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海白了秋芳一眼,把对晴姑娘的火气都撒在她身上,恨恨地道:我们家不去!李秋芳原在陈老蛟面前还有些体面,当着陈老蛟合小全哥被陈大海这样说很是尴尬,涨红着脸退下去。
陈绯送菜进来都看在眼里,停了一会出来寻到秋芳,笑道:方才可是我爹爹说你了?秋芳小声抱怨道:我不过白问问,叫你哥哥去尚王宫里也带我去,也好去见见世面,他偏当着叔叔合妹夫给我没脸。
陈绯笑道:一家人呢,说几句重话不打紧,我哥哥原本说话就冲。
嫂嫂休理他,我前几日得了一样好顽意,叫小玉米回家取来与你耍。
打发小玉米回去问春梅讨前日堂嫂与她的一个匣子,拉秋芳到一边说笑。
董姨娘温一会酒被丫头叫去做什么。
身边无人,秋芳不要陈绯问她,自己就道:我们屋里,妻不妻妾不妾的,真真是叫人恼又不是,气又不是。
陈绯取了只大杯倒了一杯茶与她,静听她下文。
因秋芳占了晴姑娘正室的位子,李夫人恨她入骨,从不接她回娘家,娘家使人捎东西到陈家来也只有晴姑娘的没有她的。
娘家不抬举,婆家自然谈不上多敬重。
李大海喜欢了就合她说说笑笑,不喜欢了就拿她撒气。
这般情形落到新来的两个妾眼里,那两个妾就不甚老实,叫她跟晴姑娘都吃了几个暗亏。
秋芳素来与晴姑娘面不和心不和,到得此时也只得联手将她们两个斗下去,凡此总总,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秋芳因陈绯真当她是嫂嫂,合她贴心。
都一一说与陈绯听,足足说了小半个时辰才停下来吃茶润喉。
陈绯被这些妻妻妾妾的钩心斗角搅的头发晕,将胳膊伸在桌上,侧头贴在胳膊上养神,看秋芳像是说完了的样子,笑道:嫂嫂,我旧年随婆婆回山东。
也在狄家亲戚家住过,一个表叔家里。
妻妾有十几二十来个,然大夫人一说话没有人不敢不听她的。
你是正妻,自当拿出正室的样子来,她们谁敢压过你去?秋芳睁大了眼睛道: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纵是正室,也要娘家帮衬。
还要肚子争气呢!这个你却是不晓得地,正室看着体面。
受的暗气最多。
陈绯想了想,道:你说的也有理。
我婆婆曾对我大姑子说,妇人在夫家行事要先替夫家留体面,也要替娘家留地位。
正室就要有正室的样子,自个就要先拿自个当回事,才好叫男人敬重你。
我觉着我公公就极是让着我婆婆。
除去你们狄家,谁家不是妻妾成群!秋芳又是羡又是叹,道:可惜陈家没有不许纳妾的家规。
还是你有福气,寻得好婆家。
陈绯轻轻点头。
从前她看秋芳行事很有些不入眼。
嫁为人妇后将心比心。
体谅到她的难处对她狠有些同情,不由安慰她道:其实你也是有福的。
只可惜晴姐姐……她怎么就想不明白?秋芳叹息道:她合我大伯娘都盼着倩妹妹世子做正妃呢。
你大海哥又合他们常在一处赌钱听戏耍子,我略劝过一回,晴姐姐说我不懂事。
陈绯笑道:一处耍也没什么地。
正好小玉米抱着一个大匣子进来,打断了话头。
她就把匣子揭开,指着里面一男一女两个穿着小衣服的木雕娃娃道:这是我堂嫂与我求来地,才翻出来送到我手,与你呀。
小姑子果然是福气极好,婆家人都待她厚,连这样的物事都与她备好了。
秋芳摸摸陈绯的小腹,问她:有了是什么样的?陈绯叫她摸的腰间痒痒地,笑着让开道:就是肚子里有一块硬硬的,倒是人胖了些。
秋芳不自觉地摸摸自己的小肚子,把两个木娃娃抱起来贴在脸上,微笑道:我小时候我娘也求得一个小兄弟,日日与他做新衣,喂他吃饭食,求了两年,才把我兄弟求来。
可惜我娘命不好……小兄弟叫三舅妈抱去养活,不晓得如今怎么样了。
陈绯想到去了地大哥二哥并嫂子合侄子们,也是叹息,许久才道:要是我两个哥哥还在,爹爹也不必这样操劳。
秋芳举着木头娃娃左看右看,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院外闯进来一个妇人,一边跑一边嚷:不好啦,晴姨奶奶被人打了。
陈绯吃了一惊,越过秋芳出门,问:被谁打了?那妇人一边喘气一边道:是汪家,快去快去,李国舅也被捆起来了,我还要去李家报信呢。
站住!陈老蛟的声音似响雷一般,唬得那个妇人两腿一软跌倒在地下。
大海,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陈大海变了脸色,道:我叫她回去老实呆着,就不曾想她还是跑出去了。
拉起那个妇人道:你带我们去汪家!因陈老蛟板着脸站在一边不动,他慌道:叔叔,先把人捞出来要紧,晴儿叫人指着说是我的妾,尚氏跟林家面上都不好看呢。
夹着那个妇人就走。
陈老蛟冷笑道:妾也要有契纸的,她有没有?合谁家搅缠不好,去寻汪家的晦气,新尚王真真是无药可救!小全哥跟陈绯对视一眼,都不好接他的话。
秋芳站在院子中间发了好一会呆,不晓得做什么好。
陈绯觉得她实是不如晴姑娘机灵,忙推她道:你使人回娘家报信,再去寻伤药热水备着,约束你们院里子的女人们不要出来逛,不要乱说话。
快去。
秋芳正是没有主意的时候,就听她地吩咐回院。
陈绯因董姨娘合软脚虾一般伴着秋芳去了,这后边无人主持,只得合小全哥道:我在家守门户,你先回家去罢。
小全哥握着她地手道:不怕。
你家有事,我原当助一分力的。
你陪丈人在此。
有镇得住场面地世叔请一位来与我同去瞧瞧。
陈老蛟道:绯儿去请虞二叔来。
大海最是敬他,兄弟们也都伏他。
喊来十多个中年老伙儿,陈老蛟吩咐站在最前面地一个紫棠色面皮,左边眼睛上有一条伤痕的高瘦汉子道:二弟,休叫我们家人吃亏。
又对小全哥道:你们狄家不好插手的,你只看着罢了。
小全哥点点头,却是怕去迟了陈大海吃亏。
抢着先出了院门。
虞二叔也就带着人跟上。
陈老蛟还不放心,又叫人送信到阿慧处。
叫他也去。
且说陈大海跟着那个妇人在汪家聚居的院落里转得几转,远远瞧见有一处围着许多汪家子弟在那里喊打喊杀。
他情知就是了,冲上去对着大家抱拳道:有事好好说。
汪家人都道:有什么好说的?浸猪笼沉海!这等伤风败俗的事体也做,不要脸!李大少在人堆里听见陈大海的说话声,杀猪也似地叫起来:大海哥。
快来救我。
众人哄笑着让开一条路,陈大海挤上前。
却见他的大舅哥光着头,一顶销金提梁帽儿滚得老远。
绸衫被扯地稀烂。
被绑在一棵树上,形容极是狼狈。
晴姑娘在他不远处,被几个胖壮妇人围住,不只披头散发,一边腮帮子还红肿着,样子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陈大海皱眉,做了个罗圈揖,道:敢问为何捆我的大舅子?一个胡子花白,头戴四方平定巾的老者走上前。
扬着竹节拐杖道:他跟那个姓江的小白脸是一路货色!堂堂尚王都叫他小白脸。
偏又不好合汪家人说得那是尚王。
陈大海权衡许久。
指着晴姑娘道:放她过来。
汪老头道:这个妇人事小,我汪家名声事大。
不放。
这个老家伙倚老卖老,偏不卖陈大海的帐。
陈大海还罢了,他带来地几个小伙子都忍耐不得,挽袖子伸胳膊。
汪家也不示弱,一样挽袖子伸胳膊做出要打架的样子。
抢,还是不抢?陈大海摸着下巴想了半日。
若是昨日,自是要极力合尚王走地近些,又有晴儿的妹子帮衬,只要尚王把权力从林家手里抢回来,他陈大海自是牢牢掌住陈家。
然今日小全哥却是给他另指了条阳关大道,不必冒半点风险,将来却比窝在小海岛做土财主强得多!陈大海面上带笑,心里地算盘珠子却是响个不停。
还不等他做出决写。
虞二叔带着人赶来。
汪家那老者对陈大海不买帐,见到虞二叔却客气的紧,见礼毕,笑道:我汪家出了这等子丢脸的事,真是无脸见人。
虞二叔笑道:大家的脸面都要紧,不如大事化小了。
先把人放了,咱们有事好商量说?汪老者道:谁不晓得虞二哥一诺千金!放人!汪家松了李大少的绑,将李氏兄妹推到陈大海跟前,过得一会,又将赤着上身五花大绑的江玉郎推出来。
江玉郎并无半点难为情,看到小全哥还对他露齿一笑。
他这样嚣张,汪家人都看不过眼,一个脸色发青的汉子跑到汪老者耳边说了几句。
汪老者对虞二叔道:这个小子着实可恶,不收拾了他,谁还放心把女人留在岛上出拼命?虞二叔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陈大海,道:你们家的篱笆墙也没扎紧呢,没有洞人家怎么钻?汪老者恼地胡子都翘地多高。
指着江玉郎道:欺负寡妇算什么本事!阿慧被妹子扶着气喘呈吁吁的赶来,冲小全哥合陈大海笑得一笑,附在一个汪家人耳边说得几句。
那个汪家人又附在汪老者耳边说了两句。
汪老者变了颜色,道:那个妇人你们将去,李公子合这个小白脸留下。
小全哥推了陈大海一下,陈大海只得把晴姑娘拉过一边。
满子过来扶着晴姑娘,几个人护着先走了。
阿慧笑对小全哥道:我岳丈已是晓得了,咱们里面说话。
那老者叫把李大少合江玉郎提回院里,众人也都跟着进去。
厢房里有妇人们说话地声音,还有嘤嘤的哭声。
小全哥细心,看见院墙外有几棵大树,想来江玉郎就是借着这几棵大树爬的墙,他越看越是心惊。
当初若不是狄家知机的快,只怕江玉郎在狄家闹出这样的事来,纵是妹子不曾受辱,闹开了也只有嫁他不可。
这般想着,由不得狠狠盯了李大少一眼,才上前和阿慧的泰山见礼。
阿慧的泰山是汪家二老爷,年纪也有五十多,团团脸不笑不说话。
对小全哥极是客气。
见礼毕拉着小全哥的手笑道:这么一个好女婿怎么就叫陈亲家抢了去,若是我们家早来岛上二三年,必要合陈亲家抢一抢小全哥愣了一下才想起来陈老蛟收了阿慧做干儿子,所以他们合汪家也是亲,也笑道:我可比不得阿慧有本事。
汪二叔,你招的好女婿呢。
他们打哈哈的时候汪家的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厅里坐着的有汪二老爷,阿慧,陈大海虞二叔合小全哥。
贴在墙边靠着的李大少瑟瑟发抖,江玉郎歪在地下,却是一脸的不在乎。
汪二老爷扫了李大少合江玉郎一眼,道:我们新到琉球,就不晓得琉球还有翻墙钻寡妇门的风俗。
阿慧咳了一声,恼道:这位李公子风评一向不大好,前回我把妹子送到狄家寄住,他也曾去翻狄家的墙,幸得老天有眼,叫狄世兄捉住了,还写了伏罪书。
汪二老爷看了小全哥一眼,小全哥点点头道:是李员外来领他回去的。
李公子说是对合张小姐同住的崔小姐有意,只是寻她说话儿,李员外许了问崔小姐求情,俺们才算揭过此事。
这话说的连陈大海都连连点头。
这等事传开了与女方名声有碍,不如正经配做夫妻。
虞二叔明晓得是捉奸在床,故意问道:这一回还是翻墙被捉住?汪二老爷笑道:这个不妨问问他们。
走到李大少面前,笑道:你说罢。
李大少自问有陈家撑腰。
陈家势力合汪家差不多,却是挺直了身子道:我合妙鸾原是情投意合,她守的原是望门寡,转嫁了我又怎地?汪二老爷道:还算你有些担当,妙鸾嫁你也无妨。
只是我汪家的女儿可不好求,你拿你家的万花楼来换聘书,我就将妙鸾嫁你。
不然,就捆了你们两个沉海。
说罢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盯着江玉郎。
江玉郎懒洋洋笑道:我娶喜凤就是,你要我拿什么来换?汪二老爷笑道:宫北岛。
江玉郎道:与你。
老子要是沉了海,连个屁都不是。
琉球本来就不是老子的,与你一个宫北岛,得你们汪家做靠山,也算是值得。
汪二老爷就叫人给江玉郎松绑。
一时之间,陈家诸人合阿慧的脸色都极是难看。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四十章 三十六计走为上(上)虞二叔腾地站起来,道:大海,你大舅哥无事了,我们回去!小全哥合陈大海都站起来要走。
李大少嚷道:妹夫,与我家里捎个信儿。
陈大海回身冲着李大少的脸挥了一拳,骂道:你们使这种下作手段,连你妹子都不放过!李大少捂着脸连声呼痛。
江玉郎却不理会,冲虞二叔抱拳,笑着谢道:陈家的厚恩,我尚清必当厚报。
虞二叔冷笑两声,也不言语。
大家转身就走。
阿慧愣了一下,追出来拉住陈大海合小全哥道:你们到我那里坐一会。
小全哥无可无不可。
陈大海却是恼火,李大少故意把晴姑娘卷进去。
事情闹开了,尚氏王族就是想故意妆不晓得前王妃改嫁的事也不能,却是故意把陈家合他陈大海置于险地。
他冷冷的哼了一声,道:阿慧兄弟,你还有什么话说?阿慧苦笑道:汪家实是看中了李家的万花楼……至于宫北岛么,林家真的肯给么?小全哥想了一想,笑道:岛上晓得江玉郎是新尚王的原不多,来封王的使节却是不晓得的。
林家要换个尚王也不算什么,自是不会与他。
虞二叔道:我是粗人不晓得这里边的弯弯绕,照你们这么说,那两个小寡妇是汪家下的钓鱼饵?江玉郎想也是故意上的套。
