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柏说了那些话,觉得畅快之至,趁着兴头一口气做了三只妆盒,却是累的紧了,歇下来吃茶,犹拿着蚌壳寻思打磨成什么花样才好。
狄家一向喜欢简洁,就是作坊里卖把人家的物件儿,也不过略为点缀雕花,浑不似苏州样儿俗气。
然明柏做的这些东西却是要卖钱的,只能一门心思朝大俗上走。
他想了又想,取来纸笔画出许多花样,央得利嫂子剪下,贴在盒上问她:这样儿可好?得利嫂子笑问:实是好呢。
只是太精致了些,怕费的功夫多了卖不上价钱。
明柏笑道:这等白花花耀人眼的物事,也只配哄哄土财主罢了,俺卖到倭国去!欢欢喜喜取了磨刀石来磨。
得利嫂子收拾少爷屋子,寻不见昨夜的玻璃灯笼,免不得要问:少爷,灯笼可是丢在小全哥处?明柏跳起来道:呀,却是忘了,俺丢在半道上,就去取来!这个灯笼却是他跟小全哥亲手制的,虽然不值钱,却是个念物儿,又是素姐郑重送了来的,却是不能丢。
外头艳阳高照,得利嫂子拦不住,只得寻了个大斗笠与他。
明柏家常穿着粗布衣,头扣斗笠出来,一眼就看见对面张家铺子布帘都拉起,满子穿着单衣,使绳绑着袖子,露着两只白生生的胳膊在擦地,几个倭女都合她一样妆扮,或是擦地或是擦货架。
屋角崔南姝坐在那里发呆。
明柏有些儿不自在,脚下紧走了几步。
满子看见明柏出来,轻轻噫了一声,南姝就似挨了针扎一般,满怀希望向外看去。
外边不是明柏哥又是谁?然明柏哥急匆匆走过,却不是冲她来的。
想到早晨他那些断情绝义的话,崔南姝冷冷的道:满子姐姐,休再提他。
满子无奈的笑笑,俯身做活不提,然崔南姝自家却是放不下,走到门口张望,看明柏哥朝南山村方向去了,分明是要去见狄紫萱的,她心中悲苦,忍不住又抱怨:世上男人多无情。
他必是看我家道中落才会如此。
满子爱慕小全哥,又曾合紫萱陈绯长谈,人家明晓得是张家引地人来抢了他家铺子,都不曾为难她兄妹,她心中其实是偏着狄家些的。
听得南姝这样偏激。
忍不住直起身来劝她:南姝,中国有句话叫君子绝交不出恶言,你说这些话传出去与人与自都无益。
何必。
南姝恼道:你也瞧我没了爹娘,来欺负我!却是越想越委屈,流着泪奔回卧房。
满子本是好意劝她,倒叫她气得无话可说。
几个倭女都不伏气,用倭语劝满子:小姐,她算个什么?每日总是一副咱们家欠她的,休要理她!满子叹息道:她从前何等娇贵。
落到如今这个地步还不反醒,真是可怜可气。
其实……明柏公子若是在狄家长住,南姝不见得嫁不成她。
狄家让他单过,却是有五分当他是女婿看了。
南姝自门后扑出来。
掐着满子的胳膊,流着泪道:你说的都是真的?狄小姐要什么没有,偏要跟我抢男人!满子皱眉道:我哥哥说狄小姐跟严公子迟迟不曾订亲,一来是狄小姐年纪小;二来狄家也不见得一定要择严公子为婿。
你就不想想,严公子若是订了亲还在狄家居住,中国人都叫那是吃软饭,是男人都抬不起头来。
这婚事原是在两可之间。
你去闹了一场。
他在狄家住不下,这事就有五分了。
崔南妹又悔又恨。
恼道:你哥哥对狄小姐有意,倒是打听的清楚!满子笑道:我哥哥对她有意原也不瞒人的。
狄小姐才十五岁,我哥哥说她还不晓得情字是何物呢,看她对严公子跟自己哥哥一般无二……南姝不信道:我不信,李公子对他几个妹子就不是那样!满子微笑道:我哥哥对我也是一般疼爱呢。
罢了,我只今日劝你这一回。
我哥哥叫我合你说,再有人来求亲你不妨挑一个嫁了罢。
你嫁不成严公子,于家母无用,将来随手将你赠人也难说。
