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家有女初长成,一朝嫁作天家妇。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传唱甚久、老少咸知的四喜诗,但不知,自己该抱着什样的心情面对即将而来的洞房花烛夜?蒙罩在绣着精致戏水鸳鸯图的红帕之下,谌墨惬意自谑。
小墨墨,洞房花烛的销魂时刻,可会忘了咱们的快意岁月?肆意那厮的凉凉调侃浮上耳来。
小意意,早晚有一日,我会设法要你也领受一遭。
她忖道。
二小姐!二小姐!耳侧,忽有人闷声低呼。
呃?蒙着红巾的螓首微动,知会对方她有听觉。
二小姐。
送嫁嬷娘附在她耳边低语,您不能再闪神了。
您堂拜礼成后,已然是富贵满堂的孝亲王妃,你要当心应付了。
唉,又要开始了,不能给她清静一下么?老奴看着二小姐长大,您向来是个得体知礼的大家闺秀,这洞房啊,老奴在昨夜已向您授过了,您也别怕……常嬷娘,我渴了。
你不渴么,自进洞房后,这嘴舌尚未歇过呢?……不行啊,新姑爷未进门时,您不能动的,您忍一下,这天不早了,姑爷也该来了……门外忽传人声:奴婢拜见王爷,拜见几位王爷。
来了!嬷娘通身一凛,二小姐,您要小心了。
谌墨咧笑:她拜过堂的夫君大人,来了。
~~~~~~~~~~~~~~~~~~为何立在门外?一道清润男音扬起,本王不是说过,要你们在本王回来之前,好好陪伴王妃的么?丫鬟回禀:禀王爷,是王妃的送嫁嬷娘说王妃和她有些体己话儿要说,要奴婢等人回避,奴婢……细恐回述遽遭哗笑声打断——三哥,小弟几人能体谅,您得娶这上京第一美人,心疼得紧,但也不必在咱兄弟面前这等炫耀,是不是?老七,你傻了不是?三哥自上一位王妃去后,便清心寡欲得像个和尚,今日洞房花烛,必是销魂蚀骨,这等心思,哪是你这花间浪子能体味的?哈哈,四哥说得有理,不过三哥您身子素来不好,力道还是要惜着点用呐,哈哈……你们退下罢。
清润音嗓再起,在众声哗噪中,竟能透人耳膜,不容漏闻。
三哥,哪有这样玩的?小弟等人还要吃新嫂子斟上的一杯酒……说得是啊,三哥成亲,真乃是天大的事,这洞房没了小弟等人的凑份,岂不冷清?三哥你可莫要拿出兄长的威仪来哦,新婚三日无大小,别说小弟等人,就算二哥也可以闹得。
二哥,你以兄长之之尊命令三哥闪开罢,二哥,二哥呢?适才不还在席间要酒喝得么?他喝得过量了,已扶进客房睡下。
清润男音平和答道,语间无顿挫抑扬,难辨喜怒,你们酒也都饮得不少,快些回府安歇呗。
不行不行,这洞房是一定要闹的……吱嘎一声,听声杂杂,至少五人以上的脚步一涌而入。
……老奴参见几位王爷。
送嫁嬷娘也是见过大阵仗的,却不曾一下子见过恁多王子王孙同时现身,惶恐垂首见礼。
这没你的事了,下去下去,本王要看看传说中倾国倾城的嫂子!三哥,还等什么,揭了这盖头啊,难不成你想小弟代劳?哈哈……四哥,你想代劳的,不止是揭这块盖头罢?我想,小七,你的舌头是不是想念一种销魂滋味?忽有一道笑嗓扬起。
噫,五哥,什么样的销魂滋味,说来听听?五味汤。
……五哥五哥,新婚三日无大小,小弟也只是和三哥开个玩笑,你你莫吓小弟,三哥, 你帮小弟说说……声内的恐骇不容错闻。
听他们这言来语往,想来一时间是难得清净了,但谌墨委实渴得厉害,只得借着那红帕的几许朦胧光晕,径自站起身,到桌前倒了一杯茶给自己。
茶是新上的热茶,害怕烫了嘴,她耐着性子小口小口喝完,再回到床畔羞答答正坐。
倏觉室内寂然无声,她不由生了愧意,脆声道:各位王爷莫因小女子被扰了雅兴,敬请继续,我当笑话听,听得正高兴呢。
吃~~一道笑声划过,是六皇子广义王傅澈。
几位爷,莫停啊,快再讲些笑话出来给我的新三嫂听听。
小六。
傅洌轻喝。
举步到了自己的新娘跟前,拿起桌上的秤杆挑住盖帕一角,看来,不揭这道帕他们是不会走了,丑媳妇终须见公婆,何况,你不会……下面,想说什么呢?不会丑得哪里去?是呵,不会丑到哪里去?这张脸,若有人说丑,世间已找不到美这个字了罢?满头的珠钗银环,抵不过她眸内的一分光辉,满园的花团锦簇,及不上她面上的三分颜色……傅洌忽然听到了身后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意识蓦地回笼,而后,突涌懊恼:这道盖帕,实在不该在众兄弟面前给掀下!老五,招呼大家回去。
谌墨转着叽哩骨碌的大眼,方想启唇和众位王孙寒喧两语,面前男人竟上前一步,将她一颗螓首按到了自己腰际,老五?三哥既然说了,咱们不可以如此不识趣罢?笑嗓悠悠然,广仁王傅津有感以后三哥有了麻烦。
