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后院,正房三间住着三个姑子,一个替姑子做饭的老道婆在厨房住,后来又建了两间静室是给首里来烧香的有钱香客歇息吃茶的,里间是崔南姝姐妹合满子占住,外间每晚有狄家三个媳妇子守夜。
一共十个人,突然丢了值钱的物件儿,除去崔南姝自家,这九个人,人人都有嫌疑。
崔南姝一嚷起来,三个姑子就先恼了,都道:嚷什么?叫人晓得我们这里闹贼,谁还敢来烧香?合南姝吵成一团。
狄家媳妇子已是交过班,当班的媳妇子听说崔南姝丢了东西,都道悔气,分出一个人回家禀报主人。
素姐听说崔南姝丢了一枚白玉环乱嚷,好笑道:你们服侍她也有时日,可曾见过这个物件四个媳妇子都站在下边苦苦思索,都道:不曾见过。
她妆盒里不多几样头花饰物,都是高丽合倭国东西,倒是也有一两块玉佩,何曾有什么玉环?素姐笑道:听你们说她昨日出去乱逛,叫她家那个妹子拉去,想是昨日得的也说不准。
你们的为人我心中有数,不必理会这些。
她若是找上咱们家,你们只问张小姐,请她处置。
咱身正不怕影子歪。
几个媳妇子齐声答应,出来聚到一处商量,道:俺们家家规最严,这些年手脚不干净的打发了多少?这盆污水要是倒到咱们身上,几个管事的晓得。
好差使就轮不上俺们了,今日大家齐心,必要找出这个贼来。
商议定了齐至庙里。
崔南姝合三个姑子你一言我一语吵地热闹至极,满子正头痛。
见早晨走了的几个狄家媳妇子都来了,想来失窃一事狄家都晓得,涨红了脸对她们说:好嫂子,这里闹的不像了,你们先回去。
领头的媳妇子道:张小姐。
丢东西是大事呢,这院里只俺家人出去过,嚷出来俺们地名声可不好听。
崔小姐的那个玉环说不定是不小心滚到哪里,何不关上门大家先翻起来。
翻出来大家都清白。
外边崔南姝跟三个姑子横眉相对,满子很是为难。
本来在这里住着,是姑子看狄家面子,南姝合姑子吵闹,这里也住不得了。
已是翻脸倒不如各处翻一翻,南姝只得这一枚玉环做个念想,总是寻着失物为上。
她上前道:师傅们休嚷,不怕外人听见么。
南姝不晓得把玉环丢在哪里,咱们各处都翻翻。
先翻我箱子去!拉着两个姑子进屋。
将她的两个衣箱拖到外间,笑道:休笑话我破衣烂裳都收起。
将两个箱子打开,每件衣服都抖开,与大家看过。
又开妆盒,里面不过十来样饰物,连玉都没有一块儿,休说玉环了。
再次两间屋里所有橱柜都细细翻过,都没有。
南姝沉着脸将她的两个箱子也拖到人前。
连妆盒都与大家看过。
一般儿也无,对三个姑子道:到你们了。
三个姑子虽是不想翻。
当不得狄家几个媳妇子怒目而视。
一群人回到姑子的宿处,将衣箱并几个橱柜都打开查了一回,玉环没有翻着,倒是翻出些角先生、相思套、春宫画儿、春线、还有一个布包,崔南姝揭开来看,里面包着几枚缅铃,她不认得这是什么,随手放下。
三位小姐见了春宫画都扭过头去。
狄家几个媳妇子俱掩嘴而笑。
姑子们涨红了脸,赔笑道:这是一位施主寄卖地,咱们修行最诚,从来不用这些物件的。
南姝因姑子这般低声下气很是好奇,探头去看,狄家媳妇子都盯着三根黑漆漆的腌黄瓜样的东西笑地古怪,她不认得这是角先生,好奇道:那是什么?姑子结结巴巴道:没什么。
崔小姐,我们这点子家底都叫你瞧过了,可有没有?南姝没了方才吵嘴的气焰,小声道:不是你们,必是她们。
她指着狄家媳妇子道。
满子道:还有厨房没有搜过呢,咱们去那边瞧瞧。
银姝突然道:我瞧那个老道婆不像个好人。
一行人到厨房,灶上一口大锅里煮着一锅热气腾腾的白粥,老道婆在一张小桌子前弯腰切酸豆角,一进门酸辣之气扑鼻而来,崔南姝第一个进门,掩鼻道:这是什么?老道婆笑道:是老身自家腌的豆角,拿些姜沫炒一炒,正好下粥。
满子打断她道:崔小姐不见了一样东西,却是忘了丢在哪里,要翻翻这两间屋子。
这个老道婆忙将自己一个衣箱打开,里面不过几件旧衣罢了,别无他物。
崔南姝因银姝说道婆不像好人,亲自动手搜的分外仔细,连盐罐子都使筷子扎了几下,还是不见玉环踪影,盯着狄家几个媳妇子道:到你们了。
那几个媳妇子每常守夜,各人都有些零碎放在厨房外屋。
大家轮流当南姝的面翻过,还是没有。
狄家的媳妇子都泄了气,这里也搜不着,难不成还要回狄家去搜,丢主人家的脸么?几个人对看,突然一个媳妇子想起来,道:天蒙蒙亮时俺曾见一个人影闪到厨房,不如再细细搜搜。
她们实是怕背着贼的名头回狄家叫人瞧不起,几个人一齐动手,将瓶瓶罐罐都搬到崔氏姐妹跟前翻抄。
一个媳妇子揭开米缸地盖,惊道:俺昨日做地记号不对呢,这是谁动过?大家都围在缸边,那媳妇子使手拨得几拨,就拨出一个布包来。
南姝认得这是银姝常使的帕子,抢在银姝前边将小包捉在手里,只捏得一捏,就晓得是玉环了。
涨红了脸一言不发扭身出去。
满子也认得那方帕子,看银姝一张脸白的合白纸似地,摇摇晃晃站在门边,也猜是她。
南姝好生嚷嚷捉贼反捉到自家人头上,难怪涨红了脸走开。
三个姑子都不干了,追上去合南姝理论,道:在你们米缸里翻出来的是什么,是谁藏起的?都要说个明白。
南姝涨红了脸不说话。
满子走过来。
陪笑道:想来是她妹子合她耍呢,已是还了大家清白,再计较这些,真要让南山村的人都晓得你这里丢过东西么?一个姑子笑道:张小姐。
