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傍晚下了工,狄希陈留心,看见众人都是拖着脚步走路,猜想他们是真的累极。
吃罢了晚饭就点了管家,林教头带头,在夜色下沿着菜园的外墙到海边渔村去。
村中情形合上次差不多。
狄希陈带人守住村口,林教头带着华山潜行至屋外,巴在窗外听了一会,只有女子睡熟了时平稳的呼吸声。
华山机灵,潜到另一边窗下去听,却是一点声音都无。
林教头跟华山将几十间屋依次都探过,并无人聚赌。
狄希陈听了禀报,松了一口气,带着家人打算回转。
华山看见一盏灯笼向庙里去了,忙指给大家看。
从来聚赌这种事体都跟和尚姑子脱不了干系。
狄希陈原来只防着两个姑子是尚王的眼线,却不曾想她们还揽赌,却是要探一探,就道:去庙里瞧瞧!庙里热闹至极,李家大公子的调门扯得极高:快下注快下注,一把定输赢喽。
就有许多人附合,要买大买小。
笑骂声,吐痰声、咳嗽声、骨牌在桌子上的哗哗声。
听着哪里像是琉球岛的南山村,分明是苏州城里的赌坊!狄希陈带着家人躲在墙边听了许久,隔不得一会就见几个人进去,居然叫他认出几个家在首里的琉球土人,想来是真赌博场了。
狄希陈想了一想,叫齐山等家人都回家去,只留林教头护他,并两三个忠心管家,四五个人猫在树后等候。
天色发白时赌局才散。
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群人散向四面八方。
有的去了三家村,想是陈家的伙计;有地去了狄家渔村,其中就有卫老爹;还有大半散入李家那边的山上,都是富人家的子弟,还有小半却是结伴向首里去了,里边有小吏,有几个是铺子老板,狄希陈差不多都认得。
这些人跟白莲教是没得关系的,狄希陈放下心来,趁着庙里姑子掩了门去睡。
一溜烟回家。
素姐跟小全哥都是一夜未睡,等狄希陈平安回来,小全哥就撑不住了,打着呵欠扑倒西屋去睡。
素姐替狄希陈解了长衫,问他:怎么样?狄希陈笑道:放心,他们不是白莲教,是真聚赌。
我守了半夜,李大少输了十二两银子呢。
素姐啐他道:你还有这个闲心,替你热着粥,吃两碗好睡。
狄希陈打着呵欠道:闺女怎么样?素姐道:不烧了。
还没什么精神呢。
在床上爬都爬不起来,还嚷着要下床走动。
一边说一边到门外廊上取了只小砂锅来。
狄希陈擦了脸一边吃粥,一边就道:以后真不许她出门?素姐拧眉道:这样乱法,还是叫她在家罢。
我每回想到那个江玉郎,就心神不宁。
狄希陈笑道:罢罢,说不定是赶巧呢。
若真是图什么来的,你担心也担心不来,且放着罢。
后天跟陈家一齐去王宫送年礼。
来福可有消息?素姐担心的摇头,道:还是那样,明日使几个人去寻呀。
狄希陈也替来福担心,然这等地方隔了几十里地差不多就隔绝了消息,绝不似山东好打听消息。
他也无妙法可施。
从前只说琉球天蓝沙白,是个避世的好地方,却越住越不如意起来。
狄希陈很是抱歉的拉着素姐的手,道:却是我错了,一意要到琉球来。
不然。
咱们搬到台湾去?素姐好笑道:在哪里住着没有这些事?你真肯认输,甘心叫琉球几百年后改叫冲绳,咱就搬!狄希陈甩手,大步冲到床上,笑道:我犯迷胡呢,休当真。
休当真!扑到床上连鞋都不曾脱。
就合上眼沉沉睡去。
平常家务事还有紫萱跟明柏助她,如今一个自立门户。
一个病了几天了。
素姐哪里又睡得着,重梳了头,裹上蓝布包头,走到箱子间,将明柏的几件新衣并新鞋都理出来,还有他爱地几套书并笔墨纸砚,收拾出一挑来。
等媳妇子起来开门,叫个管家挑担送到那霸去。
狄得利挑着一担水回来,看见明柏扛着大扫把在扫院子,忙放下担子上前抢下来,道:少爷,这不是你老做的事!将他推出院门:去转转去。
过小半个时辰回来吃饭!他两口子比从前待他亲热的多,这几日明柏待要做什么,狄得利合他娘子都要抢过去,却是不许他做活。
明柏抢不过他,只得出来。
那霸附近原有二三百户人家,上回来了海盗抢了几家,就有小半搬走。
少了小半人家,再加上人们惧怕海盗,原来的五日一集都无人来。
那霸就显得有些冷清。
明柏走在空荡荡的巷子里,觉得很不是滋味。
他掉头顺着小山坡奔到海边,栈桥上系着狄家的渔船,还有张家几只倭国式样的大船。
明柏就不肯到桥上去,踩着岸边的白沙,想爬到大石上看日出。
他走了半截,大石上站起一个人冲他招手,却是张公子。
张公子两只眼窝深陷,摇摇晃晃的对明柏一笑,道:我有家难回呢,你为什么在这里游荡?明柏晓得他方才的落魄样子都被人看在眼里,也不抵赖,老实道:俺从狄家出来,单过呢。
张公子哈哈大笑,惨然道:我地生母还靠不住呢,你是外甥,自然越发靠不住了!搭着他的肩呜呜的哭起来。
明柏的心还是向着狄家地,因道:阿慧,你这是怎么了?阿慧冷笑道:我母亲改嫁了崔四老爷,你不知道么?我到那霸也有四五日了,倒是令堂砍杀崔夫人是我亲见。
明柏想到阿慧十几日前押着船去了倭国,想来其母改嫁必是瞒着他将他支开了的。
倒狠是同情他。
阿慧冷笑十数声,抱膝在大石上坐下,问他:你又为何单过?明柏在他身边坐下,微笑道:其实俺不是狄夫人的侄子,俺是他家捡来地。
阿慧猛的抬头,突然笑了,道:这像是狄家做地事。
明柏道:其实我在家做的也是小厮的活。
他想了想,隐去狄希陈是个官的事,道:俺继母生了儿子,就看俺是个眼中盯。
日里夜里都想磨死俺。
恰好狄家去我家送礼的管家认出我,就将我偷偷带到狄家。
狄夫人认我为外侄,将我养活这样大。
阿慧将明柏上上下下看了数眼,笑道:却是你运气!若是在别人家,似你这般的半子半仆的就是上上签。
狄家差不多就是当你是少爷了。
明柏道:确是如此,所以狄家家人虽然有些不伏俺,到底看主人面上。
俺就似个少爷般养活到如今。
那边何又让你出来过活?阿慧好奇道:我瞧狄小姐与你极是要好,你们订了亲没有?明柏涨红了脸道:一言难尽,俺不想说。
阿慧猜想他跟紫萱必定是亲事不谐,心中突然有些快意。
从前对明柏的醋意也都烟消云散。
拍着明柏地肩膀笑道:大丈夫原当顶天立地,何必在人屋檐下求温饱,出来才好呢!你可有屋住?明柏迟疑了一会,道:姨父把那霸地铺面借与我了。
他想到张家的船每个月总要跑次倭国。
因道:我要买些倭漆,你家可有?这是想做生意了,阿慧正经道:有,这一回就带了三十桶来,你可吃得下?明柏问:多少钱一桶?阿慧突然笑了。
道:这是人家抵给我的,若是照时价卖把你就是我不厚道了,三十桶收你一百五十两罢。
