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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清玉寒梅

2025-03-30 08:41:25

走近月凰宫的时候,潋绡便远远见到锦衣等候在门口。

稍稍地顿了下脚步,她才继续往前走。

走到锦衣身边时,两人有好一会都没说话,无言的静默。

许久之后,锦衣才轻轻地一句:姐姐,你的手在抖。

这让潋绡没来由地心一颤。

没有看他,只是缓缓垂下目光,弯了弯嘴角,却并无笑意。

姐姐难过吗?锦衣又问道。

缓缓摇了摇头,潋绡平静地回道:不知道。

这却让锦衣皱了下眉头,转开了目光。

这时,潋绡才朝他看了看,但没再说什么,转回头时,便朝蓝鸢的寝宫内走去。

锦衣没有看她。

只是微微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跨进寝宫的大门,潋绡便慢慢往内室走去,不疾不徐。

见到躺在床上的蓝鸢时,她也神色如常,只是缓缓地走近,然后在床边坐下。

以潋绡的医术,不难看出蓝鸢现在的状态极差,而且,恐怕已是回天乏术了。

潋绡没有开口。

蓝鸢也只是看了看她,一直沉默着。

时间就这样静静地流逝着。

可是,这种流逝,就像是一种有形之物,划过皮肤时,能带起阵阵的钝痛,似乎一直一直地有血在流,渐渐晕眩,脸色也渐渐苍白起来。

终于,潋绡还是忍受不了这种静默,出声道:母后,你……可是,刚开了口,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种无力感,紧紧缠绕在心上,疲惫至极。

这时,蓝鸢轻轻一叹,问道:阿绡会恨母后吗?不恨。

潋绡的回答并没有什么犹豫。

那么,会恨你父皇吗?不恨。

潋绡仍是十分平静。

那就好。

蓝鸢似乎真的满足了一般,长长地一叹息。

其实,潋绡很想问她,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条路。

虽然,她知道,蓝鸢定是已经将所有的一切都考虑周全了,然后才做了她认为最好的选择。

可是,她仍是想问为什么。

但却又无法问这时,蓝鸢说道:阿绡,去把我梳妆台上那个檀木盒子拿来。

潋绡看了看她,依言去拿了过来。

盒子没有锁,样式也很普通。

在蓝鸢的示意下,潋绡打开了盒子,盒内绸布上,摆着一枝墨玉簪子,顶端绽了一枝白梅。

初一看,会以为那白梅是镶嵌上去的,但细看,会发现那玉石的黑白双色,应该本是混然天成。

在工匠的巧手之下,才将玉石制成了这样一枝簪子。

这是当年,我还没嫁给你父皇时,他费尽心思为我准备的礼物。

你留着,将来若有一个万一,也许会派上用场。

蓝鸢伸手抚过盒中的簪子,目光中透着留恋。

但片刻之间,那一瞬的光芒便已消失。

她伸手掀起底下的绸布,将簪子覆住了,指尖在盒子里轻敲了两下,又朝潋绡深深地看了眼,道:好好收着。

然后便盖上了盒子。

潋绡只是轻轻应了声。

随后便站了起来,道:没什么事的话,我走了。

好。

蓝鸢的声音依然是那样的沉静。

潋绡忍不住又看了看她,脸色苍白,从气息来看,也已经十分虚弱。

但最终,她什么也没有说,闭了闭眼,转身离开了。

快要走出门时,蓝鸢忽然说道:阿绡,你放心,你很快就会得到你需要的东西。

潋绡没有回头,亦没有应声出了屋子,潋绡并没有离开月凰宫。

庭院里的朱砂梅,在这落雪时节,开得盛华无双。

蓝鸢是最爱梅的。

只是,记得,这月凰宫里,曾是清一色的白梅。

但这点点朱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蔓延开来的?潋绡站在一株梅树下,仰头看着,那种红,艳得似乎能滴出血来。

