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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二十四章 泡菜

2025-03-30 08:24:20

且说小全哥成亲那日,狄陈两府极是热闹,不只大摆宴席,还在后村作坊处设了流水席款待村民和狄家作坊的工人。

南妹雇的那个妇人挤上去,守门的问得她不是南山村的人,与了她四个馒头,道:这流水席是与村民并作坊工人吃的。

你是村里人雇来做活的,与你些吃食也罢了。

那妇人把馒头揣在怀里回来,进了门藏在柴草里。

南姝见她回来鬼鬼祟祟的格外有气,冷笑道:你不是告了假去吃人家喜酒了么,怎么又回来了?挑水去!将她支使的团团转。

满子替她收拾卧房毕,问她:你妆盒里还有两块玉,哪里去了?南姝恼的满面通红,恨声道:是银姝那个贱人偷去了。

不然拿去换些银钱,也可多雇两个人使唤。

满子好笑道:她已是偷过一回你的东西了,你还带着她,又不防她,这亏原是你自找的。

南姝皱眉道:原不值几个钱,谁放在心上了?……她本没有那样大的胆子,这几日我听见隔壁说话,偷东西剪衣裳都是艳姝她们两个教的。

我原说她一向老实,偷东西叫我收拾了她一回也罢了,到底是自家姐妹……她服侍我原比别人强些……因满子有些恼火的瞪着她,南姝低着头不敢再说。

南姝落到这样地步还是不改崔家大小姐脾气,满子实是无话可劝,沉默了半响,道:你如今后悔了罢?住在这里是找气受。

南姝小声道:我是上了艳姝的当了,她合我说隔壁是空着的,咱们在庙里住着不方便,劝我合你搬来住的。

你陪我去瞧瞧哪里还有空房我们就搬了去。

好不好?满子道:你又性急了。

似你这般,手里还有二三个钱,总要寻门生活,或是织布,或是针线……织布我不会,针线也不大好,南姝想了一想,欢喜道:从前大家都夸我画的兰花好。

字也好,多有来求字画回去挂的,不如开个字画店?看满子默不做声,软语央求她:这个不好么?满子叹息道:岛上从前只有我一家杂货铺子兼卖些纸笔墨砚,生意如何你看不见?你的字画再好,谁肯花银子来买?依着我说,不如你泡几坛泡菜卖。