一百五十两买三十桶倭漆虽然不算贵,也不便宜。
明柏算算有五十两买木料足够,就应道:多谢张兄成全,咱们成交!两只手在半空中拍了一掌。
阿慧突然道:若你是我,会如何?明柏看着阿慧半日,微笑道:你姓张,张家自家不能住崔家人。
阿慧站起来道:你说的对。
我姓张。
不姓吉永!他拍拍手道:我去喊伙计搬漆去!一纵身跳放海中,一团白影在碧绿的海水里潜游了数丈,阿慧抹了把脸,笑道:你可敢下来?明柏站起来摇头,道:俺怕受凉!话音未落,阿慧已是打了个喷嚏。
二人相对大笑。
各自走开。
明柏跳得几跳。
拉起长衫一路小跑到山坡上,却见狄得利送一个管家出门。
那管家看见明柏放下空箩筐。
行礼问好。
明柏点点头让他们过去,方才的欢喜就抛到脑后,心中又是期盼又是害怕。
然他进了后边小厅,却没有看到他想见地人。
方桌上摆着书本,摆着笔墨纸砚,摆着衣裳鞋子,却连一封书信都没有。
明柏颓然坐在椅子上,双手捂脸,伤心地说不出话来。
狄得利回来,看明柏脸色,就道:这些都是夫人亲捡出来的呢。
前几日南山村李蟹他们二三十家都被灭门,村中乱地紧。
实是顾不上你。
那狄家有没有事?明柏就忘了伤心,按着狄得利的胳膊问,不等他回答,自家就笑了,道:俺家人强马壮,墙厚粮足,又岂会有事?狄得利乐呵呵的笑道:无事无事,明柏少爷,只是有一事,说了你又不快活了。
明柏急道:可是姨父受伤了?还是小全哥吃了亏?狄得利道:他们都无事,小姐病倒了,一连几日都吃的米汤,听说今日早晨才好些,吃了小半碗粥。
明柏满是愧疚,喃喃道:必是那日淋了雨!都是俺地错!狄得利对明柏弃了小姐去照料崔小姐也有不满,就不接口,上前搂着书本道:老奴把书都搬到卧房书架上去!他两个才将这些东西都搬尽,得利嫂子正摆碗筷。
门外又有个挑担的狄家管家进来,喊道:得利叔,夫人叫俺送东西来的。
那管家挑着担子进来,笑嘻嘻问明柏少爷好,将一头绳子系的藤制小书箱解下,又将箩筐里的物件取出,却是一包一包地蜡烛、香炉、线香、明柏常吃的茶叶、心爱的茶碗。
七七八八都是他房里常用的东西。
狄得利就先将小书箱提进卧房,那管家也帮着搬。
明柏拾了他心爱的茶碗,沉思起来:若都是姨母送来的,没有道理送两次。
紫萱病着,姨父那日合他说了许多话,想来也不会送茶叶、香这些东西来,想来只有---小全哥!明柏丢下茶碗奔出院门,却不见巷中有人,他在门外转了许久,眼睁睁看着那管家挑着空担子走远了,先是失落,继而满心欢喜起来,奔回房去磨墨练字。
待明柏进去了,小全哥才从藏身处出来,满面不高兴道:他就不晓得回家陪个不是?齐山笑道:少爷,你怎么不当面问他?小全哥恼道:俺要是把妹子丢下了,俺爹娘不吊起来把俺打个半死!到他只说他几句,明是爹娘偏心!他不陪不是,俺就不理他!恨恨的踢了一脚墙壁,怕明柏发现他,跑得飞快!第二卷 琉球风云 第三十章 林通事的心愿(上)满子改穿了中国衣裳,阿慧陪着来探紫萱。
一来因紫萱虚弱的话都说不上来,还要卧在床上静养。
二来满子是倭人,还要防她。
素姐只叫小全哥在八字楼下小厅里款待他兄妹二人。
小全哥从菜地里被喊回来,又是见的满子,他很是不快,也不肯换衣,就带着一身土和汗出来见人。
满子红晕满面,偷眼看狄公子,他不只光脚穿草鞋卷着裤脚,裤上还溅有泥点。
此时正捧着大海碗吃茶,合前几回遇见的世家公子模样完全两样。
有道是情人眼里出潘安。
满子看小全哥这样,偏觉得他是不拘小节,是洒脱的好男儿,一双凤眼羞答答地睃来睃去,端的是越看越爱。
小全哥察觉,实是耐不得,因张公子说叫妹子去瞧瞧紫萱,因道:舍妹是重伤风,怕过人呢,郎中不许叫人见。
有劳张小姐费心,改日俺妹子好了叫她去府上回拜。
张公子遂不言语。
满子到狄家来,一来是想或者能撞见狄公子,二来是替崔南姝求医的,闻言忙道:狄公子,我家有人病了,想请府上的郎中去瞧瞧,可使得?说完含情脉脉的看着他。
小全哥只想打发她走,就不问是谁,忙跳起来道:哎呀,救病如救火,俺就叫林郎中随你们去。
旋打发站在厅外的小厮去请林郎中来。
少时林郎中背着药箱跑来,张公子只得带着郎中速回家去。
那林郎中若是穿越到两千年,必定是个极称职的居委会男主任。
一路上先夸满子小姐气血好。
只是这几日劳碌了些,要好生将养。
又夸阿慧公子会养生,想必平常饮食清淡。
待他们到了山顶,已是连张家在松江共有几房,各自做何生理都打听地一清二楚。
张公子已是嫌他罗嗦,满子却是存心结交,笑盈盈合他话长短。
到了小姐们住的屋子里,几位崔小姐听说满子领了郎中来瞧南姝,都藏在纸门后偷看。
南姝睡在榻榻米上,身上盖着薄被。
烧得小脸通红。
林郎中见是位小姐,就道:还请取枕来。
倭国妇人哪里有那些讲究?满子就上前将南姝搂在怀里,抽出她的胳膊,道:先生请。
林郎中无法,轻轻拈起南姝的细胳膊,扭过头去闭目细听了一会,问:病了几日了?一直都发烧罢?满子道:总有四五日了吧,食水都不曾吃。
林郎中又叫满子拨开南姝的头发与他瞧瞧气色,再扒开眼皮瞧瞧,沉吟了一会。
道:原是受了凉,想必还累着了,或者还受了气,所以小病酿成大病。
小人回去送几副药来吃着看看罢。
若是三日后能吃些粥汤,使个人去狄家说声,再取几副药来,慢慢调养几日就好了。
满子一一答应,将南姝放下。
出来合哥哥说知。
阿慧就叫人随林郎中去狄家取药,他自家照旧还要去船上。
张夫人听说儿子才回来就叫满子支使出门,已是亲自寻出来,站在廊上喊:阿慧,你回来两三天都不肯见母亲,这是孝么?阿慧朗声道:崔夫人,这里是张府,你还是搬到山下崔府去罢!张夫人气得打颤,喝道:小畜生!你就是这样跟你母亲说话的?拾起脚下的木屐丢去。
阿慧让过。
淡淡的道:母亲,你心里只有吉永家,何曾为孩儿想过,儿子到底姓张,是中国人!吉永夫人冷笑道:他们当你是中国人了么?你的那些亲叔叔亲伯伯当你是自己人了么?我好容易替你挣下这份家业,他们还千里迢迢来夺。
他们当你是张家人了?说到气恼处。
按着胸放声大哭起来。
阿慧拾了木屐上前,张夫人靠到儿子怀里。
一边哭一边小声道:我若不嫁给那姓崔的,怎么吞他家地田地作坊?阿慧恼得差点把母亲推出去。
张夫人听见身后有动静,大骂道:臭小子,你一点都不替母亲着想!口口声声张家,老娘就离了你张家!一叠声叫搬她的箱笼器皿去崔家。
崔国丈出来拦,张夫人扑到他怀里痛哭起来,将他搓揉成面团,过不得一会他两个就带着几箱衣裳并几个使女搬去崔家。
