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觉得嗓子里有一口腥气喷了出来,喷到了潘翎飞干净的袍子上。
潘翎飞全然不在意,赶紧扶起我,拍着我的背,使我的淤血吐出来。
吐完之后,我无力的倒在软床上,呼吸却顺畅了许多,环顾四周,不见太子的身影。
回侯爷,墨姑娘已将体内淤血排出,没有异物阻碍呼吸,便不会再危及性命。
一位长须老者说,幸好姑娘只是被钝器所伤,伤口不深,吃几副药,在家静养,不出一月,便可恢复。
周管家,打赏王大夫,潘翎飞头也不回地说,你等都出去吧,这里有本侯就行了。
待那一行人离开,他端起桌子上的药,用勺子舀了一勺黑色的汤汁,轻轻吹了吹,自己先抿了一口,皱着眉头,道,苦是苦了点,不过良药苦口。
他轻轻地将勺子递与我的嘴边,那腥苦的味道直窜我的鼻子里,让我心生厌恶。
我无力地将头偏向一边,抿着嘴,瞪着他,你敢让我喝烂东西,我就拿眼睛瞪死你。
他也不语,执着地向我嘴边送来,温柔得说。
快喝,喝了就好了。
我又将头歪向另一边,继续狠狠瞪着他。
他又向我嘴边送来,我再歪头,几个回合下来,我已累得气喘吁吁。
他见我执意不喝,猛地将药碗放到桌子上,扭过头也不理我,看来他生气了,能将温文尔雅的潘侯爷惹生气可真不容易啊,我还得意的嘿嘿傻笑了两声。
潘翎飞扭头,俊目充满了和太子戏弄我时一样的眼神,他说:你不喝,莫非是想让我以口喂药。
听他说完,我轻咳了一声,赶紧伸手示意把药给我,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把药喝完,看见他弯起笑眼满意地看着我,心知上当了。
自此后一月,每每我服药之时,潘翎飞便像定了时辰的钟表一样坐在我的床前,看我乖乖把药喝完,才笑眯眯地离开。
因着他的尽职尽责,我的身体恢复得很快。
一日,潘翎飞照例前来,我的脸拉得好长,他来,必定是来逼我喝药的。
他手背后,温柔地望着我,道:汶嫣儿,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不稀罕,我没好气得说,带什么我都不稀罕,看见侯爷我就条件反射的想呕啊。
说完我吐了吐舌头,作出欲吐的样子。
潘翎飞不理我的阴阳怪气,说:那你不稀罕,我可稀罕,我打小就和某人一样爱吃冰糖葫芦。
他斜眼瞄了我一眼,从背后拿出一串冰糖葫芦,欲张嘴。
我一看,来了精神,欲去抢夺。
潘翎飞坏笑一下,只顾向后仰,躲避抢夺的魔爪。
我又自管像他身上扑。
抢夺几下,他重心不稳倒在床上,我也随着扑向他的怀里。
时间顿住,世界静止,仿佛有一只乌鸦携着哇……哇……的声响从头上掠过。
我慌忙从他怀里起来,欲再抢夺,只听啪嗒一声,那个桃心状的冰糖葫芦从竹签滑落到地上,我巴巴得看着,高涨的情绪也随着跌倒谷底。
我蜷着身子,头埋于胸前不理潘翎飞,也不管他柔言柔语说了什么,就是自顾自地生气懊恼。
没过一会,有人进来了,我知是他刚走复又回来,仍不抬头。
他说:汶嫣儿,再不接着,只怕这么多都掉到地上了。
我抬眼,见他两只手抓满了冰糖葫芦,露出好看的笑容,我眼睛一亮,忽而又黯淡下来,继续把头埋在胸前:你故意恼我,我爱桃心冰糖葫芦,你拿这么多个馋我,偏没有我想要的。
潘翎飞又柔声安慰,我仍不听,闹了半晌,竟昏昏沉地睡去了,待我醒来,看见桌子上多了一个小碗,里面放着早已化作红水的冰糖葫芦,里面原来是一片雕成桃心形的苹果。
一月后,自觉身体已恢复大半,我央着潘翎飞练剑,他起初不允,后来实在拗不过我便应允了。
前提是练剑时间不可过长,且还要有他在眼前照应着。
一月没练功,果然生疏,飞也飞不高,剑也提不动,看来潘翎飞达到了说要把我养成肥猪的目的了。