散了散了,误了别人的吉时,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呢。
五哥,‘天打雷劈’出自您口,说服力惊人呐。
高亢声量加入,广义王傅澈道,不过,几位哥哥弟弟,咱们当真得走了,三哥身子不好你们也知道,方才席间又多饮了几杯,要他早时歇下罢,走啦走啦。
但有人脚步不甘就此挪移:小六,我记得四哥我的洞房你玩得可是最欢实的那个,怎么?厚此薄彼?欺着四哥善良是不是?四哥,小六素来笨惯了,你跟他一般见识,不是跌份么?走罢,若四哥未喝过瘾,到为弟寒舍再饮三百杯。
小六,上前来扶着四哥!五哥,小弟为了怕您跌份,还是拉着七弟和八弟行路比较方便,四哥就全权由您了。
三哥,我们走喽,请尽情享受您的洞房花烛罢。
哈哈……喂,六哥,你放手,你不需给我动武功底子,当小弟怕你呢!八弟,让三哥搀扶你可好?……好,好,好,不,不用,不敢,走啦走啦,三哥,享受您的无边艳福罢……不情不愿的争嚣声,渐趋渐远。
~~~~~~~~~~~~~~~~~~~~~~~~……你是谌恕?存疑的诘问。
我为什么要是谌恕?无辜的反诘。
……那你是谁?谌墨,云伯侯府的第三女。
代嫁?他一惊,细长黑眸盯着她仍然无辜的娇靥,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指婚的圣旨,写得一清二白:将云伯侯府女儿再嫁孝亲王,续百年好合之良缘。
而我,是如假包换的侯府女儿。
谌墨指着自己的鼻尖,这张脸,即是最好的佐证。
是么?傅洌未看过颁到云伯侯府的圣旨,细细忖思颁到自己头的那道,似乎如此。
纵你说得没有错,你既然是三女儿,侯府何以未按长幼之序嫁女?谌墨一笑。
傅洌一愣。
若我说,我是因为仰慕王爷的神姿天纵温良品厚德艺双馨德高望重,所以抢在姐姐前嫁过来,王爷您可信?……不信?谌墨点点头,正好,我也不信。
……实话告诉王爷,云伯侯爷的次女,也即是王爷您朝思暮想相思成灾爱慕成痴的谌恕,不巧有了一位互许终生的心上人。
……我何时对她什么什么来着?这小嘴叽呱如掉了满盘的玉珠子,稍一不慎,会给她蒙混过去。
没有么?似乎不信,端量着他的美眸,含了疑。
似乎是说有的话直说,别硬撑哦。
没有!很好。
很好?当然很好,王爷不必陷入单恋的无果境界,可喜可贺。
……傅津暗吸了一口气,……你叫谌墨?谌墨颔首,因为嘴里塞了一块糕饼进去无暇得话,不过,那糕饼嚼了两下,又给吐回了盘内。
举起茶,咕噜噜漱口。
怎么了?傅津温声,饿了就吃啊。
难吃,不吃了。
将圆桌上的杯杯盘盘排看个遍,竟没有一样能引得起食欲,知道自己的肠胃毛病又犯了,睡了。
……这的确是一位侯府千金没有错么?姐夫夫君。
什么?……你叫了什么?姐、夫、夫、君。
小嘴翕合,把字一一咬得清楚,叫得不对么?……谁教你这样叫的?傅洌细长眸内,升起一抹深。
无师自通。
得意的抿嘴嘻笑,只有天才才办得到喔。
……为何要如此叫我?你是姐夫,是我死去姐姐的原配夫君,也是我拜了堂的夫君,这样叫,没错罢?……以后,在外人面前,不要笑。
噫?实在忍不住,也要少笑,这是为你好,我……或许护不住你。
他叹气,没想到,自己的新婚娘子会是她,会是她啊。
若一个男人想保护一个女人,怎样也是护得住的,除非,不想护。
她道。
什么?他疾望向她:方才她的话时,可是含了恨意?没什么,嘻嘻……她又弯了唇,在姐夫夫君面前,可以笑,对么?他目光撇开,这是一个麻烦,很大的麻烦。
你要这么叫我,就随你。
不过,在人前,你还是要称我一声‘王爷’。
好,王爷夫君,嘻。
他把头转得更开。
原本我是想对你说,我会拿你当亲妹子疼,尚怕你误会什么。
你这性子,倒也好。
你睡罢,这王府内没有长辈,明朝不需起得太早。
辰时到正堂,接受管家与一干仆佣的拜谒。
三日后,进宫参见父皇母后。
噫?看他走到一道门前,不是出外的门,而是与隔壁相通的一扇木扃,姐夫夫君,你要去哪里?天不早了,睡罢。
扭动门把,三两下,吓声开了。
噫,姐夫夫君,你不与我享受鱼水之欢么?……傅洌再吸一口气,快睡罢!门开,身闪,人没。
谌墨唇又抿出笑意,姐夫夫君,是这样的称呼刺了你的耳,使你不敢染指你的新娘?还是,你要为你的心上人守身如玉?姐姐,我现在,睡在你曾睡过的床上呢,今夜,入我梦来罢。
临睡际,她甜美笑忖。
她,是个麻烦。
隔间的傅洌,抚触着失紊的心际,再次在心中,肯定了自己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