这个又不难也不要大本钱,两三个钱卖一碗。

就是人累些,看着不起眼,利钱极好地,存够了本钱再转个小杂货铺。

不必靠别人也衣食有靠。

你总叫人家去卖泡菜!你怎么不去?南姝恼道:除去这个就不能做别地了么!满子替她算:一棵高丽菜才一枚铁钱,黄瓜白菜刀更是便宜,你泡几十坛菜也花不到几百钱。

南山村里的妇人在作坊做活的日多,一斤半斤的泡菜还是买得起的。

你说呢?南姝低头在心里算了一回,果然如此,她就道:是了,只是泡菜我泡不好呢。

满子笑道:昨日你走了,我问得胜嫂子学了一个泡菜的方子,昨晚泡了一坛子在那里,过二三日尝尝可使得。

除去盐。

酒。

再有一包辣椒面就使得。

南姝听了记在心里,她本是爱吃泡菜的。

忍不住就要试试,忙叫琉球妇人热过饭菜送上来,她二人吃完,南姝就要去买菜。

到底是开了窍,满子笑道:你急什么?今日大家都去狄家吃喜酒了呢,且到明日,你叫人去喊个卖菜的来,要什么叫他挑到你家来就使得。

南姝看满子笑嘻嘻地说狄家亲事,替她不平道:狄家真没良心!南姝!满子嗔道:就是我家不曾落败,我一个番邦妾庶出的小姐,还是商人家的女儿,也配不上狄家的。

他家一直待我合你很好,你又何必合他们对着干?不是狄夫人赠你十吊钱,你待如何?南姝低头不语,好半日才道:狄家真是小气的紧……不说就是。

我总要活的比隔壁她们三个强些才是。

满子笑道:这才是呢。

那个姓江的后来找过你没有?南姝冷笑两声,道:昨日傍晚还来过呢,我没理他。

满子想了一会,笑道:那个玉环不过是你爹爹的心爱之物,并没有什么地,不如你拿去当了,换些银子换个地方居住,也离了这个是非窝。

他不是想借玉环求财么,你玉环都不要了,他也就不法可设。

在这里,总是有些叫人不放心。

南姝叫满子提醒,笑道:可不是。

我当了只说无钱赎,也断了他的想念。

兴冲冲拉满子出门,直奔南山村新开的一个小当铺,将玉环当了十五两,比她们想的还多了五两银。

南姝握着一大包碎银子,笑逐颜开拉着满子去寻新租屋舍。

突然间鞭炮齐鸣,鼓乐喧天,一队人从陈家出来,排成一条长龙绕到村外去。

狄家大公子穿着大红状元袍,乌纱帽两翅插着金花,骑着高头大马在彩轿前慢行。

严公子穿着宝蓝地新绸衫,陪侍在接亲女客的轿边,那轿内想来就是狄小姐。

她两个站在道边看着心上人喜洋洋远去,满子强笑道:走罢,过一会只怕无人了呢。

南姝不舍的回头,也强笑道:走呀走呀。

却是不知不觉跟着接亲地队伍出了村,脚下踩到软软的沙子,才醒悟到了海边。

回想从前她出门,有李家姐妹合陈绯陪侍,还有家人前后服侍,何等风光。

如今只得满子陪她,又是何等凄凉。

南姝忍不住叹息:为何只我命薄如此。

满子在沙滩上站了一会,笑道:那些是谁的椰子林?长势甚好,想来后年他家可以酿椰酒了呢。

拉南姝过去看,却是狄家的。

早晨挑担送吃食去南姝家的那个管家背着手正看一群土人小孩浇水。

满子看他蹲在一边搭架子,盖草叶椰树叶,问他:大哥,这是做什么?那人抬头看是满子。

笑道:要出苗呢。

搭个棚子挡日头。

满子小姐渴不渴,将两个椰子去?就叫一个孩子到不远处的椰树上摘下几个椰子下来,抽出背上的砍刀砍开,与她二人一人一个吃水。

又说满子:张小姐,今日大家都要去吃喜酒,你老出门小心些,不然俺回去叫俺媳妇来陪你?满子笑道:不妨事,崔小姐要觅几间屋子租住。

咱们只在村子里打转。

那管家看了南姝两眼,皱眉想了一会,道:如今租房的也多,常到俺家来买茶叶地李老板隔壁地小院子听说就租,李老板倒是个极老实的人,他媳妇又极热心,不然到那里去罢。

唤个孩子来,丢了两枚铁钱与他。

道:你带两位小姐到十字街地茶馆去,合李老板说,这位小姐要租他家的小院子。

南姝正是要寻个当街的店面,听得是茶馆隔壁正中下怀。

欢喜道:你叫个孩子能做什么事?你陪我们去呀。

满子拉了拉南姝的衣袖,对满面无可奈何的管家陪笑道:使孩子就很好,咱们自去才好还价呢。

都管大哥你忙呀。

拉着南姝走到村中。

