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025-03-30 08:58:38

《地海孤雏》作者:厄休拉·勒奎恩正文 第一章 坏事 A Bad Thing段宗忱(译)中谷的农夫火石去世后,他的遗孀继续住在农庄。

由于儿子当了船员,女儿嫁给谷河口的商人,因此她独居在橡木农场。

据说在她的故国,她也是个大人物,法师欧吉安过去常到橡木农场拜访她,不过这不算什么,因为欧吉安会拜访各形各色的小人物。

她有个外国名字,但火石叫她「葛哈」,这是弓忒岛上一种白色的小型结网蜘蛛。

这名字很适合她,因为她皮肤白,人娇小,也擅于纺织山羊毛和绵羊毛。

葛哈现在是火石的遗孀,拥有一群绵羊及一片牧草地、四块农地、一园子梨、两间出租的庄舍、一座位于橡树下的老旧石造农庄,还有山后葬着火石的家族墓地,土归其土。

「我老是住在坟墓附近。

」她告诉女儿。

「妈妈,到城里来跟我们一起住吧!」艾苹说,但是寡妇不愿舍弃独居生活。

「或许过一阵子,等你生了孩子、需要帮手的时候吧。

」她说道,愉悦地望着灰眸的女儿。

「但不是现在,目前你不需要我,而且我喜欢这里。

」艾苹回到她年轻丈夫身边。

寡妇关上门,站在农庄厨房的石板地上。

已是向晚,但她没点灯,只是回想自己丈夫点灯的模样:他的双手、火花、渐亮火光下专注的黝黑面孔。

屋内沉寂。

「我曾独自一人住在安静的房子中,」她想,「我又再次过这样的生活。

」她点了灯。

第一个暑季的某日午后,寡妇的老友云雀离开村庄,在尘土弥漫的小路上疾行。

「葛哈,」她看见寡妇在豆园中锄草,唤道,「葛哈,出了事,糟透了。

能来一下吗?」「好。

」寡妇回答:「是什么坏事?」云雀屏住气。

她是个硕重朴实的中年妇女,名字与外貌一点也不搭,但她年轻时是个纤细漂亮的女孩,而且对葛哈很友善,无视于那群对火石带回家的白脸卡耳格女巫闲言闲语的村民。

从此之后,两人便成为朋友。

「有个小孩烧伤了。

」她说。

「谁的小孩?」「流浪人的。

」葛哈将农庄门关好,两人沿小路前进。

云雀边走边聊,气喘嘘嘘,汗流浃背。

小路两旁的密草散出细小种子,黏在她的双颊与额头,她边拨去种子边说:「他们整个月都在河岸草地上扎营。

有个男人,自称补锅匠,但其实是小偷,有个女人跟他在一起。

还有个男的,比较年轻,老跟着他们混。

那几人完全不工作,光是偷窃、乞讨,或靠那女人吃饭。

下游的男孩子常带庄稼给他们,好跟她鬼混。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年头,拦路抢劫的土匪又跑来庄子里,我要是你呀,在这年头,我可会把门锁牢。

那年轻小伙子进村子里来时,我正站在门前。

他说:『小孩不舒服。

』我看过他们有个小孩,跟只小雪貂一样,一眨眼就闪开,我还以为看错了。

我问他说:『不舒服?发烧吗?』那家伙说:『她自己生火弄伤的。

』我还来不及跟他一道走,他就跑了,不见了。

等我走到河边,那对男女也不见了,空空荡荡,一个人影儿都没有,他们的猎网跟垃圾也都不见了,只有一堆营火,还冒着烟,然后就在那旁边……半倒在里面……在地上……」云雀走了几步,没说话。