阿慧笑道:他可没半点惊慌,分明是故意来寻靠山的。
陈大海消了气,摇头道:汪家真能如他所愿?不见得呀。
这三个年轻人里边。
显见得是小全哥合阿慧知机些,然他两个明晓得会吃亏,还是偏着陈家些,倒比大海强了。
虞二叔心里有了定数,面上只是微笑。
到得阿慧家里坐定。
阿慧取了茶来。
打发仆妇出门,笑道:这妙鸾喜凤姐妹两个,是汪家旁枝地女儿,原是许了人家的,可惜那两个短命鬼在来琉球的路上都死了。
因她两个生的还好,也有去求亲的。
不晓得怎么就叫李公子摸上门去。
其实汪家等这一日久矣。
今日江玉郎来自投罗网,倒是叫人想不到。
小全哥握着茶杯,只看着陈大海嘻嘻地笑。
陈大海恼道:李家就没一个正经人!虞二叔见火候差不多了。
开口说他:你叫李小姐迷住了,一门心思要娶她,你叔叔疼你没了爹娘,也都由你。
你瞧瞧这一回,借着李小姐来拿你。
算是个什么?陈大海恼道:我就将她送回去!横竖连婚书都没有,怕什么!小全哥到底心软。
劝道:我瞧你合她很处得来,说她几句罢了。
以后不许她出门就是。
这么着……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为儿女私情牵累!陈大海拍案道:我就将她送回去。
站起来气虎虎出门。
小全哥还想劝,吃阿慧拉住说他:送回去也好,李家若是再想送来,可不容易了。
由着他们也闹不出什么花样来。
虞二叔拾起茶碗吃茶,笑眯眯道:还是阿慧有决断,真真是做我们这一行的料。
小全哥,不是虞二叔说你,你太温厚了些。
不晓得什么叫做人吃人呢。
小全哥难为情的看了阿慧一眼。
阿慧苦笑着替他倒满茶,叹息道:我倒情愿似狄世兄这样。
什么都要算计。
难呐。
虞二叔用力拍阿慧的肩,笑道:怕什么!我们这群老兄弟都觉得你不错!大胆干起来,可惜你虞二叔没有好女儿哇,白叫汪家抢了去。
阿慧笑道:你老的外孙子都上学堂了,还来哄我。
虞二叔笑道:走,瞧你义父替你造的大宅去,过了年再得十来日收拾,就与你娶亲。
张家的屋子里总有些香味,像是满子常使的,小全哥总觉得不自在,巴不得早走,忙站起来道:走,瞧瞧去。
阿慧原是想把小全哥留下说说话,等妹子回来。
看小全哥地意思是要避嫌,也不勉强,笑着陪他们去了。
太阳就要落山,南山村的道上人渐渐起来,扛着犁牵着牛回家的不在少数。
各家作坊都下了工,孩子们背着小竹篓奔向海边。
虞二叔一路行一路感慨道:若是咱们老家有琉球一半,谁肯把脑袋拴在裤腰上做强盗!小全哥也道:俺们山东老家虽然有许多不好,总是叫人牵挂着放不下。
阿慧茫茫然道:我不晓得,倭国人说我是中国人,中国人又说我是倭国人。
小全哥将手搭在他肩上,笑道:你是中国人!虞二叔指指站在陈家大门口的冲他们眯眯笑的陈老蛟,笑道:那倭国合高丽不都是我们地属国么,都是咱大明朝的。
陈老蛟看着小全哥眉眼里都是笑,对阿慧道:你妹子叫绯儿请到狄家去了,今日咱们好好陪你大海哥吃一回酒,我使人去说,叫绯儿留你妹子住一日可好?阿慧笑道:极好,阿满也狠是想念狄小姐呢。
他说极好地时候声音狠高,说到极是想念狄小姐几个字,却是软软的,好像想念狄小姐地是他。
小全哥有些异样的瞧上阿慧一眼。
阿慧笑着挽住小全哥的胳膊道:你帮我瞧瞧新房里添些什么家俱才好。
汪小姐只怕用不惯倭国家具。
且说陈大海一肚子邪火冲回家,叫人备了马车,对秋芳道:收拾晚晴屋里的东西,送她回家去!秋芳不敢动。
陈大海恼道:你原是合她一条心!再不动弹,我连你一并送回去!秋芳无法,只得走到晴姑娘身边,道:你都听见了,不是我不助自家姐妹,你先回家住几日,等他气消了再接你回来。
晴姑娘冷笑道:大海哥,才娶我时你怎么说来?陈大海迈步上前,用力抽了晴姑娘一个耳光,骂道:我实是爱你才要娶你的。
若是照着我们海盗的常例,抢了你藏在那个孤岛上又如何?偏生我敬你们李家,好意去求亲,你们李家耍花样,将别人嫁我!明媒正娶的的妻子我自是要敬重,你虽是做了妾,你自想想,我多是偏着你些的。
你倒好,行事从不为我陈家着想,第一要护着你那个不成器地兄弟,第二要护着你那个入宫地妹子。
我呢?我在你心里算个什么?他越说越恼,把晴姑娘提到墙角,喷着怒气问她:你心里有别人是不是?晴姑娘冷笑道:你真心爱我?左一个右一个纳妾的不是你?这院子里只要是个母地,你就没有放过一个!陈大海愣了一下,松手骂道:你疯了。
秋芳,使人送她回去。
推开要贴上来的两个妾,奔至陈家酒馆,要了一个小阁儿,也不叫菜,自去抱了一只大坛,锁上门再不许人进去。
秋芳看陈大海实是恼了,却是不敢违他的命。
再者说,把晴姑娘送回去,一来少一个人争宠,二来也叫那两个妾看看谁才是这屋里的主人,与她是百利无一害的事情。
她乐得照着陈大海的吩咐行事,指使两个妾道:你们都给我回屋去,休要乱说话,若是有什么不好听的话传出这个院子,休怪我请家法。
晴姑娘靠在墙边一动不动看她忙碌,面上露出冷笑。
秋芳将晴姑娘的贵重首饰都收起,还有绸缎细软数箱都叫人抬到马车上,把妆盒送到晴姑娘怀里,道:我是自身难保,你还有娘家能回。
我若是回去了,连粗使的丫头都不如。
你去罢,休为难我。
晴姑娘道:我晓得你,我回去就是。
抱着妆盒登车,秋芳带着两个丫头也上车送她。
赶车的就把车从后门赶至李家后门。
秋芳并不肯下车,只道:我回去慢慢劝转了他,再叫他来接你回去。
连两个李家赔送的丫头都留下,也不见李家人,自回陈家去了。
李员外才去了汪家,李夫人正在内宅抱怨儿媳妇吴氏不顶用,听得晴儿叫陈家送回来,却是大惊,见着晴姑娘就骂:晴儿,你不留在陈家替你哥哥出力,跑回来做什么?晴姑娘摸着红肿的脸颊,冷笑道:娘,是陈家把我休了。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四十一章 三十六计走为上(下)院中的树上栖着几只麻雀,唧唧喳喳的欢叫跳跃。
隔墙传来厨子涮锅淘米的哗哗声。
漫天的晚霞给墙合屋顶都镀上一层薄薄的黄。
李夫人张大嘴愣在那里看女儿捂着脸轻声吩咐丫头舀洗脸水,寻药来敷脸。
良久,李夫人回过神来,厉声问道:他李大海凭什么休你?树上的麻雀都被惊飞,扇着翅膀飞到屋顶盘旋。
晴姑娘推开窗,几片飘落的鸟羽在半中打转。
她冷笑道:娘,说是休都抬举我了,我一没婚书,二没做妾的契书,我算个什么?李夫人看着女儿僵直的背影,恼道:晴儿,这不是任性的时候,你哥哥吃了大亏,咱们就叫二房三房占了先,你哥哥你娘没有好日子过,你在婆家越发抬不起头了。
晴儿转过身来,眼晴亮的怕人,她盯着母亲道:我几时抬起过头?你们把我合妹子像货物一样送与尚王,也是这般说话。
我在宫里过的什么日子,你问过我没有?陈大海想娶我,就是把秋芳嫁他也罢了,你为什么还要把我不明不白的送去!她转身指着才抬回来的箱笼,厉声道:是舍不得这些陪嫁?还是怕秋芳不能似我似的听话好用?李夫人倒退数步,靠着门框喘气,道:晴儿,陈大海肯拿你哥哥一二千两银子的赌债换你,原是把你看的重,你只须好好哄着他,还怕他对你言听计从?倩姑娘把李夫人推进门,转身把门拴紧,走到姐姐身边扶着她道:姐姐,他打你了?晴姑娘突然泪如雨下,抱着倩儿泣道:妹妹。
只有你……倩儿搂着姐姐,一连哭一边劝她:姐姐,从前你怎么劝我的?休哭。
虽是劝姐姐,自家却是越哭越伤心。
李夫人在她姐妹两个身边打转,急道:倩儿,小心动了胎气,全家都指望你呢。
倩儿止住哭声。
抬着狠狠看了母亲一眼。
恨道:娘,只有大哥才是你亲生的儿?李夫人道:你爹是指望不上的。
娘只有靠你哥哥了,若是叫二房三房的小崽子当家,娘还罢了,你们嫁出去的女儿还想着娘家与你们撑腰?她定了定神,对晴儿道:秋芳在陈家可能抬头做人?晴儿恼道:你休说她!她也是叫我们害了。
我呸,她不顶着你地名儿嫁过去,谁家肯娶她?李夫人狠狠的啐了一口。
恼道:这一大家子要吃要穿要我们养活,就无一个是对我们母子贴心的。
她坐在窗边的椅子上。
伤心的边哭边道:当初你爹爹还不想带你们姐妹走,不是你哥哥拿刀比着脖子要你爹把你们带上,你们待如何?现在你哥哥有难,你们只晓得抱怨娘,就没有一个肯去救他的。
晴姑娘一声不吭,倩姑娘小声道:娘,姐姐一向得姐夫宠爱,这一回想必也是为着哥哥才起的争执……李夫人地哭声立时停下,她上前扯着女儿地袖子道:陈大海他怎么说?晴姑娘道:不是叫我想法子把陈大海从他叔叔那边拉过来么。
我故意打着大海的幌子合陈绯吵了几句。
她果然沉不住气回家吵闹。
他叔叔明说了不会将位子传给他,还塞了两个妾与他。
大海恨我断了他地前程。
已是不大肯理我。
这一回哥哥和……和尚王闹出这样没脸的事,他不肯助我家。
我拼着不要脸自己撞了去,他虽是去了,却恨我拖他下水……李夫人合掌念佛,松了一口气道:阿弥陀佛,他既然肯去,自是心里还偏着你,想来送你回娘家是做个样子与他叔叔看的。
他叔叔那边没奔头,自然要巴着我家合尚王啦,若得他助你妹子,做王妃指日可待呢。
晴姑娘摇头道:我不晓得,看他们几家的情形,都不把尚王当一回事尼。
妹子,你在宫中常和林家人打交道,他们对尚王可敬重?倩儿想了想道:说起来尚家子孙也不少,只是都不待见他,他手里连个得力些的人都没有。
林家合王妃好像把他架空了。
有个听差略对他恭敬些,王妃随指个什么事当他面打杀了。
其实……倩儿低下头轻声道:其实他背着人对我极好的,只是叫我装出不要理他的样子才好保命。
李夫人喜上眉梢,改了笑脸道:我就说嘛,我两个女儿都是一等一地聪明。
好孩子,你们哄着你们男人些,只要尚王合陈大海联手,一个有权一个有人,这琉球就是咱们的了。
晴姑娘合倩姑娘相对看了一眼,俱都无言。
林家要是那么容易斗得过,当初崔家合张家又怎么会吃那样大亏?倩儿想开口,吃姐姐使了个眼色阻住。
晴儿道:娘,我想歇歇,你去前面等哥哥罢。
李夫人笑道:你们两个好好歇歇,都洗洗脸,晚上摆酒,娘使人去请陈大海来。
晴姑娘合倩姑娘对坐在窗边地两张椅上却是无甚话说,枯坐至天色昏黑。
一个小丫头,被两个泥偶唬了一跳,哆嗦着将灯笼搁在圆桌上,颤声道:娘娘,王爷在你屋里。
倩姑娘扶着靠手站起来,道:姐姐,我去了,晚上我再来陪你说话。
晴姑娘轻声道:嗯,你小心些。
倩姑娘还不曾走出门,却见李大少合江玉郎前后进来。
李大少嚷道:那个谁,出去!唬得小丫头一溜烟跑出门。
李大少拴了门进来,看见晴姑娘的脸肿了半边,皱眉道:陈大海打你了?晴姑娘捂着脸不吭声。
倩姑娘站在尚王一边,小声道:姐姐为了你们,合姐夫翻脸了,陈家连嫁妆都退了回来。
李大少摸下巴道:他合你翻脸有什么用?李家合陈家是快刀都斩不断的亲戚。
江大哥。
是不是?江玉郎笑道:想来是陈大人容不下我大姨姐。
倩儿,你有了身子,还是回去歇歇罢,我劝你姐姐,包她明儿就合你姐夫和好了。
倩儿不太放心的看了晴姑娘一眼,被李大少拉走。
晴姑娘冷笑道:你还有什么好主意?江玉郎笑道:林家挑我出头做尚王,就是因为我是个孤家寡人。
只有一个不中用的赌鬼舅舅。
如今的情形你也看到了。
咱们两家却是绑在一处地,如今有一条活路。
看你肯不肯走。
晴姑娘道:陈家摆明了不会助李家,更不会助你,你还能有什么好法子?或不是林家逼你,你生下孩子来就是琉球之主,是也不是?江玉郎抱着胳膊绕她走一圈,挑着眉毛笑道:还想叫你妹子走你老路?晴姑娘咬着嘴唇道:你想怎么样?江玉郎笑道:三十六计走为上!我这个国王实不算个什么,不要也罢。
然我不能弃了你妹子独走。
我要带她还有我们的孩子一起去中国,另寻条生活。
晴姑娘惊得后退一步。
喃喃道:你真不想做中山国王了?原是想的。
江玉郎笑嘻嘻道:可是琉球二十年前就姓了林了,我就是再想,人家也不肯与我。
倒不如潜回中国去做富家翁。
晴姑娘低头想了许久,道:去也无妨,只是林家怎么肯放过你?江玉郎抚掌笑道:我卖了林家地老窝宫北岛给汪家,林家只怕晓得消息就要来寻我。
天朝使节在此他们必不敢闹大了地,我们趁机偷条船顺风去高丽,怎么样?晴姑娘咬着牙道:大家都没有退路了,走罢。
只是我哥哥……你不能亏待他。
江玉郎笑道:咱们跑了。
你家把罪名都推到汪家去。
你们大海哥必要去寻汪家麻烦的,换了新王。
你们李家就无事了。
陈大海娶了你们家女儿为妻,必不好叫林家当真为难你们。
提到陈大海,晴姑娘地手轻轻抚了一下面颊,恨道:他有娇妻爱妾,合我有什么相干。
哈哈,姐姐所见极是,他想娶你,原就是想借李家合我搭上线,我既然不中用,你自然也无用处。
江玉郎笑嘻嘻道:姐姐快些打点细软,二更我亲至后门接你。
说罢抚掌大笑而去,边走边吟: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奈何,奈何,你能奈我何?晴姑娘将门拴上,移灯至箱边,果真收拾出两大包金银细软藏在床底下,方开了门理衣静坐,对送饭来地丫头道:我要洗澡,叫厨房烧水来。