阿慧晓得母亲打的算盘,极是无奈,只得将母亲屋里故意不曾带去的值钱之物都抬到仓库里锁起,忙完了他坐在自己的侧屋里发呆。
美子送了一串钥匙过来,笑道:这是夫人交与公子的。
奴婢跟几个姐妹要过去服侍国丈爷几日呢。
少爷想不想我?阿慧接过钥匙,笑道:从前听二伯说你极是会服侍人的。
美子笑道:少爷从来不碰我们,还要挖苦人家,何必。
虽是笑说,却是忍不住滴泪。
阿慧自袖内掏出一块帕子与她,她欢喜接过,不去擦泪,却藏到怀里,笑骂:少爷,你坏死了。
娇笑着走出去几步,又回身道:夫人说港口的铺子过了年就雇人去建,须要快些儿建好,还叫满子小姐去守店。
阿慧闷闷的应了一声。
前几日合明柏说话时积攒的勇气都已用尽,面对母亲地积威,只余无奈和对张家的痛恨。
一转眼就到过年,南山村里却是无人有兴致热闹过年。
小全哥跟陈大海相给去王宫送礼,新尚王极是客气,合他二人说了些闲话,还要赐宴。
陈大海给小全哥使了个眼色,两个坚辞出来,相对苦笑。
林通事却是在宫门外候的久了,见他两个出来忙拉小全哥去吃中饭。
明明是两个人,却只喊小全哥一个。
陈大海就笑了一笑道:我去府上说声,就说林大人留你呢。
小全哥笑道:有劳陈大哥,俺后晌就回家。
到了林府,林通事郑重将小全哥请到书房里,笑眯眯问他:令尊真的是举人?小全哥吃了一惊,反问道:怎么不是?货真价实地举人。
俺爷爷陪俺爹进京时还纳了个姨奶奶呢,吵的家反宅乱的。
林通事看了看窗外,咳了一声道:不只是举人罢?小全哥已是反应过来,看着林通事只是笑。
林通事道:狄公子,斗胆再问一句。
府上在朝中可有亲……小全哥想了想,李家跟张家都是松江人,说不定晓得些风声,何况狄家出海在山东也不是秘密,有心人去打听都打听的出来的,因笑道:俺大舅舅倒是做过松江地知府,小小芝麻粒大的官儿,不值什么。
林通事家回中国做了一次生意,极是有赚头,也晓得松江知府不是谁都能做得的。
小全哥越是轻描淡写。
他越是心惊,拿定了主意就道:这般,你随我来,去见几个人罢。
小全哥晓得他被自己唬住了。
也不怕他耍花样。
就随他坐着牛车出首里,朝神宫方向去。
到了外边,林通事就板起脸来,也不说话也不笑。
神宫听说曾叫高丽人攻陷过,一路行来。
随处可见坟堆,还有一队琉球土兵在掘坑填土,就地掩埋死人。
神宫里的人都死了干净,为何还要带他到这里来?小全哥极是想不通,谨守着以静制动这四个字,安坐在车上纹风不动。
到了神宫边,一阵风从树林里吹来,隐隐有些臭味。
林通事皱眉,问守门的宫吏道:不是叫你们都烧了么。
怎么这样臭法?宫吏为难道:下了几日雨都泡烂了,分不清哪些是自己人。
林通事道:一并烧了了事,过几日神女搬了来,若是染上瘟疫,大家都活不成!小全哥猜想死地人必定极多,不然二王子得大半王族支持。
又有长公主撑腰。
岂会败下阵来?方才他在王宫就察觉宫人比从前少了大半,来往奔走的尚氏王族更是不足从前的三分之一。
想来那见不见的人都凶多吉少。
林通事推开大门请小全哥进去。
小全哥轻声问:使得?林通事苦笑道:神宫中人地大都遇害。
小半事后也都追随长公主西去。
现在无人。
他大步向前,带着小全哥转过一间大殿,进了一个小院。
小院砌着两排石屋,门窗窄小,十来个青衣的闽吏守在过道里。
却有一半都是认得小全哥的,看见他进来,都笑嘻嘻打招呼,林通事的几个儿子都在内。
小全哥一一回礼。
林通事的儿子就掏出钥匙开了一扇不起眼的小门,道:贤齐兄稍候。
贵府管家被我们藏了几日。
开被推开,灰头土脸地狄来福就先钻了出来,满面愧疚站在小全哥身边不说话。
林通事笑道:他们偷了我们一条船跑到宫北岛去,幸好撞在我手里呢。
小全哥到底年轻,不晓得说谢好还是不说谢好,还在那里寻思。
来福恨恨地说:他藏了我们家的逃奴!林通事笑眯眯道:我倒是忘了还有几个,他们说了好些不中听地话,叫我关在另一间牢房里了。
大郎去开门。
那边放出来地七八个人正是来福要追的人,连教头都在内,俱是使的麻绳捆的紧紧的,被推出来时个个对林通事他们怒目而视。
林通事笑道:每常受狄家地厚礼,小小心意做个回礼罢。
依着我看你也不必带回去了,有什么话就在这里问过,正好跟外边那些死鬼一同烧了,何如?这几个人听了,都怨恨的盯着林通事。
狄家一向宽厚,家去只要他们只说害怕逃走,回到狄家最多不过受皮肉之苦罢了,这个林通事却想就结果他们,何等心狠!林通事看小全哥迟迟不做决定,挥手叫小吏们都退出去。
自袖内抽出一把解腕小刀,一脚踢倒教头,割了他的鼻子,笑道:你说说你为何要投尚教头破口大骂。
小全哥想到爹娘行事常常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此时林通事这般做作,必是想诱供。
他会过意来,就唱红脸,道:林世叔,他是首恶,与他一刀痛快也罢了,这几个管家还交给俺带回去管教罢!林通事哪里理会。
踩住头又割了他耳朵。
狄来福也想明白了,上前帮忙按着教头,骂道:我狄家待你不薄,你们为何逃走!也从袖里掏出刀来要扎。
小全哥忙喝道:住手!来福收了手退过一边,依旧狠狠的瞪着他们。
林通事收了手,乐呵呵看了一眼缩在一边瑟瑟发抖地几个人,随手拉出一个抖的最厉害的,问:你说不说?那人最好赌钱,曾被狄希陈责罚过两次,拧着头不肯说。
叫林通事割了鼻耳留!来福挥手。
身手几个管家一人对付一个,将这几个人俱都杀死。
林通事教他们把死人地面皮都割烂。
衣棠剥了就地焚烧,才开了门喊人进来,跟狄家这几个管家将死人都抬出去。
小全哥愣愣地看着一地的血迹被几大桶水冲地干净,才、回过神来问林通事:你为什么要帮我们?林通事恨恨的道:不是受这些疯子连累,我林家怎么会困在琉球做小吏!他喘了一会气,平静下来,道:我实是有事相求,改日到府上寻你父亲再说。
外边冒起了浓烟,林大郎孤身进来,笑道:父亲,都收拾好了,请贤齐兄回家去罢。
林通事又恢复了旧时面貌,乐呵呵道:新尚王不爱财货只爱美人。
府上明年不妨从中国寻几个美人送他。
小全哥笑应了,若无其事带着管家到家。
奔到小书房里,看到爹娘正坐在小方桌前说话,才放下心里的大石,道:逃走的都是白莲教,跟来福他们都落到林通事手里……素姐看儿子脸色突然发白,显见得是吓的不清,忙按着他坐下,温声道:来福他们无事?无事。