看那个孩子都跑到茶馆里去了,说南姝:他又不是你我家人,原是热心助你,你怎么好使唤他!须知崔家……看南姝低头擦泪,却是不忍再说她。

李老板两口子真是热心人,看崔小姐是个孤身女子,单独租一个小院并不划道,劝她只租小院里的两间东厢房。

满子也劝南姝。

就租下三间正房。

正好一间做卧房一间做客座,还有一间可以安放泡菜地坛子。

再在屋侧搭个草棚砌个小灶台正好做饭。

老板娘一力主张,叫她们回去搬家什,替她们雇人来搭棚子。

南姝性子本就极傲,前个房东那里付的租金都不想要回来,满子劝着,合房东说了许久,一吊钱拿回七百钱来。

房东走了,满子对嘟着嘴把钱收到箱子的的南姝道:你瞧,七百钱呢,坛子也够添上几十上百个。

叫你雇的那人去喊几个人来,这一回搬家东西可不少。

南姝样样都不在行,不知不觉中的换了满子主事,一个时辰就把新家收拾妥当,还顺便在十字街的一个铺子里买了十几只旧酒坛,七八斤海盐合五斤辣椒粉。

艳姝合银姝那日到熙姝家耍去了,回来听房东说南姝搬到十字街茶馆边,艳姝冷笑道:她怎么变聪明了?走,咱们找她去。

寻到南姝新居来。

因那个琉球妇人要挑水出入,院门并没有关,南姝合满子正挽着袖子赤着脚在院子里洗坛子,虽是蓬头垢面,说说笑笑倒也开心。

猛然间看到艳姝合银姝进来,南姝将手中沾满酒糟臭味的抹布用力砸向艳姝,正好抛到她地肩上。

艳姝指着南姝尖叫:你敢丢我?南姝一不做二不休,提起半坛脏水做出要泼的样子,唬得艳姝落荒而逃。

银姝脚下略迟些,叫艳姝用力一拉,正好跌倒在门槛上。

南姝就想泼她,吃满子拦住。

满子道:崔银姝,你们快将南姝的两块好玉还来。

不然我们到尚王那里告诉。

艳姝听见瞪银姝问她:你还偷了什么东西?银姝变了脸色,哆哆嗦嗦从怀里摸出两块玉来,艳姝一见认得这是她的七郎赠她地,恼道:做死,你连我也偷。

一把夺去。

南姝冲上去用力拉了银姝一把,问她:我的呢?银姝摸了半日,摸出一包东西来,南姝抢过去打开来看,除去她的两块玉,还有一副葫芦型地玉耳坠是她的,还有几样像是艳姝熙姝的东西,她不由冷笑道:你果然老实,艳姝,你教她偷我东西,教她剪坏我的衣裳,就不曾想过她还偷你们吧。

南姝把自己的三样东西收起,那几样艳姝伸手要来接,她一扬手丢入院门外的阳沟。

乒一声把院门关上。

满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道:你已是合她们不相干,偏要赌这个气做什么?走过来开门,却见艳姝挽着袖子揍银姝正揍的快活,银姝抱着头蹲在地下,她两个使高丽话不晓得说些什么,又快又急,满子还要细听,吃南姝拉回来。

附在她耳边轻声道:艳姝也不要养活银姝了,看她去讨饭。

重重将院门关起。

门外怒骂声,讨饶声渐歇,银姝倚着院墙哭了一会,不晓得合一个男人说了几句什么话,也走了。

南姝重开了门,冷笑道:该,教她害我。

叫你们也吃了亏。

满子望望外边,十字街上铺子不少,却没有几个行人,是谁把银姝带走?她有些不安。

对南姝道:你小心些,只怕银姝恨你。

南姝道:她早恨我了,休理她。

大开院门。

用力将坛子洗的哗哗响。

来接满子地媳妇子回去把崔小姐要开铺子卖泡菜一事说与同伴听,二更时小露珠去厨房取糖水,都听在耳内,回来就当个笑话说给主人听。

彼时素姐两口子还合紫萱坐在一处闲话,商量事情。

紫萱笑笑道:她能自己养活自己,想来不会哭着喊着要做妾做婢了。

彩云在一边皱眉道:老爷说高丽人是棒子,果然不假,总合俺家过不去。

还学了俺家泡菜地方子去挣钱。

恁没有骨气。

难道高丽人地泡菜还是狄家传过去地?素姐肚内已是笑的翻江倒海,吃彩云这样一说。

板着脸强道:小姑娘挺不容易的,由她去罢。

站起来回到卧房里扑到床上笑了个够,出来还是乐,吩咐小露珠:那个辣椒粉泡白菜,是厨房前几日才试过的,想是张小姐教她的呀?还有个石锅拌饭呢,将泡菜倒在饭上,饭好再加上一只鸡蛋,完了拌一抖,淋些油,也还中吃,你叫厨房明日做过送与张小姐吃。