都晓得你为人甚好,狄家都照管你。
这两位崔小姐俺们可不敢再招揽了,请到别处住去罢。
满子叹息良久,央求道:咱们实是无处可去,只要师傅肯收留,愿将狄家送来地米粮分一半与师傅。
姑子们笑道:可不敢欺心,张小姐但住不妨,她们两个存心朝我们脸上抹黑,断是留不成。
南姝从屋里跑出来。
冷笑道:走就走。
艳姝住地地方隔壁招人租住呢,咱们到那里去!银姝站在门口怯生生地劝满子:是我一时糊涂连累了姐姐,这里实是住不得了。
满子看看三个姑子。
俱是一副请她快点走路的神情。
她沉默了一会,对南姝道:我哥哥把我托给狄家照应。
原是因为你在狄家住不得了我才陪你,如今你们姐妹几人在一起,想来也不要我陪了,你们自去罢,我还在这里。
走到里面将屏风挡住席子。
睡下再不肯吭声。
南姝愣了一会。
狠狠瞪了银姝一眼,骂道:你还愣着做什么?寻艳姝去!带着她出门去了。
狄家几个媳妇子对看一眼。
分出一个跟着出门去了。
管事地媳妇子隔着屏风笑道:张小姐,你们搬出来那个空院子还替你老留着呢,还是搬回去住罢。
许久,满子低低地应了一声,道:等南姝搬走了我再搬。
傍晚,紫萱听说满子搬了回来,备了几样菜肴叫彩云送去,道:满子姐姐只管放心在俺家住下,就是要出门走走,叫两个人跟着就是。
等俺哥哥亲事办完,俺得了空闲再来寻你耍。
第二日又送了许多书来。
去了一个崔南姝,狄家下人对满子都客气不少,满子在林郎中隔壁住着,紫萱又送了许多书本与她消谴,不必出门也不闷。
只是她还有些放心不下南姝,合服侍她的媳妇说要去瞧南姝。
那媳妇子笑道:请容小妇人去打听崔小姐住在何处。
去了小半个时辰捧着一个盒子进来,道:我家夫人听说张小姐要去瞧崔小姐,替张小姐备了两样薄礼。
就将盒子揭开,里面两格,一格是荤素两样点心,一格是挂面。
满子笑道:替我谢谢狄夫人。
亲手将盒盖盖上,取了个包袱包起,带着这个媳妇子出门。
崔南姝仗着狄家送了她十串铁钱,在艳姝隔壁租了一间小院,一年房租就用去了一串钱,再添些柴米油盐并几样家俱,又用去了四串钱。
只两日就花去一半,她的手就紧起来。
银姝没有衣裳穿,问她讨钱买绸缎布匹,她不肯与,将出两件自家的旧衣与她,道:不是你偷我玉环,我们在庙里住着不好?银姝还嘴硬不肯认,道:分明是狄家想赶我们走,偷了你地玉环合我的帕子,故意做成圈套。
南姝恼道:你休胡说。
她们怎么晓得我有玉环?我妆盒里还有两块玉,搁在柜上几个月也不曾丢。
分明是你害我!银姝冷笑:我是故意叫你在庙里住不下!凭什么从小全家都宠你,如今家里败落了,你还好吃好喝有人使唤,我们就要以身侍人?你如今又没有狄家人送供养,又没有狄家媳妇子使唤,我看你一个人怎么过日,以后休来求我们。
推开门向隔壁去了。
南姝怔怔的看着院门,想不通一向老实的银姝为何这样恨她。
她回房梳头,却发现妆盒里值钱的两块玉都不见了,回想方才银姝出门时袖子里好像塞着什么东西,又气了个半死,将箱笼都翻过,除去那五串铁钱摆在显眼的地方不曾动过,她箱子里凡是值钱些的衣裳细软都被剪刀剪出许多道口子。
南姝伤心落泪,握着玉环哭起爹娘来。
满子走到院门口,听见里面哭声,赶着进来喊:南姝!南姝扑进满子的怀里,泪珠儿似雨水般滴落,泣道:银姝故意害我,还将我衣裳都剪坏了。
席上果然放着七八件破衣。
银姝呢?满子恼道:你们不是一家人么,怎么会这样害你?她到艳姝那里去了。
南姝指着隔壁道:她恨我。
隔壁的院落中传来女子地欢笑声,两个女子用高丽话谈笑,满子听不明白,然看南姝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就晓得说地是她,忙忙的按住她道:你休合她们计较。
我若是似你这般性急,早死了不晓得多少回了。
南姝哭道:就算我从前对她们不好,她们对我说了我不会改么。
如今大家日子都不好过,原来姐妹们同心过活,她们还这样害我!我去合她们拼了。
满子紧紧抱住她的细腰,道:那林家不是什么好人,她们吃亏的日子在那里呢。
小南姝,几日不见,哥哥想你呢。
江玉郎摇着一把洒金大折扇,一步一摇的进来,笑道:张小姐,你也在?满子来时并没有见身后有他,猜他是从隔壁过来的,说不定就是他设的圈套,如今南姝在这里住着甚是叫人不放心,不如回去寻狄家人求情,将南姝再搬回来。
满子想毕,放手对南姝道:你无事只管到我那里去。
我出来也有些时候,还要去庙里烧香呢,先走了。
江玉郎笑嘻嘻道:这是合你好的?见你有事,走地可是快。
南姝妹子,这世上除去金银,人都不可靠呢。
崔南姝本在一边抹泪,叫江玉郎说地心里活动,很是不满满子此时弃她而去,恼道:就算你说的都对,难道你又是好人?滚!寻了一只大扫把,没头没脑打过去。
江玉郎身手本来就好,跳出院门,笑道:过几日来瞧你。
摇着扇子扬长而去。
南姝拴上门,靠在门板上又哭起来。
隔壁传来笑语声,炒菜声,鸡叫声,仿佛熙珠并那两个姓林地都来了,几个人在院中说说笑笑极是热闹。
衬得南姝这边极是凄凉。
南姝哭的累了想口茶吃,水桶里倒有小半桶水,灶下也是冰冷。
她从小儿养尊处优不惯做活,家道败落之后先有满子,后有狄家,都将她的衣食照料的周道妥贴,如今独自过活极是艰难,没奈何雇了个土人妇女做活,却是样样不合心意。