晚饭后倩姑娘来辞了姐姐,随江玉郎回宫去了。
晴姑娘洗过澡换了一身旧衣,依旧枯守在窗前发呆。
李大少合妻子吴氏来瞧过她一回,见她这般模样,吴氏劝得几句先走了。
李大少站在门边道:妹妹,大海哥肯拿一二千两银子换你,想来还是爱你地,你明日回去低声下气哄哄他,想必就和好了。
他拍着自己的胸道:你看哥哥我,你嫂嫂也常合我赌气,只要她软语央求几句,我就不恼她了。
晴姑娘轻声道:你对嫂嫂好一些。
李大少还要说,被站在门外地吴氏一把拉走。
他去了一会,李家三姨太太进来,笑道:晴儿,你爹爹恼呢,不想见你,叫我来吩咐你几句。
明日一早我们送你去陈家,就是死,你也要死在陈家。
晴姑娘端坐在椅上一声不吭。
三姨太恼道:怎么说我也是你长辈,你连站起来都不会?你是嫡出又怎么了,不是合我一样做人家姨太太么。
晴姑娘站起来,笑嘻嘻道:沈姐说的是。
却是用力甩了她一个耳光。
三姨太捂着脸尖声嚷起来:老爷呀,不得了,大小姐疯了呀,她打我!晴姑娘冷笑道:滚,不然……扬起手中雪亮的剪子。
不等她再说话,三姨太太已是连滚带爬逃走。
晴姑娘将剪刀搁在桌边顺手处。
依旧坐着发呆。
李夫人扶着一个小丫头进来,看见女儿这般情形,叹息许久,吩咐两个丫头:好生照看你们小姐。
却是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晴姑娘听见母亲一路咳嗽着朝哥哥院子里去了,不知不觉掉下泪来,问丫头讨了水来洗过脸,打发她们去睡。
将两个包袱再翻看一遍。
等到二更梆子响。
就提着一个包袱先出来。
腊月将尽,一轮细如眉毛的弯月高高挂在天穹。
李家各院都熄了灯,紧紧拴着院门,黑压压的好像一张张野兽张着大嘴。
晴姑娘迟疑了一会,快步走到后门。
守后门地管家缩在门房里睡地正香,老远就打着呼噜。
晴姑娘将包袱丢在门洞黑处,转身回院又拖了一只大包袱过来,贴着门板坐下。
良久。
那边有人轻轻叩门,倩儿轻声道:姐姐。
是我们。
晴姑娘摸出吊在门柱上的钥匙开了门,不及说话,就将两个包袱先递出去。
江玉郎接过包袱,小声问:可有人晓得?晴姑娘反手把门拉上,却见除去她妹子,还有一个年轻女子提着她地包袱,她吃了一惊,问道:那是哪个?是玉郎的表妹,她合我们同走。
倩儿靠过来拉姐姐的手。
琉球的腊月深夜。
海风吹来居然也冷地刺骨。
晴姑娘握住妹子地手。
只觉得那一点点微温传过全身,却是激起了她的勇气。
她道:我们走。
倩姑娘留恋地看了身后黑沉沉的李宅一眼,应道:走呀。
卫小妮子将包袱丢给江玉郎,轻声道:嫂嫂,我在中间扶你们两个。
要快,过一会巡夜地团练就要过来了。
叫他们看见,大家都走不成。
她们摸黑走了几步,江玉郎道:走,到小巷去。
带着她们转了一条小巷子,将两个包袱丢在地下,翻墙过去开了门,推出一辆车来,车上已绑着两只箱子。
他把包袱放在箱盖上,又把倩儿抱上去,道:妮子,扶着你嫂嫂,咱们快走。
晴姑娘回头看巷子地那一头,几个团丁提着灯笼经过,她的按着心口跟在卫小妮子地身后,都不晓得怎么就走到了海边的一丛礁石边上。
卫小妮子扶着倩儿下车,江玉郎已是从礁石后推出一条船来,把箱笼细软都搬上去,笑道:快上去坐好,我们推船。
小妮子扶着倩儿先上去,晴姑娘不等人家扶她,一声不吭也跟着上了船。
江玉郎合小妮子合力将船推到深水里,取桨划起来。
眼看见离得岸边远了,倩儿突然哭起来。
晴姑娘按着她,轻声道:哭出来就好了。
姐姐,我恨,可是就这样把娘合哥哥抛下,我又舍不得。
江玉郎笑道:咱们走,大家都能活。
不走,你合孩子都活不成,何苦来。
卫小妮子划得一会,道:我们去偷谁家地船?江玉郎略一思索,道:那边只有狄家的船。
他家渔船多,又都是备好食水,扯起帆就能走。
就是丢一两只一时半会也不晓得。
两个将船划到狄家小码头边。
果然,离着岸边半里处,黑压压泊着许多大小船只。
江玉郎悄悄跳下水,游至一只小渔船上,一连查看了几只船,总算叫他寻得一只无人地船,遂解了缆绳将船撑开。
小妮子奋力划桨至那船边,将晴姑娘合倩姑娘都送上了去,再将几只箱笼都递上去,才道:我去喊爹爹来。
只是我们几个,狄家的船上食水想必就够了。
晴姑娘坐在船边,说话声音都发抖:妹夫,只有我们几个人,怎么行船?江玉郎笑道:我舅舅一个人能顶三个人使,人若是多了,可何不住你的清白。
安心罢,咱们不去倭国,不回中国,先去高丽,停得一年半年再去中国,谁晓得我们是谁。
卫小妮子去的快,回来也快,只过得小半个时辰,就合一个白胡子老爹并一个老妇人同上船来。
晴姑娘认得其中一个妇人是林家的夫人,却是大惊。
那位卫氏夫人笑道:莫怕莫怕,我合你们同去,若是捉住有我也能保大家性命,到得中国,你们还要助我找孙子呢。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四十二章 林大人来了(上)李宅,李夫人合李员外对坐发愣。
李家三夫人站在李员外身后,虽是合大家一样板着脸,眼晴里的快活却好像一桶水倒进了一只小茶碗,怎么盛都会溢出来。
李家几位亲眷不情不愿地坐在下边,都不肯吭声。
当初他们受李崔两家牵连,家财都被尚王搜去大半,后来李员外献了女儿,尚王只将李员外家的银钱还回来,他们的钱白赔在里头李员外也不替他们出头,这几家背后没有不抱怨李员外的。
这一回李员外丢了女儿和些财物,他们都打着看笑话的主意,一个出头的都没有。
大家都坐在厅里吃茶,看茶碗,摸胡子,就是没人先开口。
良久,李大少打着呵欠走进来,吴氏跟在他身后,见厅里众人脸色都不大好,三姨奶奶却笑的异样,悄悄扯了扯李大少的衣袖。
李大少摇了摇身体,把他新做的红绸衫绣上的金线牡丹亮出来,笑道:爹,叫我来做什么?李员外搭在扶手上的手抖个不停,三夫人知机,笑道:晴儿想是合爹娘赌气躲起来了,你休陪你妹子淘气,将她交出来罢。
李大少惊道:晴妹妹躲起来了?这是为何?他的样子不似作伪。
连儿子也不晓得,李夫人哪里还坐得住,使帕子捂着嘴哭起来,道:我的晴儿,你合娘赌什么气。
三夫人这般说话用心实是险恶,却是引着大家朝她自家躲起来想,眼前这些人有她这句话越发不会助李家寻人,且此事传开丢的是公公婆婆的脸,连带自己在娘家也要受嘲笑的。
吴氏看着三夫人一脸藏不住的快意。
冷笑一声走到婆婆身边扶着她,半是劝解半是提醒:娘,都说岛上来过几次强盗,莫不是晴妹妹被人绑了票了?她才回来一日就出了这个事,只怕是有内鬼引地外贼,还当细细查一回。
李夫人合李员外都听出吴氏的言外之音。
这一番话说出来,在座的几位不帮着出主意找人都不成。
李夫人原是女儿丢了急的发昏,才会在刚才被三夫人牵着鼻子走,叫儿媳妇提醒却是又恼又怒,她好容易打发了二夫人。
岂能再把老爷推到三夫人那边去。
今日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踩三夫人一把。
李夫人想定了就一边揩泪一边道:还是媳妇说的在理。
三妹呀,你怎么就晓得是晴儿淘气,这分明是有人看中我家富厚,来打劫来了。
三夫人面上红一阵白一阵。
偷眼看李员外微微点头,像是赞成李夫人话,她却不能再说什么。
只得恨恨的看了一眼吴氏出来。
三夫人回到她院里,跟心腹抱怨:大少奶奶好生厉害,叫她当家,我们越发出不头了。
那个媳妇子笑道:也不晓得我们大少爷前辈子积了什么福,娶得这样一位正经官家小姐为妻。
虽是厉害些,倒是比那位崔小姐会体恤人。
三夫人长叹道:我也不过一说罢了。
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过钱多些罢了,她嫁了来是商人家的媳妇,又能算什么呢?都说晴儿精明能干,我瞧着还不到这位主儿一半。
罢了罢了,老爷的儿子也多,只要我两个儿平平安安长大就使得。
且叫第二的几个孩子与我儿挡灾罢。
你叫她们几个放精神些,二房地孩子都与我好生照应,不许委屈他们。
那媳妇子领命而去,过得一会满面慌张的跑进来。
道:不好了不好了。
林家使人来问尚王合我们娘娘的下落。
三夫人先是吃了一惊,反应过来笑了一笑道:碍不着我什么事。
叫孩子们来吃早饭。
她虽是这样说,把二三两房的儿女丢在厅里吃早饭,自家却走到楼上从窗格里朝前外偷看,又使人去门房打听。
一阵吵闹声里,李员外两口子合一群人出了宅门直奔庙里去了。
媳妇子回来禀道:林家说我们家娘娘并尚王都不见了,说是怕闹出笑话来叫天子使节知道,叫我们家交出人来就罢了。
大少爷嚷出我们大小姐也丢了,大家一齐到庙里寻人去了。
三夫人冷笑两声,道:烂泥总是扶不上墙地。
也只有大的当他是个宝。
只他一个,替咱们家结了多少仇家?回屋里看着孩子们吃过早饭,又亲送至学里请先生好生守着念书,回来又约束女孩儿们不许出门。
李家早上的折腾自是瞒不过南山村众人地眼晴。
消息传到陈家,陈大海昨夜吃得大醉还在酣睡,秋芳又是惊又是喜,守着陈大海要等他醒了把好消息告诉他自是不必提。
陈老蛟听说,乐道:走了干净。
就将此事丢开手,径去狄家的小码头。
陈家的船队要跟着狄家船队同回中国,原来打算今日出发,他做老大的自是要出面照应。
晴姑娘被送回家,第二日早上起来就寻不见人,又听说江玉郎合倩姑娘也不见了,如今李林两家似没头的苍蝇只在南山村合首里乱撞。
狄希陈听管家说完,只问:陈亲家可晓得?管家回:原是陈亲家打发人说知会我们老爷地,亲家老爷已是到我们小码头去了。
狄希陈道:陈家不管,我们越发只能束手,你去合夫人说一声,再请严七舅合明柏他们一齐去码头就是。
背着手先去小码头寻亲家说话。
素姐晓得,皱眉想了一会,道:毕竟不是什么体面的事,不许家里人传说议论。
紫萱夹着帐本来寻母亲,正好听见这句,在门外站了一会,待那个管家出去才进来。
紫萱实是好奇,偏又不敢开口问,素姐笑道:你想说什么?趁着你嫂嫂们不在跟前,快说。
紫萱笑道:娘,方才看嫂嫂们都去新宅了。
你有话直说了呀,非要人家问。
素姐就将晴姑娘并江玉郎小两口都不见了,林李两家到处寻找一一说与女儿听,叹气道:这两个人都是不安份地,走了也还罢了。
若是寻回来才是麻烦。
紫萱道:怕是叫卫家人藏起来了。
俺记得那一回去卫家耍,仿佛江玉郎就是藏在卫家的。
素姐瞪了女儿一眼,道:卫家本合林家是姻亲,若是想瞒着林家必不会藏在卫家的。
想是逃了。
却是可惜了晴姑娘,原来多讨人喜欢的一个孩子。
紫萱想到嫂嫂这几日狠是恼她,也是叹息。
道:菩萨保佑她平平安安逃走罢,回来了李家容不下她,只能剪了头发做姑子去;在大海哥屋里,又不是妻又不是妾地。
一样难过。
素姐站起来看小露珠带着人收拾屋子,笑道:路原是自己选的,好不好抱怨不得别人。
你还不如晴姑娘精明呢。
可是要多合你嫂嫂们学着些。
她们虽然不大识字,好些个事却比你们强些。
人呀,越想把自己当回事越是容易吃亏。
屋里的大小丫头们都笑起来,都道:夫人说笑话呢,怎么我们小姐知书达礼就不如人家不识字的了?素姐道:等你们嫁出去就晓得了。
这会子我说什么。
你们都合紫萱似的,觉得夫人我俗气。
紫萱吐舌道:俺可不敢。
俺瞧嫂嫂们过得倒也快活。
争什么恼了就翻脸,过阵子又好了。
俺嫂子好生收拾了晴姐姐一回,。
换了俺,最多不理她,不合她来往,叫俺敲打她一个倒霉做妾到底不大好意思。
素姐道:你嫂嫂心底其极好,只是为人直来直去,有时候不大讨人喜欢,然一来合她相处容易。
二来她自家也不是肯吃亏地人。
晴姑娘那样地人却是占不到她便宜。
换了你,只怕自家闷在肚子里要恼狠久。
还要不理人家,好叫晴姑娘抱怨:我大姑子瞧不起我呢。
小露珠笑着把紫萱扯到一边,道:夫人这话不公平,俺们小姐恼一阵也罢了,从小到大,几时把心事藏在心里过夜的?紫萱笑一笑将帐本抖开,道:算帐呀。
只看得一页,小全哥黑着脸跑进来,道:咱们家地船队叫林家的船拦住了。
素姐合紫萱都站起来问:怎么回事?小全哥皱眉道:我们家地渔船少了一只,租船的那家人就乱嚷起来。
林家在海边寻到一只小船,还有一辆车弃在离我们码头不远处的礁石滩上。
他们听说我们丢了船,就说必是我们藏了他们。
不叫搜船,就要禀报天使知道。
素姐恼道:林家是傻了么?悄悄儿换个人做尚王,一文钱不花尚王还是他家的。
嚷出来还要打点那几个官,经了官家手就不是他林家说了算,他能打包票让新立地尚王听他的话。
小全哥笑道:就是这话,他们分明想着借这个机会把俺家打倒。
爹也是这个意思,叫俺回来合娘说一声。
娘若也是这般想,俺就去把话捎给林家。
素姐笑道:去罢去罢,他们也是纸老虎。
小全哥笑应着去了。
素姐合紫萱候到中饭后,狄希陈合严七舅明柏一齐回来。
小全哥却是隔了小半个时辰再来家,一回家就笑道:他们说不搜了,只是要请我们的船队留几日再走。