小全哥接过爹爹递过来的小壶酒,饮了两大口,道:咱们真真是险些破家。
原来他们打算年三十举事!却是为分赃先起了争执。
这两个教头原是师兄弟,是白莲教也是意料之中。
狄希陈看儿子还要吃酒,按着他,笑道:你不是也砍死过海盗么,怕什么?小全哥定了神,好笑道:也不知怎地就慌了神。
俺想着他们不死终是祸害,与其将来叫人家晓得出首连累俺们,不如俺们先了断干净!狄希陈叹气道:瓜蔓抄呐,不是耍的。
不是怕这个,咱们在山东跟相家一同做土皇帝不好?素姐道:这两人倒是厉害,才来了半年,就唆使着俺们家的管家杀主人夺财物。
就不晓得还有没有人被他说动?须要慢慢的查。
狄希陈寻思半晌,道:把花名册拿来,俺记得这些管家里边,有好些原是作坊地雇工,只是记不真了。
小全哥腿软,想站却站不起来。
素姐就取了留底的花名册来看,虽然花名册上注明了哪些是雇工,哪些是新投来的,哪些是狄家的老家人,然死的那十来个人素姐不曾亲见,也分不清。
她就使人去喊来福来。
岂料来福就在院门外,听见喊他,进来跪倒在狄希陈案前,红着脸道:俺们没用,叫林通事关了两三日。
狄希陈奇道:方才我就起疑,他为何有心助我们?小全哥擦着汗道:他说有事求俺们,过几日来寻爹爹说话。
第二卷 琉球风云 第三十一章 林通事的心愿(中)小全哥将花名册翻了翻,笑道:南山村除崔张两家都在这里呢。
将松山才抄好的两本花名册分丢到陈大海与黄村长面前,道:大海哥,倒是没看出来你家居然有六七百人呢。
陈大海把名册揣到怀里,笑道:一大半是妇女孩子,吃起饭来不少,却是不抵事。
既是办团练,就要花钱,这个钱咱们两家出可是吃亏。
小全哥笑道:咱们出什么?南山村不是家家都能吹几个花瓶么?把作坊重建起来,闲时大家制些花瓶什物,换钱换粮都使得,俺爹说这个叫以战养战。
但有开销只叫自己挣就是。
俺们家都有船,运一船去哪里,换些衣料粮食回来,何等便当。
黄村长看他二人脸色,小心笑道:团练也辛苦,须与大家些好处,不然谁肯尽心。
小全哥跟陈大海相对一笑。
陈大海就道:咱南山村的团练是为着全村人的性命财货,这就是大家尽心的好处,不肯加入团练也使得,请他搬出南山村去罢。
我们两家少看家护院的人么?黄村长干笑两声,小全哥就给他台阶下,道:上回家父何等劝说,大家揣着什么心思?结果又如何?俺家几次援手,折的人手也不少。
自救都不肯的人,下一回若是再有海盗来,俺家也不会助他。
黄村长跟李家是紧邻,想到李家如实着实抖起来,苦笑道: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只是李家如今是国丈……总要给他些虚面子。
小全哥大乐,道:黄老爹,你说海盗来了,是先抢李国丈家还是先抢俺们?黄村长想通了也是笑,姑子送了一壶茶来,大家吃茶不提。
华山跟松山两个把写着南山村团练章程的白纸黑字贴在庙墙上。
正是年节边上,岛上人只要不出海都闲,许多人围上来看。
一个十三四岁穿粗布衣裳的村童结结巴巴念:十口之家以下,每家出一丁。
有情愿多出者限两丁。
十口以上者,十丁抽一,多不论。
每十五丁编为一伍,选伍长一。
有家主者,由主人率领。
团练每日早晨由伍长带领绕村跑步五圈,每五日操练一日。
即日起至西厢登记造册……他老子站在一边乐呵呵地笑,却是拿定了主意跟着狄家走,儿子在狄家念了半年书,又会写又会念,极是替他长脸。
一家只要一丁。
又每五日才练一日,若是有事全村来救,众人都没有话说,那家里有管家的就去挑管家。
没有管家的自回家去商议,陆续有人到西厢报名。
小全哥带着两个小厮做记录。
陈大海跟黄村长都坐在一边闲话。
但有人来,黄村长就要合人家闲话,打发人家走时还要吩咐:腊月二十三早饭后敲锣来庙里议事。
到了中饭时卫老爹跟两个白胡子老汉进来,笑问:黄村长。
我们也要出人否?黄村长笑道:你们租的是狄家的房子呢。
就推到狄家身上。
小全哥笑道:想来卫老爹打算在南山村长住了。
卫老爹大笑道:大少爷就猜到了。
我们确是想在南山村住下。
黄大哥,村里有什么规矩?黄村长就挺直了腰,拈须道:倒是没什么。
你们也晓得要办团练的事,除此之外,就是各家都要报名造册,以后村中有事按名册喊人。
卫老爹大喜道:那在村中盖房待如何?陈大海笑道:你看三座山中间这一大块,使绳圈在中间的,还有北边那一大片都是无主荒地,你们乐意在哪里盖房。
盖多大都使得。
卫老爹听的眉开眼笑,乐道:也不过寻块地方落脚罢了,那咱们就算南山村人了?黄村长指指屋侧条桌上坐着的两个狄家小厮道:那里去上个档子,就是南山村人!卫老爹让两个白胡子老汉在前,大声道:我家去喊人去!齐山扶着老汉坐下,问他:老人家姓什么。
你老家里几个儿。
分家了不曾?老汉哆哆嗦嗦。
侧头大声道:小老儿姓卫,有八个儿子。
不曾分家。
指指他边上那个,道:他是我连襟,姓王,他有六个儿。
齐山笑道:先说卫家,再说他家。
你八个儿大的叫啥,年纪多大,妻子姓氏,有几个孩儿,可曾婚配……齐山合老人家慢慢磨,陈大海第一个受不了,跑出来透气。
黄村长也受不了,过了一会也跟出来。
他两个前后两进都转了转,在妈祖跟观音、龙王跟前都磕过了头,还不见小全哥出来。
陈大海伸头去西厢房看,一堆男女将小全哥主仆三个围在一处,闹轰轰不晓得说些什么,他唬得连跳三步,站到院子下边道:黄老爹,请你吃两杯去。
两个勾肩搭背去三家村吃中饭去了。
狄家久不见小全哥回来,又不见他使人回来要中饭。
素姐就打点了一个食盒,叫两个小厮抬到庙里去换华山跟松山回来。
华山跟松山被折腾了大半日,回来就被唤到正院书房里。
华山禀道:除去崔张两家,都来了。
租俺们家渔村地那些人要在南山村盖房,也肯出人。
素姐没言语,打发他们出去吃中饭。
狄希陈候他们出去了,笑道:俺只说不与人家好处行不通,倒是你的法子好。
素姐冷笑道:叫他们自己人管自己人,他们自然是肯,生怕做了别人的刀子使!明日你出头否?狄希陈摇头道:叫儿子去,明日得闲我瞧明柏去。
提到明柏。
素姐就道:早晨又找出来些新衣裳鞋袜,已是打成两个包袱,还有些吃食你明日一并带去罢。
狄希陈道:休要一干二净全送去了,他屋子还要照旧收拾。
素姐嗔道:我是那样的人么,他就是真娶了崔南姝,一样还是俺们养活这样大,合他生份什么?他屋里地都不曾动,这些都是紫萱从前替两个兄长做的。
正说话间,守二门的媳妇一路小跑进来,道:满子小姐来了。
要请林郎中再去瞧瞧崔小姐呢。