世上万物都有的卖,只有后悔病无药可医,南姝转而念起满子合狄家的好处来,细细思量,越想越愧。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二十一章 官迷七舅(上)且不提南姝渐有悔意,只说满子回到狄家,思索替南姝求情,她合媳妇子说要见狄夫人。
媳妇子道:大少爷娶亲正忙呢,小姐住在这里又无要紧事,且等忙过了这几日小妇人再替张小姐上去说,好不好?狄家实是忙极,满子也看得到,再至南姝家,见她雇了个妇人做伴,暂且放心。
南姝吃了两三日的苦头,又每日受隔壁闲气,比照这一边满子依旧待她友爱,就是她合那几个媳妇子合不来,人家照样照顾她周全,她心中又悔又愧,每日总要到狄家满子处呆一两个时辰,寻满子说话解闷。
满子住的原是狄家宅后,十来个大小院落拼成一处,两个门出入,一个是正宅后门,有管家娘子严加看守,一个侧门通渔村方向,也有个老管家看守。
崔小姐每日都来,管宅门家人的不敢怠慢,禀报夫人。
素姐笑得一笑,吩咐守门的媳妇子好生守门,外人一慨非请勿入。
又吩咐服侍张小姐的两个媳妇子把崔小姐当客待。
紫萱从窗外经过恰好都听见,回到房中吃茶,对彩云说:那个崔南姝脸皮真厚,连那几个姑子都容不下她,如今见天朝俺家跑。
彩云笑道:小姐若是不喜欢,吩咐后门上不许她进来就是。
紫萱摇头道:不必,横竖她只在满子的屋里打转。
她自请为妾明柏哥都不要她,俺还合她过不去做什么?虽然不喜欢她,还是照娘说的。
拿她当客人待罢。
吃了一碗茶略息一会,春梅寻过来道:前边李家送中秋节的节礼来了,已是拿赏封打发来人回去,咱们家地几时送?紫萱道:问过娘没有?春梅笑道:夫人说哪日都使得,看小姐可忙的过来。
紫萱站起来甩手,笑道:偏都凑到一处来了,原说过节娶亲大家热闹。
还不曾娶呢,咱家倒是热闹的够了,走。
拟单子去。
出来到八字楼下的小厅里,将收来的礼单看过,照着来礼的厚薄估量了,紫萱心中有数,又问:可打听过他们家送别人家怎么样?春梅笑道:问过,都说差不多的。
咱们家怎么回?上等的每家两坛子家酿的酒,一只鹅,再得两盒月饼,并一对狄家造地玻璃绣球灯。
中等的似黄村长这样的人家,一盒月饼、一坛子酒。
一只鹅并一对狄家造的红玻璃灯罩。
管家们都有定例不必说,作坊的工人们发四个月饼二斤面,学生是两个月饼。
春梅算过人数,笑道:四个月饼做起来费功夫呢,换成一个大的不好?紫萱微笑道:听齐山说有些妇人还要送亲戚,还是四个罢。
叫家学里男女学生都歇一日助忙,咱们家的两个烤炉不歇火,想必一天就够了。
你看着人先把送礼的月饼拾出来装盒,配上礼物先送了去。
陈家的,叫俺哥自家去送。
作坊合家里的月饼十四那日上午你经手发了罢。
春梅笑应着先去了。
紫萱又算摆酒那日碗碟器皿。
幸好家里有木器作坊跟琉璃作坊,两边轮流赶工,制出许多木碗木碟,又是玻璃杯、玻璃壶,都要清点数目,洗净运至厨房待用。
这场办婚事素姐合狄希陈全不插手。
只叫儿女们料理。
紫萱在内宅忙地饭都吃不好。
小全哥在二门外还有团练、作坊要照管,虽有明柏助他,两个人也是一般忙碌。
这日是陈家送嫁妆过来,早晨小全哥被春梅几个喊醒,他揉着眼央求道:隔壁院子都收拾妥当,嫁妆来了搬过去就是。
闹我做什么?春梅笑道:女客们要来呢,少爷快起来,老爷说今日放你半日假。
叫你去明柏少爷那里耍。
中午回来吃饭,快去罢。
小全哥欢喜道:真的?一古碌爬起来。
拍拍脑袋笑道:果然,今日是女客来送嫁,俺没有丈母娘拜见,倒是省了好些事。
伸手穿了件新裳,笑道:叫厨房备几样早饭,俺带去合明柏哥同吃。
忙忙的梳洗一回,因怕从前门出去撞见人,叫管家牵了马在后边候着。
他连小厮都不带,提着食盒兴冲冲走到拐角的月洞门里,正好看见崔南姝从后门进来。
崔南姝到狄家做什么?小全哥停下脚步看她走到林先生隔壁敲门,出来开门的是满子。
满子搬回来他也曾听管家们说过,只是崔南姝还有脸回来,真真是叫人无话可说。
他打马至那霸,明柏接着,笑问:正要去南山村呢,你怎么来了?小全哥道:爹叫我歇半日,中午合你回家吃中饭,听说陈家送嫁妆要绕南山村好大一圈,俺又没有丈母娘要拜。
明柏接过食盒送到厨房去了,小全哥背着手看明柏的作坊,门面三间,有两间租把别人开了个小茶馆,靠东边一间,半边安着柜台,狄得利坐在柜后算帐,半边安着桌椅摆着大茶壶合一摞茶碗,阳光穿透了隔扇的玻璃,照得圆桌那块一片明亮。
狄得利的算盘隔一会才响几下,合热热闹闹的狄家比,这里又安静又适意。
小全哥打了个呵欠,伸手去摸茶壶,居然是温热的,忙倒了一碗茶在手,一边吃一边看墙上挂地一副草书。
倒茶的声音惊动狄得利,他站起来看见是小全哥,问了一声好重又坐下算帐。
明柏一边挽袖子一边从后门出来,笑道:得利嫂子热早饭去了,俺这里还有些事,你睡一个时辰?小全哥笑道:你去忙你的,我只闲逛逛。
困了就去睡。
伸了个懒腰又道:还是你这里舒服呢,紫萱每日在家忙家务。
总抱怨人太多。
明柏微笑道:我这里也还要添人手呢,几个大户都来打家俱,一家就够我吃一年了。
小全哥信步走到院子里。
院里子搭了个大棚子,几个雇来的琉球土人在那里磨海贝,一个木匠在旁边指点。
