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苑各色花儿开的繁盛,堤岸边丹云彤霞似的紫薇花,夹杂着飘扬的柳条,映得湖中波光潋滟。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大片大片盛开的帝王花,花开不败,雌雄异株,自有一种孤勇。
一群粉黛佳人衣着艳丽,蝴蝶般穿梭其中,不时传来清清亮亮的嬉笑声。
燕楚易远远听到笑声,望向湖边,一群刚进宫的艳丽女子正追逐嬉闹,天真如孩童。
应该还没有调教规矩吧,这里也是她们能来的么?燕楚易脑中飞快地掠过一个念头,然而并不想追究。
很多年前,同样是在那柳枝飞扬的花海里,奔跑的另一个小女孩的身影,群居飞扬,有着银铃般清越的笑声……只是桃花柳树依旧在,却已是新人换旧人。
燕楚易长长叹息一声,举步离去。
无霜,你知道么,我和你一样,已经是旧人了。
你不再是那奔跑的天真小女孩,我也不再是那远远看着你的意气少年。
我们,一定要在一起!已过端午。
这一日,夏无霜邀了燕楚易和苏子妤到慕央宫品茗,她的用意再明显不过了。
虽然后宫充盈了,可是燕楚易一如往日,全身心放在政事上,眼见皇室无嗣,一些年老的大臣便开始明调暗示,旁敲侧击。
席间,苏子妤依旧温顺,言语大方得体。
除了上次选秀,燕楚易这是第二次看到苏子妤,她的确是个难得的好女子,只可惜进了这深宫内院。
已是盛夏,虽然有婢女在一旁摇着扇子却还是闷热得很,特别是燕楚易,额上已渗出细密的汗。
夏无霜向来对燕楚易心细惯了,此刻看到燕楚易额上细密的汗水,对一旁摇扇的紫云道:我不热,去伺候皇上。
是。
紫云应了一声。
夏无霜抿了口茶,又对苏子妤道:子妤,替皇上拭了额上的汗。
是,太后。
苏子妤拿出丝绢轻柔地替燕楚易擦去额上汗珠。
燕楚易恍若未觉,面容波澜不惊。
以后对皇上,心要细一些。
夏无霜看了一眼苏子妤,吩咐道。
苏子妤起身应道:子妤谨记太后教诲。
燕楚易斜睨苏子妤一眼,眉头皱起,平静的脸色突然一变,未等苏子妤坐下,一把抓住苏子妤的手疾步走出了慕央宫。
皇上。
一路踉跄,苏子妤气喘吁吁,挣脱燕楚易的手,跪在地上道,子妤愚昧,冒犯了皇上,请皇上责罚。
燕楚易停下脚步,背手而立,漠然道:不关你的事。
苏子妤心里惶恐,小心翼翼问道:那皇上为何生气?燕楚易神色微微变了变:你无需多问!低沉的嗓音隐隐流露出怒意。
苏子妤一哆嗦,沉默良久,隐隐低泣起来,缓缓道:子妤该死,不该过问皇上的事,子妤只是有些害怕……燕楚易神色缓和了许多,弯腰扶起她,温和道:别哭,这不管你的事,你也不用管,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
是。
苏子妤低低答应,娇弱如风中摇曳的杨柳。
燕楚易凝视着苏子妤,纤长的睫毛上有细细的泪珠,纤弱温婉似曾相识,不由心中一动,轻轻问道:这些天你是不是觉得很委屈?苏子妤脸上浮起红晕,泪痕未干,羞涩道:子妤心里只要装着皇上一个人,而皇上心里却要装着家国天下,子妤无才无德不能为皇上分忧,何来委屈之言?燕楚易动容,这就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自己心爱的女子心里只有他;他希望议政回来,等着他的是心爱的女子,而不是一屋子的奴才,可是这些他都得不到,他坐拥天下却唯独没有一个家。
燕楚易轻轻握住苏子妤的手,低声道:以后你陪我。
命令一般的语气,充满了王者威严。
忽然有泪,极大的一颗,从眼角慢慢的沁出来,嗒一声砸落。
苏子妤喜极而泣,轻轻偎依在燕楚易怀里,低低道:子妤何德何能让皇上如此抬爱,今世再无他求。
燕楚易缓缓抱紧她,自己的一句话竟让她感动至此,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人……难道是铁石心肠么?天色阴沉下来,更加闷热难耐。
快下雨了,走吧。
燕楚易牵起苏子妤的手。
还没到迎风阁,豆大的雨点就砸下来。
宫女太监连忙替燕楚易和苏子妤撑起伞。
苏子妤看着雨帘,笑容天真,提起裙子,跳跃着跑进雨里,欢喜道:皇上,雨里好清凉。
雨水打湿了她的乌发和衣衫,水珠顺着发丝滑落,珍珠一般,闪着晶莹的光芒。
苏子妤笑得开心,闭上双眸仰脸迎向簌簌而落的雨水。
燕楚易看得痴了,恍惚中那个天真的小女孩似乎又回到了他身边,心里的郁郁之气也一并消散了。
燕楚易伸手打掉汝海手中的伞,仰头任雨点打在脸上,天地似乎澄明了许多。
到了迎风阁,燕楚易和苏子妤的衣服早已经湿透。
苏子妤接过汝海手中的衣服对燕楚易道:皇上,先换了衣服,可不能着凉了。
言毕,细心地替他擦脸上的雨水。
她还没有来得及换衣服,湿衣贴在身上,凸显出玲珑的身段。
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双颊绯红。