姐姐。

身后突然出现的,是锦衣的唤声。

锦儿,这梅花开得真漂亮。

潋绡只是轻喃了句。

锦衣没有回应,只是为她拂落了一身的雪,拉着她的手臂,想让她回到廊下。

潋绡没有动。

锦衣低了低头,手紧了紧,最终还是放弃了,只是静静站在她身边陪着。

谁也没有再说话,安静得似乎能听到雪落下来的声音。

直到萝铃急匆匆地朝他们走来,在不远处停下萝铃缓缓一叩,并没有说话。

锦衣禁不住皱了下眉头。

萝铃。

潋绡轻唤了声。

她依旧没有抬头,低伏着身子,然后传来有些沉闷的声音:请……公主和殿下节哀。

似乎有一瞬的死寂。

然后是潋绡的一阵轻咳声。

姐姐!锦衣有些焦急地唤道。

潋绡却是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轻声道了句:没事。

姐姐……锦衣的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担忧。

过了会,锦衣才又说道:去看看母后吧。

好。

潋绡轻应了声潋绡与锦衣走进寝宫的时候,那些侍女该是事先被谴退了的,只有浮香低着头,跪在一旁。

蓝鸢似乎只是睡着了,平和而安静。

潋绡并没有走太近,她只是在不远处站着,就那样看着。

她忽然轻声说道:也许……如果……可话到此,却又顿住了。

锦儿,这世上,没有也许,没有如果。

锦衣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伸手抱着潋绡,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原来,死亡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

她的声音似乎仍是十分平静这时,门突然啪地一声被用力推开。

站在门口的人是慕睿。

阿绡!你跟你母后在演什么戏码!冷肃的呵斥声,带着怒火和一些恐惧。

对于这个消息,他是那样的猝不及防。

出去!潋绡只是轻喝了声,带着森冷的寒意。

心中有一种那样强烈的欲望,想要将滔天的恨意加诸到这个人身上。

可是,蓝鸢不会希望那样的。

出去。

潋绡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略带沙哑,听起来十分疲惫。

慕睿没再说话。

他始终站在门外,没有跨进一步。

很久之后,转身便离开了。

我不相信!临走时,只是丢下这样一句。

从此以后,镜蓝鸢将成为他心里的第一。

她终究成全了自己的愿望。

再也不会被拿到天平上去与江山权衡轻重。

蓝鸢也成全了慕睿的愿望。

没了她这个镜氏皇后,镜家在很多方面再也不能名正言顺,也彻底断了锦衣与镜家的关系。

而且,至少短时间内,慕睿不可能再对付镜家了。

可是,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就只有这些吗?潋绡附在锦衣耳边,轻声说道:锦儿,我们一起,一直往上走,走到不会被任何人左右命运的位置去,走到……不会被任何人夺走任何东西的地方去。

我们站到那权势的最顶点。

我就不信,到时候,还能有谁奈何得了我们。

她的声音有些低沉。

好。

姐姐想去哪,锦儿都会陪着。

锦衣的声音依旧是如此地清晰而坚定。

潋绡退开了一步,静静地看着他。

许久之后,伸手抚上他的眼。

这双眼,仍是记忆中那般清澈澄明,是否有一天,会被彻底染了晦暗?可是,不论是否有那么一天……潋绡与锦衣是永远要在一起的这后宫之主的骤然逝去,并没有引起轩然大波。

因为消息一直被慕睿封着的。

这样做,也许有他自己的考量,但所有的原因里,必定有一点是他仍未接受这个在他眼里看来近乎荒谬的事实。

那天之后,月凰宫就被封禁了起来。

而对外,则只是宣称皇后患了重病,需要静养。

不过,真正病了的人却是潋绡。

看似感染了风寒,但实际上,那场雪,带着彻骨的寒意,完全侵蚀到了心里。

然后,那样昏昏沉沉地好几天,她才醒过来神来。

醒过来时,第一眼便见到锦衣有些憔悴的脸。

满眼的焦虑,还有一瞬的欣喜。

我生病了?弯起嘴角笑了笑,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脸,这副模样的锦衣,实在让人看着有些心疼,让你担心了。

