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出前殿,他有些惆怅莫名的看了眼那灯火阑珊处,热闹的声音一阵改过一阵,然而他的心却是那样的空荡。
很久了吧,很久没有参加类似的宴会,没有在朝廷官员中间游走。
四处飘荡,赏玩各地风情的同时,他几乎都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到一处都要去此地最高的地方,望向那个地方。
明知道什么也看不到,但他还是下意识的去看,仿佛真的能够穿透那千山万水的阻隔,望到那里。
收回目光,缓步走出宫苑高墙。
今日的街市热热闹闹,男女老少都沉浸在欢庆当中。
就连平日里过得最为清苦的乞丐今日看起来,也多了几分喜悦。
也许是因了今日这个特殊的日子,人人心里都很高兴,所以也会多施舍一些银两食物给他们吧。
他轻笑着,随意的在京都最繁华的街道上闲逛。
蓦得一个小孩拽住了他的袖子,他回身低头看向那个小孩,白净的脸上沾了些微的尘埃,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楚楚可怜的盯着他看。
公子,你是外乡人吧?小孩问,声音稚嫩清越。
他点点头,不解的看那孩子。
这孩子继续说道:买一面面具吧。
今天篆香楼上有灯谜会,公子若是想去看看,也需地一个面具啊。
他笑笑,不置可否。
虽然他从未有过要去篆香楼的想法,但不过是一面面具,卖了都也无妨。
掏出银子递了过去,随手将那面面具拿在手里,继续向前走去。
可那小孩又一次拽住了他,说道:公子,我爷爷说,这面具有灵性,可以带你找到与你有缘之人。
你切记收好哦。
说完,小孩调皮的眨了眨眼睛,迅速的跑开了。
他笑,却也没有什么。
篆香楼若真有个灯谜会,倒也不妨去坐坐,他想。
脚步也不由得向着篆香楼的方向而去。
若不是昨日他已经把整个京都城的道路都看了一遍了话,今日他可就不一定会知道这篆香楼的名头了。
篆香楼,文雅贤士最爱在此处吟诗作对,所谓以文会友,大概就是这样吧。
篆香楼总共三层,每一层的格局都有所不同。
一楼朴素雅静,桌桌椅椅都是都很朴实,没有多少花样,却给人很舒服的感觉。
二楼,瑞脑金兽檀香幽幽,梅兰竹菊的清雅恬淡由墙壁上挂着字画衬托出来,与这清香萦绕,令人心情畅快不已。
三楼,高洁悠远,茉莉花香的清香飘荡在每一间雅间里,茶香四溢,一点儿酒气都没有。
这也是最特殊的地方,篆香楼的三楼是不提供酒的,也不容许有人在此饮酒。
相反的,一楼和二楼的文人墨客都喜欢清酒一杯,吟诗一首。
三楼往往人烟稀少,只有少数世族大家的子弟才会去三楼静坐品茗。
今夜,篆香楼也为了庆贺新皇登基,而举行了诗词灯谜这等文雅的比试,以此来助兴。
而带面具完全是为了让女子也可以参加。
按照礼制,女子是不便抛头露面的,但若是带了面具便也不算是太过于礼不合。
所以,今日的篆香楼格外热闹。
他漫步走向篆香楼,远远的便看见篆香楼三个打字的金字招牌。
三层高的小楼在四角都挂了大红色的灯笼,红色的灯光在风中或明或暗,煞是美丽。
篆香楼里也传来一阵一阵的掌声和说笑声。
一时兴起,便加快了步子向楼内走去。
这时一个女子惊叫一声,身子一歪,便向他身上撞来。
趁势他扶住女子,女子的长发在风中转了一圈后,撒落在肩上,带着面具的女子在站稳脚的一刹那便,高声冲着远处走远的人,骂道:你有没有长眼睛啊,撞到了人也不道歉就跑了。
下次再让我碰到你,一定要让你好看。
天下还有这么刁蛮的女子,他笑。
摇摇头,几步走进了篆香楼。
再回首时,那女子已经不在了。
走进篆香楼内,里面的人已经将整个篆香楼站满。
楼上楼下皆可看见攒动的人头。
他径自上了三楼,三楼比起来还是很清静,随意找了座位坐下。
摸了一下口袋,原本放在口袋里的银子竟是不翼而飞了。
细细一想,恍然觉得那女子最可疑,难道是在她撞他的时候,顺势将银子偷走的?唉,轻声叹了一声,便专注于楼下的比试了。
