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更。
在这里住了几天,小蛮渐渐摸透了泽秀的生活规律,他每晚戌时必定就熄灯睡觉,第二天寅时过一刻便起来,出门练功,点卯左右回来继续睡,睡到辰时就提剑出门,中午回来吃饭,下午继续出门,晚上回来吃饭,然后擦他的剑,擦完睡觉。
以前虽然和他同路了那么久,但都是在外面颠簸流离,这还是第一次见识到他日常是怎么过的,果然很好很强大。
今天放在厨房里的是一只鸡,一只活鸡,瞪着两只泪汪汪的眼睛,无助地缩在灶台下面看着小蛮。
小蛮叹了一口气,狞笑着走过去,一把揪住它的翅膀,轻道:可怜的小鸡,抱歉,把你的肉贡献出来吧。
她将鸡脖子抓住,将上面的毛拔干净,一面柔声细语:你不要怪我心狠手辣,要怪就去怪那个泽秀大叔,是他要吃你。
你倒霉长得这么肥,我跟你说啊,他比猪还能吃,看到你肥嘟嘟的样子就要磨牙霍霍。
我们都是被压榨的可怜小蚂蚁,不过呢,你是用来吃的,我是用来当佣人的……那只鸡早已被她吓晕过去了,动也不动,小蛮细细处理完毕,在瓦罐里放上水,再把光溜溜的鸡洗干净,丢在瓦罐里一起熬。
她一面低头切菜,一面低声唱歌:采桑陌上试春衣。
风晴日暖慵无力。
桃花枝上,啼莺言语,不肯放人归。
一阵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她立即闭嘴不唱,抬头一看。
却见泽秀回来了,和往日不太一样,脸色有些发白。
大氅上湿了一块,他用手按住。
倚在门上看她做菜,看了一会,才轻道:好香。
小蛮没说话,只是切了一把葱丢进瓦罐里提味。
他低声道:午饭不用留我的份,你自己吃。
酉时记得叫我起来。
他转身走回屋子。
小蛮不由好奇地探头去看,见他脱了大氅和外衣丢在地上,里面雪白的中衣被血染湿一大块。
她心中一颤,急忙跑过去,刚好他脱了中衣,肩胛那里被砍了一道足有五寸长的伤,鲜血汩汩地流出来。
他打了清水,用布去洗伤口,可惜位置尴尬。
他弄得很吃力,小蛮快步走上去,低声道:我……我帮你啊。
他一言不发。
把布递给她。
小蛮飞快把伤口洗干净,可惜血还是一直涌出来。
泽秀递给她一把银针。
:低声道:我说穴位,你替我扎针止血。
她哪里知道什么穴位。
好容易摸索了半天,扎了针,血果然慢慢止住了,再把伤口洗干净,敷上药,用绷带一圈一圈裹好,低头再看他,满脸冷汗,脸色苍白。
他往地上一躺,低声道:好了,没事了。
多谢。
小蛮蹲在他旁边,眼怔怔看着他,怎么也不想走开。
他过的日子太危险,每天都刀光剑影地,不是他砍人家就是人家砍他。
他光裸宽阔的后背露在外面,上面全是旧疤,而最显眼的就是正中一道血红地疤,那是被土老板一剑穿透胸膛弄出来的,虽然长好了,可是看上去却分外触目惊心。
她扯过外衣和大氅,盖在他身上,伸手去摸他地额头,果然有点发烧,正要回头找药,忽然手腕被他拽住。
小蛮微微一惊,低声道:你发烧了,要吃药。
他将她的手放在唇边,掌心贴在脸颊上,口里的热气轻轻喷在上面:你方才唱的……很好听。
原来你也会唱这首歌……原来他听见了,小蛮咬了咬嘴唇:嗯……我会唱。
他低声道:你再唱一遍。
她怔了一会,才开始唱:轻丝……轻丝。
象床玉手出新奇。
千花万草光凝碧。
裁缝衣著,春天歌舞,飞蝶语黄鹂。
春衣。
素丝染就已堪悲。
尘世昏污无颜色。
应同秋扇,从兹永弃,无复奉君时。
歌声纤细婉转,其声袅袅,仿佛要飞到九霄云外去。
她唱完,低头一看,他已经睡着了,还轻轻抓着她的手没有放。
小蛮怔怔看着他浓密地睫毛,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这样抓着她的手,如此依恋,会不会也像她依恋他那样,从心里纠结出许多茫然的情感?她将他额上的碎发慢慢拨开,从心里轻轻叫出这个名字:泽秀。
她仿佛又听见凋谢的花朵盛开的声音。
天快暗的时候,泽秀醒了,他起身穿好衣服,提着剑又要出门。
小蛮轻道:你……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不要出去了……好不好?他将剑挎好,低声道:没事,死不了。