俺丈人也说留两三日使得,横竖这事合我们不相干,倒不必过于驳了他们面子。
严七舅道:迟几日就迟几日,只要那人不在我们船上,留几日才好显得清白。
狄希陈道:这两日风向也不大好,再留两日也罢。
只是连累七舅赶不及回家过年了。
明柏笑道:俺还舍不得七舅就走,多住几日才好。
严七舅虽是归心似箭,也只提暂留几日。
狄家排开宴席,男人在前面厅里摆了两桌,女人在八字楼下地小厅里摆了两桌,连陈老蛟并虞二叔、阿慧都请了来吃酒。
虞二叔凑趣,请两个小唱来唱曲儿。
前面吹啦弹唱的正热闹时,守门的管家进来禀报:有位客人来问我们老爷可曾在成都做过知县。
陈老蛟只晓得亲家做过官儿,还是头一回听说他是成都知县,握着酒杯却是愣了一会,笑道:想来是旧朋友,倒把你家底细打听消楚。
狄希陈笑道:请客人到东边书房子去。
放下筷子洗手,移步到东边书房去。
一进门,一个商人妆扮的男人笑嘻嘻道:狄年兄,可还记得下官?狄希陈有些吃惊,笑道:林大人,怎么是你!真真是何愁前路无知己,转眼琉球又逢君呢。
林大人笑道:昨日遇见犬子,下官就猜狄大人在岛上的,听人说南山村有家姓狄,俺就晓得必是你家,都不消打听地。
狄希陈笑道:林大人到琉球是做什么来?林大人微红了脸,出使琉球虽然风光,正使也只是个七品给事中,从之从前却是降了级,再见故人实是有些难为情。
狄希陈由七品累迁同知,又因为狄夫人在白衣贼乱中带着山东缙绅献粮有功连跳了几级升为正四品通政使司左通政。
虽然不曾到任就辞了去,然论官儿却是比他大多了。
林大人恭敬道:下官出使琉球,听说狄大人在琉球居住,先来请安。
说罢端端正正礼了个礼。
狄希陈还个半礼,请他在下手坐定,笑道:我的官儿得来会凭运气,林大人休要这样客气。
下官几年不曾回中国去,不晓得中国现今怎么样?林大人笑道:如今已是换了天子了。
当今圣上乃是先帝地堂弟,年号改了唤作嘉庆。
狄希陈让了一回茶,叹息道:先帝春秋正盛呢,就不曾想这样快就……当今是几日接的大统?林大人道:我们是五月接的旨出京,听说登基是七月?拈着胡子寻思如何跟狄希陈开口讨回儿子。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四十三章 林大人来了(下)林大人话里有话,一言不发等狄希陈接招。
狄希陈也在寻思:他为何要来寻这个儿子?一般儿一言不发等林大人开口。
明柏猜测来寻的必是他父亲,就有些坐不住,逃席到东边书房窗外偷看,那坐在下手,摸胡子微笑的正是他爹。
明柏站在窗边百感交集,一只脚踏在门边,却是不晓得进好,还是退好。
正犹豫间,小全哥将手搭在他背后拉他进二门,问他:你合你爹已见过了?明柏点点头,两只手在衣袖内捏成拳头,虽然没有风,衣袖却微微发抖。
小全哥见他这般,却是不忍再问,喊住一个丫头道:叫大小姐出来,就说俺在客院厅里等她说话。
扯着明柏的袖子拉他回客院厅里坐。
紫萱过来,小全哥就道:明柏哥的爹爹寻来了。
爹爹在前面陪他说话呢。
紫萱挑眉想说话,看明柏哥的脸色,就掩了口低头问丫头要茶。
明柏道:俺只说不理他也罢了,就不曾想他还问到狄家来。
紫萱取了热茶递与明柏,轻声安慰他道:你愿意怎么样都使得,俺听你的。
俺家也不强你。
她抬头看向哥哥,满面央求之色。
小全哥将手轻轻搁在妹子肩上,笑道:明柏哥,你愿意就使得。
明柏双手握着茶碗,将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站起来道:从前九叔合三舅劝我不必林家,俺只说父子天性,就是不为俺自己,为着俺娘也要……可是俺爹他……他合人说俺娘是是他使女。
明柏的脸涨得通红,牙齿咬得嘎嘎作响,一双手紧紧捏成拳,青筋暴起。
紫萱也是气得满面通红。
明明是停妻再娶。
却将下堂的糟糠妻说成是使唤丫头。
那明柏哥岂不是成了合奴仆差不多的婢生子?为着功名富贵这样糟蹋自己的长子嫡孙,这位公公真真是不要脸。
她走到明柏身边牵动他的衣袖。
待想劝,到底不好说未来公公的不是,却是愣在那里。
明柏握住紫萱的手。
冲她惨然一笑道:我自去合我爹说。
你若不想理他,小全哥回想那一年接了他回来,爹娘寻人情替明柏哥置下一份小产业。
又替他落籍,想来就是防着今日,闷闷地说:只记着,你自姓严不姓林。
明柏摸了摸手肘上套着的金镯子,点点头松开紫萱地手,道:你们都回席上去罢。
俺去合林大人说知。
理了理长衫,大步出门。
紫萱倒向椅子,问哥哥:明柏哥若是……认了亲爹爹。
他家还肯不肯合我家结亲?小全哥愣了一会,道:你们情投意合,又有两家长辈订下婚约,岂是他们能拆得散的!紫萱,你放心,若真有那一日,哥哥就是拼了命也不叫你吃亏。
紫萱摇头道:哥哥,你说那位林大人来俺家讨人,图的是什么?他不是有儿子了么。
只怕他是为着俺师叔。
若是干系着那位主儿。
千里迢迢寻来为地是升官发财。
倒是林大人的性子。
若是这么着,只凭着他是紫萱的公公。
只怕就能掀起风浪来。
小全哥沉思许久,道:妹子,若是明柏哥还有重认父亲地心思,俺们劝他罢手也就是了。
那俺不要嫁明柏哥。
紫萱咬着嘴唇道:不能为着俺一个人,拖累狄家。
她握着拳头,将拳头高高扬起又轻轻放下,道:哥哥,明柏哥的事俺们还是合娘说呀。
小全哥原有此意,就出来叫人去请母亲来。
素姐听说明柏的亲爹寻来,昨日在那霸欲认儿子不成,今日又寻至狄家来。
看两个孩子一脸的担忧,笑道:你们两个却是关心则乱,明柏昨日不肯认,难道今日就肯认了?都吃酒去。
扬手在儿子后背拍了他一下,道:你还不回席上去?一家子连个主人都没有,叫客人怎么吃得下?打发走了儿子,一转身见女儿缩在窗边可怜巴巴的样子,问道:你怕什么?紫萱将自己人的担心说出来,慢慢道:咱们为什么避到琉球来?若是叫林大人晓得这条捷径,他岂有不走地?素姐微笑道:你林世伯只怕不晓得这个缘故。
咱们狄家摆明了不趟那个混水,连中国都不回去。
你爹说了,晓得这个事的人都明白咱们家的意思。
就是当今,又何尝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既如此,就是有人想借俺家做幌子,他也要打得出去才使得。
紫萱点点头,道:俺还有些怕。
到底是俺惹地祸,不能拖累全家人。
素姐摸摸女儿的头发,笑道:不怕,天塌下来有爹娘,有哥哥替你顶。
拉着慢慢安定下来的女儿自去吃酒不提。
且说林大人看狄大人慢吞吞吃茶,连句客气话说不说,他的胆气就先弱了,笑道:小犬蒙狄大人照应多年,却是大恩不言谢,下官替他母亲做他揖罢。
站起来要行礼。
狄希陈坐在椅上屁股都不曾挪一下,笑嘻嘻道:下官拾了你的儿子在成都就还给你了。
哪里来的照应多年?林大人厚着脸皮道:小犬在那霸开个铺子,听说合贵千金有婚约……狄希陈冷笑道:小女许的是严家公子。
林大人休要胡说。
站起来摔茶碗,厉声道:送客!昔日的下属靠着娘子献粮升上高官,林大人心里原就不伏气。
何况狄家必是犯了什么事才在中国存身不牢,要躲在这个琉球过日子。
自己代天子出使,就是琉球的中山王见到他也要恭敬客气。
他狄希陈一个逃亡在外地官儿居然还敢不把他放在眼里。
林大人实是恼了,拍案道:狄希陈,你什么意思?我林家地儿子,就是死了,也是姓林!狄希陈冷笑道:真是有趣,林家的儿子到狄家来要?滚!你你……就是在内相跟前也不曾叫他这样没脸,林大人气地说不出话来。
指着狄希陈还要说话,门外已是闪出几个膀大腰圆的管家。
齐齐上前请他出去。
明柏转过侧门,正好瞧见他的父亲被几个管家围在中间请出大门,他喘了几口粗气。
等前门关上了,提起长衫跑到东厢书房,却只说得姨父两个字。
狄希陈对明柏笑笑。
道:你都看见了?明柏羞愧的点头。
狄希陈背着手在窗前走了几步,道:当初问你肯不肯改姓时,都合你说明白了。
然父子天性,原是快刀也害不断地,你若想回头认祖归宗也使得,只是为保我狄家平安。
你只能离了琉球再去认,去罢,想好了再来见我。
明柏摇头道:姨父。
将妻做婢的男人又算是什么?停妻再娶地丈夫算什么?将嫡为庶的父亲又算是什么?俺认了这个爹爹就是承认俺娘连妾都算不上……明柏满面通红的大声道:俺不要认他!俺自去合他说。
狄希陈道:你既然不认,巴巴地去寻他说什么?只不理他罢了。
若是在中国,或者打官司麻烦些个。
在琉球,不理他就是。
明柏两只眼睛变得通红,两只手捏着衣袖点点头,一声不吭转向内宅去了。
狄希陈看着这个孩子高瘦的背影消失在八字楼的门洞里,叹了一口气,吩咐早候在一边地来福:帐房里支二百两银子,去打听林大人走了谁的门路来封王的。
同来的内相是哪个。
若是能打听出林家的底细就更好了。
来福晓得关系重大,先叫人手远远跟着林大人。
再去帐房子支银子带着几个得力的人速去那霸打听。
到晚回来,狄家酒席已散,主宾都已醉倒,连陈老蛟都在狄家客院歇下。
来福到二门央婆子传话,却是素姐带着紫萱出来。
来福道:小人花了银子买通了同来地内相管家钱真多,他说林大人死了嫡子,恰巧遇见流落在外的婢生子,起了心思要寻回去。
小的许了他一百两银,他说林大人与同来地几个官儿都不大合得来,谁也不会管他闲事,他们大人至要紧是带来的货物都要卖得掉。
小人问过都是交与陈家发卖。
这事越发不必担心了。
紫萱听得婢生几个字,眉头绞的紧紧的,问:真是因为他现在无儿子才要寻俺明柏哥回去?来福答道:钱真多说林大人是对他们大人这样说的。
小的为求保险,叫他们几个拉着林大人的几个管家去吃酒去了,想必吃一晚上酒必能套出老实话来。
素姐道:他是怎么谋的这个差使?靠山是谁?来福想了想道:是他夫人的一位族兄走地杨大人门路,听说很花了些银子,所以这一回几个官儿里,就数他捎地货物最多。
如今天已是换了新帝,都说那位杨大人风光不了多久了。
至要紧是换了新帝,素姐合紫萱都松了一口气,相对看了一眼打发来福下去歇息。
紫萱就有些伤心,道:俺师叔必定伤心死了。
素姐叹息道:世事无常,就是贵如天子,也是要受拘束的。
你师叔地令郎,偏又是个不肯受拘束的人,做出这许多奇奇怪怪的事来也是为着心里不好受,倒是去了一了百了的好。
母亲合爹爹谈起皇帝来一不敬二不怕,就像管家娘子们说村里谁家汉子又打老婆了一样不当回事。
他们怎么这样大胆?紫萱虽是松了一口气,却是积了许多疑虑在心头,闷闷的应了一声是,不敢接口议论天子家事。
素姐看女儿愣愣的,笑一笑道:一朝天子一朝臣。
不必你师叔发动,张太后也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俺们再等一二年就回乡去瞧瞧,说起来,真是有些想念我们小花园的那池泉水呢。
紫萱附合道:琉球什么都好,只是用水艰难,俺们家的甘蔗都长的不大好呢。
其实俺到觉得琉球比济南呆着舒服。
只是亲戚们都不在一处,到底不热闹。
素姐笑道:你大伯二伯这不是搬了来?他们前日还合你爹商量呢,狄家原来就是在海上讨海活的,琉球到底比南洋离中国近又比台湾是非少。
正好落脚。
紫萱低着头笑道:从前大伯合二伯都说死不离故土的,才过得一两年。
就改了主意,枉费爹娘从前那样劝说。
素姐也是好笑,合女儿在院中分了手。
看两个媳妇子接着她进了后院,才搭着小露珠的手上台阶进正房,站在廊下吩咐春梅合守门的媳妇子去各处察看。
狄希陈在卧房点着两个灯。
煮着一壶浓茶,见素姐进来忙将茶碗送上去,笑问:娘子大人,可有好消息。
素姐道:林大人合你说的多是实话。
只是他那位夫人与他生地儿子没了。
想必是怕没儿子送终,见到明柏才起意要认他回去,并不是晓得我们家合正德的干系。
吃了几口茶却是不伏气。
冷笑道:婢生子,我呸,认回去又有了儿。
他夫人又不恼他,倒打地好算盘。
狄希陈道:就是不纳妾,将来只有明柏这一个儿子,林家族长从前可默认了林大人别娶富家女儿,还帮着哄了明柏母亲好几年,这样贪权爱富的人家岂能轻易叫明柏顶他爹的门户?必要在族里寻个人过继。
好好地人不做跟他回去做半个奴才,明柏算什么,我们紫萱嫁给他又算什么?是以我一口回绝了林大人。
万一明柏还想认,也由他。
只是咱们女儿不能嫁。
素姐笑着替狄希陈倒了一杯茶。
送至他唇边,劝道:你消消气。
我们女儿不傻,明柏也不傻。
狄希陈看了一眼素姐,道:你从不出门,不晓得这个时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他指了指自己的脑门,叹息道:根深蒂固!越是老实人越信这个!明柏的心肠比小全哥还软些。
怕只怕世人拿礼教地大帽子压他。
早晓得林大人会来,倒不如早几日把严七舅那个老封建送走。
素姐笑道:不怕,严七舅要是听说林大人说明柏是婢生子,生吃了林大人的心都有,岂有叫明柏回头的道理?那日他当着我们面想劝明柏回转,明柏拿林大人有嫡子来堵他的嘴。
我就留神瞧他神情,甚是尴尬呢。