满子这个姑娘心底到好。
素姐皱眉,吩咐道:叫林郎中去罢,估摸着要用什么药叫他带上。
媳妇子去了又回来,道:满子小姐说,想请夫人去瞧瞧她。
素姐笑道:是想喊明柏去瞧她罢,合她说,明柏表少爷分家搬出去了,要寻他往那霸去。
那媳妇子答应着下来,极是不乐意,一路走一路嘟喃:俺们小姐跟明柏少爷何等亲厚。
打这个崔小姐死缠上来,闹得一个被赶出家门,一个病在床上不起。
使郎中看她做甚!彩云去厨房吃中饭,正好听见。
喊住她问:那位崔小姐病了?莫不是妆的?媳妇子笑道:哪个晓得是不是妆的?看满子小姐满面着急,只怕是真的。
彩云想了一想,道:郎中走了?俺去瞧瞧她。
你叫郎中等等。
她寻着小露珠并冬梅几个,说想去看崔小姐,几个大丫头都道她去不大好。
冬梅笑道:你去不好,俺去。
回身去了自己卧房,换了出门地衣裳,又取了个小提篮,将给紫萱做的几样养病时吃的精细点心装上,又是一小坛子吃药过口的话梅,收拾好了出来。
满子见了她问好道:这是哪位姐姐?冬梅万福道:婢子是夫人房里地使女。
使婢子去瞧瞧崔小姐。
冬梅平常都在家,等闲不出门,满子不晓得她是小全哥的使女。
一路行来。
冬梅看见村中各处被烧坏的房舍不少,然建房的更多。
原来那条街被烧了一大半,此时重又建起,许多木匠、石匠来来去去。
李蟹他们那一块原是聚成一团的,烧成一片白地,只有几堵石墙。
想是为了省石头钱。
十几个土人正在那里背石头。
来越热闹。
张家却是静悄悄地,十几个倭人男妇在种花种树,阿慧呆呆的坐在高高的门廊上,看见妹子在烈日下引着几个狄家人朝她住的屋子去,喊道:满子!满子请大家站在荫处暂候,牵衣要上门廊。
阿慧跳下来问:你又去狄家了?走到郎中跟前问:狄小姐病可好了?郎中只是看冬梅。
冬梅笑道:我们小姐还在静养,倒是服侍她的又累倒两个。
阿慧想说什么。
顿了顿还是没有说,神情有些不自然地谢她道:多谢你们来瞧崔小姐地病。
冬梅万福,退到郎中身后。
满子晓得哥哥心思,忙引着他们到卧室去。
因为满子性格温和,张公子又依着他妹子,几位崔小姐都不肯回崔家去看崔国丈地脸色。
吉永夫人只道这几位都看上了她儿子,巴不得他们混在一起,只说新宅不曾建好,不能委屈王妃的姐妹们,也不理论。
所以她们都跟满子住在一起。
满子拉开纸门时。
南妹地一个堂妹正挤了一把湿手巾盖在她额头,看见满子进来松了一口气,用不熟练的倭语不晓得说了些什么,消示在屏风后。
满子忙跨过门槛请林郎中跟冬梅进来。
冬梅才进来就被屋子里的陈腐气味呛倒,咳了两声道:通风,这般酸臭,好人都捂坏了。
琉球这样暖和,不怕受凉。
狄家小姐一样是病着的,想来这个冬梅常服侍,满子愣了一下反应过来。
赶着把几扇纸门都拉开。
几个女子助忙,将所有纸门都拉开。
冬梅趁着林郎中切脉时细瞧。
原来这间大屋都是使的木板跟糊纸地格子门隔断。
尽数拉开却是四通八达,看每间都摆着箱柜,却像是住着不少人的样子。
冬梅觉得有趣。
若是狄家也建几间这样地大屋给使女们住,一来一人一间极是便宜,二来所费也不多。
她有心要跟夫人提,就跟满子套近乎,笑道:张小姐。
这里住的人不少呀。
满子笑容满面道:有二三十人呢。
林郎中放下崔南妹的手腕,道:上回送来的药都不曾吃罢?所以一直烧。
不吃药哪里会好?我加减一两味,回头府上去取罢。
劝她多少吃些满子忙执着南姝地手,劝她:你瞧郎中都说了,药还是要吃地。
南姝弱弱的说:我活着做什么?爹娘哥哥都死了。
我家还叫你家夺了!不如死了干净。
满子很是尴尬,只有苦笑着把她地手放进被内,细心替她将被子拉拉。
冬梅最是泼辣,早瞧出满子是一片好心,照顾了崔南姝许久。
崔南姝还不领她情,冷笑道:张小姐,养只小狗还替你看门呢,她自家要作践自己,你何苦管她!欠她的么?这山东味的中国话,一听就是狄家人。
南姝猛地撑起。
瞪着冬梅怒道:你们狄家欠我!把我明柏哥跟我生生分开!她捂着胸边喘边哭。
道:他心里何尝没有我?都是你们狄家做梗!冬梅就不曾见过这样不讲理的人,却是气不起来。
笑道:表少爷已是分家单过。
你有心寻他,合狄家人无干!崔南妹怔住了,半晌问:真的么?真的么?冬梅道:你都要死了,我何苦哄你。
崔南姝带着泪笑起来,道:我不要死,让我去见明柏哥!满子妹妹,我要吃药!林郎中见她状若疯狂,拉着冬梅出来,小声道:你说这些做甚?谁不知明柏少爷心里只有大小姐!冬梅冷笑道:没瞧出来。
倒觉得他对崔小姐情有独钟!气呼呼提着篮子回转。
林郎中冲跟上来地倭女摆手,道:照顾病人罢。
带着背药箱的小童追来,笑道:平常你们都把表少爷夸的跟天仙似的,这几日只听见你们骂他,难不成只许他对大小姐一个人好么。
须知大男人三妻四妾也平常。
冬梅啐道:林大叔,你怎么跟那些臭小厮一样,都替明柏少爷抱屈?明柏少爷弃小姐不顾,就是不疼爱俺们小姐。
那个姓崔的理她做甚!林郎中摇头道:不然,彼时不伸手,姓崔地叫火烧死,你叫明柏少爷一辈子良心不安么?他既救了,大小姐恼了,自然是不理她为上。
敢不闻吃醉了的人越扶越醉,待她气消了陪个不是就是。
冬梅不理会,恨恨的说:俺不合你说。
忙忙的下山,正好看见崔国丈跟新夫人都穿着华丽绸衫,坐着带顶棚的牛车向首里去。
她就站住了等车两侍从先走。
林郎中跟上来,冬梅指着崔国丈的背影小声道:他妻子儿女都叫人家杀了,倒合人同床共枕做夫妇,我呸。
崔家人都不要脸!林郎中摇头道:再看呀,这种事咱家不搀合,赢家是尚王呢。
就不再言语。
白花花的日头晒得人发晕。
他们四五个人一路挑荫凉处走,才进家门就见狄来福守在门口,看见林郎中忙冲过来道:快与我去首里林家,林通事几个孙子打架跌断了胳膊腿。
百忙中问冬梅:你那里是什么?冬梅道:小姐养病吃的些点心并吃药过口的蜜栈。
第二卷 琉球风云 第三十二章 林通事的心愿(下)林通事无计可施,这一日一早就来狄家,要将孙男孙女们都搬回家去等死。
林夫人听说,领着妯娌二三人,儿媳七八众赶到南山村去,将他堵在狄家门口,也不问话,抽出藏在袖内的烧火棍就抽。
媳妇们不好意思抽公公,老妯娌几个可是不客气,专挑那能见人的地方抽打,不是脸上就是颈脖,不是胳膊就是小腿,一边打一边哭:你个断死绝孙的林富仁,孙子送命你休想独活。
狄家守门的伸头出来看看,一群赤脚的婆娘正打得快活,唬得他缩头就要关门。
一个林家媳妇眼尖,使烧火棍架住门,央求道:快请你家主人来劝解!守门的只得掩了门跑去二门禀报,二门的媳妇子忙到正院说了。