满子说话和风细雨,南姝却如同掉进冰窖,遍体生寒。
几个倭女早都离开。
南姝扶着门框站稳了,问她:真的?满子冷冷的道:我不是她亲女,一般儿打发来看店,你以为呢?崔南姝不言语,满子也不理她,喊了两个男仆来上门板。
琉球中午太阳晒地慌,人都不出来,就是做活,也要避开日中这几个时辰,倒不如关门省心。
且说明柏寻灯笼,在那个村子附近转了小半个时辰也寻不见他挂在树上的灯笼,正在想叫哪个占小便宜的拾了去,却听见有人用闽语问他:严公子,你丢了什么?明柏扭头看见是个琉球土人打扮的老汉,倒松了一口气,笑道:昨日打这里经过,丢了盏灯笼。
那老汉朝树下缩了缩,解开缠在头上的白布擦汗,笑道:是个玻璃灯笼呀?原是小儿拾得,舍下离地不远,严公子到舍下去歇歇罢。
一来这是个土人,二来狄陈两家交好,就是合那几个不成器的贼一伙,料想这青天白日也无妨,明柏大着胆子笑应了,真个随他到村中去。
那渔村却是琉球土人跟中国人混居的,也有石屋也有木屋,鸡粪遍地,走得几步明柏脚上白夏布暑袜就发黄。
再看歪歪斜斜地篱笆,东倒西歪的架子上晒着些干鱼海菜,明柏不住叹息,世上没有真穷,只有真懒,琉球地方下一网就能捞几十个钱出来,偏生这些人只有阴天才出来做活,怎么不穷?那老汉引着他穿过带腥味的鱼网架子,到一间草顶木屋门口。
喊:小六子,把你拾的灯取来!蓦地冲出来四五个大汉,剪胳膊的剪胳膊,抱腰的抱腰,捂嘴的捂嘴,眨眼间就把明柏制住。
明柏晓得自己中了圈套,这几个人必是昨晚地贼!他镇定下来,不喊不叫也不挣扎,只冷冷看着为首的一个胡子。
那胡子被他看的发毛,喝道:快把他捆起来!做海盗的捆人极是利索。
那老汉取了一条麻绳来,将明柏捆在木屋中间地一根方柱上,又寻了块破布来塞明柏的嘴。
那块布上黄黄红红的,已是看不清原来的颜色,又是一股腥气。
明柏自是不肯叫他塞,轻声道:俺不喊,你们想说啥直说呀。
胡子大笑道:严少爷果然爽快。
昨夜上是你坏的我们好事?陈家的人明柏大多认得,看他有些眼生,想必是新投来地,也只有新投来地才有这样大胆,他急中生智,想出一脱身之计来,笑道:自然是俺。
俺留在狄家几年。
好不容易才摸清他家金珠地收藏所在,俺还没动手,叫你们去一闹,这几年功夫岂不是白费?那胡子半信半疑。
到底贪念占了上风,哄他道:你合我们说知金珠藏在那里,我们去取了金珠,回来分你一半,何如?明柏冷笑道:我故意将灯笼留下,就是要寻你们合伙。
不然我自投罗网做什么?先解了绳子才好说话。
胡子又哄又吓,他都抿着嘴不吭声。
胡子想想也是。
昨夜他去报信。
就是晓得他们打狄家主意,一个灯笼值不了多少钱。
落到他们手里却是必死无疑。
世人哪有那样傻的?想来这位主儿实是也打狄家主意。
想到狄家地金珠,他贪火愈盛,亲手解了绳索,笑道:严公子,五五分成如何?明柏笑道:我七你们三,不然你一刀杀了我罢。
这几个强人都恼道:杀了他,休要信这个小白脸地话。
凭什么我们三他七?一分也不要与他!胡子打的却是事成之后杀了他的主意,按下众人地声音,笑道:三七就三七,不过你合我们同去。
明柏道:自然同去,不然你们不老实如何?他答应的太爽快了些,胡子看着他的脸,眼球转得几转,又反悔道:罢了罢了,严公子文弱的狠,岂能叫你做这样的事?不如你将地方合我们说,我们自去取来,何如?明柏不肯道:俺又不是傻的,俺说了叫你们一刀砍死,俺合阎王哭去?胡子怒道:你不信我们?绑起来拴块石头沉海!明柏冷笑道:你们去就潜进去,也不过翻几件不值钱的衣裳罢了,那金珠藏地极是隐密,你们却是摸不着了。
