿他身旁两边的亮光,叫人一眼望不到头。
怪不得道尔金如此轻易地给了他自由!从这家工厂根本哪儿也去不成。
这条奇特的鸿沟多么令人不可置信,上面挂着上百个白花花眩目的烈日又是多么不可能呀!他身旁有一个声音问道,布克哈特?接着他身前那个深渊里轰响着他的名字,来回低沉地萦回不断。
布克哈特润湿了他的嘴唇。
沙哑地答道:是——是啊?我是道尔金。
这次不是一个机器人,而是肉体的道尔金,通过手提话筒想跟你对话。
现在你亲自见到了,布克哈特。
你现在总该理智地让维修工把你整修一下了吧?布克哈特瘫痪地站在那里。
在那刺眼的亮光中,一座活动的山脉朝他移动过来。
它在他头顶上足有好几百呎高:他抬头瞧瞧山顶,亮光使他无可奈何地眯细着眼睛。
它看上去象——不可能,门上的扩音器问道,布克哈特?但他答不出声了。
一阵低沉沉的叹息声。
嗯,那声音说,你终于明白了。
你没有地方可去。
你现在知道了。
我本来是可以告诉你的,可你也许不相信我的话,所以最好还是让你自己来认识。
而且,布克哈特,我为什么要重建一座同以前一模一样的城市呢?我是个商人,我要计算成本的。
如果一样东西必须完整,我就完整地把它制造出来。
不过眼下这件事倒也没有这个必要。
布克哈特孤独无助地看到眼前那座山上,有一处不那么陡的峭壁朝他这边倾斜下来,又长又黑,而末端却是片白色,莲馨花那样的白色……可怜的小布克哈特,扩音器低声哼道,久久回响在那实际上只是个加工车间的巨大的深渊里。
你发现自己原来住在一座盖在一张桌子面上的城市里,可能吓了一跳吧。
六月十五日,盖·布克哈特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
这是一场使人无法理解的怪梦,梦里的爆炸和幽暗的人影不是言语所能形容的恐怖和真人。
他哆嗦了一下。
睁开了眼睛。
一个扩音喇叭在他卧室的窗子外面极响地吼叫。
布克哈特跌跌撞撞地走到窗口,向外张望。
外面空气凉飕飕的,不象六月天,倒象十月里的气候;但景致倒也依然如旧,除了有一辆装着扩音喇叭的卡车停在街那头人行道旁。
它的高音喇叭嘟嘟地放着:你是个懦夫吗?你是个傻瓜吗?你难道要让那些政治骗子窃取你的国家吗?不能!你难道对贪污和犯罪行为再容忍四年吗?不能!你在整个选举期间一直投联邦党的票吗?对!你就应当这么干。
他有时大喊大叫,有时哄骗,威胁,乞求,引诱……但是他的声音从一个六月十五日到又一个六月十五日没完没了地响着。
(本文由【读书中文网】Ken777进行OCR、校对。
)《机器人俾斯麦》作者:罗伯特·西尔弗伯格[完整版]龚文痒 译罗伯特·西尔弗伯格(Robert Silverberg)是美国当代著名科幻作家和科普作家。
曾使用八个不同的笔名发表了大量作品。
主要作品有《生与死的主人》、《隐蔽的行星》、《来自地球的入侵者》、《看不见的障碍》、《地球的种子》、《地球人和陌生人》等。
他的科普著作《海底之宝》在西方各国广为流传。
《机器人俾斯麦》生动有趣、文笔流畅,描写一家人受机器人控制的故事。
电子技术和机器人的高度发展在西方引起了一系列的社会变化,产生了各种社会问题,人们的生活节奏似乎也要随着机器的转动而转动。
小说反映了资本主义社会人们对自己受制于机器的迷惘心情,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专为伺候人而设计的机器也有弊病,那就是,这种机器有时会殷勤得过了头。
譬如体型有点过于丰满的卡迈克一家人就陷入了窘境,他们本打算用机器人来帮助他们减轻体重,结果那个机器人干起来简直就没个完……※ ※ ※ ※ ※ ※首先得说明,卡迈克一家子都生得相当富态,这四口人当中谁也不会反对掉那么十来八磅肉。
凑巧,米腊克·麦尔机器人商店正在削价销售机器侍者——降价40%的2061型机器人,装有可以调节的食物热量摄取监视设备。
山姆·卡迈克很希望使唤一个机器人,替他下厨烹调、端菜送饭,这个机器人还要能够用它那双装着螺线管的亮晶晶的小眼睛监视他们一家人腰围的尺寸。
他眯缝起眼睛沉思地端详着周身铮亮的机器人样品,漫不精心地将两只大拇指塞到弹力腰带下面,边搓揉着肚皮边问:多少钱?推销员立刻满面春风,或许也是装模作样地笑了一下。
只要二千九百九十五克拉第①,先生。
头五年免费保修。
定金只收两百克拉第。
全部欠款分四十个月付清。
【① 原文为Credit,是本篇故事中使用的货币单位。
】卡迈克盘算着自己的银行存款,眉头皱了起来。
他继而又想起妻子那副体态,还有没完没了吵着要节食的女儿。
再说他们家那个老机器厨师杰米玛已经破旧不堪,齿轮也都磨损得差不多了。
公司里别的董事们到他家来吃饭的时候,杰米玛的样子也实在显得太寒酸。
我买。
他说。
愿意用您的旧机器人来折换吗,先生?我们打算折换费是非常慷慨的……我有一个马弟逊43型机器人。
卡迈克盘算着是否要说明它的手臂平衡有毛病,补给燃料的进口也漏得厉害。
可是转念一想:不能老实到这种地步。
嗯——我想——您那个43型机器人可以折价五十克拉第。
如果它的菜谱储存器仍旧完好的话,也许可以折算为七十五。
一点毛病也没有。
这说的是实话——他们家的人从不会把菜谱储存器受到丝毫损伤。
你可以派人来检查一下。
哦,不必啦,先生。
我们相信您的话。
那么就折算为七十五克拉第行吗?新机器人今晚就送去吧?行,卡迈克说。
只要能把破旧得可怜的43型机器人从家里弄走,出什么代价他都心甘情愿。
卡迈克欣然地在赊购定单上签了字,把复写的一联装进口袋,然后付出十张崭新的汇票②,每张票面为20克拉第。
看着他不久就可以据为己有的那个漂亮的61型机器人,他简直能够感到身上那一块脂肪正在开始融化。