靠着墙地阴凉处有几个大木盘晒着漆,厨房边使竹子扎了个篱笆,圈着一群鸡,唧唧咕咕的啄食菜叶。
厨房边还搭着个架子,架上爬着葡萄。
因是头一年,还没有结果,若是堵起双耳,合明水乡下不差什么。
小全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将茶碗放在葡萄架下地桌上,走到明柏房里补觉。
明柏教学徒识字合算术,说了大半个时辰,留了些作来与他们,系着围裙又去仓库点数,上回那个客人订的妆盒都已做好。
一排排码在架子上,每个边上都摆着块刻着数字的小木牌。
除去妆盒,还有精工细嵌的药橱、官帽箱、小书箱,已是积了两间仓库,虽不似妆盒华丽,然镶嵌的贝母、珊瑚、琉璃都是挑的上等好华细细打磨,只等狄家船来运回中国。
这些,都是他凭自己地双手挣来的,明柏一一看过,心头泛起些些苦涩。
从小母亲教导他:万般皆下品。
唯有读书高。
自己地爹爹不必说,为了荣华富贵出人头地,休妻弃子。
狄姨父却是为了寻张护身符才做地官,然白衣贼一来,山东河南两地多少做官的人家被杀地干干净净,就是做了官。
也是护不得家人周全。
倒是开了这个木匠作坊。
靠着自己的双手吃饭才塌实,想来今生不能如母亲的愿替她挣个封诰了。
明柏走到静室替母亲再上一柱香,念道:娘,你一心想着爹做官,爹做的好官连咱们都不要了,俺也差点叫人害了。
不做官儿又何处,还是做个富家翁闲适呢。
等儿子挣些家当,俺娶了亲。
带她回家去看你。
祝罢出来。
瞧小全哥还在憨睡,他就走到前边看帐。
几个做苦力的人进来讨茶吃。
对狄得利道:都管,码头来了几只大船,要买食水去倭国呢,你家不是要去倭国买漆?何不去托他们。
狄得利笑对明柏道:小人去瞧瞧。
过得一会笑容可掬进来,对明柏道:少爷,有个客人听说我家地妆盒都是三两黄金一个,想来瞧瞧。
明柏笑道:这世道,越贵越有人买。
小全哥说有人拿着我的妆盒到三舅那里卖,足足一百两银一只,他能卖得掉否?正说着,一个穿酱色绸直裰,胡子焦黄的客人进来,一进门只问得一句:听说贵铺的妆盒……盯着明柏眼珠子都不错一下。
明柏本来生的俊美,虽然黑了些也挡不住有些人爱慕,见人一来就盯着他看,只当来人有龙阳之好,他不耐烦合这样的人打交情,掉头就朝后边去。
天赐,那人一边擦泪一边喊道:俺是你七舅舅。
明柏蓦地回过头来,道:休胡说,俺七舅舅是监生,怎么会出来做生意?那人摘了瓦楞帽子,苦笑道:七舅舅留了胡子你就不认得了?他将胡子撩到两边,果然那个下巴合明柏一模一样。
明柏原是不信他母舅会做生意,细细端详,七舅舅他小时候见过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小秀才居然真做了海商?他将七舅舅拉到卧房外的小厅坐地,还来不及开口说话。
七舅舅已是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你爹爹说你被拐子拐去,你怎么在此?娶亲了没有?明柏笑道:实是被拐子拐去,叫一位狄老爷救下来,因闹白衣贼,不曾回得家乡,随狄老爷在琉球住着,还不曾娶亲。
七舅舅叹息良久,抹泪道:你几个舅舅全家都叫白衣贼害死,只有我跟你三表舅全家去苏州投奔你一个远房表舅舅,回家认得地人都死了,田地也叫国舅府占了,没奈何收拾了你舅妈几件簪环出来做生意。
那位狄老爷在家否?俺要备份礼去谢谢他。
严家几个舅舅对明柏都还好,只是严家是世代书香门弟,人人读书,却是越读越穷,当年自家衣食都不得周全,也照应不到他们母子多少。
如今阴阳两隔,也陪着舅舅抹眼泪。
听得舅舅要去谢狄老爷,明柏忙道:他住在南山村呢,俺认了他做姨父。
七舅舅只当这个作坊是狄家的,叫明柏在此看守,忙道:你在此替人家看铺子不好擅离,你指了方向俺去。
小全哥在里间醒来,因他舅甥相认不好说话,听得这位七舅舅误会明柏是替他家看铺子的,忙从里间出来,笑道:七舅舅,这是俺哥自个的小铺子。
七舅舅听说这铺子是明柏的,喜欢的握着明柏地手,道:狄家是好人呢。
明柏笑道:这是狄姨父地儿子小全哥,他明日成亲呢。
舅舅合俺同去吃杯喜酒?小全哥郑重做揖道:请七舅舅赏光。
七舅舅乐呵呵道:必去必去,狄公子真是客气。
他本是个读书人,看见明柏厅里满架诗书,壁上又挂着几轴山水,外甥屋里还是个读书人的书房样子,实是喜欢,拉着明柏的手道:等舅舅回程,合舅舅同回去罢。
想来你在这岛上也没有好人家结亲,我把你表妹淑惠配你,好不好?明柏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小全哥跳起来道:使不得,俺明柏哥定了亲呀。
七舅舅也不过一说罢了,只是为何小全哥叫天赐明柏?就问他:你改了名字?明柏笑道:狄家姨父替俺落籍,改了姓严叫明柏,不然不好进学呢。
你进学了?七舅舅又惊又喜,道:哪一年的事?小全哥笑道:也有六七年了呀。
七舅舅皱眉想了一会,道:天赐,你爹爹如今官运尚好,你随俺回中国去罢,寻个人情总能中举,你爹爹走走门路,榜下寻个知县也使得。
明柏微微笑道:家父已有嫡子,俺去寻他是替他找麻烦的,俺连姓都改了,就是不想替他老人家添麻烦。
舅舅,俺在这里很是自在,不想回中国。