她直盯着路前,不看葛哈。

「他们连条被单都没帮她盖。

」她说道。

她大步向前。

「她被推入还烧着的火堆。

」她说道,咽了咽口水,拨去黏在炙热脸庞上的种子。

「也许她是跌进去的,但如果她醒着,至少会想法子避开。

我猜他们大概打了她一顿,以为把她打死了,又想隐瞒他们对她做的事,才……」她又顿了一下,才继续说。

「也许不是他做的,也许他把她拉了出来,毕竟是他来求救。

一定是她父亲干的。

我不知道,管他的。

天晓得?谁在乎?谁能来照顾这孩子?谁知道怎么做?」葛哈低声问道:「她能活吗?」「可能吧。

」云雀说道。

「她可能撑得住。

」一阵子后,她们接近村庄,她说道:「不知为什么我觉得非找你来不可。

亚薇已经到了,我们无能为力。

」「我可以去谷河口请毕椈过来。

」「他也无能为力。

已经不是……不是人力能救了。

我帮她弄暖身子,亚薇给了她一帖药,还下了安眠咒,然后我抱她回家。

她一定有六、七岁了,但还没一个两岁娃儿重。

她一直没完全醒过来,却发出一种嘶喘……我知道你也无能为力,但我想找你来。

」「我想来。

」葛哈说道。

但在进入云雀家之前,她慎畏地闭上眼,屏息一瞬。

云雀已把孩子驱出屋外,房内静悄悄的。

那孩子躺在云雀床上,昏迷不醒。

村内的女巫亚薇已在轻微灼伤处敷上金缕梅和痊愈草制成的药膏,但右脸、右头部和伤至见骨的右手,则未做任何处理。

她在床上绘出庇耳符,仅此而已。

「你能帮帮她吗?」云雀悄声询问。

葛哈俯首望着灼伤的孩子,她的双手毫无动静。

葛哈摇了摇头。

「你不是在山上学过医术吗?」痛苦、羞愧、恼怒自云雀口中而出,乞求一丝解脱。

「连欧吉安都无法医治如此重伤。

」寡妇说道。

云雀别开头,咬住下唇,开始啜泣。

葛哈抱着她,轻抚她灰白的头发。

两人相互扶拥。

女巫亚薇从厨房走入,见到葛哈时皱了眉头。

虽然寡妇既未诵咒,也未施法,但据说她刚到弓忒时,以法师养女之身住在锐亚白,而且也认识柔克大法师,她无疑拥有深不可测的奇特力量。

女巫似乎唯恐失去自己的地位,走到床边四处拨弄,在小盘中堆了些东西点燃。

在烟雾及熏臭中,她一遍又一遍不停念诵愈咒。

腥臭的草药烟雾使烧伤的孩子咳嗽出声,瑟缩颤抖地半坐起身。

她开始发出嘶喘声,呼吸急促、简短又沙哑,一只眼睛似乎望向葛哈。

葛哈向前,握住孩子的左手。

她以自己的语言说话:「我曾服侍它们,也离开了它们。

」她说道,「我不会让它们夺走你。

」孩子望着她,抑或望着虚无,试着呼吸,再试一次,又试一次。

《地海孤雏》 作者:厄休拉·勒奎恩好看经典的科幻小说尽在『乌拉科幻小说网』!网址:www.wulali.info第二章 前往隼鹰巢 Goin to the Falcon\'s Nest一年多后,在长舞庆典之后的炎热漫长日子里,一名信差自北而来,下到中谷,要找寡妇葛哈。

