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柏气的脸色发青,恼道:为何偏要合我过不去!咬着牙要出去理论。
紫萱一把拉住他,劝道:或者是无赖光棍来讹钱的,先叫得利哥去认认人。
明柏怒道:何必再认!他分明是怕停妻再娶的丑事传开,只想致我于死地!就是合他拼命又如何?挣脱了紫萱朝外跑。
紫萱追至二门边才追上,紧紧搂住他的腰,喊:锁二门,快锁二门。
几个媳妇子忙去关门。
紫萱见门都上了锁,才肯放手,一边流泪一边道:明柏哥,想想俺,想想俺。
明柏挣不脱她,慢慢平静下来,搂着她的腰,流泪无语。
一阵北风吹来,奇寒刺骨。
紫萱在他怀里缩了缩,小声道:冷呐,先回屋里去好不好?屋里才移进铜火盆,红通通的炭火,两个叫暖哄哄的热气一激,齐齐打了个喷嚏,紫萱从床头翻出两块帕子,摔一块到明柏怀里,一边擦眼泪鼻涕一边嗔道:那到底是你爹爹,纵有天大的不是,你也不好真去告他的。
明柏低头无言,停了一会,突然大哭。
紫萱见他如此,心里已是有了计较。
少时狄得利进来禀道:小的去前面看过,那人小的并不认得。
华山带着几个人已是把那人架走,是送官还是……?紫萱抢着道:万万不可送官,此事非同小可,快去给俺爹娘合九叔送信,大家商量着办才使得。
狄得利看向明柏。
明柏只是默默拭泪,并不理会。
狄得利就依着紫萱吩咐使人去两宅送信。
狄九正在吃早饭,听说有人到明柏家闹事认儿子,笑道:亏得成亲那时请了梅大人与人主婚,哪个糊涂蛋做成的这事?也罢,去瞧瞧去。
曹氏对明柏的事体一直不大清楚,好奇地问:不是说是五嫂娘家远房表妹的孩子?怎么闹出这一出来?狄九皱眉道:你问那些做什么?你在扬州住了这几年,当晓得那些光棍的厉害。
我们初来差一点折在他们手里。
这是看他是新搬来的有钱人呢,没打听出来底细,只说又无父母亲戚,手里又有银子,要问他讨些银钱花。
俺去瞧瞧,中午不回家吃饭了。
换了出门的衣裳。
带着几个管家先至狄希陈家说话。
狄希陈合素姐正等着他。
见他来了笑道:你是地头蛇。
当晓得这里头地弯弯绕。
是不是俺们得罪了谁?狄九笑道:紫萱地婚事请了梅大人充场面。
等闲人不敢来闹事地。
这个不晓得是哪里来地糊涂蛋……说是不像林家人?素姐道:来闹地那个不是。
明柏说迎亲那日合林家人打了个照面。
狠是怕他们来寻麻烦。
紫萱曾把林家大少爷打破头。
明柏合小全哥又曾叫林家在琉球破财。
两边越发结下仇来。
然那到底是明柏地生身父亲。
他自家再闹也无妨。
俺们不好多插手。
狄九笑道:然。
俺有个主意。
就叫明柏为他娘做个法事。
多花些银两办地热闹些。
再请些官面上地人来走动走动。
那闹事地人若是蠢些。
必要来闹。
狄希陈道:然明柏已是改了姓严。
或者有些妨碍?素姐已是反应过来。
笑道:无妨。
只说是爹爹林某赶考下落明。
母亲带他在家活不下去。
出来寻找未果。
回来全赖舅舅养活。
所以从母命改了姓严报答母族养育之恩。
旁事休提。
.这般儿。
姓林地越来闹越显地是姓林地不是。
只怕他不来闹呢。
闹开了才有趣儿。
狄希陈想了想,笑道:就怕林大人脸皮厚,真个上门认亲。
素姐道:他肯,那位林夫人是肯的?林夫人娘家那几个官是肯的?真动了认儿子的心思,必叫他家翻宅乱。
狄九笑道:五哥放心,他来认怕什么?就怕他不来。
已是议定,狄九也就不去明柏家。
素姐叫小露珠去喊小两口过来。
过得一会,红着眼圈的明柏跟紫萱进来,素姐吩咐道:这个人想必是流氓混混来讹钱的。
放了也罢。
倒是另有一件要紧事要合你们说。