【② voucher,原文为凭证、单据,此处为设想中的一种货币取代物。
】离开商店的时候才18点30分。
他走进小卧车,在自动驾驶仪的键盘上打出回家的方位坐标。
卡迈克是诺曼底托拉斯的一名二级董事,他很为自己的多谋善断而得意。
他住在位于时髦的威斯特利分区的一所与外界隔绝、能源完全自给的郊区住宅里。
十五分钟过后,他的卧车把他卸在大门口,然后驯服地自行驶入车库。
卡迈克站在光电扫描场内,大门自动打开。
克莱德——他的机器人管家——三步并两步地跑来接他的帽子和大衣,又递给他一杯马丁尼酒。
卡迈克脸上显出赞许和满意的笑容:很好,你是个忠心的好仆人!他呷了一大口酒,然后去起居室见他的妻子和儿女。
马丁尼酒激起的暖流舒适通过了全身。
他的机器管家已经十分陈旧,只要手头宽裕,早该拿它去调换一个新机器人,可是卡迈克知道,果真如此他倒一定会舍不得这个叮当作响的老伙伴。
你回来晚了,亲爱的,他进屋的时候,艾丝尔·卡迈克说。
晚餐已经做好十分钟了。
杰米玛都生了气,她的阴极射线管在咔嗒咔嗒地抱怨呢。
杰米玛的电子管没什么了不起,卡迈克心平气和地说。
晚上好,亲爱的,还有梅拉、乔依,我回来晚了,因为回来的路上我到马修的店铺里去了一趟。
儿子眨了眨眼睛。
卖机器人的地方,是吧,爸?对极了。
我买了一个61型的机器人来替换咱们这个电子管老是吵吵闹闹的杰米玛。
这种新的型号,卡迈克边说边打量他儿子那成人一般笨拙的身躯,还有妻子和女儿,她们的体型也早已超过丰满的界限,有着十分独特的装置。
他们那顿晚餐吃得相当丰盛,是杰米玛按她拿手的星期二菜谱准备的——鸡尾虾酒、秋葵芹叶杂烩汤、奶油土豆芦笋炖鸡脯;甜食是美味的葡萄干馅饼,还有咖啡。
卡迈克吃得酒足饭饱,感到十分快意。
他朝克莱德做了一个手势,要过一小杯他最喜欢在饭后喝了助消化的法国VSOP白兰地酒。
他满足地往椅背上懒洋洋地一靠,用不着去理会窗外呼啸着的十一月寒风了。
电致荧光灯使餐室里弥漫着悦目的粉红色光辉——今年专家们认为粉红色能促进消化——嵌入墙壁的电阻供暖设备在按BTU③单位散发热量时发出柔和的光彩。
这是卡迈克一家人消闲的时刻。
【③ BTU为英国热量单位。
】爸,乔依迟疑地说,下个周末我要去参加独木舟野游……卡迈克两手十指交叉着隔在肚子上。
他点了点头。
可以去,不过得当心一点。
这次再让我发现你没有使用平衡器的话……门铃响了。
卡迈克耸起了一道眉毛,在椅子里转过身来。
是谁,克莱德?他说他叫鲁宾孙,先生。
是鲁宾孙机器人修理店的。
他要把一个大包搬进来。
准是送新机器厨师来啦,爸爸!梅拉·卡迈克喊到。
我想是的。
带他进来,克莱德。
鲁宾孙是个红脸膛的小个子,样子很干练,穿一条油腻的绿工装裤,一件花格呢套头衫。
他一边用批评的目光打量机器管家克莱德,一边大步走进卡迈克的起居室。
他身后拖着一个步履蹒跚的物件,有七尺高,安放在一个双滑轮板上,周身裹满了破布条。
我把他包得严严实实,生怕把他冻坏了,卡迈克先生。
他身上有好些灵敏娇嫩的线路装置。
有这么一个机器人真值得您骄傲。
克莱德,帮鲁宾孙先生替新机器厨师解开包裹。
卡迈克说。
不用,我自己来。
这不是什么机器厨师,现在叫做机器侍者。
价钱贵,名字也雅。
卡迈克听见妻子嘟嘟囔囔地问:山姆,花了多少钱?他瞪了她一眼。
价钱很公道,艾丝尔。
没什么可担心的。
他后退几步,观赏着正从缠裹着的襁褓里露出身形来的机器侍者。
它的个头很大,看起来各部分都完好,有一个厚实的圆筒形胸膛——机器人的操纵部分总是装配在胸腔里,不是在相形之下显得很小的头部——打磨得像明镜一般光亮的表面更使它显得既崭新又豪华。
卡迈克感受到一种占有者的志满意得。
在他看来,买下这个光彩夺目的机器人就好象立下了一桩高贵的勋绩。
鲁宾孙把机器人的包装全部解开之后,踮起脚尖打开了它胸部的小铁门。
他松开夹子,取下一厚册说明书,递给卡迈克。
卡迈克盯着这个大厚本做了一个苦脸。
别犯愁,卡迈克先生。
这个机器人并不难操纵。
这本说明书只算是一种点缀。
请过来一下。
卡迈克朝机器人的胸膛里看去。
鲁宾孙边指点边讲解,这儿是食谱贮存器——是最大型号,也是设计得最好的一种。
当然,还可以把你们家爱吃的任何一种的食品的名称加存进去,如果这个食谱上没有的话。
只要把你们的旧机器厨师和新机器人的积分电路接通,然后将需要的添加菜谱程序馈入。
这样吧,我走之前替你们把这件事办好。
还有那个……呃……特殊装置呢?你是说减轻体重控制设备吧?就在这儿。
看见了吗?你只需要存入全家人的姓名,他们现在的体重数以及将来希望保持的体重数。
别的事情机器侍者全部都会包下来:计算食物热量单位呀,调配食谱呀,所有的一切。
卡迈克朝妻子咧嘴一笑。
我说过要为我们的体重想点办法,艾丝尔。
梅格,你也不用操心怎么节食了——机器人什么都包下来啦。
看到儿子脸上显出不乐意的样子,他又说,你也长得不苗条啊,我的肥小子。
不会出什么差错,鲁宾孙轻快地说。
不过万一有事给我挂个电话就行了。
我负责在这个地段为马修商店运送和修理机器人。
好的。
请把你们废旧的机器厨师交给我,我替你们把原来的家庭食谱转存到新机器人身上。
然后,根据谈妥的折换条件,我得把旧机器人带走。
半小时之后,鲁宾孙把老杰米玛带走了。
全家人感到一阵失悔和惆怅。
卡迈克差不多把这个用旧了的马第逊43型当作了他们家庭的一员。
他结婚才两年就买下了杰米玛。
不管怎么说,她在他们家已经待了十六个年头。
可是她——它,卡迈克恼恨地纠正自己——毕竟只是个机器人。
机器人总会用旧。