小露珠笑道:崔小姐极爱吃泡菜的,这种吃法倒是又新鲜又省钱。

紫萱看爹爹一本正经坐在那里,只有嘴角抽动不停,笑问道:爹爹,你为什么这样乐?狄希陈忍不住大笑起来,指着素姐道:你呀你呀。

素姐扬眉道:我也是好心。

因女儿睁大眼看着他们,忙道:要三更了,你快去睡罢,明日还要早起呢。

将女儿打发出门。

狄希陈已是扑到在床上笑的打滚。

素姐笑道:我还有拉面地绝招没出呢。

合你说正经的,你觉得明柏的这个舅舅如何?狄希陈爬起来搂着素姐的腰,笑道:是个老实人,就是太迂了些,一心要叫明柏做官儿,明柏像是被说动了。

素姐道:你总说孩子们是明朝人,真是明朝人,能有几个少年得意的时候晓得激流勇退?罢了罢了。

由他们去吧。

也差不多是新帝上台,要封海禁了?狄希陈道:明里是禁,闹的东西都涨了价,大家越发都要来趟混水。

倒是海盗的生意会红火起来呢。

咱们的船队,要多配些火枪火炮。

素姐笑道:若是使得,也搬些来守宅院,岛上做海盗地多了,俺们家藏也藏不住。

安静的夜里,偶然只有狄家放出来的狗叫几声,虫子叫的正热闹。

狄希陈拉开窗帘,指着那轮明月笑道:使得。

先睡吧,明日还要吃媳妇茶呢,你记不记得,那年看《桔子红了》,你说要是有那么一间大宅住着,养一群孩子在天井跳绳,得闲出门到亲戚家吃酒,不得闲关门在家做地主婆算帐。

还记得不?素姐摸摸眼角地细纹,笑道:记得,你说我痴心妄想呢。

一转眼我就当婆婆了,这二十年,真快。

低头伏小二十年,总算能过几年舒心的日子了。

打着呵欠爬上床,使扇子赶蚊子。

狄希陈将纱帐放下,笑道:李家大公子后日成亲,只我一个去罢,你合紫萱在家,好打发小全哥两口子回门。

素姐轻轻将他推倒,笑道:吃醉了人家拿小戏子款待你,不许你一个人去。

狄希陈只是笑。

素姐笑软在他身上,轻轻掐他,道:你不依我,明日我就把那根棒槌翻出来做传家宝传给儿媳妇。

狄希陈大乐,将素姐紧紧抱在怀里,道:一定不吃醉,必不能叫小戏子占了老爷我的便宜去。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二十五章 南姝的小生意下午炎热的阳光穿透碧绿的香蕉叶,在窗前留下斑驳的影子。

陈绯放下手中的笔,把今天写的两百个大字收拾起,眼中满是笑意。

成亲以后,小全哥合她说:俺们家没有闲人,妹子出嫁以后家事都是你我二人掌管,你要是连青玉春雪那两个丫头都不如,如何伏众?是以替她订下功课,每天白日她练字,晚上替她讲半个时辰的书。

小全哥的学问,比起她娘家那个被抢来的先生自然是好得多,何况又是新婚的时候,丈夫亲自教她,陈绯极是努力,每天除去早晚两次去婆婆处请安,都在她那个小院子里用功。

紫萱每日得闲去寻她说话儿,合她扎一两朵花儿,说说衣裳的样式,又或是合她商量酒馆如何办法,日子过的颇有趣味。

她嫁过来时并没有带丫头来,狄家与了她四个小丫头,又在小全哥院里添了四个媳妇子供使唤。

素姐因为自己早年做媳妇时想吃点什么都不顺心,叫在儿子院里添了个小厨房,拨了个厨艺好的媳妇子与儿媳妇,做点心、做宵夜都由陈绯。

除去不得像从前那样出门随心所欲,嫁到狄家来,比在娘家顺心多了。

陈绯伸了伸胳膊,走到厅中空地打了一趟拳,对揉着眼犯困的小丫头小玉米道:去合大小姐说一声,我要回娘家瞧酒馆建的如何,问她同去否。

小玉米去了一回,回来笑道:大小姐正好得闲,就来的。

陈绯想了想,笑道:去小厨房看看,有点心收拾一盒子出来。

干米线也使得。

紫萱穿着一件秋香色的小纱衫,系着青布裙,笑嘻嘻站在院门口,道:嫂子,俺哥呢?陈绯笑道:睡了小半个时辰,不放心团练作坊出货,去那边照应了。

紫萱忙吩咐同来的彩云:去合厨房说。

煮两桶绿豆汤送过去。

陈绯因紫萱穿的平常,不好意思穿绸衫,拉紫萱进卧房,也似她般换了小衫布裙,连头面都除下了,只有两只小全哥送她地玻璃簪子不舍得拨,紫萱掐了一朵小月季替她插上,笑道:这般才是新媳妇呢。