七舅舅摸了摸胡子,劝道:傻孩子,你十几岁就得进学,可见天姿极好。
就是如今二十多,中了举也还是个年轻举人,将来前途大好,你爹爹见了你这样出息,必不会似从前对你。
明柏但笑不语。
小全哥因这是明柏哥的家事,不好插嘴,倒了碗茶慢慢吃着。
偏生七舅舅劝不转明柏,就来寻小全哥,对他说:你劝劝他呢,在这个荒岛上实是埋没了他。
男子汉大丈夫,还当以功名为重。
小全哥摇头道:俺自家都不想做官了,不好劝得明柏哥。
看看时辰,笑道:到俺家吃中饭去,七舅舅也去。
明柏哥合俺妹子订了亲呢,俺们都是一家人。
他生怕七舅舅把那个什么淑许给明柏,拉着七舅舅,一口一个舅舅叫的极是亲热。
明柏涨红了脸默认,也道:走罢,姨父待俺合小全哥一般,不用必礼。
七舅舅在怀里摸了许久,摸出两块玉来,将一块递给明柏,笑道:这个虽然不是好玉,你舅舅带在身边几十年,就与你了,这一块与狄小姐,也是舅舅的一点意思。
又对小全哥道:你明日成亲,舅舅明日再备礼去吃你喜酒。
小全哥笑道:与俺妹子地就是与俺地,舅舅走,吃酒去。
七舅舅点头道:要去要去,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窝在这里可惜了,七舅舅要好生劝劝狄大人,叫他劝你们两个回中国科举,做生意到底叫人瞧不起呢,还是做官好。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二十二章 官迷七舅(中)严七舅站在南山村的十字街中央,惊讶道:这里是琉球?他的左手边有一家茶馆,青布幌上挑着一个茶字。
竹窗里高丽纸做的窗帘半卷,一只玻璃水瓶露出瓶口,瓶内插着竹叶,柏枝和几枝说不出名字的花,论清雅还胜江南小镇的茶馆。
他的右手边有一家脂粉铺子,墙壁上挂着一块板子,上书杭州官粉、扬州鸭蛋粉、各色胭脂、全套牙梳牛角梳。
他的正前边是几家绸缎庄、酒庄、点心铺子、果子铺。
一棵大树下还有个梳头的待诏,肩上搭着白手巾歪在藤椅上睡的正香,那个的脚下是梳妆匣子还有一盛满清水的玻璃盆。
等闲小镇还不如南山村呢。
只是街上玩耍的孩子不少,从五六岁到十二三岁都有。
严七舅惋惜道:到底是海外荒岛,不晓得读圣人诗书。
小全哥只是笑,明柏劝舅舅道:此处又无科举,做一两个时辰的活就够一人温饱,又没有税赋,所以嬉游的不少。
肯读书的也多呢。
俺带你去狄家后宅瞧瞧。
狄家守门的远远看见大少爷,跑过来请:新亲已是坐席了,大少爷快去应个景儿。
明柏推小全哥道:你速去,俺替你到后边走一遭儿。
拉着七舅舅绕到渔村去,引他看作坊合识字班。
识字班上,一群穿小衫单裤打赤脚的女娃娃们个个都手执小棍在沙盘上写字,一个青衣少女走来走去指点。
严七舅严守着男女授受亲的古训。
只站在门口看了几眼,道:狄家甚是风雅,仆婢想必都会解得诗经。
明柏笑笑不做声,引舅舅出来。
笑指前面黑压压一大片宅院,道:那都是狄家地屋舍,这后边是管家们的居所,前面是作坊合家丁们的住处。
七舅舅是自家人,咱们径到内院去罢。
引他进门。
守院门的管家笑着上来问个好,并不问他带来地是什么人,由他们自进去。
常人二十多岁儿子都养得好几个,天赐实是拖的太久。
狄家待天赐亲如子侄。
七舅舅心里越发有数,拿定主意见到狄家人,要合他们说说,把两个孩子的婚事早些办了。
葡萄架下有石桌石凳,桌上还摆着一缸凉茶并一摞茶碗,七舅舅在琉球八月的大太阳底下走了也有大半个时辰,寻思要吃碗茶,笑道:这里倒凉快,歇歇罢。
明柏随他过去。
倒了碗凉茶捧到七舅舅手里。
满面含笑正唤得一声舅舅,就见拐角处一个瘦削的白衣少女撑着伞走来,看见他笑,先是露出又惊又喜地神情,转而满面悲伤,道:明柏哥,我是来瞧满子的。
你……过的好么?七舅舅听得少女说话,探头来看。
听见她哥哥妹妹叫的亲热。
只当这是狄小姐,笑眯眯站起来道:天赐。
这是狄小姐?明柏抿了抿嘴,笑道:这是狄府一位世交地小姐,舅舅吃茶。
七舅舅做了几年生意,已是看明白这位小姐似是对他外甥有意,外甥蒙狄家搭救,又要娶狄家小姐为妻,岂可再合别家小姐勾反搭。
他坐回去吃了两口茶,正色道:明柏,你已是合狄小姐定了亲了,休合别人家小姐哥哥妹妹的,坏了别家小姐名声,是一辈子的事呢。
南姝见了明柏,只想多看他一眼,怔怔的站在那里看他,突然听得他的舅舅这样说他,忍不住上前道:合我明柏哥没有干系,原是我……她涨红了脸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转身逃走,瘦弱的背影好似风雨中的娇花嫩蕊,着实可怜。
七舅舅细心看明柏的神情没有怜惜只有一丝厌恶,笑道:这位小姐看着怪可怜的。
明柏板着脸道:她合一位张家小姐被张公子托给狄家照料,在前院住着。
她居然引贼入室,指点贼人半夜翻墙来寻狄家麻烦,这样地狠毒心肠哪里可怜了。
休要理她。
七舅舅抬头看看狄家主宅高高地围墙,两三丈高的山坡上的院落,猜测这个姑娘必是合他外甥有些话说,因道:琉球地方没什么男女之防,你原生的还好,离小姐们远些才好呢,休要招惹这些不晓得礼数的女人。
他一边说话一边皱眉,胡子微微翘起,甚是着恼。