狄家大小正在吃早饭。
小妞妞正爬在椅上,半边身子俯在桌上使筷子拨腌鸭蛋的蛋黄给紫萱吃,听说门口有人打架,吃了一惊,大半个鸭蛋失手落到地下。
紫萱大病初愈,怕妹子掉下来,一边扶着桌子站起来扶妹子,一边喊:快抱。
她站的急了些,小妞妞不曾掉下来,她就先朝后倒下了。
还好彩云站在紫萱身后,用力扶住她。
小露珠弃了手上的汤碗,冲上去把小妞妞提下地素姐笑道:人家还没有打进来,俺们就先乱起来。
小全哥站起来道:俺去瞧瞧。
素姐跟狄希陈一齐拦他道:有女眷呢,你休去。
狄希陈慢慢道:新码头是建不成了,我们两个都从后门出去。
到旧码头那去瞧瞧,咱家的码头还是要建的。
取了一根油条,冲小妞妞伸手:走,爹爹带你出门耍。
小妞妞就似个猴儿一般,跳到爹爹怀里。
狄希陈将她架在脖上,冲发愣地小全哥道:走呀,这事你娘心里有数。
素姐笑眯眯朝儿子手里塞了两个大包子,推他:去,这事用不上你们。
打发他们出门,吩咐女儿:你只慢慢吃饭。
紫萱微微点头。
其实她来吃饭已是勉强,然父母兄妹每日十来回的到房里瞧她,纵是五分好也要妆出十分好来。
方才要扶妹子,她已是用尽了力气,待母亲出门她就伏在桌上微微喘气。
彩云轻手轻脚把碗筷收走,因紫萱还在吃药,倒了碗加蜂蜜的甜水来,劝她:小姐莫急,俗话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吃些水,歇会子还有热闹瞧呢。
紫萱轻轻叹气,侧着头问彩云:依霜依雪她们,比俺更像大家闺秀呀?彩云抿着嘴儿笑起来。
点点头,怕伤了紫萱的心,又道:说起来也怪的狠,老爷夫人跟舅老爷姑太太明明都是一奶同胞的亲姐弟、亲兄妹,偏家教全不一样。
依霜小姐只怕还羡慕小姐过的快活呢。
紫萱淡淡的笑道:爹娘实是疼爱俺们。
俺这样任性妄为。
只怕在舅舅家,就叫舅妈打死了。
她将盛蜜水的细磁茶碗举起来,借着窗棂里漏过来的金黄地阳光,细细玩赏。
素姐房里小丫头从不曾见过大小姐这般文静过,轻轻拉彩云的衣角,两个出来,附耳道:彩云姐姐,小姐怎么转了性?彩云也小声笑道:这几日狠是哭了几场,总问说她样样都做错了。
都要改过来呢。
这几日是没有力气,且看她大好了,只怕还合小妞妞似的。
两个说罢都笑起来。
她们都跟紫萱一同长大,小妞妞现在的脾气就似紫萱小时候。
然紫萱小时候素姐管的要严些,就安静些。
夫人跟老爷对小妞妞惯得狠,恨不得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摘下来与她顽。
浑似个假小子。
有道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大小姐想必也安静不了几日。
紫萱轻轻转动手上的茶碗,茶碗上绘着青山绿水。
还写着天门中断楚江开,两岸青山相对来的句子。
转来转去,她就想起在成都初见明柏哥的时候,他说要去寻自己爹爹时候的神情,何等倔强。
九叔说明柏哥是撞到南墙也不会回头。
那个时候自己觉得明柏哥就像书上写地孝子般,极是有本事,所以很爱亲近他,一直回到明水,还念着这个有本事的哥哥。
待他真的到狄家,娘认他为外甥,就真个把他当哥哥待,他也跟哥哥一样疼爱自己跟小妞妞。
却不晓得从何时起,明柏哥就比哥哥更偏疼自己些。
紫萱轻轻出声问:明柏哥,你是怎么样的?彩云站在门外,听到大小姐这样地自言自语,忍着笑退出来,重走到台阶下,扬声道:小姐,前边闹起来了,你可走得动?俺们瞧瞧去。
紫萱担心母亲,忙道:不曾劝走?俺走得动,你快扶俺去!彩云忙进来接过茶碗,扶着她道:在前边厅里,哭的哭,闹的闹,几位林大婶都抽了汗巾要上吊,林通事跟林经济都来来,大门外围着一堆人看热闹。
前边果然热闹的合唱大戏一般,隔着几十步远就能听见妇人们的哭唱,林经济地怒骂。
紫萱打侧门出来,朝大门外瞧,她家一丈阔的大门框里挤满了人,后面还有人推;让让。
前边人就骂:挤什么挤什么?中间孩子被挤的怪哭,引得紫萱多看了两眼。
狄大家小姐都传说是个母老虎,擅使一路十八式拍砖大法。
她只这么瞧得一瞧,倒唬得大家都不敢作声,都朝后缩了缩。
紫萱常见大家如此,却是惯了的,扶着彩云到厅里去。
她曾到林家吃过几回酒,跟女眷们通是认得。
她进来只看得一眼,就看定了最是会闹的林家二婶。
直扑一个踩在椅上甩长汗巾的胖大妇人,大声喊:二婶婶,有话好说!林家自是晓得紫萱住了几日,此时说话都带喘,林二婶弃了汗巾忙来扶她,扶到一半想起所来为何,左手搀她,右手抹泪,哭道:小紫萱,你林大叔好心狠哪我开仔地命来。
素姐原是拉着林四婶。
不曾想女儿出来只喊得一声就搞定了武力值最高的林二婶,忙弃了四婶就二婶,轻声劝道:有话好好说。
紫萱,快让几位婶婶坐。
紫萱扶着彩云喘了一会,正待说话,林五婶自家就从板凳上跳下来,推来拉她的几个年小妇人,道:我呸,你们没脸说,我来说。
她走到素姐跟前跪下。
道:如今除府上,再无人能救我们家这几个崽,求府上借条船与我家,我们把孩子送回福建老家去求医!素姐不肯应。
只道:此事还当从长计议,我家林郎中说孩子们不能再挪动呢。
何况又不顺风,怎生去得?就要扶她起来。
林五婶高声道:总要试试,就是孩子在半道上死了,总比等死强。
狄夫人。
你家小姐这几日病着你也晓得,难道就要叫我眼睁睁看着孙子去死么!林二婶跟林四婶看外边地人都差不多挤进院子,相对看了一眼,冲出厅堂,拉住几个年纪大的妇人,哭喊起来,大声嚷道:求大家做个证见,我们问狄夫人借船救命,翻了船死光了都合狄家无干。
求求大家替我们合狄夫人说说!说罢就跪了下来。
几个追上来的媳妇子也都跪下。
纷纷喊道:求求大家说说呀。
李员外在人后看了许久,觉得这个人情做得,越过众人扶起林二婶,道:休要这般,大家乡里乡亲,好好说么。
狄夫人又没有说不借!林二婶鼻涕眼泪糊了一身。
跟在李员外身后重回厅上。
李员外跟素姐先宾主见了礼,又跟林氏兄弟问了好。
道狄举人呢?素姐苦笑着过去扶林二婶到一边坐下。
李员外自悔问得造次,这么一群娘子军若是到他家,必然也是他娘子出来撑场面,自家躲得越远越好。
林通事大哭道:我林家不幸,孩子们到新造的阁楼上耍,楼板塌了俱都跌断手足。
偏生李国丈又说只有血竭能救,琉球这个地方哪里寻得来哟。
使袖子掩面哭起来。