两个手拉着手出来。

陈绯房里小丫头捧着一盒子晒干的米线来与陈绯瞧了,交给带出门的媳妇子,紫萱已是替陈绯备好一只下酒的攒盒。

两坛子家酿美酒与陈老蛟,也交给陈绯屋里的媳妇子。

她两个戴着大斗笠出门。

不过片刻就至陈家,然陈老蛟还在午睡,陈大海的妻妾也是午睡没醒。

陈绯叫把礼物收起,对紫萱道:我家人中午睡的时辰长。

咱们先到酒馆那里去?南山村静悄悄地,只有海风吹过椰树的沙沙声。

几只又胖又大的花猫卧在道边的树荫下,热风吹到人身上懒洋洋的,陈绯先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紫萱也以手掩口应和,都笑道:明日中午要多睡一会。

街上店铺都挂着竹帘,风吹帘动,偶然可见伏在柜台上打瞌睡的伙计。

还有呼噜声传来。

越发的叫人犯困了。

彩云指着东边一大块被围墙围起的空场道:那是客栈?占地地方真大。

紫萱笑道:直合人家的宅院似的。

主人家是哪里来地?陈绯道:好像是姓汪,说原来是盐商。

甚是舍得花钱,连瓦都是在明柏他们作坊烧的琉璃瓦。

咱们地酒馆合他家的比,可就差多了。

说的紫萱也有些气馁,走到工地前,站住了细瞧,良久,道:爹娘说物极必反,他们家造的富丽堂皇,俺们家倒不如随意些,墙外墙内多多地种上香蕉、竹子这些,一来多占些地方,二来在林中建些草亭吃酒,想来英雄们要自在些。

陈绯笑道:可不是,就是这样。

我娘家那些叔叔们,到我家来吃酒,回去都说全身不自在,直说我家东西太精致呢。

工地上也无工人,想来都在歇午。

她两个看了一回回转,陈绯还请紫萱回娘家吃茶,紫萱指着远远的街那头一家茶馆道:你家人都在睡呢,咱们去那吃碗茶歇歇回家去罢。

吃了晚饭再出来走走可好?那家茶馆的老板正站在门外收帘子,屋里一个人都没有,倒是可以一坐。

陈绯看身边跟从的人都是汗透衣裳,忙笑道:听说他家有一样杏脯,极是好吃,我请大家都去尝尝。

拉着紫萱大步向前。

那家茶馆的老板见来了生意,笑盈盈让客人到屏风隔开的雅座,又把跟从的人让到一张大圆桌边,站在后门口喊:老板娘,两位贵客,上九样果子。

自家先提了一只大茶壶与管家娘子并大姐们倒茶吃。

老板娘从后面捧了一只圆盒子出来,盒上一只玻璃盘,盘里两只白瓷盏,又是一只白瓷壶,送到雅座里,倒了两盏香气扑鼻的清茶出来,笑道:咱们地茶叶都是从府上买地,这是自制的花茶,在水缸里浸了有两个时辰,大少奶奶合大小姐尝个新鲜罢了。