明柏苦笑摇头,他何曾招惹过小姐们,就是这位崔小姐,原来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因为不能接受她的爱意,心中对她有二三分愧疚,所以才待她客气了些,岂料反叫她存了心,跟那个江玉郎勾结起来闹出许多是非。
然这些话都不好合舅舅说的。
明柏含糊答应了一声,笑道:是。
七舅舅满意地点点头,站起问道:狄家有几个子去?明柏笑道:只得小全哥一个儿子,她是大小姐,还有个小妞妞,才六七岁呢。
七舅舅摸摸身上还有一只小玉牌可以做见面礼,放下心来,笑道:你带路呢。
再行得几十步进了一个月亮门,好大一个长方形院里种着些花木,两边厢房都有门廊,前面两扇大门紧闭。
屋檐上挂着双喜地红灯笼,这方是正经后宅门。
明柏走上台阶喊道:嫂子开门,俺是明柏。
后门吱呀一声拉开一条缝,里面的媳妇子见是明柏少爷,笑嘻嘻道:表少爷还不曾吃中饭呀?今日女眷都在八字楼小厅,小妇人到前边合老爷说声,把中饭摆到前边去?明柏笑道:有客呢,俺舅舅来了,你合娘说声。
那媳妇子看后边进来一个胡子客人,跟明柏眉眼里有几分像。
忙笑道:不晓得是亲家舅老爷来了,快里边请。
她身边一个已是小跑着过去报信儿。
她自家拴了门上锁。
在前面带路。
七舅舅留神细看,顺着山脚建了半圈游廊,靠山地一边砌着围墙。
从缕花窗里可见山上种着各色花草树木。
另一边有几重院落,可见一条夹道通一个小门,那边高墙围了一大圈地,却是看不见是派什么用场。
走得几步又是一道墙,小小一扇门。
门边墙上镶了一块巴掌大地玻璃,里面人看见外边来人,开了门笑道:怎么不从前门走?邻路的媳妇子笑道:前门不是排着新媳妇的嫁妆么。
放他们进来,守门的自去锁门。
他们上得几十级台阶。
就从一处大院落地墙外经过,此处遍植翠竹,俱有碗口粗细,绿森森的极是凉爽。
明柏指着下边的两栋高楼道:那是二门的八字楼,想来今日在那里请女客?那媳妇子笑应了一声道:是呢,还叫了几个小戏子来唱小曲儿,天气这般热,只怕要吃到太阳落山才好铺床。
再走得几十步经过一个宝瓶门转进院里,炙热的阳光烤得七舅舅身上立刻冒出汗来。
明柏在琉球住惯了倒不觉得。
抢上前几步推开虚掩地厅门,笑道:这里改成客院,真真是安静了许多。
舅舅这里坐会。
此处原是厨院,极是宽敞高大,自把厨房移到八字楼外。
狄希陈将厨院重新粉刷修整,隔成里外两个院落,里院是仓库,外院一排隔成五间。
中间一个厅。
左右各两间卧房,算是客院。
他们才坐定。
就有媳妇子送进两盆洗脸水来,明柏面前那盆搭着的是条旧手巾,七舅舅那条白手巾却是簇新的,叠放在一只雕花大木盒里,上面还压着一块香胰子。
只这块香胰子,在南京老店里也要三四钱银子,七舅舅有些心痛,看明柏那边的木盒子里是块用过一半地,笑道:自家人客气什么,将新的收起罢,俺等你洗过了使你那个。
送水来的媳妇子笑道:俺们都是各人使各人的习惯了。
舅老爷使罢呀,这是待客的礼数。
七舅舅咋舌道:只洗这一回,好几钱银子呢。
明柏笑道:不值什么,舅舅但洗不妨。
一边自家洗了脸,将手巾搓了一把挤干晾到一边的架子上。
媳妇子过来接过洗脸水出去。
七舅舅洗过了脸提到面盆走到门边要泼。
明柏接过来道:这水还可浇菜,泼了可惜。
转手交给媳妇子。
一转身几个媳妇子送上一大玻璃盆的西瓜,俱是切成薄片,明柏请了几次,七舅舅方取了一片吃着,问明柏:狄家好生奢侈,怎么在琉球住着?明柏笑道:这却不知,舅舅此去倭国做何生意?七舅舅道:贩了些唐诗合笔墨纸砚去卖,打算再贩些白折扇回去。
明柏喜欢道:舅舅,这些物事琉球都缺呢,不如就在琉球卖了贩些海货搭船回去,这一年半年去倭国的商人极多,不见得多卖出钱来呢。
七舅舅笑道:横竖还在停两三日,且寻个买主瞧瞧,若是卖得出,哪里不是卖?舅舅在月港听说琉球出得好妆盒,极是华丽,卖几十两银子一只,外甥真真是出息了呀。
明柏笑道:岛上无事,做几个耍子,卖掉也是凑巧。
正说生意说的热闹。
一个披发地小姑娘跳进来,扑进明柏地怀里,喊道:明柏哥!你前日与我做的木匣真好看。
明柏笑道:这是俺七舅舅,来,叫舅舅。
小妞妞忙跳开两步,正经万福,道:舅舅好。
七舅舅盯着小妞妞的脚下,胡子抖动了几下,还是忍不住问外甥:这是狄家二小姐,为何不与她缠脚穿鞋?明柏瞧小妞妞脚上穿的是布凉鞋,奇道:这不是鞋么?七舅舅指着小妞妞的脚道:脚趾头脚后跟都在外边……琉球本来天气炎热,又是近海,土人都不穿鞋,就是尚氏王族,平常出行也是赤脚,常有穿着绸衫,脖上挂着两只鞋,光脚到处逛的贵人。
至于中国人,穷些的都打光脚,富些的多是穿蒲鞋。
狄家除去素姐是小脚不好赤脚,连狄希陈都是赤脚穿狄家自制地布凉鞋。
严七舅初到琉球,不晓得这里风俗。
明柏笑道:这里家家都是如此,王宫里地王后还是光脚呢。
七舅舅正色道:小小荒岛藩王,晓得什么叫做礼仪廉耻?大家小姐,原当谨慎些。
小妞妞叫七舅舅吓着了,安安静静站在一边,待狄希陈进门,溜出去合落后几步的素姐道:娘,这个七舅舅好生古板,见不得俺赤脚穿鞋呢。
素姐微笑道:所谓入乡随俗,在中国自是要穿地严实些,此地炎热,大家都穿的少。
跟天冷穿袄,天热穿纱是一般道理。
拉着小妞妞再进去,跟严七舅行过礼分宾主坐了。
严七舅谢了又谢,就将话题转到明柏的婚事上,问明柏几时毕姻。
