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答应我作为亲兵随军而行,条件是不可以暴露我女子的身份。
对于这个要求,我自是没有什么好反对的。
取下绾着青丝的银丝带,让若恩自军中找来梳子,又让兵士围成一圈以掩人视线,我以极快的速度便梳理好了一个男儿髻。
如何?梳理好之后,我手指着自个儿的头上发髻问莫言。
他似是有些惊讶,却没有明显的表现出来,只是眸底显出了一抹赞许之色。
我心中暗喜,正想再说上两句,却不料他目光陡然往我身上一移,随即摇头笑道:这衣裳还是一大破绽呢。
我一愣,随即低头一看,瞧着身上那件纯白色的丝衣,刚刚还有的一点得意劲儿顿时烟消云散。
四处看了看,没有发现能够让我换衣的地方,再往楼下一看,那车走马驰扬起的滚滚烟尘已经渐渐掩盖了油云荒荒的天空,我不禁心急了起来:这可如何是好?我这衣裳还没地儿换呢。
我若是不换这衣裳,你能让我随你一同出征吗?自是不能。
女子随军出征,必定影响士气,朕作为主帅,更需以身作则才是。
不过……莫言挑眼瞥了我身上的衣裳一眼,黑眸一转,随即又道:不过,我们今日开拔,日落之前会在城南五十里的官燕镇驻扎,你可先回宫换好衣裳,然后再与大军在那里会合,你看如何?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点兵楼处在高处,楼下又是一片广阔的平地,我除了回宫换衣之外,似乎已别无选择了。
嗯,我派些亲兵护送你回去,等下再让他们接你去官燕镇。
莫言朝我点了点头,随即吩咐一旁的若恩,你马上伺候夫人回宫换衣,不要再耽搁了。
是,奴婢遵命。
若恩领命而去,立马便下楼去准备了。
我微微一笑:那我先告退了。
倾身作了一福,也不再多说什么,我亦跟着缓缓地步下台阶去。
转身离开的时候,看见了莫言的眼里流露出来的诧然,却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大概是在想为什么我现在已不自称臣妾,而是改称我了吧。
然而那一刻,当我自然而然地在他面前以我自称的时候,我却觉得是那样地理所当然。
※一路坐着马车朝原路返回,我这才发现,此时的淕都长街上,人潮已比来时更加汹涌了。
老百姓们听见了大军开拔的号角声,纷纷往点兵楼涌去,与我们回宫的方向恰好相反,让我们的马车举步维艰,行进缓慢。
莫言派出的亲兵手持长戟围绕在马车的周围,个个都是神色严峻,只担心万一遇上刺客或者其他突发情况。
我坐在马车里,面无表情地看着薄薄的纱帘之外攒动的人流,心里也不禁隐隐担心起来。
心脏莫名地猛烈跳动,让我觉得似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似的,不自觉地开始紧张起来。
马车外,喧嚣的人声,一刻都不曾停歇,直轰得我的脑子隆隆作响,令我愈发地无法静下心来。
我是清楚的,这样坏境之下,是极易遇上刺客的。
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太多虑了。
按理说,要是真有刺客想要趁机行刺,那也不该是来行刺我,而是该去行刺点兵楼上的那一位才是呀。
我算什么?充其量也不过就是这皇宫里的一个妃子罢了,一没有握权,二不算得宠,哪个刺客会来行刺我?这样想着,心又不禁安了许多。
稍稍地侧过身,将头枕向一旁的软垫,一夜未眠,此时的我只想好好地歇息一会。
马车之外,巨大的声音轰鸣,喧嚣不歇的人声,不死不休地纠缠着我的耳膜,令我觉得一切寂寞。
像被海水淹没临近窒息的刹那所呈现出的轻松释然,我发现自己竟然在这喧闹的长街中开始渐渐进入了梦乡……秋天的风不凛冽,划过面颊的时候,不会觉得生疼,只会觉得柔柔的,感觉很舒服。
一如我在梦中见到的那个人一般,给我的感觉其实很舒服。