紫萱吃得一口,冰凉甘甜,笑道:果然好茶。

陈绯已是揭开盒子,取白铜匙挑了一块杏脯与紫萱,道:这是他家自造地,你尝这个。

紫萱接过,还不曾进口,就听见崔南姝的声音:李嫂子,我做了一锅拌饭,你来尝尝。

紫萱吃了一惊,将杏脯放下看向后门。

崔南姝穿着半新不旧的高丽长衫站在后门口,面上也是又惊又愧,看了紫萱合陈绯几眼,涨红了脸进来合陈绯打招呼:阿绯,许久不见你。

陈绯先站起来,笑道:原来你搬到这里住。

看一眼小姑子,紫萱坐在那里不肯动,只微微点头合她说:俺要吃茶呢。

嫂嫂自便。

崔南姝从狄家搬出去的原因并没有外传,陈绯也不晓得,因她两个都不搭理对方,很是尴尬,笑道:如此我去南姝住处瞧瞧。

上前要拉南姝的手。

南姝甩开她的手,道:不敢,大少奶奶还是在这里吃茶罢。

陈绯涨红了脸。

很是恼火。

老板娘忙拉南姝,道:正要去瞧瞧你的泡菜可泡好了,走,到你那里去。

一阵风儿卷着崔南姝去了。

陈绯恼道:她这是怎么了?她合我说话,我好意合她说说家常,她倒恼了。

紫萱因茶馆里无外人,轻声道:有一回她在窗台上点两盏灯做表记。

那晚有两个贼摸到前院,吃俺们捉住一个李大公子。

还有一人逃走。

俺们问崔小姐,崔小姐说是约好了地。

要引那人翻墙寻俺晦气呢。

这样的为人,俺不见了她就骂。

已是对她客气了。

陈绯皱眉道:她从前也只性子纵些,心底并不坏呢。

我家养活她。

她反倒引狼入室,真真是叫醋糊住了眼珠。

紫萱听得一个醋字,涨红了脸不说话。

陈绯又恼道:从前我合她们出去耍,也有几位公子随行。

那个陈大公子最是殷勤……紫萱因老板站在柜边听的出神,忙道:崔家从前行事何等嚣张,如今只余几位小姐吃苦,真真是叫人叹息。

嫂嫂吃茶。

陈绯会意,吃了两口茶,想了想心中还是恼怒,推解手到后院,看后门开着。

南姝的说话声从对门的小院出来。

寻过去责问她:南姝,我狄家养活你也有时日。

你为何勾结坏人翻墙来盗我狄家财物?南姝涨红了脸道:江玉郎骗我,说要将我崔家宝物交还,我胡乱指了一处哄他,并不是有意……陈绯恼的两道眉毛都竖起,冷笑道:养条狗还晓得防贼呢,你还有理了?甩袖子出来,又见满子撑着一把油纸伞袅袅婷婷走进小巷。

