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礼佛极是心诚,又因着紫萱的缘故儿,越发诚心几份。
到得天竺觅得安静禅房借住,陈绯将出二百两银来要做场法事。
紫萱也将出她的零花钱二百两来,曹氏就出了四百两。
整整齐齐十六锭雪花细丝纹银捧到老和尚跟前,老和尚还道:这几日八州十六府来烧香的极多,庙里不得闲。
女施主何妨等几日,去香市买些物件?曹氏老实,只说是真的。
紫萱在屏风后笑道:老师傅,您休拿这个话哄人,明日不办,俺们拿大舅舅的名贴去灵隐寺。
老和尚就问:令亲是哪位大人?陈绯瞪大眼看紫萱。
紫萱笑道:舍下亲眷做官也不多,俺大舅舅好像才迁了粮道。
那和尚听得是薛粮道,肃然起敬道:原来是薛大人亲眷,老纳就去措办,不过一场小法事罢了,原用不得这许多银子。
伸手取了一锭在手,笑道:样样现成,取一锭与徒子徒孙们吃口粥罢。
紫萱笑道:俺舅舅要晓得俺打着他的幌子占师傅的便宜,可是要打板子的。
师傅都将去呀。
那老和尚哪里肯依,再三坚辞。
紫萱看了彩云一眼,彩云忙叫两个媳妇子出来捧了银子,三人紧跟着和尚去了。
她们去了陈绯就先从屏风后出来,笑道:这老和尚有趣的紧,前踞后恭,他也不害臊。
紫萱笑道:不拿舅舅的招牌吓他都不成。
阿弥陀佛,菩萨跟前烧香讲的是心诚,还要和尚出银子可使不得。
曹氏笑道:他偏不受。
倒像是打俺们脸。
几个极清秀的小和尚捧着茶食站在院门口不敢进来,彩云回来时撞见,揭开他们的食盒瞧了瞧,俱是杭州有名地点心。
比初来时摆上来的精致许多。
忙叫人接了进去。
将旧点心撤下,笑道:这可是夫人说过的那个笑话儿。
紫萱合狄家大小丫头俱笑成一团。
曹氏跟陈绯都不晓得,俱笑问缘故儿,紫萱笑道:有人人去庙里烧香,求水吃。
老和尚与了杯粗茶,合他说得几句话,听说他是个举人,改口叫上茶,又请座。
再说得几句,晓得他是个财主。
又改口叫上好茶,请上座。
陈绯捂着帕子大笑。
曹氏不大明白,问道:又是举人,又是财主,不当上好茶请上座么,有何可笑之处?紫萱敬她是九婶,思衬了一下。
笑道:这和尚前边目中无人,后来极是客气,倒是有些富贵眼。
曹氏哦了一声,点头道:原来你们是说方才那个老和尚呢。
停了一会笑道:咱们这个要改成上好点陈绯忍住不笑。
紫萱正待说话。
外边媳妇子进来说:主持送来几瓶茶叶,说是雨前。
提上来三个蔑篓,每个蔑篓里有四只封的严实地细长磁瓶。
曹氏取一瓶去了封口嗅一嗅,笑道:好香。
先烹三碗来尝尝。
廊下有现成地开水。
旋冲了三碗茶送上来,紫萱揭了盖子赞道:果然是上好地茶。
陈绯笑的手软。
将茶碗搁在几上,道:咱们南山村的姑子谁去了都只有麦仁茶,可是差的远了。
曹氏不曾到琉球去过,听得陈绯提起南山村,很是好奇,就问她:琉球听说是个只产鱼虾的不毛之地,连寺庙也有?陈绯笑道:琉球极好呀,如今中国人极多,我们在月港上岸时,就看见许多船朝琉球去了。
紫萱也道:九婶,琉球合中国差不多的,只有水少些,过日子极舒服的,又没有税赋,又没有官儿打秋风。
曹氏摸摸耳畔的珊瑚珠,笑道:你九叔也说琉球好来,俺只说他是哄俺呢,原来真个如此。
俺们家在扬州,隔不得几日就有人来借盘缠,官儿整日来叫你九叔捐官,甚是烦人。
说到捐官儿,紫萱猜九婶是想九叔做官的,然九叔自家不想做官。
她就不接腔,笑对陈绯道:咱们索性狐假虎威一回,使人跟和尚说,先去烧香呀。
彩云就去带来的箱中翻出带来地香烛。
曹氏带着她两个一处一处拜过,俱是替狄九求官,连陈绯都猜出来了,这个是求菩萨,倒像是求紫萱。
她们回到院里,老和尚使人来说:一共一百零八位比丘,念七日经,经并卷数都在这里。