若要认明柏是嫡子,他就要出头替他姐姐讨公道。
你说他要是能出头会等到今日?民不与官斗……狄希陈摇头叹息良久,苦笑道:咱们当年为的什么要做官?严家若是有出头的本事,林大人岂敢停妻再娶,明是欺严家无人呢。
再者说,到底是明柏地生父,咱们也不好做的过份。
且见招拆招罢。
阿弥陀佛,幸亏江玉郎逃了。
素姐突然念起佛来,笑道:不然还真是个麻烦事。
这会子到林家头痛了。
这几个官儿想必已是忙开了,正到处查问世子的真假吧?狄希陈想了想,笑道:那是自然。
尚家或者还能出头也说不定,不过我倒情愿是林家当权。
他们到底还是中国人,若是这小小弹丸之地尽着华服说汉语,过得几十年安知不是琉球府?过得几百年当知不是琉球县?素姐回身躺在摇椅上,闭目笑道:不如你抢了这个中山王叫儿子做呀,亲家巴不得叫你儿子称王。
狄希陈大乐道:你又来哄我了。
才说地中国人都喜欢讲君臣父子那套,你见过几个造反的不想招安?那个大海盗汪直,称了王还想投诚做明朝的官儿呢。
论时间倒是合咱们隔的不远,还有几十年?素姐摇头道:我哪记得,不晓得这个汪直,跟眼前的汪家有没有干系。
我只记得汪直也是称王了的,不过好像在日本,并不在琉球。
她睁开眼睛看见狄希陈的胡子离她只有一寸来远,一把攥住了笑问:你想干什么?我是想说,这种指点江山的感觉,倒是不错。
狄希陈笑着把素姐拉起来,道:小心些,好容易养这么长,你轻点,这年头没胡子的都叫公公。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四十四章 认儿子要有证据(上)第二日早饭后,董姨娘从陈宅过来,特意悄悄儿寻着陈绯说:侄少爷昨日傍晚酒醉,也不听劝,带着他的人出海寻人去了。
陈绯急道: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利索,这可怎么好?急切间顾不得再合董姨娘说闲话,打发个丫头带她去父亲宿处,就回家寻小全哥,说:大海去寻晴姐姐,他身上还有伤呢。
小全哥也皱眉,道:他也性急了些个,这样乱撞怎么寻得到人?抬腿走了几步,在门边停下,笑道:我不是傻了么,我们这样去寻,不是合他一样么?阿绯,你爹爹可晓得?陈绯摇摇头道:我不晓得,只听说大海哥出海了就来寻你拿主意。
小全哥抓了抓头发,笑道:这是陈家的家务事呢,丈人不说话俺们不好做什么。
俺们到底不姓陈,大海哥才姓陈。
陈绯原是满怀希望等丈夫陪她去寻人的,听小全哥这样说却是愣住了,难道女孩儿嫁了就不好再管娘家事?她两只杏眼瞪的溜圆,肉乎乎的脸上露出又不伏气又疑惑的神情来。
小全哥将她抱在怀里,两只胳膊紧了紧,笑道:你去寻紫萱她们说说话儿,俺今日要合虞二叔还有阿慧兄弟去船队查查可有夹带。
有事叫人那里寻我去。
又在陈绯面颊上啄了一下,毫不迟疑的出门去了。
小全哥从来不曾在卧房外这样亲热过。
陈绯摸着热得发烫地脸发了好一会呆,才想明白这一去查船队只怕没有一天回不来,小全哥这是为着脱身对她使的美男计。
她又是恼又是羞又是喜欢,轻轻跺了跺脚,却是忍不住微笑起来,一直走到客院门口还是笑。
院里,日头早已跳到高墙墙头,墙外面的竹林枝繁叶茂,在深碧中透出些金色来,照到人身上并不觉得热。
陈老蛟在院当中教明柏打拳。
见女儿站在门口笑的魂不守舍的傻样,收了拳脚笑道:绯儿。
你今日起晚了呢。
陈绯笑道:爹。
你老得空揍揍女婿也罢了,怎么连我们妹丈也要拉来对练?明柏平常合陈绯见面最多不过笑笑。
突然人家摆出一副老嫂子的亲热样子来,他很是招架不住,擦着汗跳到七舅身边道:方才狄大伯叫俺过去瞧木料,俺去一会。
一转眼就出了院门。
论溜走的功夫比小全哥还高一筹。
严七舅笑嘻嘻的看着外甥进屋,对着陈绯点点头抬腿出门,一般儿也回避了。
陈绯原是想问七舅好,问好的话还不曾出口他老人家也溜了,又是好笑又是有些恼。
陈老蛟道:听说读书人家规矩都是这样,不肯合女眷打交道。
他背着手走进昨夜住的那间屋。
董姨娘正跪在床上收拾床铺,滚圆地屁股翘在半空甚是扎眼。
陈绯看不过去,借着倒茶转过身来。
陈老蛟瞧着爱妾甚至是喜欢,津津有味看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咳了两声道:绯儿。
你男人呢?陈绯将两盏热茶移到桌边,笑道:他合虞二叔去船上再查一回。
姨娘。
你来吃茶。
这些交给该房的嫂子们做。
董姨娘涨红着脸从床上爬下来,笑道:闲着也闲着,顺手就收拾了。
过来握着茶盏吃了几口,对陈老蛟说:方才有人奴不好说得。
侄少爷昨天傍晚带着人出海寻晴姑娘去了,秋芳在家急地哭。
陈老蛟将茶碗重重地抛在桌上。
几点茶汁溅到桌上。
胡闹!陈老蛟忍住怒火,停了一停又问:大海和人是怎么说的?说是出海寻点什么回来好过年。
董姨娘小心地看了一眼陈绯,怯生生的说:秋芳说必要拦下他才好,她不敢来寻老爷说,叫我来的。
这个妾虽然写算皆通,却没什么胆色。
陈老蛟叹了口气,道:你就回去合她说,大海自有分寸,叫她休乱说话。
董姨娘还有像有话要说的样子,叫陈老蛟赶小鸡似地赶出门。
她可怜巴巴的看着陈绯,轻唤了一声:姑奶奶。
陈绯会意,忙道:爹你还要去码头瞧瞧?姨娘到我那里坐坐。
上前拉着董姨娘上台阶到她们院子去。
她们院子里的小丫头合媳妇子们正忙碌,洒扫庭院,揩抹桌椅。
见大少奶奶带了个姨奶奶打扮的年轻妇人进来,都猜是那位董姨奶奶,你推我我推你,都想送茶进去。
小玉米看不惯,道:你们平常都没这么勤快,今儿是怎么了?一个小丫头笑道:玉米姐姐,俺们是想瞧瞧那位董新娘。
她也是读书人家的正经女儿,就是与人家做填房也罢了,怎么肯做妾?小玉米啐道:你们什么不好嚼,说这些揭人家的短儿。
都做活去。
她自将茶搁在点心盒的盒盖上,小心捧到屋里。
小全哥屋里自是比不得陈老蛟那屋里各色琉璃光彩夺目,只得一个博古架,架上摆着的玻璃器皿都是小全哥手制的,也有花尊,也有盘盏,也有人像,花色都素。
最出奇地是一把插在旧磁瓶里地像生花儿,都使玳瑁做茎,珊瑚做花,绿茵茵琉璃做的花托花叶,在日头底下闪闪发光,极是招人爱。
董姨娘头一回见这个,就看呆了眼,瞧了又瞧,还有想拿起来摸摸地架势。
陈绯因这个是小全哥亲手制成送她的,却是不舍得送把人家,笑道:那是小全哥试制的花样儿,每日无事他就对着那几朵花儿琢磨,寻思着要叫作坊制这样地簪子卖呢。
董姨娘哦了一声回过神来。
涨红了脸,嗫嚅半日方含羞道:我今日来,原是想求姑奶奶一件事。
陈绯奇道:你有什么事不好合我爹说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道:可是要替我生小兄弟了?董姨娘涨红着脸连连摇头,一迭声道:不是不是!是我娘家两个兄弟。
姑爷不是管着南山村的团练?他两个也是团丁,却是想到作坊里学些手艺。
所以我来央你合姑爷说说。
陈绯想了一下,笑道:听说作坊谁想去都使得,他两个不曾问过?董姨娘面上现出不平的神情,道:虽然说是谁去都使得,然只教烧制瓶子坛子几样。
好些个精致活计。
他们都不肯教人家的。
当年狄希肯教大家办琉璃作坊,也只教得那几样。
后来各家自家都办作坊。
各有创新。
似李家就制的好盘盏,似陈家就制的好花瓶。
各家都有几样得意的,俱是不传之密。
团练作坊的小伙子们想必也各有自己拿手地绝活,岂肯轻易教会别人。
也不怪董姨娘的两个兄弟会碰壁。
然董家是后搬来地,此时合她说作坊里从来只教那几样。
精致活计都是人自己琢磨出来地,她必不信。
陈绯想了一会,笑道:想是他们欺生。
姨娘,且过些日子再看。
董姨娘只当说陈绯许下此事,却是喜不自胜,谢了又谢就要辞去。
陈绯送她至后门,叫两个管家送她回家。
她自家沿着抄手游廊一边走一边犯愁,极是后悔自己方才说话不小心叫人误会了。
若是不将这两个人安排下去,将来必要合董姨娘生嫌隙。
若是安排下去。
只小全哥那里就过不得头一关。
休说公公婆婆会怎么看她。
越是想越是收烦,索性挑了个有风吹坐下来吹风。
来来回回的丫头媳妇子见大少奶奶在游廊上发呆。
都绕着她走。
就有去紫萱那里回事地丫头多嘴,合彩云说:我们大少奶奶有心事呢,在半山的竹瓦廊下发呆。
彩云寻了无人的时候合紫萱说了,又道:大少奶奶想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一家子人里也只小姐劝得,何不去劝劝她?紫萱将笔墨算盘归置整齐,笑道:俺管着家呢,去劝她不妨,若是与公事有碍,俺怎么处?还是缩在这里算帐罢。
她将年礼礼单翻出来,数出四五张出来拍在案上,笑道:先送这几家。
赶着这两日把年礼都送过,俺们就发分红。
一提分红,屋里的丫头媳妇子们连脚后跟都带笑,个个都在算自己能分多少银钱。
有那性急地,走到内帐房外从窗格眼里看。
青玉几个大丫头,带着人在算帐,算盘声此起彼伏,几个大篓里,使纸包着的银钱堆地尖尖的,怎么看怎么招人爱。
紫萱至大门口看着管家们挑着礼物都出了门,回身遇见到处寻主人的小玉米。
小玉米急道:大小姐,可见我们大少奶奶?紫萱笑道:说是在半山腰廊上吹风呢,你去那里寻。
小玉米忙叫随她同来的两个人去那边寻,她自家却紧跟在紫萱身后,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紫萱笑道:你这怎么了?小玉米笑道:俺听大少爷合少奶奶说,要叫她管俺们院子,吃穿用度都是她经手……婢子觉得……婢子觉得俺们院里女孩儿们都太小,怕少奶奶少人使呢。
这个要看哥哥的意思啦。
紫萱微笑道:你快去寻俺嫂子去。
她有身子,怎么就叫她落了单?打发了小玉米,回院就收了笑脸,微皱着眉对彩云说:俺总是要嫁人的,不能在娘家管一辈子家,已是处处留心了。
看小玉米这个意思,真是有些恼人彩云送上一盘子干果子,笑道:她们这一拨,实是没有几个出挑的。
小玉米还小呢,这个话只怕是她自己地意思。
紫萱想了一想,笑道:想来娘也是故意挑几个不出挑地与她。
若是春雪那样的小人精,俺嫂子可使不动。
提到春雪。
彩云合屋里地大丫头都掩着嘴笑起来。
春梅道:俺们夫人这是怕小姐你嫁出去当不好家,所以打小儿手把手的教你。
别人家谁不是老夫人管家?纵是媳妇儿要管,一般儿要事事问过婆婆才好行。
小姐,你嫁过去没得公公婆婆。
到底吃亏些,担子都压在你们小两口身上。
真没有还罢了,想到林大人昨日气呼呼出门,紫萱轻轻叹了一口气。
若是明柏哥认了这个爹爹,她为着狄家自是不能嫁他。
然这世上的男子除去明柏哥,她也不会嫁别人,难不成真要在娘家过一辈子?紫萱摇摇头。
两个红宝石的耳坠子齐齐跌落在衣襟上。
幸得几个丫头手疾眼快,几只手抢着去捡。
彩云将两枚耳坠取在手里。
笑道:这对坠子虽然好看。
一日总要掉几回,还是换一对?紫萱道:有新打的蝴蝶珍珠坠。
用那个。
坐在桌边由彩云替她戴上耳坠,打着呵欠道:哥哥去了船上,记得中午送两桌饭过去。
俺总有些不放心,彩云姐。
你说林大人那边借着官儿来压俺们家?那霸。
港口人来人往,官船将码头挤得水泄不通。
土兵沿岸围了好大一圈。
听得天子使节到来,外岛有许多人坐船来看热闹,偏又近不得岸,只得在近海打转。
小船来来去去,多如雨天搬家的蚂蚁,极是热闹。
林大人一早就整治了一桌酒席安在大船甲板上,请刘内相合几位同僚吃着,一边看着琉球的海景一边说些闲话。
刘内相猜他那个儿子必是不想回林家。
摸着光光的下巴拖长腔调笑道:林大人今日这样破费。
想是有事?林大人才举起酒杯要劝酒,吃刘内相不阴不阳的吓了一跳。
那酒就泼洒了一甲板,他不敢皱眉抱怨内相,笑道:实是有件小事。
下官昨日上岸闲走,却是老天有眼,叫我遇见闹白衣贼时失散了的一个儿子。
下官要叫他认祖归宗,偏生他地岳家不肯。
众人听说,都道:贵亲家实是愚蠢。
亲家做官,来往也体面呢,他们怎么不认了?莫不是上门女婿?刘内相见他避重就轻,冷笑两声道:听说令郎在那霸开个木匠铺子,也算小有家产。
你认了回去,他算个什么?因席上官儿都看着他,他指着林大人笑道:他老娘连个妾都没挣上,叫你认了回去他怎么肯?原来是婢生子。
几个官儿相对看了一眼,都不好再做声。
正经人家,谁肯把女儿嫁把婢生儿子?嫡庶虽说有别,只要无子到底还是个子。
只有这婢生的,就是林大人妻妾都无出,他也算不上是个人。
有一个官儿极是老实,看林大人脸色不大好看,劝他道:林大人,婢生儿子认回去做甚?一来夫人不喜,二来族里不认。
你春秋正盛,就是膝下无子,纳几个妾多多生养就是。
放他在外边,到底还比半个管家强些。
从来老实话最扎人。
林大人地脸黑似锅底。
他想把明柏带回林家,一来明柏是他正经结发妻子所生,带回去夫人不会不许给他讨几个妾;二来停妻再娶地事到底见不得人,明柏若是出息了才是大麻烦,不如认回家去压着他,叫他一辈子出不了头才是上策。