虽然亲家母过去了,你们小两口也当尽孝,就做一场**事略尽尽孝道罢。
亲家母吃的许多苦,拉扯明柏长大也不容易,她地事迹也当传扬传扬叫世人晓得。
何如?紫萱合明柏都是心思灵透之人,素姐用意一听便知,俱都点头应允。
狄九笑道:扬州顶有名也就是个大明寺,就是他家罢。
取个请帖儿来,俺写个请字请他家的知客了因过来小座。
紫萱眼泪还没的擦净。
忍不住咕一声笑出来。
道:九叔,人家是知客僧。
说请就请得地?狄九笑道:前几日还在一处吃酒呢,那也是个大俗大雅的人儿,最喜欢合全身铜臭的盐商呀官儿们呀打交道。
明柏悄悄伸手握住紫萱,小声道:九叔,在家做法事,有哪些个讲究?无他,银子耳。
等了因来,叫他算帐时替你省些,必要替你做的体面好看,宣扬的全扬州城都晓得林老夫人当年吃的苦。
狄九看明柏神情凄苦,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总要替你母亲讨一个公道。
从前你舅舅们无财无势,也只有忍气吞声,你也莫怪他们明柏含泪点头,道:俺晓得,舅舅们也有他们的难处。
想到母亲带着他在林家受飞白眼,被强休回家,母子两又流浪几千里去成都寻父,一路吃的苦头数都数不清,他咬紧牙根恨恨地想:宁死也不要回林家!狄希陈看明柏神情不大好,打圆场道:这么着,把上门来闹事的人放了罢,使几个人远远吊着,看他去哪里。
狄九忙道:叫我的小厮小三儿同去,他原是扬州人,地头熟。
紫萱忙应声道:俺去说。
捏了一把明柏叫他放心,赶紧出来吩咐放人。
早有小露珠候在一边。
送她进夫人正房洗脸。
小全哥两口子在正房候的久了,见她进来,一左一右把她夹在当中。
小全哥先开口,急切的问:听说你们两口子在家打架?紫萱横了小全哥一眼,嗔道:俺合明柏哥打架做什么?是他要去跟人拼命,叫俺拼死拦下了。
阿绯就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笑道:还好没有事,你哥哥白替你担心这半日,怕你们两个为着认不认林大人吵嘴打架呢,公爹爹不叫他去,他又不敢去。
小全哥吐舌道:凿船的事俺也有份,怕叫爹娘想起来骂一回呢。
可商量出什么办法来了?娘叫替婆婆做一场法事,把她老人家吃的那些苦宣扬宣扬,只说公公赶考一去不回,在婆家存身不得这些个话。
阿绯好奇道:这又是哪里话?小全哥叹了一口气。
慢慢道:明柏的母族原是书香门第,只是几辈子也没发达过,又穷了些。
明柏哥地父亲极是个想出人头地地。
弃了他们母子另娶富贵人家的女儿为妻。
林家瞒了几年,强与紫萱的婆婆一纸休书打发她们母子回娘家。
林老夫人不信,必要当面问问那位林大人,是以带着明柏哥去成都寻人,病死在成都。
明柏哥叫林大人带回家去,怕丑事叫人得知,只把明柏哥拘在家当个小厮使,由着那位后来的林夫人不与他吃饭穿暖。
幸得俺们家合明柏哥在成都认得,小厮路上看见他吃苦。
将他请回家。
若论父子情份,那位林大人却是一点都没有了。
阿绯自做了母亲,心肠比从前软了许多,听得这一席话,道:这分明是戏文里唱的陈世美呀。
难怪你拼着挨打也要替明柏哥出气,原是凿沉船好,叫他全家都沉到底才好!挽起袖子怒道:这样地父亲认他做甚,来一次揍一次。
紫萱合小全哥都笑起来,小全哥在阿绯背上拍了一下。
笑道:这个话谁说都使得,唯有俺们姓狄的说使不得。
陈绯睁大眼睛看了小全哥一眼,旋即明白过来,笑道:背地里说也不使得?只做一场法事叫他们知难而退,便宜他们了。