小蛮一把抓住他的大氅,蹙眉轻道:你别去……好不好?他回头微微一笑:原来你还会在乎我地死活,多谢了。
小蛮垂下头,抓着他大氅的手慢慢放了下来。
泽秀看了她一会,突然将剑脱下。
好,我不去了。
她两眼一亮,登时抬头去看他,不防脑门突然被人一弹:傻孩子。
我饿了,吃饭吧。
晚上他又开始发烧,小蛮坐在他身边,不敢睡,不停给他换冷巾子盖在额头上。
泽秀拉高大氅盖住身体,低声道:你不用担心,去睡吧,明早就没事了。
她摇了摇头,没说话。
泽秀翻了个身,背对着她,良久,突然道:手……你的手给我。
小蛮沉默半晌,才慢慢把手放在他面上,上面很扎手,是他新长出来地胡须。
他握住她的手,按在脸颊上,过了很久很久,小蛮以为他睡着了,他突然低声道:那天……我回去了,不过你不在,跟着天权走了。
她地手腕不由一颤。
所以你知道我在镇州?她轻轻问着。
……你一进镇州城我就知道了,一直跟着你。
你地胆子也太大了,在榜上通缉是什么事情,你知道轻重吗?她垂下头,嘴唇轻轻一碰:泽秀……你是来找我的吗?他没说话,将她地手握紧,放在唇边,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慢慢亲吻过来。
下次不要做坏事了,看到你的脸出现在通缉告示上,真是我人生三大惊奇之一。
她不由自主笑了起来,难怪他见到她的时候,脸那么黑。
他转过头,妖娆轻佻的桃花眼瞪着她:你还笑?小蛮看他半张脸都被胡渣给盖住,便轻道:我帮你刮胡子吧。
他闭上眼点了点头,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递给她。
小蛮端了一盆热水过来,用热毛巾将他的须根捂软,这才一点一点替他刮起来,刮到下巴那里,他突然伸手将她抱起,放在自己肚子上。
小蛮脸上一红:你干什么?刮胡子啊。
他无辜地瞪起桃花眼。
小蛮将他下巴轻轻一推,用匕首小心刮着下面的胡渣,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一面轻道:你胡子真多,比我老爹的还多,还硬。
不过他可喜欢我给他刮胡子了,说我比外面的师傅手艺还好。
他漫不经心地答应了一声:那他真是有福了,你手艺确实不错。
他双手握住她纤细的腰身,小蛮反手一打:放手!他依依不舍地放了开来,低声道:怎么瘦成这样?用点力腰就要断了。
她没说话,只是认真替他刮着胡渣,直到摸上去不再扎手。
泽秀定定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突然又抬手在她左耳上一摸,将她耳边的头发别在后面,那枚闪烁的耳钉就露了出来。
他看了良久,突然拔下拇指上的黄金扳指,然后将自己脖子上的羊脂白玉取下,将那块玉佩塞进怀里,用金链子系住扳指,慢慢套在她脖子上。
不要弄丢了。
他摩挲着那只扳指,声音很轻。
她嗯了一声,将扳指塞进衣服里,拧干毛巾把他的脸擦干净,这才笑道:好啦。
泽秀哎了一声:这就好了?这样快。
小蛮站了起来,端着水盆,哼哼笑道:不相信我的手艺?要不是看你发烧,我还能更快呢。
她把热水倒掉,自己梳洗了一下,回到屋里,他已经闭上眼睛,看上去是睡着了。
她一口吹了烛火,正要躺在地上,忽听他说道:你靠过来一些,把手给我。
又要手,他是小孩吗?她轻轻躺在他身边,把手递给他,他握住她的手,轻轻放在脸上,在她拇指上一吻,低声道:做个好梦。
结果这句话让她一夜都没睡好,正是迷迷糊糊的时候,只觉有人在她手指上轻轻咬着,她嗯了一声,要抽,没抽回来,她喃喃道:这不是猪蹄啊……想吃的话去买……那人哧地一声笑了:瘦不拉叽,鸡爪还差不多。
她怒了,一把抽回手,翻个身继续睡,把大氅全部抢过来抱在怀里,缩成一个球。
不知过了多久,背后突然觉得很暖和,她好像被人抱在怀里,那人轻轻摸着她的头发,很舒服,像一只被抚摸的猫,于是她又一次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