那胡子怒极,拍案而起,用力抽了明柏一个巴掌。
大喊道:将他捆起来,就不信拷打不出来!俺不是真心实意,胡乱编个所在叫你们撞到人家手里,何尝不可?明柏用力推开一个凑上来要捆他的强人,擦去嘴角的血迹,冷笑道:咱们同去,你四我六。
不然不必你捆,俺自己抱块石头跳海。
俺叫狄家赶出来,想娶狄小姐已是白日做梦,若是不做一票大的,只有穷死!胡子想了许久,带他同去,若是他反悔喊叫起来,就拖他下水,他也讨不到好,倒不如试试,且叫他打头阵,笑道:也罢,就是四六,我六你四。
他狞笑道:你拿地多了,不怕咱们兄弟不伏么?狄家富厚,就是四成,你也是巨富。
明柏怕他们不上勾,还要做作一番,冷冷的道:与俺一只船,装满食水,俺带你们从海路上过去。
事成之后我坐船走。
胡子想到船上都是他的人,却是不怕这位严公子逃走,就吩咐人去备船,几个人把他夹在中间到码头上船。
旋即开船,沿着海岸缓行,妆出打渔的样子。
明柏坐在船舱里,盯着后舱掌舵的人,极是想跳海逃走。
然眼前是收拾这群人的天赐良机,他若逃走。
这群人怕事情败露必要在陈家跟前挑事搬舌,却是替狄家树敌了。
因他看后梢看的出神,胡子也怕他半路逃走,故意跟他没话找话说。
明柏做了一二年生意,又是蒙狄九老爷亲授过灌黄汤大法地,合胡子东扯西接,不觉将到晚饭时,几个人就将网得地鱼虾剖净,使淡水冲了冲,煮了一锅鱼汤。
又撒了一把海菜,将就吃了一餐,静候至天黑。
明柏中饭前出门,到天黑还不回来。
狄得利想到昨夜的事情,留媳妇看家。
自家点个灯跑至狄家问:表少爷可回来了?小全哥问过全家上下,都不曾在南山村见过明柏,就问狄得利明柏走是怎么说。
狄得利回说是去取丢在半道上地灯笼。
小全哥惊道:他是跟着小贼来的。
想必灯笼是丢在那附近,说不定是叫贼人捆了去!忙忙的吩咐点齐人手出去寻,正要开门出去,在山顶上望风的黄山喘着气跑来下道:表少爷在海上的渔船上。
小全哥奇道:怎么说?黄山道:是咱们下南洋时的那套灯光信号,说他跟海盗在一起,晚上要来家。
小全哥急道:还说了什么?急得转转转,眨眼功夫背后都叫汗浸透!黄山道:没了。
表少爷。
小全哥头一回抱怨爹娘还不来家。
他想来想去。
叫把女孩儿们都搬到八字楼上藏起,点了管家们在爹娘正房中埋伏,又叫各处要紧所在俱关好门户,又叫把饿了一半的狗都放出来。
又叫人守在新码头处,要候那群人上岸,就将他们的船打一个洞出来。
自家带着几个贴身小厮藏在正房东厢楼上,静候强人来袭。
狄家平常总要到起更才熄灯。
这一日照旧起了更各处灯光渐渐熄灭。
胡子在海上看见,试探明柏道:可能动手否?明柏摇头道:还没睡呢,你瞧山顶地还有灯光。
那是狄家守夜的。
他们过了一更方敢吃酒赌钱,咱们二更上岸!胡子想到他们昨晚是二更去的。
并不曾得手。
就依了他,耐着性子再等。
明柏缩在船舱里。
抽空瞧狄家山上的灯光闪烁,回说:已张网。
他就晓得狄家都准备好了,却是依旧不吭声。
过了二更狄家后门的灯笼叫风吹灭几回,最后一回却是不再亮。
明柏握拳道:这是都睡了,咱们靠岸。
胡子咳嗽一声,伸出一只手拉着他地胳膊,笑道:你是公子哥儿,只怕走不得夜路,我们扶着你。
将他夹在中间,慢慢行至狄家后门。
明柏听见墙内狗跑来跑去的声音,轻声道:这边有狗呢,你们随我来。
引着他们翻过菜园的墙,走到狄家东墙边一棵大树上,轻笑道:我先翻过去?胡子不理他,道:铁牛,你先过去。
铁牛翻过去,并无动静,轻声道:无人。
明柏就第二个翻了过去。