人生七十古来稀。
猜一个成语。
一名男子说道,唇角带着微微得意的笑意。
傲视其他人。
这时,一个女子突然窜上高台,喊道:这个我知道。
全然没有女儿家该有的矜持,哪里还有淑女的样子。
只见她带着一个古怪的面具,灵动的眼睛眨了眨,神采飞扬的冲底下的人一笑,说道:这个我知道,是少年老成,对不对?众人笑笑。
坐在楼上的他却没有笑出来,冷冷地说道:在下也有一题,不知道姑娘能否答出。
女子仰头望去,只见那男子从楼上轻飘飘地飞落下来,同样带着一面面具。
但那眼神里的冰冷却是这怪异的面具也融合不了的。
她说,愿闻其详。
好。
请问,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出自哪里?说这首诗的时候,他的思绪无端端有些凌乱,一时间似乎飘向了很远很远。
那一年,也同样是这样一个以文会友的比试,那个人从容自若的站在这台上,徐徐而谈,那场闹剧怎么也遮不住她的文华,她优雅从容。
而如今的她却埋骨他乡,又有几人能记得呢。
嗯……想了想,她正欲回答时,男子又开口了,冷笑着说:怎么答不出来了吧?女子瞪了他一眼,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什么嘛,明摆着瞧不起她,她又不认识他,干嘛要故意刁难她。
你少瞧不起人了。
怎么不记得我了,刚刚好像还在门口投怀送抱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她嘟囔着嘴巴很不服气的样子,他就很想捉弄一下她。
不过是几两银子,他自然不会计较,但看这女子的穿着,应该也不像是那种靠小偷小摸谋生的人。
难道是他认错了?哦……她恍然大悟的叫道,她说这人怎么越看越眼熟,原来就是刚才在门口,不小心撞到的人啊。
原来是你啊。
这个还给你。
说着便从身上拿出了一个荷包,准备递给他。
他的眼神变了变,又道:怎么在你这里?直觉告诉他,这女子应该不是个小偷。
刚刚有人偷了你的钱袋,看在你帮了我的份上,我就帮你追回来了啊。
再看他有些将信将疑的眼神,她就气不打一处出,怎么!你不相信?你爱信不信呢!银子还你。
将手里的钱袋一抛,那人伸手轻轻巧巧便接在手里,收进怀中。
多谢。
适才误会了姑娘,还请姑娘见谅。
他说,虽然他并不怎么相信这女子的说辞,但这女子的话也并无可疑之处,就暂时相信她好了,他这么想。
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眼角不经意间瞥见了一个人正向她走过来,定睛一看,妈呀,吓了一跳。
连忙窜到了男子的身后,拽着他往外走。
不明所以的他看了看她一脸紧张的样子,也就任由她这么做了。
这时,一个人影闪过,偏巧就挡在了两人的身前。
来人很是恭敬但却冷冰冰的说了句:请跟我回府。
不要。
身后传来女子坚定的声音,仿佛宁死也不跟眼前的人回去。
他苦笑,今天出门真是流年不利,不过却有意思的很。
来人冷眼瞥了下他,说道:公子,麻烦你让让。
人家用词如此礼貌,他自然是要让让的,于是向旁边挪了挪。
可身后的人也跟着挪了挪,依旧把他当成了人肉盾牌,抓着不放了。
无奈的他摊摊手,对那来人表示了一下自己的爱莫能助。
他们这样的闹法可影响了篆香楼里的其他人,大家纷纷表示了不满。
更有甚者喊道:你们小两口要打情骂俏,就回家去好了。
可别在这儿耽误我们大家的时间。
跟着就有人附和了。
躲在他身后的人,显然耐不住人们这样露骨的说法。
破口大骂道:喊什么喊,看不惯了回家找你相好的去!好家伙,谁见过这么蛮不讲理的女子,众人真是哭笑不得。
段公子,你好大的雅兴啊,到了流国,也桃花遍地开啊。
闻声望去,只见二楼一个男子浅笑着看他,那表情明摆着就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他也不气,反唇相讥,林大人,莫不是看了眼红。