那个在我梦中出现的男子,显得那样的干净,让我有种无法言喻的熟悉的感觉,连我自己都说不出是为什么。
他精致的面容上浮现出来的恬淡的笑,他漆黑的眸子里传达出来的某种坚定的意志,他以这样陌生的姿态出现在我的思想里,平静如水,纯洁祥和。
我的潜意识里喜欢这个男子,我知道。
这名梦中的男子始终以桀骜的姿态站在高高的山之巅,衣袍猎猎。
璀璨的阳光自他的头顶倾泻而下,映成耀目的晕圈,他俯瞰世间诡谲风云,生死离别,却镇定自若。
他始终淡定微笑,嘴角轻柔地扬起好看的弧度,笑得璀璨无比,却又纯粹干净,令人不禁心生向往……口里忽然觉得有些干燥,干燥得如同平常我们大口大口吞咽的若有若无的空气一般,没有一丁点儿的水分。
咽喉处生涩,空洞无物,却又似塞满了东西似的,让我喘息艰难。
我看着男子向我张开双臂,却自那高高的山之巅飞下,仿佛刹那间他便可以生出巨大的白翅一样,他飞得那样的自信,似乎完全不惧就此坠落而粉身碎骨。
我惊怔,目瞪口呆,望着他如一片羽毛般缓缓飘下,心中却因为害怕他就此坠落悬崖而显得有些窒息。
窒息,在这个梦境里。
直至梦境戛然而止,惊醒。
多么诡谲的一个梦!我睁开眼,看着马车内熟悉的什物,心却骤然剧烈地跳动,一下一下,激猛地抨击着我的胸膛,让我在恍惚间产生一种错觉,以为下一刻我的心便会破胸而出一般。
我紧紧地用双手按住我的胸口,企图以此来降低自己心中的惶恐。
说不清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只是在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心底深处萌升出一种预感来——似乎,将会有事发生。
我的预感一向无端地灵验,这让我深信不疑。
我开始觉得有些紧张,不得不用右手捂住胸口,而将左手腾出来抓住马车内固定的桅杆。
固定的桅杆,在这一刻,似乎能够给予我某种意义上的心安作用。
尽管我知道这么做其实不过只是自欺欺人,根本抵不了什么用。
正这样想着,下一刻,车外一直喧闹的人群竟然骤地发出了惊叫声。
随即,马车一阵剧烈地晃动,然后紧急地停了下来。
周围有老百姓在奔走,似乎是在逃命,抑或是在躲避着什么。
保护夫人……保护夫人……车外有亲兵在高声叫喊。
然后那喊声如同昙花一现般转瞬即逝,我甚至来不及辨清那声音的方向,它便已消逝在了满街噪杂的尖叫声里。
须臾而已,方才喧闹的大街,已变得冷清无比。
果然出事了,一切跟我的预感没有分毫的偏差。
遇上刺客了吗?我撩起车帘,想要一窥车外的情况,却不成想刚刚将纱布挑开,若恩的脸便出现在了马车的一侧:夫人,请您先在马车里待着,千万不要出来!她的声音有些急迫,完全不似平时。
她的额头已经泌出了涔涔冷汗,我瞧着她一脸紧张的神色,旋即明白我们真是遇上危险了。
对方来了多少人?我问。
若恩正欲回答,但是似乎已有刺客袭来,一枝长戟横在了我与她之间。
夫人小心!急急地以长剑挑开长戟,若恩回身,将剑刺向来袭者,趁着这短暂的机会快速地道:阻拦在前方的人并不多,只是奴婢担心,这长街两侧的屋檐高楼之上,恐怕早已有了埋伏……话还来不及说完,又是一剑刺出,闪过偷袭,若恩旋转着身子飞向半空,继而从马车的一侧跃至马车的正前方,拦阻欲从正面进攻的刺客:大家听令,保护好夫人往回撤,快!这是若恩的声音,我辨得清楚。
在这般纷乱的情况之下,她仍然能够临危不乱,判断清楚形势,然后命令众人往点兵楼去求援,这让我不得不有点佩服她。
是!是!是!此起彼伏的应诺声,是莫言的亲兵。
亲兵,便是死士。
以死捍卫主子的命令,是他们的职责。
所以,遇上刺客,没有人会逃离,他们只会遵从主子的命令,战至不剩一兵一卒。
我坐在马车里,感觉着马车掉头,耳边不死不休地纠缠着砍杀声,血光迸溅上纱帘,晃花了眼……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