初练几日,剑术着实生涩,他偶有亲自示范。
胳膊抬高,再平些。
我抖着胳膊,实在无力支撑,眼看已握不住剑,一个有力的手支撑着我打颤的胳膊,潘翎飞从后面环着我,说,对,要这个高度才好些,然后反手打弧刺去。
他温热的气息扑向我的耳根,脖颈,如有万只蚂蚁啃噬,弄得我痒痒麻麻,浑身不自在,再也无心理会他教的招术。
紫轩,你来了。
远处,太子默默地站着。
等候多时,只是不便打扰翎飞与墨姑娘练剑。
太子面无表情地说,仿佛刚才暧昧的一幕他没看见,但我明明能听出那么一点点责难嗔怪潘翎飞的意思。
翎,翎飞,既然紫公子来了,你们先聊,我去给紫公子沏茶。
我脸羞了个透,慌忙扔下剑,头也不抬的跑了,身后留下潘翎飞的串串笑声。
过不了十几日,我的身体大愈,体质也渐渐恢复,剑术因潘翎飞与太子轮流悉心教导下长进了不少,自此,潘翎飞执意让我管太子叫师傅。
我如此没日没夜地习武,只为心中那个心愿。
那日,在练功房外听见的惨叫,只怕就是萧何的声音。
今夜,我便想潜入练功房探个虚实,也不知萧何受了什么样的苦楚,我已等不到太子领我去见了。
不料,我再怎么推辞头痛脑热混身酸软,潘翎飞执意要让我陪着他和太子游逛闹市,还专门叮嘱周大婶将我好好打扮一番。
周大婶,我喜欢那件白色的秀袍,你为何偏要我穿这件水蓝色的?周婶子边替我系粉色裹腰,边说:墨姑娘,今晚小侯爷保准也穿水蓝色的衣袍,他就爱这个色,你穿这件,刚好配他嘛。
我干嘛要配着他,自己喜欢就行了呗。
我嘟着嘴说。
你傻啊,墨姑娘。
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小侯爷疼你,纳你为妾是早晚的事。
你们这样穿不就是你说的情,情侣装么?周大婶一跟指头戳我的脑袋,气急败坏得说。
周大婶,你好本事,能撺掇全府的老少爷们儿和你一起嚼舌根子。
我和翎飞就是好朋友。
得,得,我也不和姑娘辩解,我奶过的孩子我还不清楚他的心思?你自己也巴巴得只唤小侯爷‘翎飞,翎飞’的,还说什么是好朋友。
细细想来,连我也不知何时我不在唤潘翎飞为侯爷,而是翎飞。
周大婶替我梳妆打扮完毕,还不忘给我的发髻一边插上两朵蓝花发誓。
我端于镜前,看着盛装后的自己,着实佩服周大婶的装扮技术。
轻描黛眉,略施唇红,几缕碎发隐隐遮于前额,浮在浓密的睫毛上方,水灵灵的眸子流淌着晨露般迷蒙的芳泽,如美玉生晕,透着些许清新,古典的韵味。
一袭水蓝色锦袍,袖口轩敞宽松,粉色裹腰勾勒出柔美纤细的腰部线条,裙前摆隐没于膝盖处,露出如玉冰肌,裙后摆略微及地。
我推开门,望见背对我负手而立的潘翎飞,轻唤道:翎飞。
他转身对我微微一笑,眼眸明净清澈,果然一袭水蓝色秀袍,月光皎皎下,更显他的身姿矫健挺拔。
他伸出纤长的手扶我走下台阶,我一定是被温柔的月色恍惚了头脑,竟没心肝地把手递与他。
待我反映过来想从他手中挣脱,而他手中的力气已不容我半分迟疑。
潘翎飞牵着我径直走到大门外,门外有一辆马车等候。
他小心翼翼得把我扶进马车,仿佛我是一件碰不得的易碎品。
坐上马车,他还是不由分说将我的手牢牢牵起,就如我的手就应该放在那里一样。
我几次欲抽出都被他生生抓紧。
马夫一扬鞭,马车向闹市行驶,这才发觉车中还坐着一人,正是我俊美的紫师傅。
他仍一袭白衣似雪,衣边着淡紫色绣纹,檀香墨发散落于腰臂,只有一束头发用白色丝带高高束起,几丝刘海纤尘不染浮于额际,敛墨狭长凤目似盯非盯着我放于潘翎飞手中的手,这种飘逸之美,竟让我心生恍然。
突然想到以前这样盯着师傅被戏弄过几次,忙收了眼色,也不言语。
也不知从何时起,我便觉得凡是我们三人相处,气氛就有说不出的尴尬。
没多久,闹市已到,下了马车,繁阜之景象尽收眼底。
