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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往事

2025-03-30 08:39:04

原以为经过了上次的颠簸,我适应马车的能力会好上那么一点儿,结果。

叹息着摇了摇头,裹紧了身上披着的棉衣,呕又是一阵恶心袭上,忙掩了嘴,生生地给逼了回去。

君姐姐,你没事儿吧?小竹望着我,眸子里尽是担忧。

我笑了笑,没什么……吐啊吐的就会习惯的。

哦。

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还想再说什么,见我脸色不怎么好,便住了口。

呼哧呼哧……终于还是忍不住拉开了帘子,想要透透气,冷风却是蓦地吹了进来,浑身一颤。

这天可真冷啊……哈,呼出的气立刻变成了袅袅白雾,只听得到大队人马在雪地中默默前行的声音。

望了望前,。

不远初便是皇上的龙撵,接着是太子的……念及于此,忽然怔了怔。

记得上车的时候,是太子一个人以及侍从坐一驾马车,皇上自是知太子和四阿哥,十三阿哥要好,上次去蒙古的时候,即使他们三人同坐,皇上都是允了的。

这回却……不禁转头望了望身后,长长的御前伺候的马车后,才是其他阿哥的车子,视野所及,是淡黄色的马车,却是三阿哥和四阿哥同坐,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一驾车……这一年来,我一直想着能够带着小春离开的法子,对这宫内的暗藏风云并不怎么留意,难道,就在这一年中,已经风云突变波涛暗涌了吗?虽然记不清具体的时间,但依照着现下的形势,这第一次废太子,怕是……正暗暗思索着,颠簸的马车忽然停下了,脚踩在雪地里的吱呀声由远及近,在我们的马车旁停住了,帘子外一个尖细的声音传了进来,君姑姑,奴才师傅让奴才请姑姑过去一趟。

是,我这就过去。

我回过神,说罢摇晃着就想要站起身来,小竹立刻过来扶住我,君姐姐,小心。

谢谢,我向她淡淡一笑,不露痕迹的抽开了手,帘子已被掀去,一只手伸在那里,扶着小太监的手下了马车,混沌的脑子似乎被冷风吹醒了几分,我向他点点头,有劳你了。

奴才不敢当。

他打了千儿,领着我到了金龙盘旋在侧的龙撵前,万岁爷,君姑娘到了。

皇上吉祥!我福了身请安,进来吧。

皇上的声音虽然威严依旧,却有一丝疲倦在其中。

是。

小太监搭了把手,我这才上了马车,已经有伺候的宫女从内挑起了帘子,我弯身进了里去,没想到这龙撵外表看上去那么华贵,里面也甚是繁华。

皇上坐在正座上,双手插在狐裘里,微闭了眼,听着轻微的响动,向在一旁伺候的宫女太监摆了摆手,你们下去罢,朕有话儿,想单独和君寒说说。

是,皇上。

奴才在外候着。

李公公恭敬地道,低了头退了出去,待到转身时,抬起眼示意了我一眼,这才拉下了帘子。

起驾……马车复又缓缓地前行起来。

坐罢,坐到朕的身边来。

皇上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仍是半闭着眼。

我忙福身道,奴婢不敢!罢了,朕不为难你—你就坐在旁边吧。

皇上此时才睁了眼,看不出什么情绪地瞄了瞄我。

我不好推辞,再加上这龙撵虽是平缓得多,但对我来说要在马车上立着,还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况且胃里又是一阵难过,谢皇上。

不再多礼,随意坐在了一侧。

因着马车里燃了小盆火炉,自是暖和的多。

皇上重又闭了眼,仰了回去,再不发一言。

我只觉得自己刚从冰窟里捞出来,又掉进了火炉里,鼻子舒痒的不行,有好几次都差点就打出了响亮的喷嚏来,亏得在最后忍住了。

鼻翼间是淡淡的龙涎香,那么熟悉,有着另人安心的味道。

浑身渐渐舒坦,一股温热从脚底蔓延至全身,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朕记得,上次去塞外时,是你和小春……我猛地从神智迷离中惊醒过来,正撞见皇上望着我,眼底是一抹若有所思的神情,那个时候,你和小春很是要好吧?回皇上的话,我低了头,竭力掩饰心中蔓延至眼里的憎恶,小春和奴婢同在良妃娘娘宫里当过差,因着年长,她颇多照顾奴婢,因此同奴婢关系甚好。