满子是张公子入伙的人质,理当在陈家居住地,偏生送至狄家。

打的什么主意陈绯如何不知,她瞪了一眼满子,气呼呼回茶馆,道:我去问南姝,她果然招认了是她引来的。

真真是气杀我。

紫萱微笑道:如今她好也罢,坏也罢,都合俺们不相干了,理她呢。

快吃口茶消消气。

怎么不相干了?陈绯激动的狠,忍不住道:张小姐不是还在俺家住着?我瞧她们来往的很是亲热。

嫂嫂这是吃醋了。

若是自己合明柏成亲了,还收崔小姐在家住着也是忍不得的。

然狄家实是因张公子的人情避免大麻烦,张小姐也要好好看顾。

紫萱自觉不好劝得她,吃得几口茶正要说走。

却见崔南姝冲进茶馆,满子在后拉着她的衣袖叫她回去。

南姝甩开满子地手,冲到陈绯面前,指着她的鼻子恼道:你说谁是狗?紫萱省得方才嫂子是骂了崔南姝,不禁暗道痛快。

她原也恼崔南姝恼的狠,然人家抢她明柏哥不成,又家破人亡,她再出恶言好像不大厚道,是以都不肯在心中骂她,忍地也极是难受wωw奇Qìsuu書com网。

听得南姝这样问话,实是忍不住笑起来。

陈绯微微一笑,道:我是说我狄家养只狗都会看家护院,不会招人翻墙。

不是说崔小姐你。

崔小姐怎可自比为狗?南姝一张粉面红的发紫,气得全身发抖。

满子叹了一口气,过来拉她,轻声劝她:你太多心了。

陈小姐,她境况不好常常多心,你休合她计较。

陈绯冷笑道:她境况不好又不是我们家害地,我们不欠她什么,没的叫她指着我鼻子说话我还要笑脸让她。

张小姐,你合她好让她就罢了,休叫我们和你似的。

站起来问紫萱:你走不走?紫萱应了一声道:俺合嫂嫂同去。

都当崔南姝是根柱子,两个绕过她出去了。

自有媳妇子去付茶钱。

彩云故意落后一步,拿手帕子扇风,大声道:有些人哪,还不如狗呢。

说得几个丫头媳妇子都大笑起来。

南姝气得直打嗝,看看她们。

又看看满子,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满子苦笑道:走,回去吃口热茶就好了。

南姝恼道:她好神气,嫁到狄家了不起么…呃…都怪你不争,呃,不然她嫁得出去…呃…满子隐隐感觉到陈绯对她的敌意,再叫南姝这样一说。

越发地恼了,喝断她道:你休胡说,陈小姐比不得狄家人好说话。

崔南姝冷笑道:你还叫她陈小姐,分明是不承认她…呃…她是狄家儿媳妇。

崔南姝越说越叫人难为情。

满子恼的跺脚,恨道:你再胡说,我不理你了。

弃了南姝出门回家。

连满子也不理她,南姝又是气恼又是心酸,不顾茶馆老板的为难脸色。

跟在满子身后道:你有本事一辈子不要理我!满子并不回头,她也使性子回家去,砸了两个坛子。

痛哭一场,喊雇地妇人收拾。

偏生那妇人又不在家。

两滩又酸又辣的泡菜水汪在阶下,满室都是泡菜气味,狠是难闻。

南姝捏着鼻子收拾了半日,将碎坛片捡到一只破篓里。

拖到村外垃圾场去倒。

她身上本来淋了泡菜水,又沾了沙子灰土,脸上红一道灰一道的,形容甚是狼狈。

偶然过来过去的青年男人,看见她都让着她走。

南姝恼的浑身发软,走到松林边树荫下歇脚,正生闷气间,突然有松子落到她地头上、肩上。

她抬头看。

却是江玉郎挂在一棵大树地粗枝上。

笑嘻嘻将手中地松子丢她。

崔南姝气地满面通红,拣起一块石头就丢。

江玉郎从树上溜下。

笑道:几日不见,你长了脾气?我还说你回高丽了呢,可是没有路费,我送你几两银子呀?崔南姝冷笑道:你没那么好心!我把玉环当了,你想要崔家的藏金,自家想法子去。

江玉郎靠在一棵大树上,笑道:我实有心娶狄小姐为妻,你若助我,我助你掘得你家的藏金何如?狄小姐出门再不似从前只二三个跟从,如今前呼后拥总有十几人,岂是容易下手的?崔南姝冷笑一声,道:你又想害我,上回李公子的事我还没合你算帐呢。

江玉郎大叫冤枉,绕着南姝转了数圈,正视崔南姝充满敌意的眼睛,道:李大郎对你实是真心,他想去见见你,并没有别的意思。

他这样爱你又苦苦地求我,我如何不带他同去。

依着我说,你嫁了他也没什么的。

崔南姝涨红了脸道:休提他,横竖我不会上你的当。

你想把狄小姐怎么样你自去,休招惹我。

转身要走,吃江玉郎拦住。

崔南姝,你又何必哄我,崔家在高丽害死了世子,不得不逃到琉球来,又上了张家地当,将一二千的人手运到琉球来送死,在高丽还能有什么?你爹爹怎么会将金银藏回去。

江玉郎地脸阴沉沉的,冷笑道:将藏金献与我,我必想法子让你嫁成严明柏!崔南姝喘了几口气,两只手将胸前的衣结揪成一团,良久,道:实是不知,当时我还有两三个哥哥弟弟,就有藏金的事我爹娘又怎么会合女儿说知?你又是听谁说我晓得地?此事我也只晓得一个影子,到底有没有藏成我并不晓得。