狄希陈哈哈笑了几声,因严七舅一脸认真的看着他,就不好合他说天气晴好,问素姐:你说几时好?素姐微笑道:我家紫萱一来只得十六岁,年纪还小,二来家中是她管事,总要等她嫂子能管家了才好出阁。
明柏,你说呢?此时成亲,手边只有一个小小作坊,只怕都不够聘礼,明柏摇头笑道:俺也说要等两年呢。
严七舅急道:十六也不小了,你大表妹十五就给舅舅俺添了个大胖外孙,照舅舅说,你们择个日子把事办了,等俺回转同回中国去,成了家当立业呢,也当早些把举业重拾起来,替你娘请道封诰。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二十三章 官迷七舅(下)明柏到底想不想做官?狄希陈合素姐对望一眼。
他毕竟不是小全哥,问都不好问得的。
狄希陈想了想,把话题调开,笑道:听说舅老爷也是读书人,怎么想起来做生意?七舅舅握着茶碗,胡子抖动,伤心道:闹白衣贼,俺们严家原就不多的田产都归了别人,屋舍也都被烧坏,没奈何弃了儒业做生意。
他看向明柏的眼神极是疼爱,又道:明柏这孩子打小聪明,我姐姐为着他……明柏想到小时候每天白日做活,晚上母亲在灯下一边做针线一边守着他练大字,眼中也是微现泪光。
明柏原就上进,就是再过十年,也还是个年小进士素姐怕严七舅提起伤心事,微笑道:论学问原是好的,只是年纪轻些,还要磨砺。
狄希陈点头道:做官实是不易,下官做了几年官,全仗有个好师爷。
倒是七舅舅,想是还存着弃商归儒的心思?严七舅苦笑道:咱们严家世代书香,怎么不想高高中个举人进士光宗耀祖,只是咱们没那个命哪,严家这二十年都无一个中举,更休提做官,若得一二个做知县知府,严家也不至于此。
狄希陈笑道:确是如此。
将史书来抖一抖,古往今来,权倾一时的高官显贵,能得善终的也是少数,平平安安做几任知府知县实在些。
严七舅当年也不曾认真合举人进士这些贵人结交,听得狄大人的话心里又酸又涩。
他不住叹气,又将眼光转到明柏身上。
笑道:这孩子改姓了严也好,就替我严家光大门楣,也替你舅舅出一口气。
绕来绕去还是要明柏去做官,真真是个官迷。
狄希陈无可奈何吃了一口茶,叫小妞妞:叫你姐姐来见过舅舅。
小妞妞跳着出去了。
素姐笑眯眯问七舅家中有几房妻室,子女可曾婚配等语,又问他们现居何处,生意如何,合他慢慢攀谈。
狄希陈暗中擦汗。
狄家避居海外。
一来是因为紫萱攀着一位好师傅,要避几年;二来是因为不论是做官,还是在家合狄氏亲族相处,狄希陈两口子都为难。
虽是穿越来了二十年,他们内心依然还是现代人,叫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些东西压的喘不过气来。
琉球岛上虽然乱了些,在别人眼中是没有王法教化地地方,然不论穿衣吃饭,还是教养孩子都能随心所欲,倒正好对了他们两口子的胃口。
尤其是素姐。
回中国去转了一圈,越发觉得琉球海岛的好来。
且说紫萱听说是明柏哥的亲舅舅来家,很是不安,她回房收拾了许久,在镜前左照右照都不满意。
爹娘合妹子早过去了,她还在房里磨蹭,问丫头道:俺这样可使得?彩云几个都抿着嘴儿笑个不停,青玉道:听说严七舅境况不大好,小姐穿的平常些罢了。
紫萱忙对镜把头上一枝嵌宝步摇取下,换了一枝玉簪。
又换了一件素色绸衫,才觉得好些。
小妞妞已是笑嘻嘻进来牵姐姐的手,道:姐姐,你七舅舅见不得赤脚呢。
紫萱忙又脱去凉鞋,穿了布袜、绣鞋,羞红了脸问小妞妞:你七舅舅是什么样的人?小妞妞咬着指头憨笑。
伸出三根手指。
道:三十本练习本。
你要那许多本子做什么?净糟蹋东西,不成。
她走了几步,又犹豫道:公帐上使不得,姐姐体己与你十本?小妞妞搬回一根手指,再伸出来两根,笑道:不能再少了。
紫萱啐道:二十就二十,你说。
小妞妞笑道:七舅舅有些古板,极是疼爱你明柏哥。
一个劲要明柏哥回中国做官儿呢。
什么你明柏哥俺明柏哥。
你就不叫他明柏哥了?紫萱笑骂道:合谁学的?再胡说看俺不撕了你的嘴。
小妞妞躲到彩云身后,笑道:姐姐休恼。
俺明柏哥地七舅舅还等着要见你呢。
已是使妹子来催了。
实是不能再让人久候。
紫萱再照一回镜子,自觉挑不出毛病,拉着妹子的手道:走罢。
姐妹两个进了客院,慢慢走进厅里,道万福问好儿,都是丁妈妈教的那一套,甚是得体。
七舅舅乍一见紫萱,极是爱她端庄安静,忙从怀里掏出两块玉,给她二人做见面礼,紫萱身边的媳妇子过去接了交到她二人手中,紫萱笑着道过谢就拉着妹子退出去。
出了院门,她面红耳赤心跳不己,按着胸口问跟从的人:俺失礼了没有?彩云几个都笑道:极好,就是妆的太斯了。
紫萱走了几步,笑道:好在这位舅舅偶然才见一回,少不得也要妆一二回呢。
她将握在手里的玉看了又看,郑而重之藏到妆盒里,又怕妹子把她那块玉闹丢了,也替妹子收起。
因大家都说好,心定了依旧去厨房照料不提。
见过紫萱,七舅舅极是满意,满面笑容看着明柏道:若是俺姐姐还在,见着这般好媳妇,必定喜欢。
狄希陈怕他说得几句又要明柏去做官,忙笑道:他两个虽是定亲,还没写婚书,就央舅舅来写好不好?叫人取了大红洒金帖子合他两个的生辰八字来。
这是正经拿七舅舅做男方亲戚了。