良妃?皇上像是忽然想起似的,你不说,朕都要忘记有过这会子事儿了……顿了顿,她颇懂茶艺,真要说起来的话,你的茶艺是可以和她一比。

是皇上抬举奴婢了,我微微一笑,昭然若揭,良妃娘娘对奴婢甚好。

哦,怎么个好法?皇上像有了些许兴致似的,脸色和蔼了许多,你说说看。

是,我想了想在宫中,伺候良妃的一些事儿,捡了些重要的,一一向皇上诉尽……等到把良妃的事儿大致说了一遍,约莫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

皇上听完后,默默地闭上眼,面无表情。

刚才温暖和煦的气氛恍若从未有过,只余冷清。

我咬了唇,心下是隐隐的慨然:良妃教我识茶,教小春跳舞的事儿,巨细我都一一诉尽,惟独最重要的,也是皇上最想知道的……那就是,良妃在日复一日的寂寥中,到底,有没有,思念过谁……要是以前的我,看透世事到这份上,怕是会立刻向皇上诉说良妃夜晚哀怨的琴声,惆怅的叹息吧,可是如今,念及无辜的小春,我是无论如何都不想把真实的良妃的境况告诉给皇上。

她……该是过的很好吧?还有闲心教宫女跳舞,这后宫的日子,想来便是不差。

怪不得小春的舞姿颇有她的几分味道,原来……朕记得,那个时候,她也是这样的美,着一身浅粉宫装,在朕的面前轻抛罗绣……声音有着淡淡的倦意,还有一丝不可掩饰的苦涩……皇上,您累了,奴婢这就叫人进来伺候……不用了,你陪着朕坐会子就成。

意识到自己的失语,皇上立刻敛了心神,淡淡道,再不复之前的困倦。

是。

我重又坐了下去。

皇上像是熟睡似的,脸上带着和蔼的笑意,而我却猜想,皇上他,怕是正深陷于过去的美好记忆吧……小憩了一会儿,皇上醒了过来,君寒啊,你回去吧—叫李德全进来伺候着就行了。

是,皇上。

语毕,我起了身,向皇上福了福,转身正欲挑起帘子,君寒啊,你今年,该有十八了吧?回皇上的话,奴婢确是满了十八了。

转瞬间,是三年已过……威严不容人辩驳的音忽地入耳,让我为止震惊……朕留你也留了三年了—你也不小了,等这次回京,朕就下旨让你和老七完婚。

皇……我急急地想要拖延解释,奈何皇上摆了摆手,出去吧。

根本就不容我多说一个字,只得无奈地请了辞安,……是。

奴婢告退。

挑起帘子的手微微的颤抖,终于出了来,叫了停车,又传了皇上的话儿给李公公。

小太监领我回了自己的马车上,小竹沉沉地在睡梦中。

我坐在她旁边,望着她熟睡中恬静安然的脸,心中五味陈杂,忆起七阿哥那双淡然的眸子,一阵恍惚……行围时,是从东庙宫入的围,入围后即选择了一块适中位置,相度地势,开始搭设起行营来。

皇上住在中间的黄幔城,黄幔城外面是用黄色绳结网构成的网城。

再外面设连帐有约莫一百五是多座,是皇亲国戚住的,姑姑说,这里称之为内城;外城设连帐有约两百来座。

外城的周围设有9个卫帐,是内阁等管理朝政之府所住,最外围才是蒙古等王公贵族的营帐。

八旗兵按照固定顺序分左右两翼,驻扎在御营周边。

刚把东西放进连帐里,安置好一切,便来了人叫我和小竹去御前伺候着。

端了茶过去的时候,蒙古王戚此刻正向皇上行恭迎大礼。

皇上看上去心情甚好,笑着让他们起了身,赐了坐。

奉茶的时候,我小心地在众多王爷中搜寻着雁南的身影,照理说阿尔柯沁王爷以及世子都在,再加上我嘱托她的事儿,她没理由不来啊?心情忐忑,刚出了篷子,便听到身后皇上关切的询问声儿,阿尔柯沁啊,你的宝贝女儿怎么没来面圣?听说王爷平时走哪去都带着雁南的,怎么今儿个……回皇上的话,王爷的声音听来甚是踌躇不安,有劳皇上惦记着小女——雁南在部落里惹了点事儿,是臣罚她禁闭几天,等日子过了,这就让她来面圣。

