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全哥皱眉道:又来了,你去合爹爹说罢,俺是不去的。
陈绯轻轻摇他,他捏着陈绯的手到前面帐房里,叫取了礼单并钥匙,要合陈绯一样一样查看。
趁着管帐房的管家出去的机会,陈绯笑问道:原是大家体面的事,为何不去?小全哥冷笑两声,道:去了让俺爹站在下手做揖?何况同来的必有内相,阉人最是麻烦,倒不如绕远些。
想来也要使人到你家去传话,叫俺泰山休去。
陈绯迟疑了一会,道:只怕我爹爹是想去的。
小全哥好声道:还是不去的好。
陈绯想了一会,咬着嘴唇道:你是怕我爹爹不是真官儿,会在人前丢丑?小全哥笑起来,道:岛上的中国人多是在中国犯了事住不下才在此的,多多少少在官儿面前有些直不起腰来。
纵不是在别人眼里也是。
何苦去合仗着天子使节身份眼睛镶到头顶的穷酸官儿打哈哈,吃人白眼受闲气。
他看陈绯站在一边沉思不语,将礼单摊开,指着与陈家的礼物边看边念:……各色绸缎十二个,阿绯,十二个可够分?陈绯瞧得一眼,微笑道:比旧年厚多了,我记得旧年是八个。
小全哥揽着她的腰道:这不是姻亲么。
正好咱们闲着无事,不如就将你家地年礼送过去。
也好走走散闷?陈绯道:也当合我爹说说,叫他休去。
陈家的年礼紫萱早就收拾好,当包的包,当装盒的装盒,俱都贴着陈字的小纸条。
小全哥喊人来装到车上,细心将纸条撕去。
他两个手拉着手就跟在大车后边走到陈家。
陈老蛟捧着尚王送来的请贴正乐地合不拢嘴。
见女儿女婿进来,趿着布鞋迎出来道:你们家船队不是要出发?怎么得闲回来耍?打发董姨娘去备茶备点心,将尚王的请贴给女儿瞧,乐道:这小子就没个藩王的样子,居然下贴子请你爹爹去吃酒。
陈绯附在爹爹耳边说了几句不叫他去的缘故。
陈老蛟大笑道:你爹爹就不曾想过要去。
从前的尚王也算客气,到底还有个藩王地谱,这两个就是林家手里的泥偶,理他们做什么!陈绯偷偷对小全哥扮了个鬼脸,笑道:我们回来送年礼的。
小全哥就从怀里掏出礼单子恭敬送上。
陈绯接过念与爹爹听。
陈老蛟听了。
笑道:绯儿去收拾,尺头给你大海哥送一半过去。
陈绯嗯了一声去收拾。
陈老蛟连女儿都打发了去,笑嘻嘻按着小全哥的肩膀道:咱爷俩也有日子不曾练了,随我去校场。
小全哥每日都随林教头练小半个时辰,到底比不得陈家家传的功夫,却又寻不得理由避开,被陈老蛟拉到前面校场好生教训了一回。
龇牙咧嘴揉着胳膊笑。
四下里渐渐围着一圈陈家人看新女婿。
陈大海也来凑热闹,抱着胳膊笑道:兄弟,你要好好练呢。
小全哥甩动胳膊,牵得后背地伤口,痛的吸了一口冷气,笑道:泰山他老人家是大英雄,打遍东海无敌手!大海哥,你伤好了可要教我几手,也好在泰山手底下多走几招。
他一句话把陈老蛟合陈大海都捧的大乐。
陈大海一手揽着女婿。
一手揽着侄儿。
笑道:咱们爷仨今日好生吃一回酒。
叫绯儿温酒去。
陈大海笑道:绯儿身子有些不适,叫秋芳陪她。
招手叫人去喊秋芳。
过不得一会。
秋芳合晴姑娘手牵着手送一只下酒的干果子攒盒过来。
陈绯叫人去酒馆里拾了一大冰盘的狄家卤菜,又自己炒了几个菜。
秋芳合晴姑娘看她似穿花蛱蝶般来来去去,做活比在娘家利索多了,都道:阿绯,你在狄家日日做活?陈绯笑对秋芳道:我婆婆从苏州请来几个女先生教我小姑子,闲来无事我也去坐坐。