七舅舅欢喜非常,提笔就写,问得明柏考取秀才用的名字是严明柏三个字,郑重用姐姐的名字写了婚书,自家做个中人见证。
写毕交与狄希陈。
笑对明柏道:舅舅要厚颜讨一杯媒人酒吃吃。
素姐先是不解这话是何意,看明柏眼圈微红,再看婚书落款是严氏,晓得明柏地母亲必是极得这个兄弟敬重,所以严七舅写婚事要用姐姐地名义,笑道:原该这般。
明柏,俺家等你择日来下聘。
我们两家爱亲才做亲,也不必拘俗礼争聘礼厚薄。
紫萱狠爱你替小妞妞做的那几个盒子,你送只妆盒来就使得。
这话越发合了七舅舅的心意。
他乐得胡子翘的多高,笑道:原当如此。
俺嫁大小女时,也不过收得女婿半边梳子。
嫁娶原当尽力而为。
偏如今有那起俗人,必要计较聘礼厚薄嫁妆高低来结亲,全不将人品放在心上,婚姻大事倒成了买卖了。
真真是世风日下。
狄希陈笑道:本当如此,今日双喜临门,走,前边吃酒去。
拉着七舅舅先出去。
素姐落后几步,合明柏说:你七舅舅的意思还叫你做官呢。
俺们家这一二年还回不去,且过两年再商量这个事。
明柏低头想了一会,道:娘,俺舅舅原是极想做官的,他自家不能做成的事,总想在孩儿身上做成。
姨父做官时带着俺们,看的多也想明白了,中举做官总要看各人福气,不是强求得来的。
素姐点头笑道:就是这般。
想到将来说不定要合女儿分开,叹了一口气又道:且再看罢。
将来地事谁也说不准呢。
两个在二门边分开,素姐径回内室将婚书收起去前边待客,宾主尽欢不必提。
到下午炎热散去,送亲女客们铺床毕,明柏合七舅舅辞了狄希陈回到那霸。
七舅舅原就吃的大醉,走到明柏内室看见姐姐的牌位。
大哭一场。
道:姐姐,你受了半辈子委屈,必要叫天赐替你挣个封诰,好好替你出口气!拉着明柏又道:做儿子的说不得爹爹的不好,俺做兄弟的也不好说得姐夫,前事只有掩口不提。
你若得考中进士光大门楣,才是狠狠羞辱了林家一回呢。
明柏含泪点头道:都依舅舅。
两个抱头痛哭一回,倒在床榻上睡去。
第二日早晨起来沐浴更衣。
正要出门去狄家吃喜酒。
一个陌生管家到铺子里,问狄得利:可是有位卖笔墨纸砚地严姓客人宿在你家?狄得利道:就在俺家。
都管有何事?那人笑道:小地是新搬到北岛的胡家管家,我们家大小爷要开个纸笔铺子,正要买些货物。
七舅舅听说,欢喜带他去船上看货,那人将他带来的货物尽数买下,捧出白花花十锭五十两地大元宝道,笑道:一共五百零一两七钱银子,一二两的零头就与小人做个润手罢。
拱拱手去了。
这些货物运到倭国去只得二分利,在琉球反倒卖出三分利,同船的小商人都道严客人好运气,个个都去招揽那个管家,岂料那个管家雇了只船将货物装起,已是去的远了。
舅舅也不像个会做生意的人,明柏猜必是狄家援手,心中极是感激。
严七舅看外甥神情,也约略猜到是狄家不出面转托了别人来买货物。
却是、是替他严家留面子,不然怎么这样巧法?他二人走在山道上,严七舅因四下里无人,就道:狄亲家待你实是极好。
明柏笑道:孩儿省得。
严七舅想到昨日那个撑伞地白衣姑娘,不放心道:舅舅也看出来了,这岛上风俗不比中国,小姐们出门乱走地极多,你休合她们歪缠。
须知汉子是妇人的夫主,你将真心待她,她才肯塌实合你过日。
一好换两好不好么?难得有岳家这般体贴女婿。
休学那起轻薄地人见一个爱一个的,闹地后来妻子闹岳家抱怨。
明柏涨红了脸道:不会。
俺爹爹给俺树了个好样子呢。
外甥将姐夫休妻弃子另娶的事都搬了出来,七舅舅不好再说他,叹气道:他虽是如愿,到底为仕林不耻,你改了姓也罢了。
好在你命大遇得贵人,可见老天有眼不负俺姐姐。
牵着外甥的手又是伤心又是欢喜。
这日狄家唱戏摆酒,热闹不必提。
满子住在后院,听见前边鼓乐喧天,心里实是堵的慌,早晨前边又送了一桌酒菜来,她就道:我去南姝那里耍一日罢,烦嫂子将这些都使食盒妆起。
那媳妇服侍张小姐久了,晓得张小姐对自家大少爷有意,心中也替她可惜,笑道:原当出去走走,崔小姐那里极好。
只是这些个菜两个人吃两三餐怕是不够,小妇人去讨两坛子泡菜,再拾一盒子馒头来呀。
却是喊了她家汉子,整治了一担吃食挑去崔家,她自家提着一盒细点心陪满子到南姝那里去。
南姝昨日遇见明柏,明柏偏不理她,伤心了一夜。
早晨起来雇的那个老妇人又请了假去吃狄家的流水席,她坐在房里正气闷,听见满子喊门,忙出来开门,强笑道:正要寻你去呢。
满子道:总是你来瞧我,今日我来瞧瞧你。
看她院中地也不曾扫,水缸中只得小半缸水,屋里更是乱成一团,叹气道:你雇地那人呢?南姝冷笑道:吃喜酒去了。
由她!她这般狄家媳妇子就有些站不住了,上来辞满子道:张小姐,俺们家中还有事,先回去了,到晚来接小姐回去。
满子微微点头由她们自去。
南姝恼道:打发她们走做什么?正好叫她们与我收拾洗涮。
满子微笑道:你还是不改大小姐脾气。
在她三间屋里转了转,就挽起袖子来,道:咱们一起动手,收拾完了吃饭,有你爱吃地泡菜呢。
南姝听得有泡菜,忙笑道:先吃饭,我早饭还不曾吃呢。
将泡菜坛子抱出来,抱怨道:我买了几十个钱的菜,泡了两坛都不得入口,都叫我倒掉了。
满子皱眉道:你身上只有那十串钱,也要省着些花。
我劝你做个小生意呀。
南姝变了脸色坐在一边,好半日才道:我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