若真是正经婢生儿子,认他做什么?然这些话是不能合人说他。
他干笑着说:不论嫡庶,都是我林家子孙,不能叫他弃了祖宗认别人为这是大义,纵是没了下梢生不出儿子的刘内相,也不好说什么。
刘内相握着酒杯只是冷笑,钱真多站在林大人身后冲刘内相使眼色。
刘内相借口更衣离席,回舱里问钱真多:你可晓得是怎么回事?钱真多笑道:昨日那位地亲家就使了管家来打听,大人可晓得他们亲家是哪家?刘内相想了想,笑道:这岛上也只有那几家有点子出息,能是谁家?不会是汪家罢?钱真多笑道:不是他家。
他们盐商等闲不合外族通婚。
是狄家,狄家合接我们货的陈家是儿女亲家。
狄家只有两位小姐一位公子。
公子娶的是陈家小姐。
大小姐许的是位严公子。
狄家管家说林大人见着严公子,死乞白赖说是他儿子,必要认回去。
刘内相吃了一惊,笑道:难怪说弃祖宗地话呢,原来是改了姓。
为何要改严姓?钱真多笑道:只说这位严公子从的是母姓。
那狄家管家甚是机灵,套不出什么话来。
只说严公子已是进了学,转过年要回中国去应试。
他防隔壁有耳,凑到刘内相耳边轻声道:这狄家,合相大人家是至亲。
刘内相惊道:原来是他家。
原来他们在这里。
若是从前,还真得罪不起他们家。
钱真多小心道:相大人如今虽然不得势了,到底那位主儿还活着,扳倒了张太后家待如何?刘内相点头道:不错不错,正是这般。
那位主儿也是个狠角色,咱们一个都惹不起,还是远着些的好。
想了想,笑道:他们倒是机敏,躲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果然避开这场大祸。
想来狄家也是聪明人,咱家就喜欢合聪明人打交道。
狄家既然透了消息与他,自然是叫他不要插手,事后必有回报。
刘内相喜欢的眼都眯成一条缝,高高兴兴重回席上,笑对林大人道:你说那是你的儿子,谁人能证?林大人笑道: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刘内相笑道:总要有那孩子母亲的卖身契纸,生辰八字,还要左邻右居合收生婆的证词,不然,人家大街上揪住你就说是你是他婢生儿子,你看你不大嘴巴子抽人家?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四十五章 认儿子要有证据(下)席上诸位都晓得林大人和刘内相不对付。
刘内相说这么一大篇话,分明是在为难林大人。
林大人的事又是私事,替他出头也没有银子收,谁人肯管闲事?吃得几杯闷酒,几位大人各指一事遁之。
这几个人不会插手,狄家的银子就有八成到手,刘内相一想到白花花的银子自家长了腿跑进他口袋,看林大人就合财神爷似的,笑眯眯道:林大人,咱们到琉球来可不是来替你认儿子的。
休忘了正事。
将桌子狠狠一拍,变了脸道:你得罪了岛上大户,若是册封藩王出了差错,咱家头一个不饶你!展袖取了两只小碟,在手里当当敲着耍,不顾而去。
林大人铁青着脸回到舱里,紧紧拴上门才敢将火气撒在随身伴当身上,怒道:他姓刘的是个什么东西?阉人,阉人!几个管家缩在角落,都不敢伸头。
林大人脸涨的通红,将案上的笔墨砚台都用力推开,一只青磁笔洗摔的粉身碎骨。
他额上青筋暴起,咬牙切齿:都说我是靠老婆发家的,人人都瞧不起我。
你们,你们也瞧不起我么?管家们俱都低头妆做听不见。
林大人确是靠着夫人娘家使钱谋的缺,宅里宅外又多是夫人当家。
林大人也不过在这几个心腹面前发发脾气罢了。
只要不出声,过得一会老爷消了气,还是笑嘻嘻的林大人,不碍什么。
林大人发了一会脾气,坐到一边道:收拾屋子,与我煮碗茶来。
众人收拾屋子的收拾屋子,倒茶的倒茶,开门的开门。
一个管家走到老爷身边小声道:刘公公虽是故意合我们老爷过不去,倒是提醒了咱们。
老爷。
跟咱们来的本家七老爷。
还有枫大爷,不是都认得天赐少爷?不算人证?林大人喜欢的站起来道:不错不错,这是见成地人证,你快去请他们来……还是我过去寻他们,这里人多口杂,休叫那个死太监再碍我地事。
他除去官帽解下衣带,真个换了身绸衫,带着两个管家坐小舢板到自家的船上。
七老爷合枫大爷在港外船上等待。
眼见大小船只来回穿梭,一队队的船都是朝倭国去的,都在担心运来的货物卖不掉。
又听说刘内相那边的货都寻到买家,越发的着忙了,正要寻林大人拿主意,看见林大人上船,连寒喧都顾不上。
七老爷劈头就道:三哥,刘内相那七八船货物都有客人接手,咱们的货物可找到买家了?林大人还不曾说话。
林夫人娘家押船地一个管家胡大志也寻来了,跪下磕过头,爬起来问:姑老爷,听说琉球到倭国的船极多,俺们自家这两船货要早日寻人接手,过几日子狄陈汪三家船队先去了倭国,俺们怕卖不脱。
听管家提到狄家。
林大人方才按下去的怒气又涨起来。
他摸摸胡子,笑道:大志,你在哪里打听的消息,狄家你可晓得底细?胡大志笑道:小的昨日打听过。
这岛上狄家船队一年来回几次,若论有钱,只怕他家最有钱。
就是尚氏王族都不敢得罪他。
曾想聘他家小姐做王妃,狄家都不曾许。
从前在成都时林大人倒也听夫人拿狄家事当笑话说过,说狄家女儿比儿子看的重,养在身边的那位小姐要学什么,大把银子去请先生。
想来尚氏想聘地那位狄家许了天赐。
林大人掐着指头算计许久,天赐若娶了狄小姐,要钱有钱。
有做官儿狄家也能助他。
这个儿子发达了。
要么冒儿子将来合他翻旧帐,他老人家身败名裂的风险;要么儿子不理他。
他就是再有钱做再大的官儿,对林家无益,于他更无半分好处。
现今至要紧是叫夫人许他纳几个妾养出儿子来。
是以天赐还是赚回家去划算,可惜了平白丢掉狄家这么一个有钱的亲家,实是不划算。
若是当初合夫人争一争,只说天赐是妾生的也好。
林大人心痛的吸了一口气,在心中恨恨说:妇人家就是见识短,若是她肯让一步,哪有这许多麻烦。
姑老爷面上阴晴不定。
胡大志只当他说错了话,忙笑道:还有呢,小的还打听来,说是旧年尚氏王族内乱,几个世子争夺王位,连他们神宫都血洗过两遭。
如今尚姓势弱,却是林家当家。
姑老爷,只怕……这一回要费些手脚,如今的世子,人都说不姓尚,也从不出头露面。
林大人眉头跳得几跳,冷笑两声道:且看罢。
原来都说琉球穷,哄的咱们带了许多货来。
就不曾想琉球合中国差不多光景,他们越有钱,咱们能落地好处不是越多?你再去打听打听那姓林的人家,看咱们能不能合他们搭上线。
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子,说不定二百年前是一家!林七老爷自觉说了句俏皮话,说完了得意的哈哈大笑。
枫大爷也道:七叔说的对,咱们必是一家。
是个同姓就能认本家,是同省地就要认同乡,若是同姓又同省,不是一个祖宗的也要认一个祖宗。
这些本就是官场上的常事,纵是合林家认个本家也无妨。
林大人看着胡大志出去,慢慢道:认本家也无不可,我有要事合你们两个说。
几个服侍的人都出去。
枫大爷搬了个板凳在下手,贴着林大人坐定,笑道:三叔,这几日不见你,倒像是又老了些。
林大人笑了笑,道:枫儿呀,我记得你比我家天赐大几岁?枫大爷有些不自在的扭了几下,挤出两滴眼泪来,道:天赐他是命不好,叔叔不必伤心。
侄儿回家就将必定将曼娘生的那个儿子过继到他名下。
七老爷咳了两声,道:三哥,莫不是天赐那孩子还活着?林大人盯着七老爷的眼睛,点头道:我昨日在岛上撞见他了。
枫大爷先急了。
一个劲冲七老爷使眼色。
七老爷轻轻踩在他脚上。
问道:三哥是……想把他认回来,不好罢,三嫂那里过不去呀。
林大人冷笑道:天赐如今觅得一个好丈人,若是叫他出头,转回中国去做官,将旧事揭破。
我固然有罪,你们几个也讨不到好处。
枫大爷缩到一边,嘟喃:琉球是个什么鬼地方。
在这里混地都是不能见光的人,怕怎地?不认他就是。
林七老爷有些心虚的看了枫大爷一眼,喝道:你懂个什么。
严家那群穷酸秀才一无本事二无胆色,折腾不出什么来。
琉球这里都是狠人呢,谁家不背几条人命在身上!三哥,天赐必要认回来,若是他不从。
咱们就寻个空子把他抢了去。
他比出一个手刀来在脖颈处狠狠一比道:无毒不丈夫。
停妻再娶将嫡作庶地事翻出来,俺们林家休想再有出头之日。
就是不翻出来,叫世人晓得,也编个陈世美地戏文天天唱,俺们林家地子孙休想再娶门当户对地媳妇。
枫大爷插嘴,惹得林大人合林七老爷齐齐瞪他。
林大人道:你们都是看着天赐长大的,可晓得他身上有什么表记?林七老爷皱着眉想了半日,只想起从前三嫂住在破屋里纺纱织布,天赐也随他母亲在一处。
等闲不见他出来耍,偶然撞见也没有正经理会过他们母子。
他想了许久只有摇头。
枫大爷伸头想头,又缩头回去,道:俺只记得松小子曾揍过他一回。
在他头上划破一个长口子,严家当了一本什么书才请的郎中与他医治。
只是不晓得过了这许多年,那伤疤还在不在。
在!林大人喜欢道:他回来后与他剃了一次光头,实是有条长口子。
他摸着胡子笑起来,道:谁说俺没有凭据?这不是?且等本官再去要人。
狄家若是不许,我就把他们船队的事翻出来,这样一注大财,谁肯轻轻放过?且说狄陈二家将船队都查过,并无夹带。
狄希陈合陈老蛟商量。
也不必再拣吉日。
就叫开船。
明柏送舅舅上船,极是不舍。
狄陈两家船队此去先至高丽。
再至山东,将明水木器运到刘家港,然后再将收来的瓷器合茶叶、丝绸等物运到南洋去换香料,染料,这一圈转过来回程在刘家港再运粮食回来,只怕没有一年也要十个月。
陈家派的虞二叔,狄家却是大管家狄来贵随船去,阿慧合明柏都是小本钱,俱都托给来贵料理。
狄希陈合陈老蛟站在码头上目送船队远去,都满怀希望,这一趟若是能成功,陈家转眼就是巨富,就是分把众兄弟一大半,陈老蛟也可安心做个富家翁。
狄希陈道:跑了这一趟,俺家就不打算跑了。
亲家呢?陈老蛟笑道:等大海侄儿得了官,我们搬回福建去,占一圈茶山做茶农。
若不是在家乡过不得,谁肯到海上来讨生活?亲家,我劝你们也搬回去。
瞧着汪家,心像是大的狠。
狄希陈笑道:他们若是真肯称王还罢了,就怕做半截子山大王又想招安,闪地手底下这些人蛋疼。
陈老蛟从前也是极想招安的,点了点头道:说的极是,来来去去都是为求财,然也要有命花那银子才是跟你姓呢。
咱们且看汪家斗林家罢冷笑两声背着手看李家那边废弃了的码头,道:李家想把大海拉过去,他就打错了算盘。
狄希陈乐呵呵给儿子丢了个眼色。
小全哥会意,笑对陈老蛟说:泰山,风大呢,俺们回家热两钟酒吃驱驱寒气。
合明柏一左一右将陈老蛟夹在当中,合他说打拳,说阿慧的新宅。
陈老蛟就忘了抱怨,被两个小伙拉走了。
狄希陈拍拍阿慧的肩膀,笑道:咱们也回去罢,你丈人那里也要送些年礼的,可打点好了?阿慧笑道:舍妹去府上问过狄小姐,已是送过去了。
狄五叔,这一回中国来地船多,侄儿要去买些来,府上不要什么?狄希陈笑道:小全哥明日要去瞧瞧的,你们明日结伴去罢。
五叔老了,只想过几天安生日子。
汪家甚是看重你,俺合你义父也不会扯你后腿,你若是想行,大胆去行就是。
阿慧点点头,笑道:得狄五叔这句话,比一万两黄金都重。
他扭头看看狄家的山庄,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就是想做富家翁也不能。
母亲欠下的债总要还。
别人不论,本家张家总是要找他算帐的,何况他手下也还有二三十忠心的倭人不能弃之不顾。
阿慧抬头看远处,明柏高挑的身影最是醒目,他虽然一样为父族抛弃,到底还有舅舅疼爱,身家也清白,却是比自己运气。
到得狄家,狄大已是站在门口候的久了,一见大家就笑着迎上来,道:亲家,阿慧,正要寻你们呢,今日我家上梁,那边吃酒去。
狄希陈笑嘻嘻让过一边,道:大哥说话,老五不敢不从。
他们一群人在宅门口正说话,却见林通事的儿子穿着青衫,牵着马慢慢过来,拱手笑道:狄员外,陈大人。
家父使小人来请两位赴宴。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四十六章 姑娘漂亮(上)狄希陈合陈老蛟都起了归思,越发不把林家看在眼里。
他二人相对一笑,奉着狄大径去东首新宅。
小全哥笑对林大公子拱拱手道:俺们不过暂住,并不是琉球属民;再者说,家岳家父都有官职在身,却是不好去的,倒叫林世兄白来一趟了。
林大公子甚是洒脱,回礼笑道:我不过虚邀一邀罢了,若是不请也不好。
我说过就是交了差了。
过几日我们家请吃年酒,也有班小戏,咱们自己人乐,你们可不许不来。
阿慧合明柏都笑道:有戏有酒,必去的。
小全哥也笑道:有的乐怎么不去。
必去,必去。
林大公子见他们三都应了,才笑嘻嘻骑着马到汪家那边去了。
他一走远,阿慧就先笑道:我猜他到我岳家也是碰壁。
