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回宫几日了,花朝却一直心神不安。
她总是觉得岚若的镇静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意味,因着上次夜宴贵妃又惊又怒,病了一场精神不济,这期间,容贵妃每到簧夜时分便微服出宫,倒也顺利非常。
煦一日好似一日,渐渐手脚都有了知觉,今日清晨岚若又回禀了皇帝,打着为琛儿取记名符的幌子,偕同容贵妃去了天一寺。
待她们去后,琛儿便哭闹不止。
:小祖宗,奶娘求您了,不要再哭了好不好?乳母抱着他急的大汗淋漓。
花朝伸手接过他,在他额头上亲着,手里轻轻摇晃,百般哄道:乖宝贝儿,是不是想母妃了,母妃过会子就回来了,姑姑带你到园子里去玩儿好不好,园子里有香香的花,还有金灿灿的鲤鱼,来,我们到园子里去。
乳母如释重负,忙取了厚厚的红锦披风密密包在琛儿的身上。
天儿渐渐寒起来。
所幸昆明湖中引了西山温泉的活水,一行人径直向湖中的暖亭走去,花朝抱着琛儿立在九曲回廊上,微微探出头去,只见数千肥嫩的锦鲤在水中悠闲自在的摆动着细尾,红通通的一大片看上去甚是喜人,这御苑中所养的锦鲤向来是不怕人的,琛儿瞪着黑白分明的清亮眸子望著水里的金鱼,小嘴中发出呜呜呀呀的声音,小拳头不时的挥动着,暂时停止了哭闹。
:还是公主有办法,瞧,小世子不哭了呢。
乳母笑道。
花朝微微一笑,空出一只手来,萤儿忙将鱼食拿捧了过去,花朝捏了一把,缓缓撒向鱼群,锦鲤们纷纷将嘴露出水面啄食,很是有趣,琛儿双眼眨也不眨的紧紧盯住,终于咯咯笑了起来。
:好宝贝儿,真乖,好些日子没听你笑了。
花朝舒了一口气。
众人亦一叠声的凑趣:这是小世子跟您亲呢,咱们怎么哄也不见笑,偏生到您手里就好了。
:是不是呀,宝贝儿,和姑姑亲不亲?花朝亲昵的蹭着琛儿的粉嫩面颊,琛儿越发笑起来了,小手揪住花朝的衣襟揉搓着。
:七公主。
身后传来一身娇怯怯的呼唤,不必回头也知是太子妃。
花朝微微笑道:二皇嫂。
太子妃身着淡粉锦衣,如云髻上只簪了九凤朝阳钗子,流苏点点垂在耳际,端庄走过来,细细打量了琛儿,露出艳羡神色:这孩子生的真好。
:二皇嫂打哪儿来,怎么连个宫女都没有带?花朝无意道。
太子妃忙掩饰道:哦,我随意走走。
花朝亦不多问,只笑着吩咐:萤儿,取了雨前茶来,再备些点心一并拿来,左右也是无事,皇嫂同我在这消磨消磨吧。
:恭敬不如从命。
太子妃倒很是乐意。
萤儿领命去了。
太子妃忽道:姐姐她,去寺里取小世子的记名符了吗?:是啊,天儿太冷,生怕琛儿受了风寒,这才没有带他去。
花朝笑道。
太子妃怔怔瞧着琛儿:论理,我是他亲姨娘呢。
花朝亦笑道:正是呢。
:能不能叫我抱抱?太子妃怯怯道,生怕花朝拒绝。
花朝笑道:这有何不可呢?来,宝宝儿,给姨娘抱抱好不好?说着,将琛儿小心翼翼递给她。
太子妃接过孩子,面上露出自怜的哀伤:我若是有个这样的孩子,即便是死了,也够了。
琛儿忽然瘪了瘪嘴,惊天动地的哭了起来。
花朝忙将他接了过来,一面哄着一面安抚太子妃:琛儿这几日总是哭闹不休,皇嫂不要介意。
太子妃黯然笑道:公主言重了。
正此时,萤儿带了宫女捧着茶水和点心走来。
:皇嫂尝尝,这是雨前新茶,还有那梅酥,凤梨果也是极好的。
花朝好容易哄的琛儿睡下,将他放在摇篮里,边摇着边对太子妃道。
太子妃强笑着拈了一块凤梨果,片刻,却蹙起眉头捂着胸口欲呕,忙用滚烫的热茶送了方好,见花朝关切的望着她,忙道:酸了些。