玉郎的脸色越发难看了,他冷笑两声,掉头而去。

南姝只觉得身上一阵发冷,跌跌撞撞回家去,却见她屋里叫人翻了个底朝天,箱子柜子都是敞开。

南姝冷笑两声,将屋里屋外并院子里都看过,拴紧了门伸手到一个泡菜坛子里摸了一把,银子并值钱之物都在;再将床移开,还有几吊钱也在。

她将床移回去,开了门收拾箱柜。

那个琉球妇人挑着一担水回来,南姝冷笑道:我遭了贼,请不起人了。

那妇人倒也干脆,弃了扁担掉头就走,两桶水就搁在院子当中。

南姝用力也提不动。

诸位看官,木制水桶空的也有十几二十斤,再加上四五十斤水,又岂是一个极少做家务的崔南姝能提得动的?她挣扎许久也提不动,只得提了只小盆来。

一盆一盆倒到水缸里。

忙到天黑,她也烧不来火,就着凉茶吃了几块点心,守着一盏孤灯,嘤嘤哭起来。

隔壁李老板两口子听见,老板娘来劝她:你一个富家小姐落到今日这个田地,实是为难。

然你手里还有钱。

又有满子姑娘这样的好朋友,把泡菜生意张罗起来,得个糊口地营生,再寻个老实丈夫,也就够了。

似你那几个堂姐妹,都是做了林家公子的外宅,他家是什么人家?叫大妇晓得只怕还有地闹呢。

你原比她们聪明,原当过地比她们好才是。

南姝叫老板娘这样一劝。

心里舒服了许多,昏昏沉沉睡到第二天早上,老板娘拉她将三小坛泡菜送到一个卖肉的摊子托屠夫寄卖。

到晚那屠夫出了一百钱买了她五坛泡菜,又将寄卖换得地几十钱与她。

除去本钱,八坛泡菜赚了也有五十钱。

南姝捧着她有生以来头一回赚到的钱掉泪不已。

老板娘拍着她地肩哄她:你瞧,你有赚钱的本事,何尝日子过不好?张小姐狠怕你过不得日子。

再三的求我助你,你看你哪里是要人助的?问她讨了一坛泡菜充做十日的房租回去。

原来还是满子助她,南姝心里百感交集,倒比从前能吃苦了些。

这般过了几日,生意渐渐好起来,崔南姝就在街上搭了个小棚子,雇了两个妇人替她做活,她镇日守着小铺子卖泡菜。

倒得了个泡菜西施的美名。

江玉郎虽是有心寻她。

然崔南姝每日早出才铺子里,许多人瞧着。

他不好上前;每日晚归,到家又有两个南山村的妇人陪着,他也不好上前,只得再觅良机。

狄家的医馆恰好就在南姝地小铺子对面。

狄家人整日出入,崔南姝的事总能传到满子耳里。

满子很想去瞧瞧她,又有些难为情,这日紫萱送四套新做的衣棠来与她,她就问紫萱:你合我原极好,要是哪一日闹翻了脸,我数月不寻你说话,你恼不恼我?紫萱晓得她说地是南姝,微笑道:若是别人俺或者可以出得主意,唯有她,俺不论有没有存好心,她晓得了都不会说俺有好心。

奈何?看满子满面忧伤,又有些不忍,替她出主意道:林先生原是极忙的,每日都嚷人手不够,你得闲不妨去耍耍?满子信了紫萱地话,这一日合林郎中说要去他那里耍,林郎中依了她。

她在医馆助了半日忙,中午狄家管家送过饭来大家吃了。

满子只推解困出门,果然见到南姝以布帕包头,在她的小铺子里使小灶烧石锅拌饭。

满子站在门外瞧了许久,看南姝扇火添椰子壳,做活狠是熟练,很是替她喜欢,笑道:南姝,你可还恼我?南姝见到满子,又惊又喜,笑道:不恼了,我只当你还恼我,不肯来看我呢。

放下蒲扇来拉她的手,道:这些日子我都想明白了,只有你对我最好,不像……她使眼瞪了瞪对面的医馆,并不说话。

南姝好像比从前多了些心眼,想来这两三个月做生意也学了些为人处事地道理。

满子微笑起来,道:你比前几月老成多了。

生意好不好?南姝笑道:还使得,我预备赚够一百两银子回高丽去。

她指了指远处的客栈,笑道:他们每日都来买我一坛泡菜。

正说话间,一个青衣小僮走来,丢下一小把铁钱,将南姝放在柜台上的一只坛子提走,口内犹道:泡菜西施,积够了十个坛子,你回头使人去我家取去。

南姝将钱收起,半分都不恼,还道:小哥,得闲就去。

满子睁大眼睛看她,搞不明白她为何变的这样厉害。

南姝也看出满子有话问她,指着客栈那边一幢高楼道:你看见那个没有?银姝合艳姝都在那里了。

那间高楼满子也听说过,是李大公子的本钱,却是琉球岛上第一个青楼,银姝在那里还罢了,怎么艳姝也在?满子奇道:艳姝怎么会在那里?南姝冷笑道:叫那位林七公子的卫氏夫人察觉,拉着她的头发从这条街上拖去了的。

林七公子只在一边叫:娘子仔细手疼。

她以为哄地男人爱她就是得了好归宿,真真是笑死人。

满子叹息道:可怜。

可怜什么?是她自己拿错了主意,若是我似她们那般,吃男人几句好话就信了,只怕也在那里做不要脸地事体呢。

南姝冷笑不已,接过两个铁钱,舀了一大碗辣白菜给一个孩子,吩咐他:路上小心些,休跌了碗。

又转过身来对满子说:你在狄家住着可顺心?满子微笑道:极好。

吃食照应的极是周到,我哥哥前些日子还有信来,说他回来要娶亲呢。

娶谁?南姝扬眉问道:岛上只有这几户人家。

满子笑道:娶汪小姐,就是建大客栈地那家。

她两个说些闲话,却听见一人骑着马狂奔到医馆,喊:郎中在不在家?快到港口去,有人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