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里乱成一片,林郎中的大声喝道:休要慌乱,使人去狄家套车,叫几个大姐一同去。
喧闹声渐渐小了,林郎中又道:张小姐呢?满子只来得及合南姝说一声:我去了。
提起裙子飞跑。
南姝打发了两个来买泡菜的,却见狄家赶了四五辆马车出来,陈绯合狄小姐都在车上,狄公子骑着马陪在一边。
马车还没有停稳,陈绯先跳了下来,冲进医馆喊道:张小姐,你随我们坐车。
满子满面是泪被她拉出来。
满子什么时候这样软弱过?南姝想都不曾想过,对隔壁卖菜的嫂子道:烦你帮我照看下摊子。
冲上去扶着满子,道:我陪你去。
陈绯微微皱了下眉头,道:你陪着她最好,都快上车。
她们四个挤在车厢里,都不做声。
满子哭的极是伤心,陈绯脸色也不好看。
紫萱对南姝使了个脸色,拍着陈绯的肩膀,对车窗外道:咱们带了些伤药,先去港口。
小全哥应了一声,马车猛然一抖,带得四个人倒在一处,把紫萱合南姝压在一处,陈绯把小姑子拉起来,对一边抹泪一边拉南姝的满子道:休哭了,人能回来,必无大碍。
她说话的声音叫赶车的管家的吆喝声盖住了,一阵暴风骤雨似的马蹄声打车边经过,却是林郎中合小全哥几个先走了。
从南山村到那霸平常总要走大半个时辰,马车跑快,然车上众人都觉得慢,陈绯还一个劲叫:快些。
到得港口。
惊见海港里挤得有上百只大海船。
许多船上都有破损处,海风里有浓浓的血腥味,哗啦一桶海水泼向甲板,流到海里的水都带红色。
陈绯头一个跳下车,见了这般情景,两腿一软就仆到地下。
紫萱扶着门框轻巧的跳下,顾不上嫂子。
伸手把满子合南姝接下来,对南姝道:你看着满子姐姐,休让她乱跑。
扶着陈绯道:莫怕,到明柏那里去,说是在那边呢。
陈绯不舍的看了看挤在港口地海船,哭道:怎么会这样?紫萱用力拉着她的胳膊,喝道:还不是哭的时候!帮忙去!明柏的后院里横七竖八睡着十来个伤者,不是少胳膊就是少腿。
陈绯越看越是心惊。
满子早撑不住又哭起来,南姝惊的牙齿打架。
紫萱十一岁那年跟着母亲逃难,又曾在乱中抢过白衣贼的马。
见过了死人,虽然院中血腥气扑鼻。
她却是不怕,扶着陈绯进了屋里。
明柏见到紫萱,先是一笑,旋即变了脸道:大海哥的家眷不曾来?紫萱道:已是使人去请了。
他们就在后边。
大海哥在哪里?明柏道:林郎中在里边上药呢,你们且等会再进去。
一抬眼看见南姝合满子进来,忙对满子道:你哥哥无事地,只是背上挨了一刀,等会上好了药再见你。
此时换了陈绯两腿发软,紫萱扶她在一张圈椅上坐下,问明柏:七舅舅呢?明柏轻声道:七舅舅也看过些医书,带着些药去船上了。
重伤的都在这里。
紫萱……紫萱轻轻嗯了一声。
明柏为难的说:他们还带了两船女人回来。
有些是受了伤的,你带着青玉她们去船上瞧瞧罢。
紫萱放了手。
明柏拉着她到一边小声说了几句,紫萱满面怒色道:不行!他们怎么能做这种事?明柏软语道:虽然俺也看不惯,然……人命要紧,先救人。
推着紫萱出去,二人的影子叠在一处,先拖长又变短,在明亮的阳光下分外显眼。
南姝咬着嘴唇看着两个影子慢慢分开,站起来再看掩面无声哭泣的满子,慢慢坐下,劝她:都说了无事,你休哭了。
陈绯轻声道:哭肿了眼你哥哥越发难过,快擦了去。
站起来看过躺在外边的人,道:我去帮着烧水,崔小姐,你陪张小姐在此。
走了几步满子合南姝都追上来,满子一边拭泪,一边道:我随你同去。
厨下,狄得利地媳妇在灶后烧火,看见大少奶奶进来,忙站起来道:陈公子无事呀?陈绯摇摇头道:说是在上药,要烧不少热水。
我们来助你,把几个灶都烧起来罢。
这个大厨房里原有四个灶台,原是供作坊使用的,自明柏接手,一共也不到二十个人,只使一个灶就使得,那三个铁锅里都生了锈,仓促间人手不够,只有一个灶台可以使用。
得利嫂子也不客气,就让大少奶奶看火,提水倒在铁锅里,对张崔两位小姐道:烦你们涮锅。
她自家又提了一桶水来倒在锅里,看水缸已是见底,赶着扯了三条围裙给小姐们,大声喊:俺去喊人送水,就回来。
扬起两只大脚跑的飞快。
陈绯却是不会烧火地,看看灶里火不小,捡了只抹布也来涮锅。
满子在每个灶膛里都添了些柴草,道:热水才好洗锅。
挽起衣袖用力擦洗,一边擦一边掉泪。
跟林郎中的小厮捧出一盆浮着发黑血块地污水出来,对陈绯道:大少奶奶,陈公子合张公子都上了药,已是无事了。
陈绯听得无事,就镇定许多,问他:可是还要煮些滋补的药?那小厮笑道:是,大少爷已是骑着快马回家去了。
俺们这里要多多的烧几只药炉才好。
陈绯瞧满子心神不定的样子,忙道:张小姐,你去瞧瞧你哥哥呀,这里人手够了。
满子有些迟疑。