你们说林家叫咱们去是为着什么?小全哥笑道:照着规矩,使臣还要查问尚氏近支,还要在在民间查访,要查得世子确是尚家骨血,才能册封呢。
这么一来二去总要查小半年。
谁耐烦合他们胡缠。
原来是想叫岛上这些人与他做证,就是不替林家说好话,也不能叫他们说实话,阿慧微微点头道:这个时候,就是人家找上门来也要推不知的,谁要自己一头撞进去,谁就是傻子。
明柏想到使臣里有他父亲。
却是越想越烦,皱着眉头不吭声。
小全哥合阿慧突然停下脚步说话,他一不留神就撞到小全哥地后背,摸着额头笑道:你们怎么停下了?小全哥指着李家方向道:你瞧,李家又闹起来了。
李家原在半山腰,大门外有半亩大小的一块空场,也种了几株香蕉、桔子之类的果树。
平常门首也只几个孩子玩耍。
此时这半亩大的所在挤着一圈人。
虽然隔着甚远,也能听见两个妇人高声哭闹喝骂。
明柏看得两眼,正待说话。
狄大已是站在新宅门口喊:小全哥,就等你们三个坐席呢。
小全哥将明柏合阿慧都扯了一把,齐齐进去坐席。
狄大叫儿子布了一回菜,又劝了一回酒。
亲至外边工匠席上照看一回,回来笑道:都说李家门首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媳妇在那里吵闹,却不晓得是哪位李公子惹的风流官司。
里间妇人们原本欢声笑语不断,狄大这句话说的稍大声些,只听得里间似炸了马蜂窝一般嗡嗡嗡起来,过得一会。
紫萱笑着出来。
明柏猜她是要回家调兵谴将,忙放下酒杯跟出来。
紫萱听见脚步儿响,回身见是明柏,羞道:你来做什么,俺从夹道回家,不妨事地。
明柏笑道:没什么,送你几步呀。
嫂嫂们可是叫你去打听新闻?紫萱抿着嘴儿笑道:可不是,都说李国丈家比唱戏还要热闹。
大伯娘合二伯娘做主人不好离席,听说又有人寻上门去。
急的小曲儿都不听了,一迭声叫打听。
俺正嫌那小曲儿吵的人头发晕,就领了这个差使逃席。
明柏笑道:舅舅才走,俺也没心思吃酒。
学你逃席罢呀。
护着紫萱走到夹道口。
通狄家的角门却是不晓得被谁锁起。
有明柏陪着,就是走大门也无妨。
紫萱在前,明柏在后重从前院出大门。
紫萱站在门口瞧李家大门外,围在那里的男妇越发的多了。
虽然琉球没有冬闲,中国人总是要过年地。
眼看着年关将近,人多是闲在家里赌赌钱,推几把牌九。
这样不花钱的好戏自是要去瞧。
紫萱在门口站的这一小会子,就见几十个人满面带笑,一路呼朋引伴去李家门首瞧热闹。
紫萱踮脚看了一会。
看不见人圈里面是何情形。
只见乌丫丫一片人头,笑道:可是傻了。
俺们在这里瞧什么。
快回家使人打听去。
她回家吩咐叠衣裳的彩云:使个嫂子去李家门口打听消息去。
彩云应了一声,出去吩咐小丫头:叫金枝嫂子去李家门口走走,大小姐等着呢。
回来笑道:小姐又逃席,明儿大少奶奶又要抱怨你拉下她回来享清福。
紫萱吐舌道:她哪里躲得掉。
俺走时她就想跟来,吃两个嫂子一左一右拉住她说孩子经。
俺日日管家,正好歇歇。
明柏哥,俺们双陆赌茶好不好?明柏笑道:使得。
径去西间把棋盘搬到院中石桌上。
紫萱也不叫彩云动手,自去搬应用家伙。
彩云收拾了衣裳,春梅早将点心盒子合茶壶送上去了,正坐在紫萱身侧做针线。
三四个小丫头爬在不远的美人靠上看他们搏双陆,嘻笑不停。
明柏合紫萱心里都有事。
双陆手势又多,又要算数,回回都出错,他们顽得一会都觉得无甚滋味,索性捧着茶碗走到院子一角的桂花树底下,并肩坐在长条板凳上说话。
彩云想送茶过去,春梅小声禁住她道:有事呢,你们休去。
紫萱隔着半个院子遥遥冲春梅感激地一笑,掉转头来对明柏说:虽然做官没什么好处,然有个官职在身也没什么坏处,俺觉着明柏哥还是考个功名的好。
明柏笑道:姨父合娘说过几年叫俺回明水考去呢。
只是委屈你了,成亲时没有凤冠霞帔。
紫萱涨红了脸轻啐道:俺要那个做什么?俺是怕……怕你不是个官,你家那些人又要来欺负你。
明柏摸摸头顶。
那里还有小时候合林家人打架留下地一道伤疤。
他小声道:那些实不算什么的。
谁家孩子不打架?俺只是替俺娘不伏。
明柏捏着拳头道:人都说只知其母不知其父是禽兽。
可是这样为着功名富贵抛妻弃子的算是什么?俺不要认他。
紫萱笑着摇摇头,轻声道:公公不是在考取功名之前就去了么。
明柏惨然笑道:你说的是,俺爹出门赶考,死在半道上了。
他停了一会,慢慢道:你不晓得。
林家在泰安也算大家子,一共有七房,俺爹是第七房里的。
七房还有十来枝。
若是谁家做了官,谁在族里就风光,就受抬举。
偏又七大房都聚在一处住着,谁高中了,谁选了官,又是谁结了门好亲。
谁在任上发了财,凭他什么风吹草动大家都晓得,总是你眼红俺,俺眼红你。
倒不似你们家,几个兄弟多是和气的。
紫萱笑道:俺们家也是一般,叔叔伯伯们。
要好的就好。
那不好地,你看俺家调羹奶奶就晓得了。
俺一直猜俺爹娘是不想合亲戚们打交道才搬到琉球来图清净的。
眼看着大伯二伯要在琉球住下。
俺爹娘又打主意要回中国去了呀。
明柏笑道:族人聚居,有坏处也有好处。
自打大伯二伯他们来了。
姨父对林家可是不客气多了。
紫萱笑眯眯点头道:如今俺狄家在琉球也算是大族了。
虽然还比不得卫家那般百十户聚族而居,到俺这些堂兄弟们成亲再分家出去,也是不少人呢。
推明柏道:俺家不是你家么?明柏被紫萱推得摇来摇去,笑道:你家就是俺家。
轻些个,再摇,才吃的酒肉都晃出来了。
紫萱低头吃吃的笑起来,用力把明柏一推。
道:说正经地,你几时来娶俺?明柏摸摸头,想了想道:俺到如今也积得有二三千两银子去南洋买香料染料。
铺子里的货也值一二千。
过日子虽然够了,成亲也要花些银子。
还要回中国去……最迟,要等船队明年回来啦。
紫萱晓得明柏心气有些高,不肯叫人家说他是吃老婆地,娶自己自然聘礼婚礼都要配得上狄家他才肯。
她想了想,道:明柏哥,你的作坊不如多多的做些精致细巧物件,似那样的妆盒就极好。
大家具这些出息好像不如妆盒呢。
明柏就与她算帐:妆盒木料可以不计,一个柜子的料极少可以做得四个妆盒。
人工细料本钱合在一处,最多一两银子。
卖得二十两一只。
俺就赚十九两银。
柜子一只也只卖到二十两银。
本钱要二两银,然。
制一个妆盒的功夫能打两个柜。
其实是差不多地。
紫萱皱眉道:虽然这样说,但运回中国去,还是小巧物件为好。
除去妆盒,还可制各式食盒,拜匣、官帽箱,都是小件,费料不多,占地方不大。
你也不必积一年半年运回去卖。
拣上品地收起,俺们自家人去卖高价。
那中等还有下等地,就随份卖把来岛上的商人,一来二去就替你抬了价了,可是好?明柏微笑道:使得,虽然琐碎些,手里也能盘活些钱。
只是狄得利一个人都忙不过来了,俺要照管作坊,却是少个人主持生意。
不然,俺先娶了你家去?紫萱涨红了脸低头啐道:休胡说,俺就是嫁了你,也不能抛头露面管铺子生意。
彩云已是到二门问过去李家地媳妇子,回来瞧他小两口亲亲热热挤在院子一角说话儿,走到春梅身边只是抿嘴笑。
紫萱偶然抬头见彩云回来,笑问:李家如何?彩云笑道:是李大少养的外宅,有了身孕还不能进李家,却是急了。
吴氏娘子正在闹呢,汪家趁乱又抬了一个小寡妇去,说是李国丈许了要给李大少做二房的。
俺打发那嫂子去东边说书去了。
大小姐,有几个作坊的女工来送礼,都是些干虾米,海菜这些。
要怎么打发?紫萱想了想,道:估算他们的东西地价钱,比着市价多一成与他们赏钱。
叫她们好生耍几日,俺们家初六就要上工。
十二到十六再放四日假,那几日不放假地吃双。
学堂十六开学。
彩云取了记事本一一记下,笑着去了。
明柏因紫萱这几日理事越发利落了,笑道:如今娘不管事了?紫萱笑着摇摇头道:生意上的大事还问问,内宅外宅这些个事,都是俺合俺哥照应。
要等俺嫂嫂管家,只怕也要过一年呢。
她明媚的秋波横了明柏一眼。
站起来道:眼看着天就要黑了,你还在客院住?明柏想了想,道:几日没照管铺子了,俺回那霸去。
学徒合雇工们也要打发回去过年。
你明日可闲?去助俺算算帐?紫萱想想明日无大事,去那霸陪陪明柏哥也好,点了点头。
收拾了一只食盒,站在后门口,目送明柏哥骑马回家,约好第二日早饭后她自带人去港口。
一夜无话。
第二日早饭时紫萱合父母亲说要助明柏算年帐。
素姐笑道:与他算帐就罢了,休将人家搜刮干净,也叫明柏留些私房银子。
因狄得利是狄家旧人。
当他两口子得地红利,还有赏赐都先打点出来。
小全哥在前面开道,十来个管家丫头簇拥一辆坐人的车,几辆拖货的车到那霸去。
紫萱坐在车里,走到那霸港边的小山坡上,揭起轿帘看下去,喇叭形地港口密密挤着许多船只。
栈桥边泊着的一只十几二十多丈长的大船,前后桅杆上都挂着杏黄龙旗,船上摆着许多水牌。
除去这只大船外。
只得几十只小船。
余都最近的也离那只大船有一射之地,在喇叭口之外的近海,乌压压一片俱是随使得来做买卖地货船,大地小的新地旧的。
什么式样都有。
那霸比平常也热闹许多倍,土兵拦在栈桥外。
那些卖椰子、鱿鱼干、茶叶蛋、豆腐干的小贩就沿着海岸散成一长串叫卖。
海面上小舢板来来去去,极是热闹。
紫萱看了一会,笑道:这么多船,必要压他们的价,哥哥,俺们家要买什么?小全哥下马凑到妹子车边,笑道:瞧瞧呀,家家都问问瞧瞧。
有便宜当用地就买些。
若是能用俺们团练作坊的琉球灯去换些针线衣料剪子灯油这些,那是最好不过。
紫萱吐舌道:若有的多。
与俺们也换些。
这些岛上都不大好买,抵工钱与作坊的女工们,比铁钱可强多了。
狄家每五日发一回工钱,平常换铁钱都要吃好些亏,若是拿这些东西做工钱发,女工们可以自用,用不了的拿去换钱换物都使得,两边都能落下实惠来。
小全哥算得不亏,笑道:妹子真真会算。
今日中午俺合阿慧去明柏那里吃饭,你下厨做两个好菜,俺就多买些针剪丝线回来。
紫萱笑嘻嘻应了。
不多时车至明柏铺子后门停下,紫萱跳下车先进了门。
彩云带着两个小丫头也跳下车,叫两个小的进去,她自家却站在后门口照呼管家们把车都赶进院里。
得利嫂子提着篮子出来买菜,瞧见彩云极喜欢,笑道:你合俺买菜去。
彩云因小姐应了中午要做饭,笑道:好嫂子,且等俺进去问一声儿。
得利嫂子道:小姐都摊开帐本了,你只挑她拿手的,小全哥合明柏少爷爱吃的买。
快走,这几日港口来的人多,菜都不大好买呢。
挎着竹篮扯着彩云出来,穿过两条小巷子,就是集市。
平常这里多是琉球土人合闽人做生意。
今日隔得老远就听见南腔北调,处处生意都兴隆。
还好得利嫂子是老主顾,挤得一身是汗买了十来斤虾,十来斤肉,两个鸡,又并数样菜蔬,叫个闲汉挑回家去。
得利嫂子又去买了几斤豆腐提在篮内,对站在一边捏着鼻子地彩云笑道:你这是怎么处?彩云笑道:实有些气味。
俺就在想,要是这会子叫俺单独过日子,俺只怕连菜都不会上前接过竹篮,提在手里,又道:人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俺们每日在深宅大院里住着,哪里晓得出来买菜买米买面。
彩云本就生的俊俏,又狠是读过几天书,在狄家也管着些事,说话时顾盼神飞,看着很有个小姐的样子。
她在那里且笑且言,落到有心人眼里,禀与坐在茶档吃茶的林七老爷合枫大爷知道:狄家小姐今日到那小子家去了。
听说狄小姐平常狠爱易妆出来耍,看着像是合管家娘子出来买菜似地。
枫大爷道:俺去瞧瞧。
扇着扇子出来,方才那人指与他瞧:那个穿翠绿衫儿的就是。
枫大爷将扇子合起,支着腮帮子看过去。
那个穿翠绿衫儿的姑娘虽是丫头打盼,然站有站像,走路也是正经女儿家的样子,挽着个媳妇子边走边说边笑,明眸皓齿,梨涡醉人,论美貌也敌得过他的爱妾曼娘了。
枫大爷咽了口唾沫,道:这样美貌,真真是便宜了那个死鬼。
他本是个纨裤子弟,在家乡也是横行惯了的,林夫人又爱他是个棒槌好支使他,越发惯的他自以为天下第二聪明。
见着天赐能娶这样美人为妻,他哪里伏气,眼珠一转,就想出一个损招来。
摇着扇子走到彩云跟前,笑道:小生与姑娘一见如故,不晓得姑娘可曾婚配?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四十七章 姑娘漂亮(下)彩云唬了一跳,退到得利嫂子身后不吭声。
集市上常见李大少调戏穷人家姑娘,今日却是头一回见外来的客人调戏大户使女。
做生意的琉球土人合中国人都晓得狄家大小姐的大名,俱放下手里的活看好戏。
得利嫂子年纪大,到底经历的事多些,定了定神,对雇来挑菜的那个土人使了个眼色,那个土人甚是聪明,挑着担子飞跑,转过巷道就不见了。
得利嫂子见报信的人走脱,方道:客人这是做什么?唯一一个男人都跑了,只得两个女人,枫大爷越发大胆,上前半步使扇子柄去抬彩云的下巴颏。
彩云恼的满面通红,扬起手握住扇子想夺下,喝道:大胆。
枫大爷虽然调戏民女的活做的不多,然姑娘多是那样,他一出手莫不是羞答答不肯抬头,再不然就是掩面羞哭。
