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日子年年岁岁仿佛都是相似的,金风初度,锦华宫中遍植的株株碧梧叶叶有声,青黄色的宽大树叶在树梢上摇曳着,不时飘落下来,花朝立在庭院中,恰有一枚落在手边,轻轻一碰,却是碎成了无数片。
容妃向来不喜繁花锦簇,嫌其春盛秋凋,独独爱这些四季长绿的高大树木,因而阖宫内经年流阴满院,倒也别有一番景致。
:怎么好端端的对着梧桐树出神呢?身后熟悉的声音传来,是煦。
花朝回转过身子,淡笑道:我又不是个傻子,怎么会对着梧桐树出神呢,不过是方才落叶纷飞,一时看住了罢了。
煦低低一声长叹,蹙了眉头不再做声。
容妃身侧的大宫女软红走来含笑道:皇上命殿下和公主进去呢。
:四殿下到,七公主到!随着内侍尖利悠长的通报声,兄妹二人走进锦华宫正殿内。
:臣儿,臣女见过父皇,容母妃。
:平身。
皇帝端坐在塌上平静道,他一身明黄朝服在阴暗的天色底下格外的醒目,浓密的剑眉此刻攒在一处,目光始终在许久不见的小女儿身上,半晌方道:你瘦了。
花朝心内一酸,几要落下泪来。
这些年,他虽不肯踏入无忧宫一步,到底待自己极好的,反倒是自己总在刻意疏远他。
:好在如今回宫了,多加调理调理便过来了。
容妃在一侧安宁笑道。
皇帝凝眸看她,到底还是问了出来:你母妃往生之时,可说过什么不曾?:母妃说,这世上最悲哀的字莫过于如果当初花朝浑身一颤,咬了咬苍白的下唇,狠下心来。
皇帝闭目凝神了片刻,淡淡道:哦?她这样说吗?花朝没有做声,心却砰砰跳的厉害。
:你去歇息吧,朕得闲了再叫你说话。
皇帝象是累极了,颓然半卧在御榻上。
半晌不语的煦扬起脸:敢问父皇,花朝妹妹安置在何处?皇帝皱了眉头:自然是无忧宫,怎么?煦欲言又止。
容妃淡淡道:如今,无忧宫是月嫔姐姐住着。
:月嫔?皇帝怒起:是谁准她擅自住进去的?:皇上忘记了吗?那日贵妃姐姐和皇上提过的,过后月嫔姐姐便奉旨住了进去。
容妃刻意将提过和奉旨两字咬的清晰无比。
皇帝面色越发阴郁:既是提过,便是朕未置可否,何来旨意?贵妃也糊涂了不曾?容妃温婉一笑,适可而止的默然。
:父皇,既如此,就请随意指一处给臣女即可。
花朝眼中含着泪水,缓缓道。
皇帝本对她母女存了一份愧疚,见刚经丧母之痛的女儿如此,心下大不忍:休要胡言。
随即唤道:秦玉,去无忧宫传朕的话,命月嫔即刻迁出,不得有误。
花朝忙道:父皇,臣女刚刚回宫,不愿平起波澜,还是算了吧。
皇帝摆摆手道:不必再说,朕自有分寸,你去吧。
容妃亦笑道:公主先去歇息吧,皇上也累了。
说着,右手不经意抬起捂在心口。
花朝看在眼里,口中道:是,臣女告退。
刚走出锦华宫,煦便急切的拉住花朝:这是怎么回事?容妃她倒似处处在帮我们。
:哥哥这是怎么了?她又有什么理由去帮我们呢?花朝避开他的目光。
煦摇头道:不对,朝儿,你快说,那日我走后,容妃到底和你说了些什么?:不曾说过什么,是哥哥多想了。
花朝竭力使自己的表情令人信服。
:朝儿,我总觉得你好象不太对劲,如今姨娘不在了,你心中要是有事,可不能瞒着哥哥啊。
花朝勉强笑道:不会的。
煦又交代了几句,才匆匆离去。
紧走几步,饶过琉璃影壁,无忧宫已出现在眼前。
素日冷清的宫门前竟是熙嚷一片,宫女内侍来来往往穿梭着。
:这是在做什么?萤儿不解道。
花朝冷眼看去,略带嘲讽道:看不出来吗?月嫔娘娘奉旨移宫呢!正说着,月嫔已到了眼前。
她一身烟葱绿的薄烟纱小衫,配着碎花翠绡妆纹曳地长裙,手中轻轻摇了一把掐金乌骨扇,满头青丝拢做朝云近香髻,斜插一字排开九凤簪,淡扫蛾眉薄粉敷面,冷笑着走到花朝面前:花朝公主好大的威风!:不敢,花朝人微言轻,说起威风来,怎及月嫔娘娘尚未奉旨便擅居别宫来的利落!花朝低首敛眉道。
月嫔登时臊的满面通红,双手不停的绞着烟绿缎子衣角,银牙几要咬碎。
:娘娘手下留情,这料子最经不得这般揉搓了,以后再想要可是没有了。
花朝淡淡一笑道。
月嫔身上的料子是极难得的天山冰蚕丝绵,轻薄绵软,触手皆温,最宜在夏末秋初的天儿穿着,可惜一载不过只得几两,通共五年光阴才献上三匹来,诸妃中只有当年正值盛宠的月嫔机缘巧合得了一匹,剩下的便都赐于了入宫不过一载的南越公主容妃,是以花朝才会说以后都没有了的话来。
当年母妃被诬与人私通,月嫔亦是帮凶!花朝想及此,眸中一闪而过的阴冷,又回头笑靥如花道:听说,死去的人会在头七月圆之日回到原来住的地方留连,不知娘娘可见过我母妃?月嫔惊的面无人色,手中扇子啪的一声掉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花朝冷笑着自顾自进了无忧宫,命人锁了宫门。
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方才还喧闹嘈杂的无忧宫安静下来,在月色的照拂下庭院的萱草如一汪上好的碧玉般通透清亮,因萱妃闺名无忧,皇帝便命在无忧宫遍植了萱草,萱草又名谖草,谖就是忘的意思,谖草,令人忘忧。
如今人去殿空,杳如白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