这几个菜就是跟先生学的。
她只对着秋芳说话,并不理会晴姑娘。
秋芳颇有些得意,含笑看着晴姑娘有些发僵的脸,道:我们可不如你,只有温酒这样地粗笨活计还做得来。
坐在炉边看温酒地砂锅里水冒气泡,随手抄了一双筷子去打着顽。
陈绯卷着袖子又做了两个炒菜,叫小玉米给她解围裙,笑道:我也歇歇,粥想是好了,小玉米,你盛两碗来与我们吃。
明明是三个人,却只有两碗。
这分明是把晴姑娘当寻常姨奶奶看待,再不当她是朋友。
晴姑娘脸上红了一阵,搭讪着笑道:我去我去,叫玉米姐姐也歇歇。
也不理小玉米的白眼,就去洗手盛粥,将两碗粥送到桌边,自家只在一边站着。
因着陈绯合晴姑娘好,从前陈绯送什么东西,总是她两个人一般无二。
妻不妻妾不妾的含糊着,秋芳总觉得心里不顺。
然陈绯真个把嫡庶分的清清楚杨,把她堂姐当姨太太看待,秋芳心里又有些发虚。
若不是李家自家人窝里斗,她才是做姨奶奶的那个人。
她越想的明白,越是看晴姑娘不顺眼,越是想合她过不去。
前几日陈老蛟又与了陈大海两个美妾,新人面上自是多些宠爱,晴姑娘助秋芳弹压住那两个人,秋芳晓得了自家姐妹的好处,此时小姑子这般,她就有些坐不住,笑道:晴姐姐,咱们一家人不要拘俗礼,你也坐下来吃罢。
晴姑娘眼晴只盯着陈绯,嘴里道:使不得,却是悄悄在桌边坐下了。
秋芳将粥碗移到她面前。
自去盛了一碗过来。
她二人这般做作,陈绯就合没看见似地,举着筷子夹了一筷芹菜炒豆干,慢慢吸粥。
良久,晴姑娘笑道:阿绯,你还恼我?陈绯笑嘻嘻反问:我有什么恼你的?原是我想地不周到。
害姑爷挨了打。
晴姑娘赔笑道:嫂嫂合你赔礼,再做两双好鞋与你穿。
她站起来对着陈绯福了一福。
陈绯坐地定定的,笑道:不敢当,晴姐姐,你须当小心。
我嫂嫂好好坐在这里呢。
你自称是我嫂嫂,将她置于何地?晴姑娘玉脸涨地通红,使帕子捂着脸道:阿绯,你……我已是合你赔了不是,你还恼我……陈绯笑道:从前是我不懂规矩。
委屈了秋芳嫂子。
她站起来对秋芳福了一福,搀着秋芳地胳膊笑道:好嫂嫂,你莫恼我。
从前我一个没出阁的闺女,可晓得什么叫做嫡庶?只说晴姐姐合我好,我就合她好。
晴姑娘松了一口气,对秋芳使了个眼色。
秋芳忙笑道:怎么会,阿绯。
我合姐姐又是亲姐妹。
又共侍一夫,名份原就是个虚的,不打紧,至要姐妹们和气。
陈绯笑道:嫂嫂说的极是。
只是阿绯有一事不解。
那日我把春梅留下给晴姐姐上药。
晴姐姐合她说了些什么?叫她回家合我相公闹了一场,如今大丫头们都不肯进我们院子。
她盯着晴姑娘问道:晴姐姐,你说了什么?晴姑娘的脸红地能滴出血来,却是不得不回:她不是妹夫的大丫头,我只当收过房了,问她几时……陈绯笑嘻嘻道:我们狄家有不许纳妾的家规。
她们么。
就是服侍了我相公一百年。
也做不得姨奶奶。
晴姐姐,你以后休拿这些顽话逗她们。
做姨奶奶又不是什么体面的事体,她们都回避起来,我手里越发无人使了。
晴姑娘叫陈绯一席话说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就连秋芳也狠是不自在。
小玉米在一边抿着嘴儿偷乐,上点心,倒酒忙个不歇。