这里是学堂地后面,却是狄家放农具杂物并杂粮的仓库,却是无人居住,至晚间更是无人。
他带着这几个人轻轻松松走到八字楼下,却不去推八字楼的门,径直朝西走。
胡子跑上前,用力将他扑倒在地下,轻声喝问:你引我们朝哪里去?明柏轻声道:地窖!胡子拉他起来,一只手就如铁打的一般,紧紧攥着明柏的手腕。
明柏带着他们绕得几绕,推开一间石屋的门,轻声道:就在这里啦,此屋无窗,进来关门点灯就是。
胡子只说他要死也能拉着明柏一道,真个跟他进来,留了一个人在外把风,就叫铁牛关门点灯。
铁牛取打火石打了几下点着一根纸媒,还在那里吹,就有人惊叫:那是什么?明柏笑道:不值什么,门关紧了么?俺要搬开这个柜子下去了。
胡子使了个眼色,一个强人已是抽出藏在袖里的尖刀,慢慢往明柏身边凑。
明柏看到墙上地影子,晓得他们是要在此杀他,心狂跳起来,强笑道:下面还有陷坑呢。
我却不记得是哪一个,谁与我根棍子?到了此时,又不急着杀他了,胡子看屋角堆着一捆棍子,示意铁铁去抽一根来。
铁牛用力一拉,只觉得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捆棍子的绳子就断了,棍子四散。
明柏拉开柜门,妆做拾棍子,就朝柜里一钻。
胡子伸手去捞,只拉得明柏半片衣襟,恼道:取刀来!外边想是起了风,铁马声响成一片。
胡子听得这个声音极是心惊,推开送刀过来的伙计就去拉门。
谁知木门纹风儿不动。
他再回过头来,铁牛已是将头钻进柜中,嗡声嗡气的喊:怪事,这下边是实心地呢!第二卷 琉球风云 第三十九章 风波定(上)紫萱带着一群大小丫头躲在八字楼上,听见吊在水池边石屋外的一串铁马坠落,就晓得哥哥跟明柏做的那个小机关发动了,想必明柏哥将人都诱到那里去,她心中一热,就想去助忙,想到上回的事,心中又是一凉,跟守在外边的媳妇子说:你去给大少爷传信,就说前面拴铁马的绳断了。
那媳妇子听不懂小姐的话,到了正院只有照搬。
小全哥一听就明白,一边抱怨明柏哥胆大太大,一边带着一群人先将二门以内尽数驱狗搜过,才小心开了八字楼的大门,先放出几条狗。
琉球似乎只有狄家养狗,那望风的听见狗叫吓得要死,先跑到石屋边报信,里边一叠声叫他开门,然他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也推不开门。
他听得狗叫声越来越近,顾不得大家,撒腿就跑。
明柏带进来的的那处地方,进来时有树搭脚极是容易,出去却难,光溜溜的一堵高墙使不上力。
那个贼爬了许久不得上,只得跳进边上一个大水缸里躲藏。
几只狗追着气味将水缸围住,却是轻轻巧巧捉住一个。
小全哥想到这群人的处置却是头痛,偏生爹娘又不在家,只得叫先将他堵了嘴捆起,赶着到水池边去,那石屋的地底原是设了个小机关,地下还有一层,人从柜中跳下去,从侧门中钻下去,将门轴卡住就不得开。
原是他两个建屋时打算哄紫萱耍做着玩的。
明柏把人诱到这里,想必他是躲在地下无事。
小全哥带人将石屋团团围住。
就喊:明柏哥,里边有几个贼明柏大声问答:一共六个。
就将卡住门轴地契子拨出。
几个管家就踢开门先伸进几竿长枪比着大门,又使长棍绑着火把桶进去。
屋里坐卧着四五个人,都有些儿发呆。
小全哥道:都蹲在地下,用手抱头。
若有一个动,管叫你们都被扎死!这几个人相互看看,俱都蹲下。
小全哥这回带来的管家。
都是从南洋一路跟着来的,也曾打过海盗,又忠心又细心,点了一个叫他走出来,再将绳捆住。