村人将他引至小道,他傍晚来到橡木农庄。

他是名脸瘦眼尖的男子。

他看着葛哈和她身后羊圈里的羊群,开口说道:「不错的羊啊。

锐亚白的法师找你去。

」「他派你来的?」葛哈问道,既怀疑又觉有趣。

欧吉安要找她时,有更快、更合适的信差:召来的老鹰,或只是他的声音安静问道:你愿来吗?那人点点头,说:「他生病了。

你肯卖小母羊吗?」「不一定。

你想要的话可以去跟牧羊人谈谈,就在栅栏那边。

你想吃点晚饭吗?要的话,你可以在这里过夜,但我等会儿就要上路。

」「今晚?」她略为轻蔑的眼神中,这次毫无笑意:「我可不会呆坐在这里。

」她与老牧羊人清溪谈了两句,然后转身走入深居山丘上橡树丛旁的房子。

信差跟随她。

石板地的厨房中,一个令他只匆匆一瞥就急忙掉开眼光的孩子,为他送上牛奶、面包、奶酪及绿洋葱,然后一语不发走出。

孩子回到妇人身边,两人都穿着旅行便鞋,拿着轻便皮袋。

信差随着她们走出,寡妇锁起庄门。

他们同时出发,因为传递欧吉安的口信,只不过是为锐亚白领主添购种羊之外的举手之劳。

妇人及灼伤的孩子在小径转向村落的路口向他道别。

她们沿着他的来时路向北,然后转西进入弓忒山山脚。

两人沿路而行,直到漫长的夏日余晖开始暗沉。

她们离开窄路,在林荫下的小山谷里扎营,急湍却安静的小溪在旁汩汩流逝,倒映出柳树丛间的灰茫夜空。

葛哈用干草与柳叶堆成野兔样的床,藏匿树丛间,然后将孩子包裹在被中,让她躺下。

她说:「现在你是个蛹,到了早上,你会变成蝴蝶,破蛹而出。

」她未生火,只裹着披风,在孩子身边躺下,望着一颗颗星星逐渐亮起,听着小溪低吟,直到睡去。

两人因清晨前的寒冷而苏醒。

葛哈生了一小簇火,热了一平锅水,为两人准备麦粥。

残破的小蝴蝶从蛹中颤抖而出,葛哈把平锅放在露湿的青草上冷却,好让孩子端着平锅喝粥。

她们再次上路时,峻耸晦暗的东方山肩已然亮起。

孩子易疲累,她们便整天缓行。

妇人的心渴望快,但她步履缓慢。

她无法长时间抱着孩子,因此为了让孩子走得更轻松,她为孩子说故事。

「我们要去探望人,一个老人,名叫欧吉安。

」她们疲累地走在穿越森林的婉蜒小径上。

「他极为睿智,而且是名巫师。

瑟鲁,你知道巫师是什么吗?」就算这孩子曾有名字,她不是记不得,就是不愿说。

于是葛哈叫她瑟鲁。

瑟鲁摇摇头。

「嗯,我也不知道。

」妇人说:「但我知道他们会做什么。

我还小时——比现在的你还大,但还算小——欧吉安曾是我父亲,就像我现在是你母亲一样。

他照顾我,也试着教我一些我需要知道的事。

尽管他宁愿只身漫游,他仍陪在我身边。

他喜欢走路,走在像我们现在走的路上,还有森林、一些荒野。

他走遍整座山,观看、倾听。

他总是在倾听,因此人们叫他『缄默者』。

但他会跟我说话。

他会说故事给我听,不仅是每个人都会听到的故事,像那些英雄国王行谊,或外地的古老传说,还有一些只有他知道的故事。

」她一面前行,一面继续说:「我现在要告诉你其中一个故事。

「巫师会做的一件事,就是变成别的东西,换成另一种形体。

他们称为『变形』。

普通术士可以将自己变得看似他人,或是像动物,所以你会突然疑惑自己看到了什么,简直像他戴上面具一般。

但巫师及法师会做的不只如此,他们可以变成面具本体,真正变成另一样生物。

所以,如果巫师想渡海却没有船,他可能将自己变成海鸥飞过去。

但他要很小心。

如果一直当鸟,他会开始照鸟的方法思考,然后忘了人如何思考,结果成了真正的海鸥,永远变不回人。

据说曾经有位伟大巫师,喜欢把自己变成熊,变了太多次后,结果杀死了自己的小儿子。

别人只好猎捕他,把他杀死。

但欧吉安也总把这当笑话,有次老鼠跑到他橱柜里、咬坏奶酪,他用个小小捕鼠咒抓到一只,然后就这么拎起老鼠,看着它的眼睛说:『我告诉过你,不要变老鼠!』有一瞬间,我还以为他是认真的……「总之,这故事跟变形有关,但欧吉安说这已经超越他理解的所有变形,因为这是两种东西、两种生命,同时存在一个形体里,他说这超越了巫师的力量。