城里几十条大街,几百条小巷,都是人烟聚集。
绕城一道河,数余里,便是护城河。
今日正逢水满,河上便泛起很多船只,船里总能传出敲鼓萧笛之声,委婉幽转,动人心魄。
城里城外,大街小巷,金粉阁楼,茶座酒肆,比比皆是。
不论你走到哪条街上,风雨灯,明角灯照着都如同白昼。
闹市中央,人们聚拢到一起,算卦卜命,杂耍曲艺,售卖饰物,吟诗作画,应有尽有,好不热闹。
翎飞,我还要那个冰糖葫芦。
潘翎飞松开了我的手,为我买了两个桃心状的,我一手一个,咧着嘴满足地笑起来,余光瞥见了一直站在身后沉默不语的太子,他的脸在迷澈月光的照耀下越发显得寒气逼人,竟让我在这微热的天气里,不觉一冷,打了个寒颤。
我忙拧过身子,朝一处人声鼎沸跑去。
真是里外三层人挤人,最里面是小猴子杂耍,又翻跟头,又作揖,我高兴地忘乎所以,也不去理会最外边潘翎飞焦急唤我的名字。
突然,头顶上空一声炸响,人们顿时骚动起来,紧接着,又啪,啪,啪几声,天空霎时已被五光十色染满,怒放着朵朵烟花,原本就如同白昼的闹市此时已被渲染得更加炫目灿烂。
我呆呆得仰头望向天空,任凭流光溢彩绽放在我的脸庞,浑然不知,远处的锣鼓声响起,庞大的舞龙队渐近,还痴痴傻傻的,待我清醒过来,已被拥挤的人群冲到不知哪个僻壤里,最爱的糖葫芦也被挤掉了。
我回头找潘翎飞和太子,早已不见了他们的踪影。
这时,突然一只有力的大手牵住了我,猛地拉起我就向更深处巷子跑去。
翎飞,你慢点,我穿的可是裙子。
我嗔怒道。
潘翎飞终于停了下来,握着我的手如此冰凉,我说:刚手还热热的,怎么一会就冷了,是不是穿太少了,你要生病,周大婶定会责怪我照顾不好你。
潘翎飞不语,只是定定得站在阴暗处。
这里黑得令我辨不清他的五官,只隐约辩得清亮的眸子,波光如清晨花瓣上的露珠迷离透彻。
这里太黑了,我们走吧,师傅找不到我们会着急的。
我欲转身走,却被他一把拽了回来,力气之大,使我一下摔到了他宽阔的臂弯里,紧紧得抱住了我。
他,他这是干什么,我欲要挣脱,他便抱得更紧,我心中一片混乱,六神无主,莫非翎飞真的,真的,如周大婶说的那样,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都知道小侯爷疼你,纳你为妾是早晚的事,我更加慌了神,这要我怎么办,我,我要怎么拒绝。
越是慌张,越是软弱无力,周围寂静的要死,只剩下我慌乱的心跳声,和潘翎飞粗重的呼吸声。
这时,潘翎飞将我生硬的身子扳过来,面对着他,我赶忙低下头,垂着眼睑,不敢造次。
他的双手抚过我的脸颊,将我的头微微扬起,我明显感觉他温热的鼻息越来越重,越来越近,打在我的脸上。
他想干什么,莫非,莫非想一吻定情?不行,我不能嫁给他,我的心只属于一个人。
翎,翎飞,我,我还没准备好,如,如果你真要娶我……还没等我把话说完,潘翎飞猛地停止了动作,踉跄地退后了几步,呆呆得站在那里,也不言语。
一个翻身飞转,便不见了他的影子。
我惊魂未定,手心微凉,赶紧逃出这个是非的辟巷。
终于找到人如潮涌的正街,听见一片哗然之声。
我循声望去,看见一蓝衣翩翩少年立于阁楼顶端,晚风猎猎,卷着他的衣角翻飞,泛起如碧波一样的涟漪,真是一幅绝世之画。
蓝衣少年在人群中搜索到我,两臂扎如苍鹰之翅,单脚蹬于瓦片,便飘飘然立于我眼前,急忙握着我的双手,不似刚才那般冰凉,柔声细语却满目嗔色:汶嫣儿,让我好找啊!我嘴巴上说着汶嫣儿知错了,心里却将潘翎飞骂个十万八千遍,分明是你把我带到黑巷子,落下我一溜烟飞到屋顶,现在反而责难我了?师傅呢?我四处张望,没见太子的身影。
紫轩说身体不适,先走了。
他又不傻,谁想当电灯泡呢。
说完,便觉语义不对,慌忙捂住嘴巴,不出声了,心里连连骂自己没头脑,口不择言。