崔南姝丢下抹布拉她道:走呀,就是现在涮好锅。
水缸里也没有水了。
陈绯挤出微笑道:快去,你去了回来换我。
那小厮甚是乖觉,丢了木盆来涮锅。
满子忙忙地随着南姝重到厅里,问:林先生,我能进来瞧瞧么?声音颤悠悠的,按在门框上地手也抖个不停。
林先生拉开门,微笑道:进来呀。
陈大海包的合粽子似的。
半躺在床上。
张公子赤着上身睡在窗边的一张宽大的木榻上,满子扑上去,捂着嘴,眼泪却似断了线的珠子掉落。
南姝晓得这是明柏哥地卧房,站在门边有些发痴,只觉得屋子里地气味都是香的,好奇地四处乱看。
陈大海瞧瞧张小姐,又瞧瞧南姝。
裂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道:南姝妹子,你看我做什么?崔南姝涨红了脸退出去。
张公子叫陈大海的声音惊醒。
睁开眼看见妹子在身边,忙道:阿满。
我无事,大海哥如何?满子道:他好的狠,还逗南姝呢,哥哥你闭上眼睡罢。
阿慧的吃力的扭动脖子。
没有看见第四个人,失望的闭眼,道:我睡罢,你去助林先生,外面还有好些兄弟要医治呢,快去。
满子含泪点头,道:我去换陈小姐来。
出来走到厨房,对陈绯道:你去罢呀。
陈绯甩了抹布飞奔至卧房。
看见她们堂哥正对发呆地南姝挤眉弄眼。
又是好笑又是着恼,捡他露在外边的一条大露。
拍了一巴掌,喝道:哥哥,你家里还有一妻一妾呢,又打的什么鬼主意?陈大海待要叫,只见陈老蛟满头是汗冲进来,忙苦笑道:好妹子,你把那个发呆地崔小姐带出去罢,我们有话说。
陈绯扭头,看见爹爹后面是公公,忙喊了两声,拉着南姝出来,依旧到厨下去烧水。
过得一会,狄家的二十来个丫头们在青玉地带领下进来,接手烧水,煮抹布,倒白酒,跟小厮们一起给受伤的人擦洗伤口,上药,忙成一团。
小全哥喘着气进来,把妻子拉过一边,道:你洗洗手,去抬几床被子把马车垫下,把你哥送回家去。
还有,合张小姐说,她哥哥也要运回俺们家去,叫她合你一同去准备。
叫黄山和齐山陪你们回家。
俺去船上看看,紫萱在那里呢。
陈绯原是有些小心眼的,怕张小姐借了这个机会在小全哥面前这样那样,叫他这几句话说的心里甜丝丝地,小声道:你去忙呀。
将袖里揣着的一方帕子浸了水交给小全哥。
小全哥擦着汗出去了。
她就喊满子:张小姐,你随我去搬被褥。
得利嫂子忙陪着她们去了,南姝想了想,丢下烧火棍也跟了去。
到得天黑,明柏院子里的人才全数运回南山村。
狄得利合几个木匠挑了许多担海水把院子冲涮干净,锁了前门,掩了后门叫得利嫂子看家,带人挑着几桶稀饭并两大篓馒头到船上去。
船上多是轻伤,一个船主认得狄得利,拍着他的肩乐道:咱们这一趟可是大赚,你看外面那些船,我们抢了足足六十多只大船回来,还有两船女人,一个比一个生的俊!狄得利苦笑道:大哥,小人的身子骨架不住你老这样拍,敢问俺们家小姐在哪边?那人指着甲板上站着十几个扛刀的大船道:那边,黄毛?送狄管家过去!这些汤汤水水出挑过去,咱们晚上吃肉!几个狄家的大丫头都在船舱里忙碌,看见狄得利送饭来了,都欢喜道:还是得利叔想着俺们。
彩云道:俺去换大小姐来吃饭。
底下有个妇人待生呢,挣扎了一个多时辰了。
狄得利道:怎么叫小姐在那里?就没个成家地女人?彩云道:是老爷说叫小姐在边上守着地,还有几个小产的,是七嫂她们在照看。
走到狄得利身边附耳道:方才俺听看守地人说,这是什么大海雕的家眷,都是陈公子合张公子抢来的?狄得利敲彩云的脑袋,骂道:休胡说,俺们家只救人。
你快去把小姐换回来。
姑爷呢?彩云道:陪着小姐呢。
一边说一边挽袖子提裤子,下底舱去了。
过得片刻明柏脸色发白上来,紫萱跟在后面,一出来就奔到甲板上呕吐。
明柏扶着她,替她拍后背,劝她:咱们已是尽了力了。
妇人生产原就是走鬼门关。
扭头对狄得利道:俺送紫萱回去,你在这里陪着她们,回头陈家要来人,你把俺家人先带回家。
扶着软绵绵的紫萱下了舢板。
彩云也脸色煞白,跟两个媳妇子出来,一个媳妇子道:产下一个死婴,大人也没的救了。
他们下手真狠。
狄得利道:斩草不除根,替人家养活儿女么?他们行事都是这般,听说大少奶奶的几个嫂子并侄男侄女,都是叫人活活打杀,罢了罢了,回家休提这个。
彩云,还有重伤要医治的没有?没了彩云道:带的药也没了,有些簪子插喉咙的,都上过药了。
看守说她们都饿了两天了,想来也没有力气怎么样,得利叔,俺们回家去罢。
俺害怕。
得利看一个二个手里捏着馒头都咽不下,惨然道:罢了罢了,死了还干净,留得这条命待如何?咱们都回家去。
将吃食交与看守们,带着狄家人尽数下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