林家是问狄家借船。
李员外想到新尚王对狄家甚是防备,若是借了船半道上沉了,一来林家恨极狄家,二来狄家极少也要损失二三十个管家,正是两相宜。
他就极力劝说素姐:府上的船工都是会背风行船,去一遭儿怎地?素姐还不曾接话。
几个林家的小媳妇就嘤嘤地哭起来。
李员外一心要替便宜女婿剪除隐患,犹道:回去也不过六七日罢了,才下过透雨,哪里就有风雨了?这等救人一命地好事,我家想做也做不来呢。
他想到他们顶风回琉球一路上的艰辛,偷偷打了个哆嗦。
素姐极是为难,开口道:我虽有心相借,然……狄夫人许了,林大人,还是老夫面子大呀。
李员外大乐,抢着打断素姐地话,对林通事说。
林通事大喜,道:多谢国丈大人助我劝转狄夫人。
国丈大人就是我林家的再生父母!他掉头看向素姐,道:事不宜迟,就将孩子们抬到船上去罢!素姐无奈的点头。
拉着女儿的手,轻轻压住她,吩咐小露珠道:使人去那霸说,叫速装食水。
林家的女人们都跟着小露珠去了林通事就不看素姐,拉着李员外奔那霸去了。
众人都走了,素姐依旧极是为难的样子,扶着女儿出来。
紫萱原是个急性子,走到一半忍不住道:这是把俺家当什么了?通没狄家人说话的地方!素姐叹息道:如今李员外是国丈,他说话连国主都要让他三分呢,你待如何?这样闹法,若不依他们,只怕要吊死在俺们家呢,罢了罢了,随他们去罢。
她说话比平常大声,巴在大门边看热闹的人都听见,都有些替狄家不平,就有个妇人道:这是欺狄夫人好说话呢。
李国丈家就有船,他为什么不将出自家地船来做好人!素姐弃了女儿,上前郑重万福,无奈道:原也是林大人家心急,谁家孩子病的都动不得,不急的发昏。
只是这出海不是顽笑的事。
说罢了双手合掌向天,祝道:愿妈祖娘娘保佑,叫他们平安回中国去,寻到良药救命罢!众人看见林家妇人并狄家地媳妇子搂抱着孩子出来,都是使木片夹着胳膊腿,或是白布缠头,更有几个伤重的昏睡不醒,看着极是可怜。
妇人们都心软,都随着狄夫人齐齐祷告,求妈祖娘娘保佑这十几个孩子平安。
李员外好人要做到底,陪着林通事一家到那霸去。
狄家的大船早得通知,移到栈桥边,管事把林家人都让了上去。
林通事跟李国丈站在甲板上看着土人们搬食水上来,一边闲话。
林经济跑前跑后,待食水都装好,林通事叫林四婶跟两个媳妇留下,别个都下船,齐齐给李员外磕了头,谢他一力助忙。
李员外笑眯眯拈须道:说几句话罢了,算不上什么,叫他们开船罢!狄家管事听说,出来道:夫人虽是传话来叫小的备食水,并不曾叫开船,又不曾说开到哪里去,小的不开。
霎时一群林家妇人围上去又哭又闹。
惹得一个那霸港地人都来看。
连泊在深水里的陈家,张家船上都有许多人划了小划子来看林家的河东狮。
待她们闹够了,李员外咳嗽两声,道:叫你们备食水,自是要开船,救人如救火,速行速行!管事为难道:李员外……嗯?李员外咳嗽两声,威严的看着他。
国丈大人,你看这天气,只怕出了海半日又要刮大风,不如略等两日,等……我一生渡海,这等天气不算什么!李国丈似挥苍蝇般挥头,道:无事!林通事忙道:就是就是,李大人都说无事了,你们开船罢!林四婶却是溜到船头,不晓得哪里摸出一把菜刀来,横在脖上厉声道:你们不开船,我就死在这里!狄家管事无法,只得叫扯起半帆,慢慢出船去了。
一群林家妇人哭成一团,都大声哭骂,数说狄家见死不救,只有李国丈心肠极好,是他林家的救命恩人!明柏早就瞧见港口的热闹,远远听见那群妇人骂狄家,他却是耐不住,要上前寻林通事说话。
狄得利拉住他,小声道:莫去莫去,俺家夫人做事,从来不会只做半拉,必有缘故。
明柏被他扯回家,方跺脚道:得利哥,这林家着实气人,你拦我做甚!狄得利道:方才他们来抬水,说是夫人吩咐过,叫放软弱些。
明柏得了这句话,方才心安,回到房里细细思量:若是做戏又是做给谁瞧?第二卷 琉球风云 第三十三章 内当家(上)到晚间狄希陈到家,听说李国丈做主叫他家的船出海去了,大怒。
带着儿子将了林家送来做药资的两只箱子,七八个从人护着,点着火把闯到林家去,敲开林家大门痛骂一通,把两只箱子摔在林通事鼻子底下,掉头而去。
谁知第二日就起了大风,港口的大船都叫刮沉了两只,大风一连刮了两日,第三日有南边岛上的人家来赶集,说看见狄家的船触礁沉没,只有一截断桅卡在礁石里,尽是碎片,想来都撞碎了。
林通事哭哭啼啼去寻尚王哭诉。
尚王虽是有心收拾狄家,然此事原是林通事仗着李国丈做下的事体,狄家原是在理。
若是收拾狄家就助长了李家气焰,没得打消一个又扶起一个来,尚氏王族才安抚下来,必不肯叫他扶植外戚。
他算计许久,将林通事大骂一顿,革了他的通事之职,使了个小吏将了几样礼物去狄家安慰。
狄希陈当着小吏的面还把林通事臭骂一顿,指天骂地的赌咒以后再不肯做好人,借着小吏的口传消息,狄家过了年不会再办义学,就连宅后住着的狄家渔民,都不再看顾。
狄夫人苦劝着,也只许狄家渔民的孩子在家学附读罢了。
租狄家房舍的人家不必说,也顾不得过年不过年,趁着天气晴好,呼亲引朋赶着造房舍。
狄家渔民里有钱的几家也要搬出去,不敢合狄希陈说,求了闻老太来合素姐说。
素姐皆许了,道:你们若是能自己建屋舍,不妨都搬走罢,我家老爷实是气的狠了,已是打算回中国去,也顾不到你们。
这般说着。
人人心里都有算计:离了狄家也不见得不能活,能自家做主,为何要做人家的奴仆,何况狄家又是要走的,又是狄夫人发了话。
陆续建了新木屋搬走。
待人都走尽。
狄希陈跟素姐夫妇相对松了一口气,跟儿子商量把渔村的屋舍俱改成作坊。
小全哥寻思明柏买了张家的倭漆必是想做木器生意。
他就弃了木器不肯做,对爹娘道:琉球其实无甚出产,俺们住在这里,也不是为挣钱,就是要办作坊。
也要办人工少,赚钱多的。
木器不如罢了。
狄希陈笑道:我合你娘已是不想管事,你跟紫萱说了算。
紫萱微微摇头道:俺只管家务呀,再捎带着管管家学也使得。
大门以外的事不要问俺。
小全哥沉思良久。
道:俺还要管团练,作坊也只能照管一个,依着孩儿看,咱们照旧制玻璃呀,制些精致细巧地玩好之物,卖的贵贵的,人家只说是海外来的洋货。
想必也是肯花大价钱买的。
说罢他觉得自家极是大胆。
很是不安。
岂料狄希陈跟素姐都赞同,相对笑道:果然是我们地儿子呀。
就依着你。
种地却是根本,年年运粮食来也不保险,紫萱忍不住道:海货还要收呢,不然俺家拿什么沤肥上地?素姐笑道:这个倒没什么,不过雇人罢了,紫萱,不如你管罢,得闲可以出门走走。