他在弓忒西北岸一个小村庄,一个叫做楷魅的地方,遇见这样的生命。

那里有个妇人,一个老渔妇,既非女巫,也不通晓法力,但她会编歌,欧吉安就是这么听说她的。

他在那附近一如往常漫游,沿海岸而上,倾听。

然后他听到有人唱歌,或许正在补网或修船,一边工作一边唱:西之西处大陆彼方我族飞舞乘驭他风「欧吉安同时听到了词跟曲,因为他都没听过,便问这歌从哪里来。

一连串询问带他找到一个人,他说:『喔,这是楷魅之妇作的歌。

』于是他到了楷魅,也就是那名妇人住的小渔港。

他在港边找到她的房子,然后,他用巫杖敲门。

她出来,开门。

「你知道吧,记得我们在讲名字时,小孩有乳名,每个人也有通名,或许还有绰号。

不同的人会用不同的方法叫你。

你是我的瑟鲁,等你再大一些,或许你会有个赫语通名。

当然在你成年时,如果一切顺利,你会获得你的真名。

一位拥有真力的人会赋予你名字,可能是个巫师或法师,因为命名是他们的能力。

这名字你可能永远不会告诉别人,因为你的真实自我就存在你的真名中。

这是你的能力、你的力量,对别人来说,既是危险也是负担,只有在绝对必要及信任下,才能给予别人。

但伟大的法师知晓万物真名,可能毋须你告诉他,就会知道。

「所以伟大的法师欧吉安,站在海墙边的小屋子门口,那名老妇把门打开。

结果欧吉安倒退一步,他举起橡木巫杖,抬起他的手,像这样,就像要躲开好烫的火。

他又惊又惧地大声说出她的真名——『龙!』「他告诉我,那一瞬间,他看到站在门口的根本不是女人,而是一簇耀眼烈火与闪耀金甲、利爪,以及龙的大眼。

据说,你不可以直视龙的眼睛。

「然后,一切消失不见,他没看到龙,只看到一个站在门口的老妇,有点驼背,一个人高手大的渔妇。

他们对望。

接着她说:『请进,欧吉安大爷。

』「他便进去。

她请他喝鱼汤,接着两人一起吃饭,然后在她的火炉边聊天。

他以为她一定是变形者,但他不知道,究竟她是可以将自己变成龙的女人,还是可以将自己变成女人的龙。

他终于问她:『你是女人还是龙?』她没回答,但说:『我唱个故事给你听。

』」瑟鲁鞋子里卡了颗小石子。

她们停下来清除,然后非常缓慢地继续前行,因为树丛夹道的岩石小路愈来愈陡。

树丛中,蝉在炎夏里唱歌。

「她唱给欧吉安听的故事是这样的:「兮果乙在时间之始,将世界岛屿从海中抬起时,龙最先从陆上及吹拂陆地的风中生出,《创世之歌》是这么说的。

但她的歌也说,在一切的起源,龙与人是一体的。

他们是同一群人、同一族,背有翅膀,说着真语。

「他们美丽、强壮、睿智、自由。

「但时间会让一切事物产生变化。

所以在龙人中,有的愈来愈爱飞行和荒野,愈来愈不愿意参与创作或学习,对房屋及城市也愈不在意。

他们只想飞得更远更远,打猎及猎食,无知无谓,寻求无限度的自由。

「有些龙人则变得对飞翔毫不在乎,但喜欢搜集宝藏、财富、创作、知识。

他们建造房子与收藏宝藏的堡垒,好将获得的一切都传给孩子,欲求无止境,还渐渐害怕那群野蛮龙人,因为他们可能恣意凶猛地飞来,毁坏所有珍宝,一把火将一切烧尽。

「野蛮的龙人天不怕地不怕,他们毫不学习。

由于他们无知无惧,无翅的龙人便将他们像动物一般猎捕。

被刺杀时,他们完全无力拯救自己,但其余龙人便会飞来烧光美丽的房子,毁坏、屠杀。

不论是野蛮或睿智,最强的一群龙人总是最先互相残杀。

「最害怕的那群则躲避打斗,无法再躲藏时,他们逃离争斗。

他们使用创造的技能建起船,然后往东方驶去,远离西方小岛与在倾圮高塔间争战的翼族。

「因此,曾经是龙也是人的一族变了,成为两族:龙愈来愈少,愈来愈野,住在西陲的遥远岛屿,因为无尽无知的贪婪、怒意而分崩离析;而人类聚集在富裕的乡镇城市中,占据内环诸岛以及南方、东方所有岛屿。