不如我将这美人让给你的好。
说着,手向后一捞,便将身后的人儿抛了出去,目标正是那多事的林某人。
啊啊……只听这女子惊涛骇浪般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不禁让他怀疑,她到底是不是女子了。
站在楼上看好戏的林某人赶忙伸手将那女子接住,嘴里愤愤地骂道:段似水,你疯了不成?正待此时,恰好落在他怀里的人儿,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愤怒地骂道:你流氓!这下好了,好心没好报啊。
林某人气的直跺脚,却又无计可施,谁叫人家是娇滴滴的小女子呢。
女子飞身跳下了楼,瞪着段似水,转而对旁边的人,骂道:忆夏,你家小姐被人欺负,你也不帮着我。
忆夏酷酷地说了句,这是小姐自找的。
请小姐跟我回去吧。
不要。
说着就往外走。
忆夏又一次酷酷得说,念春叹秋想冬都在外面恭候小姐回府,小姐还是不要自讨没趣的好。
握紧了双拳,她猛地回头,用无比愤恨的表情,怒视着忆夏,好,你们够狠。
一次来了四个。
王爷说,小姐生性就是脱缰的野马,不多来几个人恐降不住。
忆夏面无表情的忽略掉镜月一脸的愤怒。
听到这话,周围的人都不由的莞尔一笑。
有人偏偏很不识相的说道:这个比喻妙哉妙哉啊!镜月立刻瞪大了眼冲那人吼了一句,臭秀才,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被骂的那人无比哀怨无辜的眨了眨眼睛,真个闭嘴不言了。
可楼上的林某人耐不住性子了,刁蛮女子他见多了,没见过这么刁蛮无礼,口无遮拦的。
这位姑娘,好歹也是大家小姐,说话怎么如此不堪入耳啊!臭流氓,管你鸟事。
你要是再多嘴,我就把你毒成哑巴。
镜月毫不示弱的骂道,反正骂一句也是没形象,骂两句也是没形象,她今天的形象是彻彻底底地无可救药了,索性就破罐子破摔吧。
未免事态继续发展下去,索性段似水出来圆场了。
林大人,我大哥这会儿应该要回驿站了,你不去宫门口侯着吗?经他一提醒,林某人当即恍然看了一下外面的天色,匆匆忙忙走了。
打发走了林大人,段似水又继续说道:这位姑娘天色已晚,你一人在外面恐有不测,还是回去的好。
想了想,镜月看看忆夏那张扑克脸,又看了看段似水,便道:不如公子陪我在这京都城里走走如何,一则我实在不想现在就回府里。
二则,似乎不是京城人士,相逢即是有缘,不如就让我带你逛一逛这京都城的夜景如何?变脸变得好快,刚刚还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彬彬有礼了呢?果然女子善变啊。
正不知该如何拒绝时,镜月已经上前,挽了他的胳膊往外走。
什么男女有别,授受不亲,似乎在她这里都是狗屁,一文不值。
瞧瞧就这么大张旗鼓的挽着男人的胳膊走在了街道上。
只是令段似水不解的是这女子的家仆竟没有阻拦,很是放心的让他把人给带走了。
其实,忆夏并不是不想阻拦,只是她太清楚自家小姐的个性了。
只要是她想做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住她。
忆夏本来是打算强行把她带回府里的,不过看她把段似水搂得紧紧地样子,若是忆夏敢来硬的,除非忆夏连同段似水一块儿带回去,不然就只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大摇大摆的走出了篆香楼。
忆夏走出来和几人回合后,看着那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了一句,男才女貌啊。
又互相看了一眼,感同身受,跟了这样的主子,苦日子就还长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