再说老年机器人的各种病痛或许正在折磨着杰米玛,现在把它当废品拆卸开来,她自己也可以少受点罪。
卡迈克再不去想杰米玛了。
这一家四口把当晚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研究他们的新机器侍者。
卡迈克画了一张表,列出他们各自的体重:他本人,192磅;艾丝尔,145磅;梅拉,139磅;乔依,189磅。
表上也列出了他们计划在三个月内达到的减重目标:他本人,180磅;艾丝尔,125磅;梅拉,120磅;乔依,175磅。
然后卡迈克让经常以通晓机器人工艺自诩的儿子去归纳这些数字并将它们输入机器人的程序贮存器。
你们希望这项计划立即付诸实现吗?机器侍者用低沉圆润的男低音询问。
卡迈克吃了一惊,慌张地说,明……明天早晨,吃早饭的时候,我们可以马上实行。
他讲话讲得满不错,是吧?艾丝尔说。
当然啦,乔依说,杰米玛说话老是吭吭巴巴,声音也吱吱喳喳怪难听。
她只会说,‘饭做得啦,’还有‘留神,先生,汤盘子挺烫。
’卡迈克笑了。
他注意到女儿赞赏的是机器人那庞大的身躯和壮实的青铜色四肢,心里体谅地想,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对事物的偏爱总是令人难解的。
不过他仍然高兴地看到,他们显然都喜欢这个机器人,尽管,在这笔折扣、折算买卖中花的代价确实昂贵了一点。
然而这笔钱不会白花。
卡迈克睡了一夜好觉,第二天早早醒来,思量着实行新养生制度的第一顿早餐。
他的心情一直很好。
节食从来就是一桩讨厌的事情,他想——不过话说回来,当你感到腹部那块令人恼恨的脂肪正在胀起来顶住弹力裤腰带的时候,心中也着实不痛快。
他偶尔也运动运动,但那管不了多大用。
他从没有过坚持一项严峻的节食计划的恒心。
现在减重的数字已经毫不费劲地计算出来,新机器人将负责以后所有的计算和烹调工作——从打他象乔依那样的年纪直到如今,他头一次感到有希望重新变得苗条、精干起来。
他穿衣,淋浴,匆匆地剃须。
已经七点三十分,早饭做好了。
他走进餐室的时候,艾丝尔和孩子们已经在餐桌旁就座。
艾丝尔和梅拉正使劲嚼着烤面包;乔依盯着他那碗没加牛奶的干麦片发愣,旁边摆着一满杯牛奶。
卡迈克坐下来。
您的烤面包,先生。
机器侍者轻声说。
卡迈克瞪眼瞧着那孤零零的一块面包片,上面已经替他抹好黄油。
那层薄得要命的黄油显然是用千分尺测量过。
机器侍者上前来递给他一杯没加牛奶的清咖啡。
他伸手去找糖和奶油,可桌上没有。
大家都冷冷地打量他。
他们那样沉默不语,使他感到又纳闷,又怀疑。
我喜欢在咖啡里加糖和奶油,他对在一旁侍侯的机器人说。
你不知道这都记录在杰米玛的食物贮存器里了吗?当然知道,阁下。
可您得学会喝不加糖和奶油的清咖啡,如果您想减轻体重的话。
卡迈克干笑了一声。
他还真没想到养生制度要以这种方法进行——这样的,呃,清苦。
哦,是的,当然。
唔——鸡蛋煮得了吗?如果早餐不吃嫩嫩的煮鸡蛋,这一整天他都会觉得缺点什么。
抱歉,先生,没有鸡蛋。
星期一、三、五的早餐只吃烤面包,喝清咖啡。
乔依少爷除外,他吃麦片、果汁和牛奶。
我……明白了。
是啊,这是他自找的。
他耸了耸肩,咬了一口面包,又嘬了一口咖啡,那味道简直象河底的淤泥。
不过他使劲忍着,没有皱眉头。
乔依吃麦片的办法显得很别扭,卡迈克朝他看了看。
你怎么不用那杯牛奶把麦片泡起来吃?他问。
那样吃不是更舒服一点吗?当然舒服得多。
可是俾斯麦说,我要是把这杯牛奶泡进麦片,他不会给我第二杯牛奶。
所以我不得不象这样吃。
俾斯麦?乔依笑了。
这是十九世纪大名鼎鼎的日耳曼独裁者的名字。
他们管他叫铁血宰相。
他把脑袋朝厨房的方向一摆,机器侍者已经静悄悄地退隐进去。
给他起这个诨名,挺合适吧?合适什么!卡迈克说,别胡说八道。
不过乔依说得也有点道理。
艾丝尔说。
卡迈克没吱声,他有点闷闷不乐地吃完烤面包和咖啡,示意机器管家克莱德把汽车从车库里开出来。
他觉得有点丧气——即使有新机器帮忙,节食也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
他朝门口走去的时候,机器人冷不丁跑过来递给他一张打印好的单子。
卡迈克读道:果汁莴苣——西红柿沙拉煮老的鸡蛋(一个)清咖啡这是干什么?这家人唯有您的一日三餐不在我的完全监督之下。
这是您的午餐食谱,请您遵守。
机器人流利地说。
卡迈克使劲压住心头的火气说,唔——好吧。
当然啦。
他把食谱装进口袋,心神不定地朝等候着的汽车走去。
那天他决定诚实地按机器人的规定吃午饭。
他心里已经开始对昨晚还那么神往的计划产生反感。
不过他至少还愿意尝试一下。
然而他还是不自觉地极力避开诺曼底托拉斯雇员们通常就餐的那个饭馆,避开那些有活人堂倌朝他假笑,有同行们刨根问底打听私事的地方。
他跑到往北走两个街口的一家廉价自动售货餐馆,竖起衣领偷偷溜了进去,在自动售货键盘上打出自己的菜单(总共花了不到一个克拉第),狼吞虎咽地把这份饭一扫而光。
虽然一点也不解饿,他还是强迫自己老老实实回到办公室。
他不知道对这种钢铁般的自我克制能够坚持多久。
他悲观地估计:一定长不了。
若是公司里有人发现他在自动售货餐馆吃饭,那他准得成为笑柄。
身居董事高位的人是从不独自在机械化自动餐馆吃饭的。
这一天公事完毕,他已经饿得肠胃打了结。
他颤抖着手在汽车的自动驾驶仪的揿键上打出目的地,心里感激地想,幸亏用不了一个小时就可以开回家去。
快了,他想,又能尝到饭菜的滋味了。
快啦。
快啦。
他打开车顶电视,往后仰靠在椅垫上,打算在汽车送他回家的路上养养神。
当他穿过屋前的安全防护场④往家里走的时候,遇到一件意外的事情。