我没事。

舒展了眉眼,柔柔地一笑,随即又怨道,姐姐你总是这样,有什么事都往心里藏。

要真的难过,就哭一场好了。

反正就我在,没别人看见的。

潋绡却只是轻笑了声:放心,我没事的。

随即目光在屋内一扫,问道,那个盒子呢?母后给我那个。

锦衣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不高兴,但仍是去将那檀木盒子拿了过来。

潋绡打开盒子后,目光在那簪子上顿了顿,便拿了起来,又揭开盒底的绸布。

盒底空无一物。

潋绡又伸手敲了敲盒底,随后将盒子翻过来一扣,细微的咯一声,再将盒子翻回来时,已经可以看到盒底略微浮起。

伸出手指将那层木板揭开,果然发现了里面的夹层。

可是,夹层内,也是空无一物。

潋绡有些疑惑地皱了下眉。

这时,锦衣却伸手取过潋绡手里那块木板,翻了个身,便见到那后面刻着一枝寒梅。

旁边题着四个字:清玉寒梅。

但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

这是什么意思?锦衣看着那枝寒梅,禁不住问道。

潋绡又是皱了下眉头,她也看不明白。

蓝鸢交给她盒子时的举动,分明是另有玄机。

可这枝寒梅和这四个字代表着什么呢?姐姐,你说,当时母后为什么不直接说明呢?她在防着谁?当时就只有我们在,那些暗卫又都是你的人,母后是知道的。

她要告诉我的事,是只能我们知道的吗?或者,除我们和那些暗卫以外……锦衣突然顿住不说了。

潋绡渐渐蹙紧了眉头,轻叹着念道:浮香……可是,为什么?那就得好好查一查了。

锦衣目光稍稍一沉,又道,姐姐,有机会这样长时间下毒的,也必定是近身之人。

潋绡忽然又咳了起来。

锦衣赶紧去倒了水。

扶起潋绡,让她喝了水,才缓了过来。

还有茹嬷嬷和温琅也都查一下,所有能查到的事,不论大小,细细地梳理一遍。

知道了,这些都交给我。

姐姐还是先休息吧。

潋绡点了点头。

可是,刚躺下,便朝门的方向看去。

锦衣也是脸色一沉,往那边看了看,又回头看着潋绡,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姐姐你需要休息!锦儿,这样让我记挂着,睡也睡得不安稳,倒不如干脆让我知道呢。

重重地哼了声,锦衣终是无奈地松开了手,冷着声,朝门口喝了声:萝铃,进来!是。

外面,萝铃应了声,便推门而入。

进来后,发觉锦衣脸色不太好,略有些踌躇。

说!锦衣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萝铃赶紧回道:刚才,皇上颁了旨,说是皇后病重,宫里不适合静养,所以暂时移居到藏云山的寒水苑去了。