皇上微微颔首,听说朕去年把和硕公主指给八大显族之一的阿尔族的一位王子,叫什么来着?回皇上的话,是阿尔族的小王子,名阿尔甲。

立刻有人回答。

我楞了楞,这不就是雁南喜欢的那个人吗?皇上虽是指了婚,回宫后听说也选定了和亲的公主,难道这一次就……皇上和蔼的笑说,等朕回京后,便下旨让他们完婚吧,朕的十六格格……掀起帘子的小太监奇怪地看了我好几眼,我只得心事复杂的走出了篷子。

立在一旁。

不多久,皇上便出了来,王爷世子跟随其后,也依次出了篷子。

祭祀了天地后,皇上正坐御坐,王公大臣分布在两旁。

我不知所以,问了问跟从的太监,才知道,已有人先选川谷撒一小围试猎,满语为阿达密。

此为冬狩序幕。

一个个阿哥们身背箭弓,骑马飞驰在茫茫草野上,瞄准猎物立刻搭箭扑射,精准的不得了。

叫好声不绝于耳。

我在旁边看着,很是羡慕他们的随心的自由。

真是恨不得立刻拉来一匹马,带着小春游走天下,永远永远地离开这禁锢之地。

试猎结束后,已是傍晚。

蒙古乐队奏起悠扬的蒙古乐曲,众人则翩翩起舞,引吭高歌。

草草地吃过晚膳,想着今儿个不该我当值,也不想去宴会凑热闹。

正呆在篷子里闷得慌,忽然听到一阵低沉浑厚的长萧声,便想着去看看是何人在这喧闹的夜晚寂寥地吹着萧。

寻着乐曲声走着,远远见着一个修长的身影立在坡上,手执长萧,轻贴于唇,一个个寂寥的音徐徐而出。

只觉得萧声中的寂寥惆怅,让人分外感伤。

又走近几步,方才看清吹萧人是十三阿哥。

正想过去打声招呼,一个人影忽然蹿在我面前,吓了我一跳,小邓子?他不是在四爷身边伺候着,怎么跑这儿来了?君姑姑,主子让奴才请姑娘去见一位故人。

他恭敬地打了千儿。

我怔了怔:我哪有什么故人?本不想和四爷再扯上什么关系,但他这样一说,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略微思索了下,道,有劳你带路了。

姑娘这边请。

他做了个向前的手势,径直小跑而去。

我回头望了一眼默立在那里的十三爷,也快步跟了上去。

却不是向着营地走,而是东绕西绕,绕得我头都晕了,才在夜色掩映下,来到一块离营地很远的巨石,姑娘,主子说的故人就在这巨石之后。

奴才告退。

我还没来得及发问,他行了礼,快速地跑了开去。

我郁闷地转向巨石后,心中疑虑:到底是谁……却在见到巨石后面,一个长袍着身的人后,惊呼出声儿,邬先生?!别来无恙!楚姑娘,虽是三年未见,邬思道面貌并未有什么大的变化,仍是一副闲静儒雅的样子。

眉梢眼角的纹多了几道,更显沧桑之感。

然,整个人却是神采奕奕,眼里带笑的看着我。

请邬先生安!依着礼节温文地福了福身,初见他时的惊异已然消退,笑道,许久未见,邬先生仍是好兴致!来这静谧之处赏月听萧。

他的眼里有一闪而过的精光,笑容却是更温和,在御林军把守的行围处见了老夫,姑娘不曾有一点惊讶?我想了想,道,听闻十三爷早年和御林军交情颇深,要带个人进来确不是件难事儿。

而在行营途中,先生并没有机会能长留四爷左右,想必是事先就等待在此地的了。

先生是四爷的幕僚,见了先生,奴婢却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地方。

他盯着我,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淡淡道,让姑娘进宫,确是委屈了姑娘你。

我摇头,道,邬先生,此地人多嘴杂,先生的行迹要是被人知道了,可不得了。

先生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来见君寒,怕不是仅为这‘委屈’二字吧?有话快说,没事闪人。

还有那么多的事儿没做完,我可没这闲工夫和你唠嗑。

是老夫提出想要一会姑娘,四爷也有一句话让老夫代给姑娘。

他听出了我的话中有话,了然一笑。

我微微一怔,只去年我一怒之下扔了四爷的簪子,从此和他便再无交集,如今是什么话要他特意来转告我?他说,邬思道瞟了眼四周,空旷的草野上,只听闻冷风飒飒声,一轮明月挂在浩瀚夜幕中,五步之内对方的表情竟皆能看得个清清楚楚。