【④这是一种幻想的防护设施:用电力造成一道强力场,象一堵墙壁一样使人无法通过。
这种强力场有方向性,可用开关控制。
】克莱德还是象往常那样等候着他,还是象往常一样接过他的帽子和大衣。
卡迈克也象往常一样伸出手来,预备去接克莱德每晚欢迎他归来的一杯鸡尾酒。
鸡尾酒却没有了。
家里的酒喝完了吗,克莱德?没有,先生。
那怎么不给我递酒呢?机器管家那付涂了橡胶汁的面孔好象做了一个颓丧的表情。
因为,先生,马丁尼酒含的热量过高。
每盎司杜松子酒含一百卡热……哼,住嘴。
你也是这一套!原谅我,先生。
新来的机器侍者已经更改了我的应答线路,让我遵从家里的现行规章。
卡迈克感到他的手指颤抖起来。
克莱德,你给我当了将近二十年差啦。
是的,先生。
你总是给我把酒预备好。
你能调制全西半球最美味的马丁尼酒。
谢您夸奖,先生。
现在就给我调一杯!这是我直接向你下的命令!先生!我……机器管家朝前踉跄了几步,差点栽到卡迈克身上。
它的螺旋平衡器似乎完全失去了控制;它痛楚万状地用双手揪扯着它的胸膛嵌板,身子开始窝成一团。
卡迈克慌忙嚷道,撤消我的命令!克莱德,你怎么啦?机器人吱吱嘎嘎地慢慢直起身来,那付样子象是到了点负荷超载的危险边缘。
您的直接命令在我身体里引起了一场一级对抗,先生,克莱德有气无力地说。
我……刚才差点被烧焦了,先生。
您……您原谅我吗?我原谅你。
对不起,克莱德。
卡迈克攥紧双拳。
这也太过分了!机器侍者——俾斯麦——显然已经严禁克莱德再为他准备鸡尾酒。
不管减不减体重,办事总该留点余地呀。
卡迈克气势汹汹地大步朝厨房走去。
半道上碰到妻子。
我没听见你进门,山姆。
我想跟你谈谈……回头再说。
机器人在哪儿?在厨房吧,快开饭啦。
他从妻子身边擦过,一下子冲进厨房。
俾斯麦正干练地在电炉和磁力工作台之间忙碌。
卡迈克进去的时候,机器人转过身来。
今天过得好吗,先生?不好!我在挨饿!节食头几天总是最难熬,卡迈克先生。
不过您的身体很快就会适应。
我懂。
可是你在克莱德身上捣了些什么鬼呢?那个管家坚持要给您预备一杯酒,我不得不把他的程序调整了一下。
从现在起,您可以在星期二、四、六享用鸡尾酒。
请原谅,我不能和您多谈了,先生。
饭快做得啦。
可怜的克莱德!卡迈克想。
可怜的我呀!他无可奈何地咬牙发了一阵狠,最后只得离开这个周身闪亮、盛气凌人的机器侍者。
机器人头部一侧的灯亮了,这表明他已经关闭了他的收听线路,正一心一意忙于烹调。
晚餐是牛排豌豆、清咖啡。
牛排烧得半生不熟。
卡迈克喜欢吃烧透的牛排,可是俾斯麦——这外号算是叫出来了——体内储存着最新的节食理论:牛排就得烧得嫩。
机器侍者收拾了饭桌,打扫完厨房,就隐退到用来存放它的那间地下室里。
于是,卡迈克一家子当晚第一次有机会聚在一起无所避讳地谈话。
老天!艾丝尔叹了一声。
山姆,我不反对减轻体重,不过要是在自己家里继续被别人这样死死地管制起来……妈说得对,乔依插嘴说,哪能让那个玩意儿想喂我们什么就喂我们什么!他随便摆弄克莱德的那付派头我也真受不了!卡迈克摊开双手说,我心里又何尝痛快。
不过我们还得给它一个尝试的机会。
必要的话我们随时可以把它的程序调整过来。
可我们到底得试多久呢?梅拉问。
我今天在家里吃过三餐饭,可在现在还饿着。
我也是,乔依说。
他撑着椅子站起身来朝四周打量。
俾斯麦在楼下。
趁这回儿警报解除了,我要去摘一块柠檬馅饼。
不行!卡迈克厉声喝道。
为什么?乔依,你要是捣鬼的话,我花三千克拉第买来这个节食机器人不等于是发傻吗?不许你去拿什么馅饼!爸,我饿!我是个正在长身体的男孩子呀!我……你才十六岁,再往胖里长就该进不了门啦。
卡迈克抬眼瞅着身高六呎一的儿子,气冲冲打断他的话头。
山姆,我们不该让孩子挨饿,艾丝尔反驳说。
他要吃饼就让他吃一点。
你这套节食经也念得太勤了。
卡迈克想了一阵:也许,我确实有点过于苛刻了。
柠檬饼实在太诱人,他自己也正饿得够呛。
好吧,他装出勉强的样子。
吃一小块馅饼大概不致于毁掉我们的节食计划。
说实在的,我自己也想来一点。
乔依,你去……请原谅,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在他身后说。
卡迈克吓了一跳。
说话的是机器人俾斯麦:您现在若是吃了馅饼,事情就会变得非常不妙,卡迈克先生。
我的计算是十分精确的。
卡迈克注意到儿子气汹汹的目光,但是这会儿机器人显得异常高大魁梧,它正好挡在儿子和厨房之间。
他轻声叹息了一下。
咱们忘掉柠檬馅饼吧,乔依。
在俾斯麦式的节食实行两整天之后,卡迈克感到他的自制力已经开始崩溃。
第三天,他扔掉了那张节食菜单,不顾一切地和迈克道格、海尼赛一道出去吃了一顿六道菜的午餐,最后还喝了鸡尾酒。
自从机器人到来,他感到从未吃过一顿象样的饭食。
当晚他能够忍受得住限制在七百卡热量的那份晚餐,心里没有抱怨,因为肚里还囤积着不少中午的存货。
可艾丝尔、梅拉和乔依却越来越怒不可遏。
看样子机器人已经从艾丝尔手中纂取了上市场采购的权力,它别的不买,专挑那些有利于保健的低热量食物,储存了一大堆。
食品库里堆满了麦芽、蛋白面包、冲洗干净的鲑鱼,还有至今这家人所不熟悉的其它各种名目。
梅拉开始啃指甲,乔依一声不吭地想心思,脸上象是阴了天。
卡迈克懂得,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这就意味着他快要惹祸了。
吃完这顿清汤寡水的晚餐,卡迈克叫俾斯麦到地下室去听候召唤,不要擅自返回。
机器人说,我得劝告您一声,先生,我不在场的时候谁要是享用了禁止的食物,我就会查出来,并在第二天的定量里扣除。