七日毕斋僧。
奉上一卷书札。
彩云接过送至曹氏面前。
曹氏受了叫人收起。
那和尚又问写疏头。
紫萱笑道:这个俺们自己写,烦你将纸笔送来。
她跟着师傅学了一年多,这一行混饭吃的本事都学了个全。
平常都无用武之地,今日来了兴致要自己写。
那和尚要奉承薛大人的亲眷,无不听从,过得一会就将笔墨纸砚尽数送来。
紫萱回到房里沐浴更衣毕,出来写好了使人送去。
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早和尚来请去烧香磕头。
曹氏因和尚多,怕小姐们去惹是非,就道:心诚在哪里都是一般,休叫那群和尚的酸气冲了你们,你们只在这屋里朝天磕头罢,俺去就是。
将她两个留在院里,自去了。
陈绯吐舌道:若是叫你婶子晓得咱们在琉球日日赤着脚到处乱跑,只怕她就不要活了。
紫萱想到那一夜,反倒安静下来了,微笑道:九婶也是好意。
人多了自然心也多,还是小心些好,咱们只在院子里磕头礼拜罢。
真个不肯出门。
一连闷了三日,紫萱还罢了,一心想看西湖风景的陈绯闷的都上火了。
这一日午后曹氏出去烧香,她两个在院中闲话。
遥看碧青的天空里有十几只风筝,有地带着哨儿。
有地带着响铃,飞来飞去极是有趣。
陈绯指着一个美人风筝道:活人还不如她,得自由自在飞一回。
紫萱笑道:可不是。
俺小时候不觉得,到哪里爹爹带着。
大明湖也耍得。
南京街上也去得。
然今年回国还不如小妞妞。
她哪里都去得,俺们只能闷在院里。
还是琉球好呀。
看陈绯极是羡慕人家放风筝,紫萱就叫彩云:你将几两银子去寻知客僧,托他带你到前边庙市去买几个来。
彩云巴不得一声,取了五两银子出去,转眼苦着脸回来,后边一个小沙弥提着四五个风筝进来。
她恼道:俺才说到风筝,知客就送了四五个给俺们,哪里能去逛!紫萱看那小沙弥只有六七岁,肉乎乎的提着几个大风筝满脸是汗。
忙叫人接过风筝,又与他茶吃,又与他点心吃,问他:你几岁出的家?小沙弥笑嘻嘻道:生下来就出家了。
陈绯只道他是生下来就叫家人丢了,很是心疼他,翻出一两碎银与他,道:这个与你买点心吃。
师傅对你好不好?小沙弥不肯收银子。
摆手道:我爹……不对,我师傅说不许收施主的银子。
不过我娘说若是有簪子不妨收下,也省得花银子买。
紫萱笑地要死,亲自动手寻了一对珊瑚珠地镀金银簪子与他,问他:你师傅就是知客僧?小和尚见了这对簪子,极是喜欢,捧在手里谢道:谢谢两位大小姐。
休合我师傅说。
谢了又谢。
跳着出门去了。
彩云笑骂:好机灵地小小子儿,几个不值钱地风筝卖的好价钱。
陛萱笑道:想必这几个风筝是和尚为了讨香客地好自家掏银子买的。
又怕人家说他换钱,所以不肯收银子。
倒叫他媳妇泄了气。
咱们且放风筝罢。
陈绯先是笑,本是想说:这个和尚必是怕老婆的。
话还没出口先羞红了脸,拿起一个蝴蝶来看,果然做的极是精致,连须都是使的银线拈的。
还拴着一对小铃铛,晃动间铃声清脆可爱,倒不舍得放了,只顾在那里出神。
紫萱取了一个燕子,早放到天上去,彩云取剪子齐根绞了,那燕子摇摇晃晃越飞越远,在蓝天花成一个小小黑点。
紫萱擦汗,笑道:绯姐姐,你怎么还不放?陈绯笑道:放了可惜,不如收着罢。
紫萱跟彩云都道:可是收不住,叫小妞妞看见,必要都放了去。
她才依依不舍放了去,却是起了心思要买几个带回琉球去,就合紫萱说:可能合九婶说一声,叫她陪俺们到前边庙会去瞧瞧,也买几样土仪,才不是白到杭州来一遭儿。
紫萱一样是活泼的性子,原是爱逛地,只是自打那一回后老实了许多,摇头道:杭州的香市虽然热闹,其实也没有样好的物件儿。