自家却不叫人进去眼看里边的人都拖出来了,小全哥就喊:明柏哥,出来罢。
明柏已是推开柜门,一眼就看见门后还藏着一个,大喊:门后还有一人。
自家就将头一缩把柜门扣上。
话音未落。
门后跳出一个胡子,挥着刀向小全哥扑去。
小全哥还来不及反应,边上一个管家将身前的贼推上前去。
那胡子收刀不及,结结实实砍在自家兄弟身上,那贼挨了一刀,惨叫数声。
几只长枪齐出,一转眼间胡子身上多出几个血洞,在地下扭动不已,就叫一个管家踩着头割了喉。
小全哥虽然心中极是不忍,也晓得动了手只有不死不休。
放这些人一条生路固然容易。
然这些人日后必会回头为难狄家。
他强忍着恶心直视满地的鲜血,赞声:好!一个管家点了点数,道:六个都在。
明柏已是推开门自柜里爬出,一边拂灰一边问:俺家可有伤亡?小全哥笑道:没有。
死了一个伤了一个,活捉四个!明柏愣了一下,转笑道:死了倒好。
他们做海盗的,得了手就是别人死,失了手就是自己死。
有一个怕死地强撑着道:少了六个人,你以为陈家会放过你么?明柏认得他就是诱自己上当的土人老头,冷笑道:你们冒充陈家人,胆子倒不小呢。
这个活口却是留不得。
杀了也罢。
这几个人纷纷求饶,言语间却多是威胁之意。
小全哥恼道:你们晓得陈家合我们交好,还来打俺家主意,倒不怕俺们翻脸?铁牛嚷道:就是陈老蛟来了也没的说,他自家有钱就拘着不叫别人吃饭?咱们就不认他是老大。
明柏跟小全哥都头痛。
若论下令杀人,他两个都做不出那样的事来,然这几个人杀又不忍心。
放又是不能。
却不晓得如何是好。
寻思许久,小全哥道:请陈大哥来罢。
陈大海半夜听说狄家寻他。
就晓得大事不好。
依附陈家的人越来越多,众家兄弟都是吃酒赌钱快活惯了的人,一不如意就有人嚷着要去抢王宫吃大户,虽然每次都叫叔叔压下来了,然小偷小摸却是不断。
他家团练最是上心,一来就是想借团练把这些人绑在一处,控制在自己手里,二来也是自保,就怕哪一日谁纠结了些人要抢陈老蛟的老大宝座。
陈老蛟已是吃过一回这样的亏,断送了两个儿子的性命。
是以不只陈大海,就是陈老蛟也来了,到狄家看见地下倒着一个,边上捆个五个,不消问也晓得是怎样一回事,为防这些人反咬是他指使,陈大海上前也不问,一刀一个尽数杀了。
陈老蛟就道:我陈家没有这样地败类!却是要杀一儆百。
就叫把这几人拖去吊在村口的大树上。
拍着小全哥兄弟两的肩好生安抚一番才去。
明柏脸上身上都有伤,小全哥喊林郎中来替他医治。
他两个对坐在桌边,想到今夜极是冒险,都后怕起来,不约而同发抖。
林教头从码头回来,带人绕着宅子巡视再三,确信无事,小全哥才敢叫大家安歇。
紫萱先使人送了一回茶水点心,再一回送宵夜听说他们睡了,晓得哥哥肯留明柏住下,他两个必是合好,也就放心。
她担惊受怕一夜没睡,到清早吩咐了些家务。
打听得哥哥跟明柏哥还不曾起来,却不晓得明柏哥伤势如何,她心中千回百转,都在见与不见上打转。
一会儿见字把不见推到一边,一会儿不见又把见字踢的远远地。
彩云几个早就撑不住了,排了班去睡觉,留下一个彩霞守着紫萱。
那彩虹原也是有些淘气的。
看小姐在那里心神不宁的拨算盘,就寻了个借口出来,央个媳妇子喊华山来,问他:少爷跟表少爷昨夜都做了什么?可曾受伤?华山盯着自家脚尖,小心道:大少爷不曾受伤,表少爷的脸肿了半边。
倒是昨夜摸进来的六个贼是陈家的,陈老爷来了,都叫杀死。
彩霞是狄家从南洋回来之后九老爷送地,经地事少。
听得死了人大吃一惊,顾不得再问话,飞奔回来道:不好啦不好啦,大小姐,表少爷昨夜杀了六个人呢。