我向你担保,卡迈克说。
心想,他不得不向自己的机器仆人起誓,这也真是一桩怪事。
他等着机器侍者这个庞然大物消失在楼下,然后转身对乔依说,把操纵说明书找出来,孩子。
乔依会意地一笑。
艾丝尔问,山姆,你要干什么?卡迈克拍拍瘪缩的腰部:我要找一把罐头起子把那家伙的程序调整一下。
他把节食搞得太过火了。
乔依,你找到调整机器人的说明了吗?在第176页,爸。
我去取工具箱。
去吧。
卡迈克又转向机器管家,他正默默地侍立一旁,保持着通常那种向前俯身听命的姿态。
克莱德,下楼去告诉俾斯麦,说我们叫他立即上来。
过了一会,两个机器人一道出现了。
卡迈克对机器侍者说,我看有必要改变一下你的程序。
我们对自己忍受节食的能力估计过高了。
我请您三思,先生。
超重的体重对体内维持生命的每个器官都有害。
请您坚持不折不扣地执行我的计划。
鬼才听你那一套!乔依,关闭他的行动系统。
这回瞧你的啦!乔依恨恨地一笑,走上前去揿动按钮打开了机器人的胸腔,里面露出一堆令人望而生畏的各种齿轮、凸轮和半透明电缆线。
乔依一手攥着小扳钳,一手捧着说明书,预备下手对俾斯麦进行必要的调整。
卡迈克屏住呼吸。
整个起居室静得鸦雀无声,连老克莱德也向前探着身子想看个究竟。
乔依嘴里念念有词:操纵杆F,带黄色标记,向前推一格……唔,好啦。
再往左边拨转调节盘B9,这样就打开了程序储存格子间,然后——哎哟!卡迈克听见扳钳吭当一响,看到火花迸射出来;乔依朝后一跳,用熟练得惊人的成人腔调骂起街来。
艾丝尔和梅拉一道喘着粗气。
怎么啦?四个声音一起问——克莱德落在最后。
鬼扳钳掉了,乔依说,我想刚才我把那儿什么部件搞短了路。
机器侍者的眼珠凶狠地溜来溜去,它的音箱发出可怖的十二赫兹的轰隆声。
这个庞大的钢人笔挺地立在起居室中央,用它那双巨手莽撞地啪啪使劲关闭了胸前洞开的门扇。
最好叫鲁宾孙先生来,艾丝尔焦虑地说,机器人短路之后兴许会爆炸,甚至会出更大的意外。
我们本该先给鲁宾孙挂个电话,卡迈克嘟嘟囔囔地抱怨。
我不该让乔依摆弄这么贵重、精密的机器。
梅拉,给我把鲁宾孙先生的名片拿来。
乔依辩解说。
我刚才没想到……没想到的事情多着呢!卡迈克从女儿手中接过名片,走向电话机。
我希望现在就能和他通话。
要不然……卡迈克蓦地感到冰冷的手指从他手里挖去那张名片。
他吓得未加反抗就松了手,眼睁睁看着俾斯麦很灵巧地把名片撕碎,塞进墙壁上的废物处置孔。
机器侍者说,往后谁也不许乱动我的程序储存磁带。
它的嗓音低沉,而且异常严厉。
什么?卡迈克先生,今天您违反了我给您订的节食计划。
我的感觉器已经探明,您今天吃的午饭远远超过了我给您规定的限量。
山姆,怎么……别插嘴,艾丝尔。
俾斯麦,我命令你立即停止一切活动。
很抱歉,先生。
如果我停止活动,就没法侍侯您啦。
我不需要你侍侯。
你出毛病了。
我要你靠边站,等我打电话给修理工,让他来把你收拾好。
这时他想起那张被扔进垃圾箱的名片,心里隐隐感到祸事将要临头,浑身不由地一颤。
你把鲁宾孙的名片抢去撕毁了!调整我的线路将有损于卡迈克一家的利益,机器侍者说。
我不允许你去叫修理工。
别把他惹恼了,爸,乔依警告说。
我去叫警察。
我马上就回……你不能离开这所房子,机器侍者说。
他迈开注满润滑油的双脚,飞快地穿过房间,阻挡在门口,又高举起手臂接通开关,使得整个住宅处于不可逾越的安全防护场的封锁之中。
卡迈克呆若木鸡地看着机器人冷峻的手指扭动,操纵着防护区的控制器。
我把安全防护区的两极调到了完全相反的方向,机器人宣布。
我不能信赖你们自觉地遵循我的节食计划,所以我不允许你们离开这所住宅。
你们得留在家里继续听从我对你们的忠告。
他不动声色地把电话机连根拔除,然后遮挡住所有的玻璃窗并扭断销子⑤。
最后机器人从乔依麻木的手中夺过操纵说明书,填进了垃圾处置孔。
【⑤ 原文为The Windows were opaqued,似指一种设想的装置:调解一只特别的销子可使所有的窗户变得不透明(例如上一层毛玻璃),这样从外面就看不见室内的活动。
】早饭将按时开,俾斯麦温驯地说。
你们都应当在23:00入睡,这样最有益于健康。
我不打扰你们了,明早见。
那一夜卡迈克没睡好,第二天也没吃好。
他醒得很迟——早过就了九点。
他发现有人——准是俾斯麦——已经偷偷除掉了家庭电脑每天清晨七点按时唤醒他的装置。
早饭是烤面包、清咖啡。
卡迈克闷闷不乐地吃饭,一声不响地虎着脸,摆出不愿搭理人的样子。
吃完这顿伤心的早餐,他穿着晨衣鬼鬼祟祟溜到大门口,把手伸向门把手。
大门纹丝不动。
他使劲推门,累得汗流满面。
他听见艾丝尔压低嗓门警告他,山姆……霎时间一只冰冷的钢手伸过来轻轻把他从门边拨开。
俾斯麦说,对不起,先生。
门是打不开的。
昨晚我向您解释过了。
卡迈克愠怒地注视着被机器人捣过鬼的那个住宅防护场的操纵箱。
俾斯麦把他们全部关了禁闭。
防卫方向掉了个头,他们再也没法离开住宅。
这道强力场环绕着完全被孤陷的住宅构筑了一道防线。
按道理,人们可以从外边突破防护场进入住宅,可是不经邀请谁也不会登门。
这是威斯特利分区的习俗,不象在周围那些分区里,大家都互相来往。
也正是因为这一特点,卡迈克当初才把住处选在威斯特利。
混帐!他怒吼道,你把我们当囚犯关起来了!我的本意只是要为你们服务,机器人用机械的,但也是忠诚的语调说。
我的职务是管理你们的饮食。
既然你们不能自愿遵守规则,我就只好强迫——也是为你们好。
卡迈克愤恨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最难办的是,这个机器侍者总是显得那么忠心耿耿,让他有火没处发。