燕楚易凝视着她,脸上是温和的笑意。
这是他见过得最美丽的装扮了。
想不到你还有这么调皮的一面。
燕楚易打趣道。
一句话说得苏子妤的脸更加红了,徐徐道:在家乡这叫‘洗雨’,世间最清的东西就是水,而水之最清要属雨,艳都的女子都喜欢洗雨,洗雨会让她们变得更美艳。
艳都也喜欢在雨天婚嫁,因为他们相信洗雨会为他们洗去晦气这样才能白头偕老。
有道理。
燕楚易点头,笑问:那我们今天算是洗雨么?苏子妤不语,羞涩地点点头。
燕楚易叹息,久久望着窗外,携手共白头,只要洗雨就能实现么?你也把衣服换了吧。
燕楚易吩咐道,转身出了内间。
汝海见燕楚易换好衣服,接过宫女的手里的姜汤:皇上,暖暖身子吧。
燕楚易斜睨了一眼碗中的姜汤,吩咐道:给淑妃娘娘。
这儿还有一碗呢。
汝海解释。
那就你喝了。
汝海无奈,让宫女留一碗给淑妃,另一碗撤下去。
皇上,八王爷来了。
汝海禀报。
哦?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儿,让他进来。
楚易。
燕楚风进门,笑如春风,找得我好苦,先去了书房,又去了霜儿那里,霜儿说你在这边我才找了过来。
她说我在这里?这倒称了她的意了,燕楚易面色变了变。
燕楚风自己倒了杯水,笑道:她是这么说的,果不其然你真在这儿。
燕楚风笑意更浓。
燕楚易似乎不想再讨论这件事,正色问道:邪教那边怎么样了?燕楚风渐渐敛去笑容:邱匀天一直没有动静,他似乎不怎么在乎长璎的死活,不如……。
杀了吧,以绝后患!燕楚易打断他的话,语气波澜不惊。
什么?燕楚风震惊:还是再等等吧。
你不忍心杀他?燕楚易手握青瓷杯,斜睨燕楚风,嘴角划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她不过是个女子,能有多大的威胁,何必杀之?但是这样的理由断然不能对楚易说,这只是他为自己找的借口。
长璎虽然武功一般,但施毒术出神入化,如果放了她多少还是有威胁的。
只是自己……罢了,天命如此!楚易,还是再等等吧。
燕楚风没有正面回答,从我这几日的观察来看,武林传言长璎是邱匀天的女儿不无根据,虎毒不食子,他应该不会绝情到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救,还是,再等等吧。
楚易朗声笑了起来,燕楚风全身不自在,虽然自己说的是事实,但是自己不想杀长璎的私心绝对骗不过楚易的眼睛。
好,就听你的。
燕楚风松了口气,楚易对自己的这一番话应该是认同的,不然就算自己为长璎求情他断然也不会放过她。
燕楚易玩弄着手中的杯子,突然道:子妤,出来见见八王爷!苏子妤胆怯,本不想出来,却听到燕楚易叫唤自己,只得出了内间,见一俊逸的年轻人坐在燕楚易对面,盈盈一福:八王爷。
淑妃娘娘。
燕楚风起身还礼,打量了一番苏子妤,豪放道,娘娘果然国色天香。
苏子妤羞怯不已,心里念道这王爷怎生也这么不守礼节。
燕楚易悠然笑道:子妤出生艳都,艳都女子之美闻名天下,你是不是也该去艳都走走看看?燕楚风闻言,面色一紧,肃然道:邪教余孽尚未歼灭,我哪有这个闲心?顿了顿,忧虑道,黑香人对北疆的企图也越来越明显,你是不是也该……黑香人没那个胆。
燕楚易打断道,神色悠然。
黑香是大靺北边一个人口不足万人的小国,原名沧奴,三面环海。
黑香本是沧奴国信奉的海神,十六年前,一场海啸席卷整个沧奴国,百姓死伤大半。
神贡说这是海神愤怒的征兆,必须将国名改为黑香以示对海神的忠烈才能平息神怒,避免亡国之灾。
沧奴国王听信了神贡的劝谏,将国名更为黑香,后来再也没有发生过海啸。
黑香与大靺交易频繁,用鱼类向大靺换取五谷蔬菜,绫罗绸缎,对大靺的富庶觊觎已久。
但它毕竟是个小国,燕楚易笃定它没有入侵的胆量。
最好是这样,黑香虽不足为惧,可一旦两军交战也必然避免不了将士百姓的伤亡。
燕楚易闻言,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他这个哥哥向来见不得死伤,这个国家还真不能丢给他呢,罢了,就让他安心作个贤王。
主子,晚膳准备好了。
汝海进来禀报。
你就留这儿一起用膳吧。
不了。
燕楚风起身,神色黯然,似有难言之隐,缓缓道,我还有事。
燕楚易笑道:算了,回去看看她吧,那妖女性子挺烈。
燕楚风尴尬地笑了笑,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他。
汝海送走了燕楚风,回来问燕楚易:主子,在这儿用膳么?燕楚易一向在书房用膳,这回儿汝海得问问清楚。
送来吧,朕不想再一个人吃饭了,没滋味。
燕楚易凝视着苏子妤,夜宵也送来这里,今晚不回了。
是。
汝海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