紫萱听见这句话却是不信的,她哥哥跟明柏哥心肠都比她软,平常重话都不说人一句的,怎会如此?再者说他两个虽是学了些拳脚,也不过是强身健体罢了,离能伤人还早呢。
紫萱越想越不对劲。
带了几个人出来,到水池边察看,正好看见几个家人泼水浇地,阳沟里的水果然有些发红。
她就喊住一个管家问他:昨夜真的死人了?那管家是个老实的,小姐问话句句都不打敢逛语,回说:明柏少爷把他们诱到石屋里关起,大少爷带了人去,因为是陈家的人。
喊了陈家来看,陈老爷恼,俱都杀死。
紫萱叹气道:怎会如此!诱他们来,这是俺哥地主意还是明柏哥的主意。
管家实是不晓得。
低着头不敢说话。
紫萱跺脚道:传令下去,昨夜地事不许议论!她也顾不得还在合明柏闹别扭,带着几个丫头媳妇子径至哥哥的院子,站在廊下喊:哥哥,起来。
明柏听见紫萱地声音,忙睁眼下地,然他走到门口。
看见紫萱秀眉微颦。
气鼓鼓的样子好似又在赌气,他有些迟疑。
怕紫萱还恼他,就退了一步,重回屋里坐下。
黄山从后面小屋出来伸头看小姐站在外面,也不言语,又缩回他的小屋。
小全哥打着呵欠伸头,却是被妹子吓着了,道:紫萱,哥哥没有得罪你吧?紫萱恼道:哥哥,你跟明柏哥干的好事,叫明柏哥做饵,若是他出了差错,你于心何安?小全哥愣了一会,皱眉道:明柏哥原是寻灯笼,被他们捉去了,却是将计就计递了消息与俺,并不曾有什么特为做饵的事。
紫萱原以为是有意为之,听得是明柏哥被坏人捉去在先,晓得误会了哥哥,忙道:哥哥,我与你陪不是!小全哥指指她身后道:叫他也对你陪个不是,你也与他陪个不是,好不好?紫萱涨红了脸跺脚道:他哪里对不起俺了,为何要他赔不是?俺又哪里对不起他了,又要俺陪不是?说罢慢慢走出去,心中实是等明柏来寻她说话。
诸位看官都不晓得,世上女子这般说话多是撒娇,那少年郎只管贴上去说几句甜言蜜语,纵有天大的不是都烟消云散。
然明柏从前只晓得苦读诗书,顶多将本诗经来念念。
平常也无大胆丫头勾搭,也不曾去烟花之地寻欢,并不晓得什么泡妞大法,追妻宝典,还在那里寻思:她怎么又恼我了?想的早饭都不肯吃,没精打采辞去。
紫萱等他不来,打听得他回那霸去了,假恼变成真恼,暗自磨牙道:原来明柏哥心里还是没有俺,俺又何必将他放在心上。
难道也要俺做崔南姝那一流地人么?还是把他当哥哥罢!且说陈家将几个死人拖回去,陈老蛟就趁着这个良机搜捡翻抄,居然还抄出几个偷自家人东西地,审得都是为赌钱才如此。
陈老蛟暗自心惊。
海盗赌钱原是常事,然琉球岛上的赌风好似越来越盛,此风一涨,别家或者无事,陈家就先乱了。
他到琉球岛上来原是想过些安生日子,顺便看顾老兄弟家眷。
似这般养一窝伤人又伤己地狼崽子却不是他地本意。
陈老蛟极是灰心。
就有散了陈家的打算,合侄儿商量,叫他带家里的青壮出去重操旧业陈大海来投叔叔,原是有一番雄心壮志。
然琉球岛一来无甚出产,二来张崔狄几家都不是省油的灯,他又不是陈老蛟的儿子,继承不得陈家地家业。
听得叔叔交人手与他再为冯女。
倒也欢喜,应道:我听叔叔的。
只是妹子地婚事还不曾定,我家若是重操旧业,只怕妹子不好寻亲事呢。
陈老蛟笑道:除了狄家的小全哥,谁配得上我女儿?陈大海也道他二人绝配,小全哥也有二十岁,这个年纪在世家公子里边还没有成亲极是少见,不过堂妹地婚事他只消赞同就使得,倒不必多说。
因笑道:叔叔,莫忘了替侄儿也寻门亲事。
陈老蛟寻思许久,道:常到我家赌钱的老卫,听说有个女儿,生的也不错,不如去他家问问?陈大海倒不理论这个,虽然他眼里也见过几个小姐,似崔南姝李小姐他都中意,然小姐们都是看不上他的,倒是穷人家的女儿省心。