但其中仍有拯救了龙之智识——创生真语——的一群,就是巫师。

「但,歌曲唱道,我们之间还有一些知道自己曾经是龙的人,而有的龙也知道他们与人类的关系。

而且,一族人变成两族时,有些依然是龙也是人的一群,依然拥有翅膀,但不是飞向东方,而是更西,跨越开阔海,到达世界彼端。

他们在那儿和平居住,是既狂野又睿智的伟大翼族,有着人的脑及龙的心。

因此她唱着:西之西处大陆彼方我族飞舞乘驭他风「然后她以此作结。

这就是楷魅之妇的歌谣中所说的故事。

「然后欧吉安对她说:『我第一眼看到你时,看到了你真正的形体。

那位坐在炉火边,与我面对面的妇人,只不过是你穿着的一件衣服而已。

』「但她摇摇头,笑了,只愿意说:『有这么简单就好了!』「过一阵子,欧吉安回到锐亚白。

他告诉我这故事后,对我说:『从那天起,我就开始想,有没有人类或龙到过西之西处?我们到底是谁、完整的我们到底在哪?』……瑟鲁,你饿了吗?上面那里,那个路弯处,看起来好像满适合坐着休息。

也许我们可以从那里看到山脚外更远的弓忒港。

那是个大城,比谷河口更大。

到弯口时,我们可以坐下歇会儿。

」从高高的路弯,她们的确可以由广幅林坡、多岩草原,直望到海湾边的城镇,以及守护海湾入口的险崖;而漂浮在深暗地海上的船只,有如木屑或水甲虫。

小路前方远处再高些,有片陡壁自山边突出:那是高陵,其上就是锐亚白村,隼鹰巢。

瑟鲁没有抱怨,但当葛哈说:「我们上路了,好吗?」坐在小路上、背衬海天交际的孩子摇摇头。

阳光炽烈,且自从在小山谷用早餐后,她们已经走了很远的路。

葛哈拿出水壶,两人再次喝了点水,然后她拿出一包葡萄干跟核桃,交给小孩。

「已经看得到目的地了,」她说:「希望我们天黑前就可以到达。

我很想见欧吉安。

我知道你很累,但我们慢慢走,晚上就会到那儿,那里既安全又温暖。

收好袋子,把它塞在腰带下,葡萄干会让你的腿更有力。

你要不要一枝木巫杖,像巫师的一样,可以帮你走路?」瑟鲁一面咀嚼,一面点头。

葛哈拿出刀子,为小孩切下一段健壮的榛树枝;她又看到一棵倒正路上的赤杨,便折断一根长枝,削去多余树皮枝叶,成了一枝自己可用的轻便拐杖。

她们再度上路。

孩子为葡萄干的效力诱导,也拖着脚慢慢走。

葛哈唱歌作娱,有情歌、牧羊歌,还有在中谷学到的叙事诗。

突然,歌声戛然而止。

她停了下来,伸手作势警告。

前面路上的四个男人已经看到她,就算躲在树林里等他们动身或经过,也是徒然。

「是旅人。

」她小声告诉瑟鲁,继续往前走,紧握手中的赤杨木杖。

云雀对于盗贼团及小偷的言论,不仅是老一辈「世风日下」、「末日近了」的怨言而已。

过去几年来,弓忒的城镇及乡村间已丧失平和与信任。

年轻男人像外地人一样对待同乡,糟蹋他们的好客善意,偷窃、销赃。

过往稀有的乞行现在随处可见,而不满足的乞丐还以暴力恫吓。

妇女不再喜欢独自走在街道上,也对失去这自由感到十分不悦。

有些年轻女孩加入窃贼及盗猎集团,却常一年内就返家,饱含怨气,伤痕累累,还怀了身孕。

而村庄术士及女巫间,则谣传他们的法力变得不对劲:一向有疗效的咒文不再能治愈;寻查术一无所获,或所获非物;爱情灵药不再让男人陷入欲望深渊,却转为毁灭性的妒恨。

更可怖的是,有人不了解法术之道、之法、之限,以及逾越后将招致的恶果,却自称拥有力量,对他们的追随者许诺难以想象的财富、健康,甚至长寿。