这一位狄家小姐果然是常在外边逛的,居然还来抢他的扇子。
还是小辣椒招人爱,枫大爷大乐,满面堆笑道:小姐,你我一见如故,你喜欢小生的扇子,说一声儿,小生合聘礼一同送到府上,抢什么?得利嫂子伸手握住扇子的中间,示意彩云放开手,用力将枫大爷推到一边,怒道:看你穿的人模狗样,怎么比猪还蠢?各自走散罢了,这般闹开大家脸上不好看。
枫大爷笑道:闹大了才好呢,闹大了小生连聘礼也省下,就抬这位小姐回去成亲。
彩云到底是未嫁的女孩儿,叫人当街红果果的说成亲,窘的都要哭出来了。
得利嫂子看这人是个找碴的,将彩云护在身后,横眉冷对枫大爷,不肯再说话。
且说那挑菜的土人跑至铺子后门,菜担子都来不及放下。
就合厨房外的一个学徒说:你们家管家娘子合一位大姐叫一个外来客人调戏呢。
快去,快去。
就在菜市。
紫萱正在厨房准备点心的材料,听得彩云被人调戏,忙吩咐两个小丫头:你们看火,俺去瞧瞧!她出来却不急着出门,站在夹道里喊:明柏哥,喊几个人来。
陪俺去集市救人。
前面铺面里正有几个商人在挑妆盒,听得后面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叫明柏哥,都极是好奇。
明柏对狄得利使了个眼色,叫他接待,抽身到后面问:怎么了?紫萱恨恨地说:不晓得哪个不张眼的在调戏彩云。
俺们瞧瞧去。
彩云是紫萱的左膀右臂,狄家如今的大丫头们虽然不似春香合秋香揽的权多,彩云青玉这几个都有些体面,岂能叫人调戏了去?明柏想都不想,就分派人手:你们几个随俺们去;陶小三,你只在人群里不要动,看那人合什么人同来。
看准了就去打听。
陶小四,你也在人群里看着,若是俺们收拾不了人家你就去找小全哥他们来。
他这里安排停当,紫萱已是满院子寻过一遭儿,虽然木棍不少,却嫌不趁手。
还是在墙角拣了块长一尺宽四寸的青砖,笑嘻嘻道:今儿叫大家开开眼,俺狄家岂是好惹的?明柏大乐,寻了个小篮子与她,道:藏起。
到了人前再抡砖头。
不然人家远远瞧见狄大小姐提着砖头来,望风就逃!紫萱提着篮子随明柏走到集市。
原本挤成一团地看官们见正主儿来了,默不作声散开一条大道,让狄大小姐进去拍砖。
彩云躲在得利嫂子身后满面怒容,围观的人们指指点点,虽然闽南语枫大爷听不大明然,然狄小姐,狄小姐人人都在说。
想来这位狄小姐的名声就坏完了。
叫那个没有死的穷小子在琉球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才好。
枫大爷越想越乐,隔着得利嫂子对彩云频送秋波。
笑道:狄家小娘子。
合小生做夫妻怎地?小生还不曾娶妻呢。
紫萱走到枫大爷身后,听得枫大爷左一个狄小姐。
右一个狄家小娘子,用脚后跟想也晓得这个人是存心来寻狄家麻烦的,也不废话,抽出藏在篮里地大青砖,照后脑轻轻一拍。
市集里叫好声轰然而起。
枫大爷软软的倒下。
彩云见小姐出手胆子就大了,从得利嫂子身后跳出来,伸出横量足有三寸的小脚,拣枫大爷的肚子,大腿一阵乱踢,骂道:瞎了你的狗眼。
紫萱两手杈腰,故意妆出一副泼妇的样子道:休叫俺们再见你,见一回拍你一回。
满岛上谁不晓得俺狄大小姐的本事?给俺打断他地狗腿,再把他送到神宫。
狄家管家合明柏铺子里的木匠都围拢上来要动手。
明柏见紫萱抖过威风了,就上前佯劝:罢了罢了,他是外地客人,不晓得我们琉球规矩。
林大人带着明柏回山东老家时,明柏也有十岁出头,合枫大爷并七老爷都是见过的。
隔了这几年,明柏虽比小时候高些壮些黑些,样子并没有大变。
林七老爷见侄子挨了狄家女人打,带着几个管家推开众人挤进来,一眼就认出天赐,怒道:林天赐,你好大的胆子,那是你族兄。
明柏合紫萱都愣住了,对看一眼。
紫萱冲明柏挤眼,弯腰捡起方才那块砖头,怒道:当街调戏俺们琉球的姑娘,还有理了?给俺打!小伙子们一拥而上。
紫萱趁机拉着得利嫂子合彩云退到人后。
明柏眼错不见,也退了出来,悄声合紫萱说:那是俺本家七叔,他是认得俺的。
紫萱笑道:俺娘说了,天底下长地像的人千千万万,他指着你说他是你儿,你就认了?只要你不认,他就似老獾咬刺猬---无处下嘴。
走,俺们回铺子里去。
明柏看了一眼身后。
几个林家的管家把林七老爷合枫大爷围在当中,除去狄家人动手,还有好些人站在一边打太平拳。
认得他是林天赐,认得那是狄家人,还来调戏。
不是来找碴这么简单,想是想把他逼的在琉球住不下去。
明柏冷笑两声,对站在一边的陶小三小声道:你离地远远的喊两嗓子,就说他们身上带着值钱的宝贝,叫大家休要打坏了。
陶小三在人缝里钻得几钻,钻到一个卖白菜的车底下,捏着鼻子怪声怪气的喊:不要打了。
我家老爷身上有块值三千两地玉呢,打坏了你们赔不起!陶小三的声音狄家人都听出来了,不约而同住了手看向外面,陶小四打个手势,大家略朝外站了站。
就被蜂拥而至的人流推出来,相继走到明柏身边护卫。
明柏冷笑道:咱们不走,吃茶去。
牵着紫萱的手到边上地茶楼,拣了副洁净桌凳坐下,握着茶碗看众人打抢。
吃得半碗茶,一群土兵才慢吞吞赶来,带头地小队长还远远的跟明柏问了声好。
才站在人堆外问:怎么回事?人群哄然散开,现出几个衣衫被扯地稀烂的人来。
几个管家还罢了,林七老爷合枫大爷都是衣衫乱如才被海盗从船上丢下的姑娘。
身上的汗巾荷包,戒指玉牌这些零碎俱被抢走,连头上戴的帽子上钉地玉牌都叫人揪去。
两顶原来极体面的帽子被踩的扁塌塌丢在一个卖鱼的大木盆里。
小队长看看端坐在桌边吃茶的严公子狄小姐,再看看泥水里的这一堆。
笑道:自打你们这些客人来了,咱们港口就一日乱似一日。
可是在中国得罪了什么人?扬声问四下里卖菜的:方才怎么回事?卖白菜萝卜地小贩说:他们调戏狄家的使女,叫狄小姐拍了一砖,后来不晓得从哪里涌来一群陌生人,把狄家人都挤出去了。
卖鱼的把两顶帽子捡起来挤干水丢出去。
笑道:柳大哥,那群陌生人,看着也像是才来岛上的。
咱们这里就是偷根葱也要吊死呢,谁敢干这事?小队长笑道:就是就是,咱们琉球刑罚最重,谁也不敢干这个事,必是他们这起人窝里斗。
他走到林七老爷身边,笑道:客人,都说你们的船队里。
还夹着许多海盗来。
怎么就这样不小心?他打个哈哈走到一边。
一个孩子凑到他身边递把他一块银子,道:柳大哥。
地下捡的。
柳大哥情知这是分与他地赃,大大方方收下,笑道:好孩子,捡到什么都要交把我。
谁要丢了银子,叫他到卫所去要呀。
挥挥手带着土兵们走了。
林大人收到消息赶来却是迟了一步,只见七弟合枫大爷半光着身子满是污泥蹲在集市一角,几个管家也都衣衫破烂鼻青眼肿。
他看看四周,来看热闹的人却是越聚越多,除去着白衣的琉球土人,还有大半合他们一样从中国来做生意的小商人。
这些人都是认得他林大人的。
林大人气地胡子都打哆嗦,叫左右解下衣服与林七老爷合枫大爷挡羞,问:这是为何?林老七老抱着还在发晕的枫大爷,恼道:枫儿这是叫狄家小姐打的。
枫大爷头上好大一个洞,身上还有青紫血块。
想必那狄家小姐是个极泼的泼妇。
林大人想到狄大人才上任就曾吃过狄夫人的棒槌,狄家的家风原来一直这样彪悍。
林大人打了一个哆嗦,怒道:好好的来打人怎么?还是卖鱼的那位老板,一边挥刀剁鱼块,一边不阴不阳道:当街调戏狄家使女,还要去狄家下聘娶狄小姐。
人家只拍你两砖算轻的了。
咱们琉球呀,调戏姑娘也是要吊死地。
林大人冷冷地瞪他一眼。
见这个鱼贩子个子合铁塔一般,胳膊比他大腿还要粗。
一条二三十斤重地大鱼抡在案板上,乒乒乓乓只几下就开膛破肚扣腮去鳞,红色的血汁顺着案反淋地一地。
林大人正要出声,他的管家拉着他小声道:琉球多的是无法无天的强人。
老爷,咱们没带什么人来。
不只林大人没带什么人来,就是整个封王的使节团,也只二三百个兵丁。
到小小弹丸之地的穷属国来册封藩王,谁会叫你多带人来?林大人哼一声道:先回去,本大人自去合狄大人算帐。
护着枫大爷合林七爷去了。
明柏坐在一边的茶馆里,原是等林大人来合他闹地。
谁想林大人来了就去。
倒叫他满腹的打算落了空。
明柏轻轻将将茶杯顿在桌上,问紫萱:咱们也回去?紫萱柔顺的点点头,随他回家。
后院里,一群管家合木匠把彩云围在当中听她数落:那人分明是把俺当成俺们小姐了,存心要坏俺们小姐名声呢。
叫俺气的,也恨不得使块砖拍他一下。
偏生得利嫂子拦着不叫俺动手。
一个小丫头看见小姐进来,奔上前笑问:小姐。
可打起来了?紫萱啐道:给你一下。
叫你发面呢,发了没有?绕开众人走到彩云身边,问她:没有吃亏吧?彩云摇头道:得利嫂子挡在当中,只是言语上叫他占了些便宜。
小姐,那人是存心的。
口口声声都唤的是狄小姐,俺的丫头打扮他都妆看不见。
紫萱还罢了,明柏在一边大怒,握着拳头道:当年他们欺负俺娘,俺娘不许俺出头,若不是在林家存身不得,俺们也不会去成都寻爹爹……如今还当俺是从前地林天赐。
他们就打错了主意。
紫萱抿着嘴儿轻笑道:俺去算帐,把帐本取来。
对彩云使了个眼色,连得利嫂子都支了去。
明柏走到院门口对着港口方向出了一回神,回来走到窗下。
紫萱拨算盘、合彩云轻声说话,院子里几个木匠带着学徒做活。
篱笆围着一群鸡,唧唧咕咕在那里刨虫子。
扇翅膀。
家,就当是这个样子。
明柏拿定主意,进仓库去取了几样家什,吩咐狄得利说:俺出去走走,若有人来问。
你只叫他们明日来。
随后他真个到自己卧房里,紧紧掩了门窗,翻出几件破衣裳并一条大手巾,并几样木匠家活都搁在窗台上,出来又将包袱丢过后院墙。
却是像寻常那样出来,绕到后院捡了包袱,走到离港口二三里远的一个偏僻礁石滩,趁着四下里无人换了破衣,将几样木匠家伙插在腰间。
把好衣藏好。
就跳下水,掏了几把污泥把脸糊的花里胡哨。
妆成琉球随处可见的摸蚌人。
一路潜潜浮浮,慢慢游到港口外,看准了林大人的管家在一只船上进进出出,他长吸一口气潜到船底使钻洞地家俱钻洞眼。
虽然水底下做活极是艰难,然明柏一肚子的怒气,沉沉浮浮花了两个多时辰,使钻钻,使刀削,使凿子挖,真个叫他钻出一个小洞来。
明柏咬着牙强忍疲惫又在四下里游了游,潜到海底摸了几个海贝,举在头顶游到半路,恰好叫他遇见狄家的渔船,搭上渔船照旧至礁石滩边下了船,换了干净衣服,擦干头发,提着包袱丢进猪圈,他才从后门回去。
小全哥听说妹子被人调戏,早早的合阿慧上了岸,到铺子里一瞧,紫萱好好在内室算帐,阿慧就先辞了去。
小全哥问得明柏独自出去散闷,猜他心里不好过,狠是想寻去安慰他。
紫萱道:叫他自己想通才好。
小全哥坐回来,苦笑道:那位林公子被你一砖拍的都吓傻了,紫萱,这一回你可出了名。
是人都晓得琉球岛上的狄小姐极是凶悍。
紫萱抿嘴儿笑道:泼妇有泼妇的好处,俺自从那一回被爹哄着拍了崔家管家一砖头,才晓得做泼妇地好处。
虽然不晓得明柏哥将来会不会认祖归宗,叫他们先晓得俺狄家不好惹,这下半辈子才好省心呢。
小全哥坐在板凳上扭来扭去,极是不自在道:这些休合你嫂子说,都是谁教的你?彩云将帐本合上,笑道:夫人背着大少奶奶教的小姐。
不等紫萱瞪她,逃到厨房去了。
紫萱嘻嘻笑道:真是娘教的。
小全哥为难道:娘真是……真是……怪!紫萱压低声音道:小时候不觉得,自打到了琉球,你觉得没有?俺爹合俺娘,都有些怪。
不只是怪。
小全哥伸长脖子看外面没有人,也压低声音道:好些个事,爹虽然说的含糊,却是极准。
好像满天下的人连皇上在里边,爹娘都不放在眼里。
换了谁搭上那条线,不巴结着做高官?只有俺爹娘总说先帝不像是有寿地,又不像是有后的,总掂记着问什么时候换新帝。
紫萱咬着嘴唇道:哥哥说的是,俺只说还要躲几十年呢,就不曾想真个合娘说的一样。
上回娘还说,明后年就要海禁了,俺们且再看。
难道爹妈是铁口直断?小全哥跟紫萱对看一眼,都觉得又古怪又好奇。
小全哥就先开口道:这一二年爹娘总窝在书房里做什么,俺们哪天摸进去瞧瞧?紫萱扭头看外面,却是有些心虚的点头,不放心地问:若是翻出些什么来又当如何?小全哥笑道:总是俺们亲爹亲娘,待要怎么样?他指指自己的肚子,道:只烂在你我两个肚里呀。
紫萱放下心来,翻开帐本依旧算帐。
小全哥在家也管木匠作坊,就叫狄得利取钥匙开了仓库,他自去仓库慢慢瞧明柏这半年来留下来没舍得卖的家俱。
且说明柏回家,满头是汗,脸色发白。
紫萱接上去只看得一眼,就喊起来:哥哥,明柏哥病了,快去叫林郎中来。
明柏笑的有些有气无力,他推开紫萱站住了,道:紫萱,没事,就是有些脱力,你叫她们烧水与俺洗澡。
小全哥摸摸他身上的水渍,笑道:你下海了?明柏小声道:俺去把林家的船钻了一个洞。
小全哥跳起来指着明柏惊叫一声,压低了声音道:你真是……怎么不合俺商量下,俺打算晚上使几个人去的。
叫你这一闹,只怕晚上就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