就应道:侄儿听叔叔的。
陈老蛟盘算许久。
卫家亲戚不少,多合岛上闽人通婚。
侄儿娶了他家女儿,再把绯儿嫁到狄家,陈家就是真在琉球站稳脚跟,那些心野的人留不下也罢了,年老体弱靠着他陈老蛟讨生活地老兄弟们也能安心过日子,正是两全齐美。
只是狄举人不在家。
等他们回来,先将女儿地亲事定下。
那卫家就是不肯。
凭狄陈两家之势也不得不肯了。
却是不动声色将此事按下。
陈家杀人的消息传到宫中,尚王猜测狄陈两家必然结盟,就打着离间地主意,问侧妃李氏:狄陈两家小姐如何?晴姑娘合陈绯紫萱都算友好。
看出尚王想纳她们为妃之意,心中大惊,面上笑道:她两个极好,又都学过功夫,常在一处使刀弄棍呢,听说寻闲三五人不是对手。
尚王原是想纳一个为侧妃的,听得这样说。
哪里放心把自的小命送到别人手里?摸摸脖颈笑道:女孩儿家这般谁敢娶呢。
我原是想替族弟择配,叫你这样一说。
谁能消受这两朵玫瑰花?不提也罢。
晴姑娘只是微笑,又合他说些松江的风土人情,商量今年的朝贡送哪些贡品去,还要使人去松江苏州买哪些货物,将尚王哄的龙心大悦,就将此事忘了。
狄希陈两口子在宫北岛住了二十来日,将许多事情安排妥当才回琉球,却是正好跟张公子的船前后靠岸。
狄希陈看见张家船上搬下不少东西送到明柏地住处,笑指给素姐看,道:你瞧,明柏倒是会买东西了。
素姐看了也满意,笑道:这孩子千般都好,只是性子太面,耳根子又有些软。
狄希陈嗔道:你嫌我真接说么,偏要拿孩子说事,说得好像他才是我亲生的儿。
素姐叹息道:他还真有些像你,小全哥跟紫萱性子都燥了些,尤其是紫萱,原来也磨了些火气。
却是天不从人愿,叫她认个老不修的师傅,你家相表弟捧着她就合金凤凰似的。
若不是怕这个,我也不依你到南洋来。
狄希陈也自叹息,道:相表弟一心只想向上走,真真是烦人。
我最怕的就是他拿着咱女儿做招牌哄人家钱。
还好早早避开。
素姐沉思良久,道:福兮祸所依,当初原是咱家福气,如今已是避开,倒没的说。
照你说,紫萱的师叔是什么人?真是今上的亲生母亲么?狄希陈极是小心看了看周围,远处小露珠正跟几个丫头带小妞妞耍,他苦笑道:谁晓得呢,还好咱们避开了呀,不论是什么,正德一死,谁爬地高谁就跌的快。
沾上了他们,唬得我连官儿都不敢要了。
相表弟要是晓得今上生不出儿子来,只怕也没有那样热心,可惜这话合他说不得。
素姐抿着嘴儿只是笑,道:林家那十来个孩子你都交给大哥了?狄希陈点头道:不晓得林家要搞什么,这十几个孩子咱们要守紧些,我倒巴不得他谋反呢。
素姐叹息一声,不再说话。
张公子也看见狄家的船,叫两只船退了出来,让狄家船先泊岸。
狄希陈使个管家过去张家道谢,他却想去瞧瞧明柏,素姐拉他道:休去。
孩子要自立只能靠自己。
狄希陈笑道:也罢也罢,过几日再去瞧他。
俺觉得他手里人不够使呢,依他的性子必不肯找咱们开口要地。
素姐慢慢道:由他,趁年纪小多吃些苦,就多长些智慧。
若真是要你扶才站得起来,他就是合紫萱成了亲,紫萱能打从心里敬他爱他么?若是不能,与他固是不幸,与我女儿也是一样不幸。
狄希陈皱眉道:这孩子算是极好的了,我儿子还不如他呢。
素姐嗔道:他比你儿子像你。
所以你总偏着他些。
我家小全哥虽然毛病不少,然有一门比他好,不必调教将来也是疼爱老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