小全哥道: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说都还是亲爹呢,他自家要拿刀去砍林大人都使得,俺们只有拦的没有替他拿刀的。
俺们替姓林地留面子就是替明柏哥留面子。
此事你只晓得便了。
俺们家也只九叔晓得些,大伯二伯家只当真是我娘地远房表妹的孩儿。
陈绯连连点头。
笑道:记住了。
转了话头道:我觉得大伯二伯跟我们家有些不齐心呢。
从前那么劝着不叫去台湾。
还是去了;后来我们要回中国来,他们又偏要在琉球扎根。
小全哥笑道:不是不齐心。
他们两家原先不过是中产之家。
这几年有了些钱,怕人家说是蹭俺家地光,所以故意不肯跟着俺们走,偏要另走一道条儿。
只看他们行事,其实心里还是向着我们的。
只是人人都有三亲四戚。
别人说话不甚好听呀,又有几分骨气,是以你瞧着就有些另扭紫萱也点头道:确是如此,俺曾听嫂子们抱怨过亲戚们不好相处地话来。
还有一事,哥哥想必没有合嫂子说过。
俺们狄家有四房,大伯二伯是大房的,只他们老兄弟两位,为人极好的。
俺们是三房地,还有个姨奶奶生的小叔叔。
那位姨奶奶是个不大消停的,当年淘了多少气,也不必再说她。
九叔是二房的,他们家除了九叔自个,那几位都是极不争气的,四房更不必说,通没一个好人。
原来俺们家在山东,还能弹压着他们些。
俺们走了,大伯二伯也是叫这起人折腾的没脾气,待管吧,管不了许多,待不管吧,又是一笔写不出两个狄字儿,白受牵连,也只有远远的避开。
陈绯吐舌道:原来如此。
难怪前日有个什么人说是八老爷的姨表兄的大侄儿来,你哥哥把人家晾在厅里几个时辰,吃了盏茶就打发人走了。
我还在心里嗔怪你哥哥合本族人不亲近呢。
小全哥皱眉道:不然怎么样?是个人还罢了。
怕就怕狗仗人势打着俺家地名儿做坏事捞好处,偏叫俺们替他背黑锅。
宁叫人家骂俺们不合亲戚来往罢了。
紫萱你当家,对林家那些人也莫太客气。
紫萱点头道:俺省得。
笑的合偷了隔壁鱼的猫儿似的,道:俺只说好听的,他自家就先不肯了。
阿绯瞟了小全哥一眼,笑道:可是学到一招了。
小全哥笑道:俺娘就是这么对付俺爹地。
俺么。
对狄家那些不成器的叔叔伯伯可没有什么好话,你学了也无用处。
正说话间,前边使人来请,道:老爷请姑奶奶合大少爷去议事,大少奶奶同去越发好了。
阿绯摇头道:我不去了,珠儿珊儿就要醒了。
摆摆手回她的院子去。
紫萱对小全哥一笑,小全哥笑道:她晓得这事她不好出头的,没白费娘这些日子教她。
且说那位大明寺地知客了因来了,几个男人到前面厅里陪着说话。
紫萱不得出头。
在内宅书房里急得团团转。
素姐看女儿一副紧张的样子,索性带着女儿到厅后听墙角。
那个了因甚有眼色,听说是要为仙去地严老夫人做法事。
就替明柏出了许多主意,说做三天法事比七天省钱,要体面就请六十四位高僧,又叫他许下施舍一百零八件棉衣与孤寒老人。
他一架算盘打的辟里八拉响个不停,算出来各项使费连同棉衣一共二百九十八两银,抹个零头只收二百八十两。
因严家要自家供斋饭、茶、点心、香烛等物,他又说了一个香烛店的店名道:那个店是小僧的本钱,咱们自己人,香烛纸钱都算在内。
揽总二十两银,必叫你们办场体面法事,何如?这个和尚打的一手好算盘,真真是会做生意。
明柏在厅里,紫萱在厅外,俱都听的发呆。
就是素姐合狄希陈两口儿,见着高僧合后世卖保险一样能说会算,也有些小吃惊,只有狄九见怪不怪。
笑道:了因师傅果然是替女婿省钱了。
这样一场法事换了别家,没有五百两下不来呢。
了因合掌念佛,完了挤眉弄眼笑道:梅大人那里九老爷替小僧说几句好话,不值二三百两?狄九笑道:大和尚这般通达,大人们都看在眼里呢。