他们陷入了困境。
与外界的电话联系被切断,玻璃窗被遮挡起来。
乔依本想调节一下机器人,结果却莫名其妙地把它服从的滤波器弄短了路,并且还过分放大了它的职责感。
现在俾斯麦已经横了一条心要让他们减轻体重,就是拿他们的生命作代价也在所不惜。
这是很可能发生的事。
被围困的卡迈克一家人聚在一道悄声商讨讨反攻计划。
克莱德担任警戒。
可是自从机器侍者表现出随心所欲的行动能力之后,机器管家早就吓得丧魄落魂,卡迈克现在已经把他看作不可靠分子。
他在厨房周围布置了一种电子控制的强力防护网,乔依说。
他一定是在夜里干的。
我打算溜进去搞点吃的,结果一下子撞到强力场上,鼻子也撞扁了,什么都没拿到手。
我明白,卡迈克伤心地说,他在酒柜周围也搞了那么一套玩意儿。
柜里存着价值三百克拉第的好酒,可我连柜门也摸不上。
现在还说什么酒。
艾丝尔没好气地说。
总有一天我们会饿成骷髅。
不会糟到那步田地,妈!乔依说。
会的!梅拉嚷道,四天当中我减轻了五磅!真有那么严重吗?我快完了,她啜泣起来。
我的身段——已经不成样子啦!再说……别说了,卡迈克低声说。
俾斯麦来了。
机器侍者从厨房出来,就象穿过蜘蛛网一般轻易地通过了那道防线。
卡迈克想,那强力场好象只对人类有效。
再过八分钟午饭就送过来,它恭顺地说完话,又回到他的工事里。
卡迈克看了一下表:十二点三十分。
他们也许正在办公室里猜测我的去向,他说。
这么多年我从没旷过一天工。
他们不会计较的,艾丝尔说,你也知道作为董事用不着每次缺勤都说明理由。
可要是三、四天不去上班,他们就会着急了,对吧?梅拉问。
他们可能会打电话——甚至会派一个救护队来!厨房里传来俾斯麦冷冰冰的声音,用不着耽心。
今天早晨您还在睡觉的时候,我已经通知您服务的单位,说您打算辞职。
卡迈克倒吸了一口凉气。
过一阵他清醒过来:你撒谎!电话已经切断了——你从来没敢离开过这所房子,即使我们睡着的时候也没有!我用一个微波发射机和他们通过话。
昨晚靠您儿子的参考书帮忙,我装配了这台发射机,俾斯麦回答说。
克莱德很勉强地向我提供了电话号码。
我也给您的银行去了电话,指示他们代您处理纳税、投资之类的事务。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还想告诉你们,有一道强力防护网将防止你们接近地下室的电子设备。
我将能够与外界保持联系,如果为了维护你们的家庭福利必须与外界打交道的话,卡迈克先生,这方面您不必发愁。
是啊,卡迈克机械地附和说,不发愁。
他转向乔依。
我们必须冲出去。
你认为肯定没有让住宅防护场失效的办法吗?他在防护区的操纵箱周围也布置了强力场,我根本没法接近操纵箱。
要是象在旧式住宅里那样,我们也雇一个冰商或者油贩子的话,艾丝尔抱怨说,他就会找上门来,也许还知道怎么关掉防护区的开关。
可是这儿呢?唉,没指望!我们的地下室里有一台亮闪闪的镀铬低温恒温器,成批地生产出大量液态氮,这就能打开美妙的超冷发电站,向我们提供光和热。
我们冷藏库里储存的食物够吃一、二十年。
所以,在文明社会这样一个小巧玲珑、自给自足的孤岛上我们能够象现在这样年复一年地过下去,谁也不来打扰我们,谁也不会注意我们,只有山姆·卡迈克的宝贝机器人在它乐意的任何时间以它选择的最少量饭食来喂养我们——她的嗓音尖得近乎歇斯底里。
艾丝尔,我求求你,卡迈克说。
求我什么?求我不要说话?让我心平气和?山姆,我们变成犯人啦!我知道。
你用不着这么大声嚷。
我这么一嚷说不定有谁听见了会跑来搭救我们出去呢!她冷静一些了。
我们离邻近的人家有四百呎远,亲爱的。
我们在这儿住了七年,邻居总共大概只来拜访过两次。
为了过这种隐居式的生活,我们付过很高代价,现在还在付出更高的代价。
不过你要镇静一点,艾丝尔。
别发愁,妈。
我会想出办法来的。
乔依劝道。
梅拉在起居室的角落里独自悲泣,眼泪把脸上的脂粉弄得一团糟。
一阵被幽禁的恐惧向卡迈克袭来。
这所住宅很大,三层楼,十二间房。
即便如此,他还是很快就会感到腻烦。
午餐已经准备好了。
机器侍者用低沉的嗓音宣布。
卡迈克把一家人领到餐室去吃这顿清淡的午餐,一边暗自在心里说,莴苣西红柿也很快就会全吃腻的。
你总得想点办法,山姆。
在他们被关押的第三天艾丝尔·卡迈克说。
他气冲冲地瞪着她。
总得想办法?你说我该怎么办?爸爸,别发火。
梅拉说。
他转身对梅拉说:用不着你来教训我!她不是有意的,亲爱的。
我们都有点不冷静。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被圈起来了……我懂,象羊羔圈在羊栏里一样,他尖刻地接嘴说。
不同的是,我们不是被喂肥了准备屠宰,而是被饿瘦,据说这还是为我们着想!卡迈克颓然倒坐在椅子上。
烤面包——清咖啡,莴苣——西红柿,嫩牛排——豌豆。
俾斯麦的电路好象永远凝固在这一道每日食谱上了。
可他有什么办法呢?向外界求援绝无可能。
机器人在地下室筑了一个堡垒,在那里独自处理卡迈克一家与外界很少的一点事务联系——他们通常是百事不求人的。
俾斯麦的几道强力防护网使他们根本无法断开住宅防护区的开关或是攻进地下室,他们甚至连食橱、酒柜也够不着边。
很明显,这一家四口很快就会陷入饥谨。
山姆。
他疲惫不堪地抬起头来。
什么事,艾丝尔?梅拉想了个主意。
跟他说说,梅拉。
哦,一定行不通。
梅拉迟疑地说。
告诉他呀!好吧——爸,您可以想办法关掉俾斯麦的开关。
什么?卡迈克哼了一声。
我是说,要是您或者乔依能够想法把他哄住,然后乔依或者您就可以把他的胸腔打开,然后——胡说,卡迈克气咻咻地打断她。