陈老蛟厅里三个男人说话吃酒极是热闹,她们三个在小厨房里却是相对无言。
董姨娘料理了些家务,笑着进来道:今儿是怎么了,你们三个都不肯说话?陈绯只是笑笑。
晴姑娘笑道:才安静下来呢,姨奶奶,你是吃面地,想是吃不惯这个粥?小玉米听得说董姨娘是吃面的,就将粥碗放下,洗过手去舀面。
董姨娘接过秋芳递来的一壶温酒送上去,回来小玉米已是在抻面了。
她贴着陈绯坐下,笑道:果然亲家太太调教的人儿好。
似我使的那两个都是属木头的,拨一拨动一动。
借着她的话头,晴姑娘就笑道:可不是,其实亲戚们送几个使女也平常,阿绯,这几日你在家都忙些什么?陈绯笑道:我是无事忙。
晴姐姐,你这几日又忙些什么?晴姑娘道:我也是无事忙。
倒是我娘家这几日忙地紧。
我妹子怀地是男胎呢,几个先生号脉都是一般儿说话。
我家要酬神唱戏谢妈祖,后日你也去坐坐,陪我妹子说说话儿呀。
倩儿原是极可怜的姑娘,陈绯的心软了下来,点点头道:我后日必去。
董姨娘看她们又有说有笑起来,也寻了一件事合她们说,笑道:方才我送酒上去,听见说尚王下贴子请我们老爷明日去吃酒。
尚王不是藩王么,怎么还要下帖子请客?陈绯笑道:我听说要朝庭封过才是,咱们虽是称他为王,其实他还是世子。
想必是为着这个缘故下帖子的。
晴姑娘笑道:确实,新王手里一个兵都没有,论财势还不如中国的土财主呢。
原是要封过了,才好称王。
秋芳正要说话,却见李家陪嫁来的一个丫头在门外探头探脑。
她轻轻咳了一声,笑道:晴姐姐,我记得我房里还有一盒开口的松子,你去取来送上去好不好?晴姑娘忙站起来道:我去。
才出门她地丫头就道:不好了。
大少爷说他朋友江玉郎偷人叫人家汉子捉住了,来问大小姐讨主意,要悄悄儿把他朋友捞出来。
堂堂新尚王被人捉奸在床!晴姑娘扭头看房里,除去董姨娘不晓得江玉郎是哪个,陈绯合秋芳都吃了一惊。
秋芳使帕子捂着嘴,笑道:悄悄的做什么?只要他亮明白身份。
谁敢扣住他?狄家前不久还放话说想打断江玉郎地腿。
陈绯虽然好奇,也晓得此事狄家必不能插手,她弯身取了一壶热酒送进厅里,坐在小全哥身边剥瓜子,就是不肯下去。
叔叔。
尚王既然下帖子请,何不去走走,正好借机结识那几个中国官儿,把他们地货吃下来?陈大海给陈老蛟倒了一大杯酒,笑道:我在家养伤。
总有小半年不得出海,若是做成这笔生意,陈家几十户人家也得过个肥年。
提到陈家的这几十户几百口人,陈老蛟皱紧眉头想了许久,道:和官儿做生意须要小心。
大海,你也不想跑一辈子船不是?将来还要回中国地。
却是不好出头露面合官儿们打交道。
须知山不转水转呢,有朝一日再在中国碰了面。
人家晓得你底细。
许多事就不好行了。
一席话说地小全哥合陈大海都连连点头,各站起来敬了陈老蛟一杯。
陈绯笑嘻嘻替哥哥倒过一杯酒,道:我听说你大舅子合尚王走的极近,有没有?陈老蛟听说,就把脸板起来。
小全哥看了一眼陈绯,却是不明白她为何在陈老蛟面前说这个话。
陈大海笑道:绯丫头,你从哪里听说的?我大舅哥是个浪荡公子,只要不是正经人,合他都是极好的交情。
陈绯笑道:方才你房里的丫头合你如夫人说地。
说江玉郎偷人叫人家夫主捉住了。
来问你如夫人讨主意。
大海哥,你可是娶了个会拿主意的好媳妇!妹夫偷人来寻大姨姐拿主意。