何为电灯泡?他不解地问。
嗯……就是这个的另一种叫法。
我指指高挂着的红色大灯笼。
潘翎飞迷惑地抬起头,望着灯笼,突然眼睛一亮,月色照进他的眼,温柔地向我一笑,像是心领神会了。
我咬着嘴唇,低下头,也不语。
聪明如他,定能领悟电灯泡的涵义,越想越害羞,再想起刚才被他拉到黑巷差点被强吻,于是头越低,脸越红。
他只是傻乎乎,咧嘴笑着……潘翎飞带着我到饰品集市,选了一家上乘玉器店铺。
潘侯爷,您可来了,小的早已备好了那对芙蓉玉镯。
一个满身市侩气,挤着谄媚笑眼的男人连忙把我和潘翎飞往店铺里让。
侯爷,您和这位姑娘稍等,小的马上去拿。
说完,他转到里屋,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精美的桃红丝绒锦盒。
他把盒子递与潘翎飞,恭恭敬敬地说:侯爷 ,您瞧,和您要的不差毫厘。
此乃冰花芙蓉玉,由于它色泽奇特,玉中是非常罕见的。
潘翎飞,缓缓打开盒子,拿出其中的一只,那粉紫色的镯子映入我眼,颜色温润,非常怡人。
那老板见我也细细瞧着,继续炫示:这玉生的出水芙蓉 , 清爽亮丽 ,适合如这位小姐肤色白皙的人佩戴。
用它泡水洗脸 , 对皮肤有很好的保养功效, 美白肌肤 , 是唯一的一种养颜玉 。
相传有一芙蓉玉汲取了天地日月之精华,修行了三千年终于化为一曼妙女子,却为了救一个受伤神将的性命破坏了一身修行。
因有这么一个美丽的传说,固此玉送给心上人最合适。
我也不理那老板说的什么,对潘翎飞说:翎飞,我梳妆屉子里全是首饰,每天换着法戴都戴不完。
潘翎飞只管将芙蓉玉镯戴到我的手臂上,道:汶嫣儿,生辰多少?我心头一紧,竟一丝恍然,像是很重要的事情从头脑中闪过,却又抓不住:我,我不知道。
那今儿个便是你的生辰。
他微笑地看着我继续说,我知你不爱这些,但这是我亲自为你挑的,好生收着这个礼吧。
他干净明媚的笑容容不得我一丝拒绝,我屈了个礼,说:墨汶嫣谢过侯爷赏赐。
玩赏着这个粉紫色的玉镯,也好不喜欢,冰凉沁心,抚着竟感觉如抚着自个肌肤一般。
出了玉铺,潘翎飞一声清脆哨响,一匹黑色骏马从僻巷处奔来。
他抱起我的腰扶我到马背上,说:夜深露重,想你也玩累了,我们该回去了。
随即也翻身跃起。
他轻轻从背后环着我,牵着马缰绳。
马儿很乖巧,始终保持着不快不慢的速度,兴许我也是玩累了,便在这温暖的臂弯里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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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有人吗?有人吗……人吗……吗……我大喊,神仙,你出来,把我带回去,我不要做墨汶嫣了。
做墨汶嫣了…… 墨汶嫣了……了。
没人理我,她可真信守诺言,果然不理我了。
墨汶嫣,你好狠心。
这是萧何的声音,可我还是在一片苍茫黑暗中看不到,却能感觉到他散发着兽一般的气息。
你好狠心好狠心……心……他的嘶吼渐渐隐于黑暗之中。
萧何,你在哪?我不是墨汶嫣,我是马一杨啊,马一杨,不记得了?上初三,你陪我背英语单词,背语文古文,我陪你踢足球,打篮球,周末一起去滑冰,一起去网吧玩cs,这你都忘了?我在黑暗中喊着,极力证明着我是马一杨,可是越喊到最后我越迷茫,我到底是谁啊?忽然间,眼前突然一亮,看见萧何猛地朝我这边扑来,撞得牢笼巨响,他的眼神如万把利剑一般穿过我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