因岚若素来喜酸,这些日子送到无忧宫的果点确也酸了些。
花朝不疑有他,笑道:可巧,我也不喜酸呢。
一旁侍立的乳母细细打量了太子妃的神色,忽笑道:依奴婢看来,太子妃娘娘象是有喜了呢。
太子妃顿时变了脸色。
:若真如此,要宣太医来好生瞧瞧呢。
花朝笑着对她道。
太子妃却如面罩寒霜,厉声对乳母道:你胡说什么,本宫的身子难道自己不知道吗?乳母唬了一跳,忙跪下道:奴婢失言,娘娘恕罪。
太子妃仍是余怒未消,面色也有些苍白。
花朝心知有异,只对乳母道:你先下去吧。
萤儿会意,忙带着委屈的乳母和众宫人退至暖亭外候着。
:皇嫂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花朝看着她,淡淡询问道。
她恍惚抬眸,与花朝温暖目光相触,心头顿时一酸,眼泪夺眶而出:乳母说的没错。
:这是好事,为何皇嫂如此惊慌遮掩?太子知道吗?花朝不解道。
太子妃惨淡一笑:他不知道还好些,若是被他知道,只怕这个孩子就保不住了。
:皇嫂这是什么话?花朝越发茫然。
太子妃目光幽幽道:公主不知吗?太子和我父王在朝堂上几次冲突,每每太子下朝冲我发火,还撂下狠话,他绝不容许他的孩子身体内流着凌氏的血。
半晌无语。
寒风透过暖亭的玻璃。
花朝起身为摇篮中的琛儿掖了被角,温和道:太子想必也是一时意气,皇嫂不必放在心上,虎毒尚不食子,更何况……话尚未完,太子妃猛然将衣袖高高撸起,雪也似的肌肤上东一道西一道的血红伤痕,直叫人触目惊心。
:这,这是怎么回事?花朝失声道。
太子妃冷笑道:除了太子,这世上还能有谁敢动我这个太子妃。
:贵妃和凌王爷晓得吗?花朝心惊不已。
太子妃怅然而笑:晓得又如何?难道他们对我会有半分的怜惜吗?花朝一言不发,将她紧紧搂住。
过了许久。
太子妃发出隐忍的呜咽声,哀恸的声音让花朝的心口莫名抽痛,一时竟不知如何安慰她,在这个时候,任何言语都是大抵苍白且无力的,人人都羡慕她平生的际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不知她过着怎样非人的日子,受着怎样凄楚的折磨,日复一日,没有人能救她,她是那样的无望悲哀。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雪悄然而落。
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不多时,湖面上已挂了薄薄素白,骤而风过,如蝶般翩然起舞的雪片挥挥洒洒漫无边际,飞檐斗拱危楼嵯峨映在雪光下,越发庄严堂皇紫翠交辉令人无法逼视。
在肃穆闳深的皇宫中,每个人都有着无法对人言的苦楚。
晌午时分。
容贵妃和岚若回宫了。
:如何?花朝紧张的问道。
岚若把记名符挂在儿子身上,呼出一口气道:他醒了!:真的?他醒了?花朝只疑自己在梦中。
岚若将琛儿放下,不假思索紧紧抱住花朝,坚定道:是,他醒来了。
花朝不由得双膝一软,直欲瘫倒在地,眼泪顺着面颊不住的流下,她的四哥哥,她最亲最亲的亲人终于醒来了,这如噩梦一般的日子总算要过去了。
:可是,正如容贵妃预料的那样,煦失忆了。
岚若幽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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