那家伙高七英尺,重三百磅。
你让我去和它肉搏……咱们可以让克莱德来试试看,艾丝尔建议说。
卡迈克使劲摇头:这场厮杀太可怕了。
乔依说,爸,我们说不定只有这一条出路。
你也这么想?卡迈克问。
他深吸了一口气,觉得两个女人四道锐不可当的目光向他逼刺过来。
他心里明白,除了尝试一下别无它法,于是妥协地站起身来说,好吧。
克莱德,去叫俾斯麦。
乔依,我没法吊住他的胳膊,你去开他的胸膛,看见什么就拽什么!小心点,艾丝尔警告说。
要是爆炸起来……真爆炸了我们就全都得救啦,卡迈克狠狠地说。
他转身看见机器侍者巍然立在起居室门口。
喊我有事吗,阁下?有事,卡迈克说。
我们正在这儿进行一次小小的辩论,希望你来作证。
我们争论的是关于普兹勒斯坦的底凡化问题⑥——乔依,给他开膛!【⑥ 原文为a matter of defannising the poozlestan,系作者杜撰的怪话,卡迈克用这句话迷惑机器人。
】卡迈克伸手去抢机器人的胳膊,力图把它们扯牢而不让自己被甩到房间的另一头。
他儿子狂暴地扑向那只按钮,弄开了它的胸门。
卡迈克期望一举制服机器人,他拼命想攥住那双粗胳膊,结果却万想不到自己的双手全滑脱下来。
爸,不行。
我……他……卡迈克发觉自己被猛得腾空举起,耳里只听得艾丝尔和梅拉的惊呼,还有克莱德的喊声:先生,留神。
俾斯麦一只巨臂挽住卡迈克,另一只挽住乔依,轻盈地举着他俩越过房间,把他们放在长沙发上,然后倒退了几步。
这种举动非常危险,俾斯麦责难说,这可能会使我损伤你们的身体。
将来请你们停止一切类似行动。
卡迈克愣愣地盯着儿子。
你也象我一样抓滑了手吗?乔依点点头。
我的手根本伸不进去。
不过这不奇怪,他在自己身上也布置了那种他妈的强力防护网!卡迈克呻吟了一声。
他没有朝妻儿们那边看。
用肉体来攻击俾斯麦现在证明是无济于事了。
他开始感到自己好象被宣判了无期徒刑——而且这种苟延残喘的时日也维持不了多久。
监禁的第六天,在楼上洗澡间里,山姆有气无力地爬上体重磅秤之前朝镜子里望了望自己憔悴瘦削的脸孔。
他的体重是180磅。
不到两周减了十二磅。
他很快就会变成一付晃晃悠悠的骨头架子。
眼睛盯着磅秤上震颤的指针,他忽然想起一个念头,心里猛地一喜。
他窜下楼去。
艾丝尔在起居室里没完没了地拿钩针织活计;乔依和梅拉正在没精打采地玩牌,一付颓丧的样子,他们已经打了六个整天的金腊米和蜜月桥牌⑦。
【⑦ 金腊米gin rummy,一种用两副牌玩的游戏。
蜜月桥牌原文为honey-moon bridge。
】机器人呢?卡迈克吼道,上这儿来?在厨房。
艾丝尔懒懒地说。
俾斯麦!俾斯麦!卡迈克吆喝道。
快过来!机器人来了。
叫我干什么,阁下?混蛋,用你的超级探测器探一探,现在我的体重是多少!稍停片刻,机器人一本正经地说,一百七十九磅十一盎司,卡迈克先生。
好啦,好啦!我存进你程序里的原定计划是从192磅降到180磅,卡迈克胜利地喊道。
所以只要体重不增加,我就用不着你照管了。
我敢打赌他们也和我一样。
艾丝尔!梅拉!乔依!上楼过磅!然而机器人却用怜悯的目光盯着他说,先生,我体内没有任何一种记录表明你们的体重将减轻到何处为止。
什么?我检查过我所有的程序储存磁带。
有一条磁带是关于减轻体重的,可是上面没有标明任何terminus ad quem(极限)。
卡迈克喘了一口粗气,向后踉跄了三步。
他双腿发颤,感到乔依在用胳膊架着他。
卡迈克嘟囔说:可是我以为——肯定我们先前的确——我记得我们曾经告诉过你……他感到饥饿在咬啮他的肉体。
乔依轻声说道:爸,也许在它体内短路的那阵,正好把磁带上减重限度的那部分给抹掉了。
他蹒跚地摸进起居室,沉重地瘫倒在安乐椅里。
这把椅子曾是他的心爱之物,现在不是了。
整幢房子都令他腻得作呕。
他渴望再能见到阳光,见到树木花草,甚至愿意看到他们的左邻盖起的那座肿瘤般的超现代化房屋。
可现在这些愿望都成了泡影。
他曾经指望,至少在几分钟之前这样想过,当他向机器人证明原定目标已经实现的时候,它会把他们从节食的奴役中赦免出来。
现在连这种希望也被剥夺。
他先是咯咯地笑,既而放声大笑起来。
笑什么,亲爱的?艾丝尔问。
她再不象早先那样动不动就变得歇斯底里。
在许多天埋头于花样繁复的钩织活计之后,她已经能用听天由命的态度来看待世界了。
笑什么?笑我现在已经是180磅,又苗条,又标致,又健康。
下个月我就只有170磅,再往后是160,最末了只剩88磅左右。
我们都要瘦成人干儿。
俾斯麦会把我们全都饿死。
别发愁,爸。
我们总会有办法的。
乔依那孩子气的毛毛躁躁不肯认输的打气话,不知怎么也显得有点勉强。
卡迈克摇摇头:我们没救了,永远没救了。
俾斯麦预备给我们减重到ad infinitum(永无止境)。
他的程序磁带上没有记下terminus ad quem(限度)!他说什么?梅拉问。
那是拉丁文,乔依解释说。
可是听我说,爸……我有一个主意,可能会管用。
他压低嗓门:我想试着调整一下克莱德,明白吗?如果我能让他的中枢神经部位产生一种多向振荡效应的话,也许他就能穿越住宅安全防护区。
他能找人帮忙关闭防护区的开关。
上个月的《大众电磁学》上有一篇介绍多向振荡器的文章,那本杂志就在楼上我房间里,我……他的声音忽然哽住了。
卡迈克象囚徒听着他的缓刑宣判书一样急不可耐地问,怎么啦?说呀,往下说。
听见没有,爸?听见什么?大门,我想刚才我听见大门打开了。
我们都有点精神错乱了,卡迈克阴郁地说。
他诅咒马修商店的推销员,诅咒冷子管机器人的发明者,还诅咒他第一次开始感到忠心的老杰米玛又破烂又寒酸的那一天,就在那天他决定买一个新型号的机器人来替换她。