他压低了声音,道,勿要再和郑春华有任何往来。

呼吸猛地一滞,随即若无其事地笑了开去,先生说笑了,不知道先生从何得知这一荒谬的事儿?奴婢早就未曾和小春,哦不,是春嫔有任何的……那么,每月十五日的一封信,又是怎么一回子事儿?他低头看着我,有一丝怜悯从眼里悄然滑过,你的信,除去第一封外,其余的在转交过去的半道儿上就被四爷的人给截了下来,小心存放几天后便原封不动地归还给你——这个,你恐是毫不知情的吧?空凉的夜,冷风卷地。

一瞬间,身子仿佛被冻住似的,一寸寸的,震惊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怎么可能……为什么……他移开眼去,目视前方,平静地道,你送过去的第一封信,郑春华其实是回了的——要是她不回的话,恐怕到了现在四我们也不知道你和她互有往来,毕竟宫里安插的人可不是用来看守你们的。

她在那个宫中,只能找到那里的太监帮忙把信送出来,却不知,那人曾是四爷手下的。

也是巧,他在送信途中遇见了十三阿哥,我们才因此得知了这回子事儿。

四爷自是怒你十分,他不曾想过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听劝阻,当场拆了信。

那信咋看之下其实并没有说到宫中的什么事儿,只是问个安好而已,但,君寒,他微微的笑了,藏头这样简单的诗,从小饱读诗书的阿哥们,会是读不出来的么?她写了什么?此时的我已顾不得任何有关截信的事儿,急急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袖子,抬头望着他,请求道,请告诉我!这对我很重要!只有一句:她心甘情愿如此,只为一人,不是你。

……她,缓缓放开了拉住他衣袖的手,颓然地退后两步,苦笑,还是那样固执啊。

话已至此,她是八爷送进宫的,可算是八爷的人。

截信也是万不得已。

那为何不在第一次通信后就制止我?一次次一月月的写,每一次信递出去后,我抱着多么大的希望,是多么的期待,邬先生,您可曾想过?收到信时的欣喜和激动——虽然习惯了自己的信原封不动的回到手中,还是,总还是有那么一点儿希望,期盼着下一次会是她的回信!我就是抱着这样的期待熬过了宫里的日子!你现在却对我说,那些信从来就没到过她的手中!愤怒重新占据了头脑,我大喊出声,那个时候,难道不可以如实告诉我吗?……他看着我,似是想要说什么,终是沉默着,被风吹干了的长久的沉默。

我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无形中玩弄于人于股掌中,真不愧是四爷做的事儿!邬思道望向苍茫的夜色,无声地叹了口气,你说的对,他是四阿哥,他是四爷。

他有他的尊贵和只有他才能做的事儿,迟疑了不过一瞬,很快道,你也是,可要记清楚自个儿的身份。

身份?我猛地抬头望向他,唇边一抹森冷的笑,邬先生,您特意一会奴婢,可是想劝告我,要记得自个儿身份?还是想说,我得发挥身份的价值?如是说,身份的话儿,也不过一句:我是四爷的人,是不是?——这话儿,可是四爷让先生转告给我的?死死地盯住他的眼,他微微动容了一瞬,亦平静地看了回来,轻声吐出一个字,是。

呵,那有没有人问我一句,可是愿意掺进这趟浑水?我已告诉过他,我不想也无能为他做些什么,我请求他放过我……我仓皇地笑了起来,眼角有着星星点点的湿润,身子却是冰凉,什么甜言蜜语,什么诺言!他只不过当我是一枚棋子,要用这样卑鄙的方法才能更好的用!……哈哈哈哈……枉我还以为……邬思道脸色瞬间变了变,还是什么都没说,默然地看着我笑。

待得笑够了,我擦了擦眼,镇定下来,冷声道,邬先生请代奴婢的一句话给四爷——君寒自然记得自个儿的身份!天色已晚,奴婢告退!说完转身快步离去。

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终于不顾一切地奔跑了起来。

眼里再无半点湿润,只觉得心头空落落地,压在心上的大石仿佛消失不见,心竟是无端的轻了几许……气喘着跌倒在草野上,不想起身,待得神智清楚,分明是低着头,凄凉却又似是宽慰地笑出了声儿,这样也好,少了一丝羁绊,才能走得更潇洒,走得更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