等到了松江,合俺舅舅说,俺们到苏州去逛。
都说世上你想不到的,苏州都有的卖。
陈绯只得做罢。
好容易忍到法事做完。
薛老三早使了人来接。
曹氏听说九老爷也去了松江,只说家中无人,再三的请都不肯去,坐着自家的船先回去了。
紫萱就合管家说要去苏州买零碎东西,那管家笑道:姑奶奶合三老爷说了,三老爷发了帖子与苏州有名地铺子,小姐们到家,自有铺子里人送上门来与小姐们挑,何必费事。
安排了轿马送小姐们至码头。
老和尚使了知客僧送了两份礼物来,却是些杭州点心、针剪、丝线、官粉等物。
知客僧又体己送了两位小姐一人一串开过光的桃核佛珠。
紫萱回了些礼物,又回赠知客僧四个绸缎。
那和尚谢了又谢辞去。
陈绯瞧这般倒像是走亲戚似的,极是好奇,道:怎么这样客气?紫萱笑道:他是给俺大舅面子,俺若是只进不出,不叫人家说俺大舅?倒是有来有往的好,况且和尚倒底是娶了媳妇的人,送的礼也体贴。
将礼单与她看。
陈绯看过礼单不信,翻开箱子去瞧,却是笑的叫肚子痛,道:居然有胭脂水粉,真真是……叫人说什么好!紫萱笑道:和尚也是人呢。
听说下天竺还有位高僧,最喜穿着月白僧衣月下抚琴吟诗。
九叔合他打过交道,说那人极是风雅。
可惜咱们是不得见了。
惆怅半日,叹息道:为何女子这般受拘束!若是男子就好了。
陈绯也道:我打小就恨自己不是男子,凭什么哥哥们可以任意行事,还可习武,我只能圈在家里,连拳脚也是偷偷地学,叫我爹晓得,打了我好几次呢。
想到从前一家人热热闹闹,后来三个哥哥接连去世,很是伤心,又想念爹爹,却是没了游兴,老实坐在舱里。
从杭州到松江也不大远,紫萱坐地那船并没有停到码头,径至薛三老爷的花园外停泊。
船还不曾靠稳,小妞妞带着小石头扑上来,先喊九婶,听提九婶回家去了。
小石头就哭着要娘。
紫萱取了上回僧人与地风筝与他,他抹着眼泪就又笑了,奶娘上来接过风筝,哄着他去耍。
小妞妞笑嘻嘻跟了去。
紫萱笑骂道:人家还想娘呢,她倒好,十几日不见嫂嫂跟姐姐,都不晓得说声想。
小妞妞扭头道:你们两个去西湖耍不带俺,想你们做啥?又对陈绯道:嫂嫂,有人要看你呢。
陈绯涨红了脸扭过身去,就见两个年少妇人并肩走来,俱都生的美貌,顾盼之间神情自惹,衣饰看着不像正室,却不晓得是不是薛三老爷的妾。
紫萱早扑了上去,喊:春香姐,秋香姐。
春香把她推过一边,嗔道:都十五六了,倒越长越回去了,没半点小姐稳重的样子。
看着陈绯问:那是陈小姐?秋香将紫萱搂在怀里好生看,也嗔道:晒的恁黑。
陈绯瞧她们三的亲热劲,只当这是未来公公的妾。
就屈膝要行半礼。
春香忙上来拦道:使不得,陈小姐,俺们可当不得您的礼。
就要磕头。
陈绯这才晓得这是狄家的管家娘子,臊的满面通红。
秋香打春香道:你还是急性子,等陈小姐过了门再行大礼不迟,看把人臊的。
上前问了好儿,拉着陈绯的手细瞧,笑道:倒是比俺们紫萱像小姐些。
紫萱在春香怀里扭来扭去道:春香姐,俺听说你要生小宝宝了?春香涨红着脸道:你是小姐呢。
虽然语中多嗔怪之意,手还是紧紧拉着紫萱。
彩云看陈绯不大明白,凑到她耳边道:这是俺们夫人跟前第一得力的两位大姐,如今都是管家娘子。
陈绯随着她们进了二门,就听得一片丝竹之声,又有极娇嫩的唱曲儿声。
待得进了花园子,更是繁花似团,亭台楼阁都妆饰的极是富丽,时有倩妆丽服的女子经过,真个天宫也不如过此。
紫萱笑道:难怪三舅舅把桃花姨奶奶搁在家里守儿子,原来在这里风流快活!秋香笑道:桃花若知如今,必后悔当初。
春香横她两个道:休提了,九奶奶怎么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