我希望我没有打扰你们,卡迈克先生。
一个瘦小精干的人,红脸膛,穿着粗呢外套,走到了起居室的中央,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提着一个绿色金属工具箱。
这就是鲁宾孙,机器人修理匠。
卡迈克沙哑着嗓子问:你是怎么进来的?从大门。
我看见屋里亮着灯,按门铃却没人理会,我就自己进来了。
你们的门铃坏了,我想我应当解释一下。
当然这样闯进来不大礼貌……不用道歉,卡迈克喃喃地说,见到你我们太高兴了。
我刚才在你们邻居家,你瞧,我想该到这儿来看看你们的新机器人情况怎么样。
鲁宾孙说。
卡迈克利索、精确、急切地向他叙述了事情的原委,就这样,我们在这儿当了六天囚犯。
他最后说,你的机器人想把我们慢慢饿死。
我们也确实坚持不了多久啦。
笑容从鲁宾孙那张快活的面庞上一下子消失了。
难怪刚才我就觉得你们都象害着重病的样子。
唉,妈的,我得把它检查一遍,还得干好多麻烦事。
不过至少我可以给你们解除禁闭。
他打开工具箱,挑出一把八寸长的管形工具,一端安着一只玻璃球,另一端装着扳机,这是强力场衰减器。
他解释说。
他把这个工具指向住宅安全防护区的控制箱,满意地点点头,瞧,这个了不起的小玩艺。
它中和了机器人布置的强力场防线,你们的封锁墙已经拆除了。
现在请把机器人弄来……卡迈克派克莱德去叫俾斯麦。
几分钟之后机器管家回来了,后面赫然跟着高大的机器侍者。
鲁宾孙满不在乎地笑笑,把衰减器指向俾斯麦,扣动了扳机。
机器人走到半道就蓦地呆然立住,发出一阵短促的吱吱嘎嘎声。
瞧,这样他就动不了啦。
咱们来检查一下机体里边。
修理匠迅速地打开了俾斯麦的胸膛,拿出一只袖珍手电朝机器人伺服机构复杂的内部照来照去地查看,一边还偶尔自言自语地嘟囔着。
卡迈克心中充满如释重负的喜悦,飘飘然走向一把椅子。
自由了!终于自由了!想到今后几天里能够到嘴的好饭菜,他简直馋涎欲滴:烧土豆、马丁尼酒、抹黄油的热面包卷,还有一切被禁食的佳肴!真怪,鲁宾孙半自言自语地说。
服从指令的滤波器完全短路了,行动意志电流波节也不知怎么被瞬间高压电弧焊到了一起。
你瞧,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怪事。
可不是嘛。
卡迈克倦怠地附和说。
真的,不过——这在机器人科学中却是一次崭新的突破!如果我们能够重新产生出这种效果,就可以制造出有自由意志的机器人——想想看这个发现对科学是多么重大的贡献!我们已经领教过了。
艾丝尔说。
我很想观察一下,当电流接通的时候会产生什么效果,鲁宾孙继续说,比如说,反馈回路是不是真会颠倒过来,或者……别乱动!五个声音同时惊呼起来——克莱德象往常一样落在最后。
可是已经为时太晚。
整个事情发生在不到十分之一秒钟之内:鲁宾孙再次扣动了强力衰减器的扳机,把俾斯麦开动了起来——机器侍者迅疾如风地从不知所措的修理匠手中一把夺走衰减器和工具箱,重新接通了住宅防护区的控制开关,又得意洋洋地用两只刚强的手指一下掰断了那只娇脆的衰减器。
鲁宾孙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这种触犯卡迈克家庭利益的企图愚蠢透了,俾斯麦厉声说。
他朝工具箱里察看,寻出另一只强力衰减器,熟练地将它捣毁,又锵锵两声关上自己的胸腔铁门。
鲁宾孙转身朝门口飞奔,忘记了住宅防护区已经重新恢复功能。
他猛得撞到强力防护场上,狠命地弹了回来,飞快地打着旋。
卡迈克从座位里爬起来赶过去,刚好来得及扶住他。
修理匠脸上带着困兽一般惊恐的表情。
卡迈克已经再也体验不到这种心情了。
他的内心已经麻木,完全听凭命运摆布,丝毫没有了继续挣扎的愿望。
他……他的动作真快呀!鲁宾孙憋出这么一句话。
是快啊,卡迈克冷漠地说。
他拍拍饿空了的腹部,轻轻叹了一声,好在我们还有一间空着的客房给你住,鲁宾孙先生。
欢迎你来我们这个幸福的小家庭做客。
我希望你会喜欢拿面包和清咖啡当早餐。
(本文由【读书中文网】Ken777进行OCR、校对。
)《魔鬼三角与UFO》作者:[西班牙] 柯蒂斯·加兰[完整版]李德恩 译人们对各种神奇色彩的自然之谜,本能地抱有浓厚的兴趣。
在当代我们生活的星球上,似乎没有什么比魔鬼三角和UFO更富有魅力地吸引着各国科学家和科学爱好者了。
魔鬼三角即百慕大三角区,是指美国东南部,以佛罗里达半岛南端为一点,与位于加勒比海的波多黎各岛和大西洋上的百慕大岛相连的一个三角形区域。
在这个神秘的、充满恐怖气氛的海区,许多船只和飞机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失事的原因又是目前人类所拥有的科学知识难于自圆其说的。
UFO即不明的飞行物体,通称飞碟。
这种频繁地出现在各国新闻报道中、引起社会轰动的空中怪物,会不会是来自其它星球的使者驶向地球的飞行器,这一直是人们关心的问题。
魔鬼三角和UFO理所当然地引起科学家的注目,同时它们也成为科学幻想小说热中追逐的题材,这些作品对它们的成因进行了大胆的想象和合乎逻辑的解释,从而赢得了广大的读者。
西班 牙作家柯蒂斯·加兰的这部作品,最大的特色是把魔鬼三角和UFO有机地联系起来,小说构思巧妙、情节曲折,在这类题材的作品中不失为一部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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