小全哥一口酒呛在喉咙眼里,扶着桌子咳了半日,看着陈大海变了脸色出门。
陈老蛟横了女儿一眼,道:虽然是当合你大海哥说,然须叫他当场撞见李家那丫头!陈绯低头道:总是自家人,不好叫晴姐姐出丑。
陈老蛟哼哼两声,打发陈绯去温酒。
小全哥晓得丈人有话说,一声不吭剥干果子吃。
良久,陈老蛟叹息道:我这个侄儿,真本事没有,心眼倒是不少。
小全哥低头剥榛子,剥出一大把捧到丈人面前。
陈老蛟笑道:你这孩子!我只得绯儿一个女儿养老,你就是半子!休学那起不长进的,陈家的事一问三不知!小全哥笑道:陈家有大海哥呢。
夹了一筷子炒鱿鱼送到陈老蛟碗里,道:爹,陈家不是你老一个人的,我瞧着好几个小伙子都出挑地狠,你做长辈的何妨提点下他们。
陈老蛟叹息许久,道:你说的不错,琉球比不得我们当年那个荒岛。
在琉球住着,原是不怕争权夺势的。
怕只怕这几个孩子都没大出息,只晓得打打杀杀连累父兄呢。
小全哥轻声笑道:怎么会。
俺爹还说大海哥好呢,已是托了人去走门路,想给大海哥捐个七品官儿。
您瞧可使得?这分明是断了陈大海做海盗的想头,陈老蛟一抬脖满饮了一大杯,在案上重重拍了一下,笑道:还是你家想的周道。
我这一辈子,儿子孙子都没保住。
却是不忍见大海走我的老路地。
大海扶着门框站在门外,听见叔叔背着他合女婿说地这几句话,却是百感交集。
他只说叔叔凡事都压着不叫他出头是怕他夺权,就不曾想过叔叔是好意。
又怕陈家合狄家结了亲,就叫狄家吞并了陈家。
就不曾想过狄家会替他买官!七品虽然不大,也是一县父母,合尚王就差不多尊重。
陈大海两腿打着哆嗦走到酒桌前,笑得一笑,问小全哥:怎么敢叫亲家老爷替我花钱。
要多少银钱,我送到你家去!小全哥听说陈大海做官的心甚是急切,笑道:不是实缺花不了几个钱的,不过回家乡住着体面,平常合官儿乡绅们来往好看罢了。
陈大海心头微有些失落,笑道:我就不明白,为何花了银子还不得实缺?小全哥道:候补知县容易,然排队候实缺总要去京里排班,要花银子活动。
得了实缺到了任上又要逢迎上司,款待来往的达官贵人,十日还不得一日审一两个案子,得的钱有限,还要描补亏空。
倒不住搂着银子做一辈子候补安逸,一般儿得人敬重,不差什么的。
小全哥说的头头是道,陈大海虽是常合李大少这几位公子打交道,他们又哪里晓得做官的事体。
听得小全哥点的透,倒真是实缺不如候补强了。
陈大海想到将来自己穿着大红地绸衫,戴着纱帽在老家住着,出门有轿子抬,在家有知县来平辈论交,果然比在海上打打杀杀强得多。
却是越想越美,站起来对小全哥做个揖道:难为妹夫费心,只要成功,多花些银子不妨。
大舅哥我别地没有,银子还有些陈老蛟笑骂:就是要花银子,也有叔叔替你出,你那点子留着给我孙子请先生!叔叔说的是!陈大海忙替陈老蛟倒上酒,吃得一会,道:尚王那里请明日去王宫,那咱们不必去了呀?陈老蛟眯着眼睛笑道:叔叔我是不去地,你若想去但去不妨。
我不去。
陈大海笑道:叫秦三叔的儿子合阿慧去呀。
叔叔你不是收了阿慧做义子么。
他合我们搭伙,有赚头的事也当叫他跑跑。
陈绯合秋芳送汤上来。
秋芳贴着陈大海轻声道:你合叔叔说了没有,明日赴宴我也要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