转过年僧官必是稳稳的。
相对呵呵大笑。
大家吃茶说些闲话。
紫萱听见那和尚说什么小唱又是什么小旦,却是听不下去,涨红了脸扯母亲地袖子,进了二门啐道:分明是个酒肉穿肠过地花和尚,九叔怎么相与这样地人?素姐笑道:什么样地人都有用处。
水至清则无鱼呀。
且说了因看了看天。
笑道:还有一位柳大人家要做法事的,他家地斋饭最是好吃。
小僧贪嘴,赶着到他家吃中饭去,晚上就使人去严府布置帐幔。
辞了要走,狄希陈叫后宅称出银子交与他同行的小和尚。
带着小全哥合狄九明柏亲送至大门外回来。
紫萱不声不响回家取了银子来交还小露珠。
严家独力办这样一场事人手实是有些吃紧。
紫萱合明柏商议,问娘家借了二三十个人,照着了因开的帐目买办,一夜忙碌无话。
第二日一早了因果然带着六十四僧众到严宅,办了一场整齐漂亮的热闹法事。
狄九又去请了梅大人来撑场面,一来二去,就把明柏的身世掐去林大人这个真人合停妻再娶的事情,宣扬的满扬州城都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那位林大人在琉球连老本都赔了个干净,偏生又跟上司刘内相合不来,回了头叫刘内相轻轻几句话就揭了他的乌纱帽,依旧得了个冠带闲住。
他在山东老家欠了一屁股债存不得身,指着还债变卖田产,带着银两携着林夫人买船下扬州,因扬州有几个财主同年,正好打打秋风。
恰在扬州住了二三月功夫,一日在街上闲走遇见来投奔姨丈的枫大爷,两个在街上吵了一架。
枫大爷深恨林大人不过继他,恰巧那一日又撞见明柏娶亲。
看见他参着高头大马,披红挂绿娶财主地女儿,心中越发的不平起来。
从前的穷小子转眼做了财主的娇婿,原来稳稳到他手的荫恩全无,做生意又遂事不顺,如今沦落到姨丈家寄住。
枫大爷越想越是难受,就想了一个一箭双雕的法子,要叫林大人合明柏都过不得好日子,头一回使钱叫人去严宅闹事,叫明柏唬走了,第二回就叫人妆林大人去认儿子。
只说严家或者去告官,扯出林大人来叫他父子两败俱伤,或者明柏将那人打伤打死,正好闹的他家破人亡。
谁知严家扣了那人大半日,轻轻巧巧就放出来了,也不见他告官,也不见他寻林大人的晦气,反倒在家做起**事来,真是莫明其妙。
枫大爷想不透明柏的用意,就有些坐不住,打听出林大人地住处,趁着林大人这一日不在家,提着几样礼物去见林夫人。
林大人租的是人家一个三进的小宅,家里用的也不过五六个人。
听说是枫大爷来,林夫人倒有几分喜欢,道:都说墙倒众人推,如今我们穷了,人都不肯来望望,难得枫儿这个孩子体贴。
亲自到前面厅里见他,叫管家倒茶与他吃,问他父母亲可好,家里景况如何。
枫大爷一一说了,笑道:我娘总掂记着婶婶呢,两个妹妹原是嫁的远,婶娘搬到扬州来住,倒是近了。
提起两个月儿,林夫人心花儿都开了,笑道:她两个在镇江呢,说是过了年来扬州住几日。
你想必也不能回泰安过年?枫大爷笑道:俺等着开了春去扬州乡下收丝,正好趁着这几日得闲走走。
婶婶,有个稀罕事说与你呢,前几日我瞧见一个人,生的极像天赐兄弟,像是狠有钱的样子。
不晓得是不是叔叔他……佯妆失言,不肯再说,一味低头吃茶。
林夫人在鼻子里笑了一声,道:世上相像的人原也多,想来是你认错了。
留着枫大爷吃了中饭打发他走,回来就想:人家到琉球去做生意都是赚的,只有他是赔钱,是真个赔还是赚了钱私藏起来养儿子去了?天赐那一回丢地就蹊跷,枫儿说瞧见他鲜衣怒马,想必不是扯谎,此事却是要打听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