葛哈村庄的女巫亚薇曾谈到法术式微,谷河口的术士毕椈也如是说。

毕椈是个敏锐而谦逊的人,曾为瑟鲁的烧伤及痛楚尽一己之力。

他对葛哈说道:「我以为这类事情发生时,毁灭的世代必已到来,是纪元的终结。

黑弗诺王座空居已几百年了?不能再这么下去,我们必须回到中心原点,否则终将会迷失,岛岛相怨,人人相恨,孩童相斗……」他瞥了她一眼,有点胆怯,但眼神依然澄澈敏锐。

「厄瑞亚拜之环已重返黑弗诺塔,」他说道:「我知道是谁将它带去……那是个征象,必定是。

那征象代表将来临的新纪元!可是我们没有付诸行动。

我们没有王,我们没有中心。

我们必须找到我们的心、我们的力量。

或许大法师终将会采取行动。

」他又信心满满道,「毕竟他是弓忒出身的。

」但大法师的行迹,或黑弗诺王位继承人,依旧杳然无踪,而一切继续颓坏。

因此,葛哈带着恐惧及坚沉的愤怒,看着前方四个男人两两左右分开,迫使她和孩子从他们中间穿过。

她们继续前行,瑟鲁紧贴在她身后,头压得低低的,却没有牵她的手。

其中一个长得颇为壮硕、粗黑长须覆唇的男人,咧开嘴轻笑,准备说话。

「喂!」他说。

但葛哈同时出言,更大声说道:「走开!」她把赤杨杖如巫杖般高举,「我与欧吉安有事相谈!」她大踏步穿过他们,瑟鲁小跑步跟在她旁边。

那些人挺立不动,把虚张声势误以为巫术。

欧吉安的名字或许依然有其力量,抑或是葛哈自身,也可能是孩子内在的力量。

因为在她们走过后,一人说道:「你看到没?」然后往地上一啐,做个避邪手势。

「女巫跟她的怪物小鬼,」另一人说道:「让她们走吧!」其余人懒懒地离开时,一个戴着皮帽、身着背心的男人,直定定望了一会儿,神情既苍白又震惊。

但正当他仿若将转身跟随那女人及孩子时,嘴上有长须的人对他喊道:「悍提,走啦。

」他依言照做。

一过转角,离开他们的视线,葛哈便抱起瑟鲁,急急前行,直到她不得不放下她,喘息不已。

孩子既未发问,也不拖延。

一旦葛哈可以再度上路,孩子便用尽全力快步向前走,握着她的手。

「你红红的,」她说:「像火一样。

」她很少说话,也不清晰,因为她的声音十分嘶哑,但葛哈懂。

「因为我生气。

」葛哈说着,仿佛一边发笑。

「我生气时,就会变红。

就像你们这红人族,西方的蛮人……你看,前面有个小镇,一定是橡木泉。

那是这条路上唯一的村庄。

我们在那儿停歇一下,也许可以买到一些牛奶。

然后,如果还撑得住,如果你觉得你可以走到隼鹰巢,希望我们日落时就可以抵达。

」孩子点点头。

她打开装着葡萄干与核桃的小袋子,吃了几颗。

她们继续疲累地走着。

两人穿过村庄,抵达欧吉安在崖顶的房子时,太阳早已落下。

初星闪耀在西方海面高高升起的厚云堆上。

海风吹拂,矮草低垂。

一只山羊在低矮房屋后的草坪上咩咩叫着。

唯一的窗户亮着微暗黄光。

葛哈将她与瑟鲁的木杖靠着门边的墙直立,握住孩子的手,敲敲门。

没有回应。

她推开门。

壁炉的火早已熄灭,只剩灰烬,但桌上一盏油灯发出芥子般的细弱光芒。

从远处角落地上的床垫,欧吉安说道:「进来吧,恬娜。

」《地海孤雏》 作者:厄休拉·勒奎恩好看经典的科幻小说尽在『乌拉科幻小说网』!网址:www.wulali.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