潋绡目光稍稍一黯,问道:那实际上呢?实际上,皇后被移到了冬华阁中,皇上一直陪着。

玄天寺所在的藏云山上,有一座皇家温泉别苑,也就是寒水苑。

而冬华阁,则是在藏云山山顶。

虽然称之为阁,实际是一处玄冰洞天,整个冰室都是千年不化的寒冰,奇冷异常。

父皇难道是想将母后已经……走了的消息一直这样瞒下去吗?潋绡禁不住一叹。

或许,父皇仍是没有相信吧。

母后就这样走了。

锦衣接下话道。

锦儿,我……不行!潋绡话没说完,便被锦衣打断了。

她看着锦衣,轻唤了声:锦儿。

不行!没得商量。

以姐姐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受不了冬华阁的寒气。

好。

我不去。

潋绡毕竟是了解锦衣的,知道他是不可能松口的,她也就不再坚持了。

但锦衣同样是了解潋绡的,知道她会记挂着这事,所以又说道:我试试看能不能让父皇出来见姐姐一面。

闻言,潋绡微微一笑三天之后,皇帝的不理朝政,已经渐渐引起了众臣的不安。

而潋绡的病也已经好了。

当慕澹出现在苏芳苑的时候,她正看着一份萝铃刚送来的资料。

因为不喜欢身边总是跟着人,所以很多事情潋绡早已经习惯了自己动手。

碧玉瓷碗,翠色清茶。

端上来时,便是一股清香散了开来。

好茶!慕澹禁不住赞了句。

潋绡只是笑笑,并没有应话。

而慕澹的心思显然也不在茶上,端起了茶杯,又放下了,说道:他们不在寒水苑。

潋绡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沉默了一阵,潋绡才回道:他们确实不在。

慕澹眉头一蹙,等着她的下文。

潋绡却是忽然问道:在皇叔的心里,什么是最重要的?慕澹微微有些讶异地看了看她,又皱了下眉头后,似乎有些为难地回道:我也不知道。

是吗?潋绡只是低声一语,又道:他们在冬华阁。

什么?!对于这个答案,慕澹有些意外。

冬华阁是什么地方,慕澹同样清楚。

那样重的寒气,是不可能用来居住的。

为什么?慕澹只是下意识地问了句。

潋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低垂下了目光,才缓缓回道:母后走了,父皇想送送她。

慕澹只是一怔,随即脸色刷地白了下来。

他是聪明人,透过一些蛛丝马迹,答案并不难想到。

但却终究失了言语。

沉默片刻,又忽然地站起身来,仓惶而去。

他,是否也曾经憧憬着那个白梅一般的女子?潋绡只是轻轻一叹,目光渐渐黯然。

但当从桌上的书籍下面取出来刚才正看着的那份资料时,目光却渐渐冷了下去。

揭开炭炉的盖子,手一松,纸笺飞落,很快化成了灰烬。

口中轻喃道:回来再清理你们吧。

说完,便出了苏芳苑潋绡离开皇宫,便往藏云山行去,没多久,身后远处,一骑快马急弛而来。

潋绡并没什么意外,甚至停了下来等着。

马上人影渐渐清晰,一袭锦绣华衣,眉目清俊,隐隐显露倾城之秀。

他追上来时,停在潋绡身边,略有些怨怒地瞪了她一眼。

这么急做什么,衣服都没换就出来了。

潋绡浅笑着说道。

锦衣只是冷哼了声,提缰便行。

潋绡弯弯嘴角,驱马跟了上去。

两人到达山顶的时候,便见到万里素雪中那孤立清冷的身影。

一身的明黄色,却终究失了光彩。

渐渐走近,却发现慕睿有些衣衫不整。

皇叔刚刚下山。

锦衣忽然附耳一句。

潋绡点了点头走到慕睿身边时,他没有动。

而他身后,便是冬华阁的入口。

传说,这玄冰洞天之中的冰雕,穷尽世间巧匠之能,天下无双。

慕睿的手,按在冰墙上,那里有一个机关。

一旦按下,这冬华阁的入口便会被封上,永世难启。

他忽然收回了手,朝里面望了眼,刚往前走一步,便被潋绡唤住。

父皇。

脚步一顿,慕睿没有回头,道:我想再看看她。

父皇,别再惊扰母后了,让她安静地走吧。

慕睿却是突然地一笑,略带嘲讽,道:是啊,也许她根本就不想见到我。

缓缓抬起手,闭上了眼。

潋绡别过脸去,低了低头。

锦衣握了握她的手。

当慕睿的手再次按在那冰墙上时,似乎可以看到他在微微地颤抖着。

只要轻轻一按,便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手又是一颤,却仍是按了下去。

可是,突然间,一柄匕首飞来,划过他的手背,血溅了开来,慕睿的手,也终究还是没来得及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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