看紫萱又想管又不想管的样子,激她道:你不试试,怎么晓得你就真地不如男人?紫萱低头不肯说话,许久才道:那俺管了试试。
狄希陈笑道:如此,咱们无事呢,且出去走走。
大正月里,南山村连个炮仗都无人放。
素姐笑道:倒多的盖房的。
咱们且叫两位当家的细细商量,小妞妞呢,叫她来,俺们坐船去宫北岛耍几日去。
小妞妞不晓得从哪里钻出来,抱着母亲的腰欢喜道:娘,就俺们去,哥哥姐姐不去?狄希陈把她扛到肩上,笑道:就咱们三去,你哥哥姐姐在。
瞪一眼想追上来小全哥,拉着素姐出门去了。
小全哥看着爹娘地背影说不出话来。
紫萱自从病好,比从前安静许多,看哥哥发呆,轻声提醒他道:哥哥,爹娘再是能干,终有一天是要你管家的!小全哥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这话说出来太叫人难受。
他闷闷的坐回来,道:那咱两商量罢。
俺这个作坊,十几个人就够,再得二三十学徒,人手就绰绰有余。
只是这个作坊不能放在渔村里,还使俺家的旧作坊就使得。
渔村都与你使呀。
紫萱道:渔村里地人都搬了出去,想必会自寻荒地种,俺们家种地种甘蔗只怕人手不够。
琉球四季暖和。
俺想着,只要够俺家吃,多地地不如种些香花香草,晒干了运回中国去卖,不比种粮食值钱?何况银钱都有九叔收着,这边也不晓得俺们能挣钱。
小全哥鼓掌道:好主意,这就给九叔写信,想来船还没走?他小心的看了一眼门外守着的彩云跟冬梅,笑道:爹爹却是小心太过了,查不出来白莲教,就把所有人都赶的远远的,到底是因噎废食。
紫萱摇头道:哥哥,你不曾经历过,不晓得厉害。
那一年……她想到那一年,还是不忍说,就掉转了话题道:俺要做干海货作坊,要有仓库,要有作坊,还要有晾晒的地方,其实渔村甚好,只是……俺一个女孩儿家管这事,却怕人家说呢。
小全哥吃了一惊,伸手摸了摸妹子的额头,却是不烧,他好笑道:你管那些做什么?上回那事,原不怪你!就是怪俺!是俺不晓得天高地厚,是俺胆大妄为!紫萱抢着道,手里地帕子扭成一个死结。
明柏晓得妹子是真伤了心,不舍得再跟她说这个,笑道:你须设几个管事,仓库一个总管,几个分管,都得是咱狄家人。
作坊倒不必拘泥,只要活做地好,又能伏众。
南山村的也罢,琉球土人也罢,你都提拨他。
只是算帐地必要是心腹。
紫萱取笔一一记下,道:原来还有这些,哥。
你从前都不合俺说?从前是有明柏,万事不必妹子操心。
如今明柏跟妹子只怕婚事不谐。
妹子就做不得富贵闲人。
小全哥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笑道:也跟管家差不多呢,你多吃几次亏自然能体会,何必人教?种地作坊之外,只有原来租把李蟹他们的几只渔船空闲。
小全哥笑道:不租了,俺们得了闲,自家出海去打渔,也要几只船儿。
他两个人商量到日中。
将各色执事都安排好。
多出来的管家跟工匠们,忠心听话的俱留下看家护院,那不甚安份的,只等船来,都打发走就是。
紫萱一一用笔记下,两人再查一遍无误,就将写给九叔地信封好交给来福。
来福自会设法送走。
吃过了午饭歇了一个半时辰。
兄妹两个就一齐出门。
到渔村去转了圈,叫把各家的小院子都拆了。
拆下的石头加固村外的围墙,又定下每间屋做何使用,就叫照着用途改造起来,做仓库的要封鼠洞,要透气防潮,就要先在地下撒上石灰,再铺上石板。
重重事情不一而足,一日半日哪里忙地过来。
小全哥助了妹子一日,第二日恰逢团练的日子,带着林教头并青年管家跟南山村地团丁们寻了宽阔地方练拳脚。
紫萱一人在家,却是千头万绪,早起来回事的媳妇子们才打发完,就有守二门的媳妇子来禀:大小姐,村北的李家非要送儿子来附学,说严些就严些个,他情愿出束修。
紫萱寻思:带来的这些渔民们算得半个狄家人。
那时娘那样劝,也只收得他们地孩子,这般开了口,今日来一个明日来一个,等爹娘回来,又成义学了。
却是不能应,只是要寻个好借口和他说清楚。
若是明柏哥在家,他最是会说话,必能打发。
想到明柏一人住在那霸,紫萱不由涨红了脸,恨恨的啐自己没出息,明柏哥对自己无意,何必再挂念他!她托着下巴想了许久,媳妇子站在下边等的不耐烦,却是不敢说一声儿。
屋里安静的能听见风吹树叶地沙沙声。
却是一只鸟儿掠过,吱喳了几声,紫萱惊醒过来,急切间却是寻不到好主意,只得推到爹爹身上,就道:只说俺爹访朋友去了,等他来家再合他说罢。
这等大事俺做不得主。
打发走了这个媳妇子。
先前安排地作坊管事又来问哪日开工,人手如何。
紫萱才想起来从前此事是狄得利两口子管,如今狄得利两口子跟着明柏哥,新管事的却是摸不着门路。
她想了许久,才下定决心道:你去那霸问过得利叔,回来俺们再商量。
管事的走到门口,她喊住人家道:你去问黄山要明柏哥从前使的些木器家伙,与表少爷送去。
管事的笑应着去了。
紫萱又觉得他是笑自己,涨红了脸把帐本一推,赌气道:笑什么!彩云从厨房取点心来,顺便把菜单带来,笑道:这是胖嫂拟的这十日的菜单。
紫萱取过瞧了瞧没什么,道:上档子罢。
就有专门记帐地小丫头接过去,记录米面使用地斤数,好月底跟仓库里对帐。
这么一打岔,她就觉得好些,自觉家中无事,就带了人再去渔村看管家们收拾屋子。
才走出后门不远,就见陈绯骑着头小驴,撑着一把油纸伞行来,看见紫萱笑盈盈道:你好了?正要去瞧你呢。
紫萱如今也只得跟陈绯说说话儿,回礼笑道:好了,听说你家个有表嫂坐月子,想必你也是走不开。
陈绯红了脸道:我爹又到处跟人家说这个!真真是胡闹。
她从驴上跳下来,自有管家去牵驴。
陈绯将伞挡在紫萱头上,道:太阳不小呢,你也不怕晒?紫萱笑道:原是陈大人上一回到俺家来寻治产后下恶露的丸药,俺娘寻地时候俺恰好在边上才晓得的。
你一个女孩儿家服侍月子,却是难为你。
陈绯涨红了脸道:你一个女孩儿家,跟人说这个,就不怕难为情!紫萱愣了一下,也涨红了脸。
素姐是从现代穿来的,只说女儿的某些方面的教育越早越好。
亲戚里边生孩子或是小产,如何养胎,坐月子要当心哪些,常跟女儿并近侍闲话。
狄家这些事从来不避女孩儿的,她也晓得人家家里小姐们通是不晓得这些地。
只道陈绯都服侍表嫂做月子,自然不怕人说。
紫萱一时忘形。
叫陈绯提醒,两个都大不好意思。
走了几步,陈绯就道:你晓得不,崔家送给先尚王的那位崔小姐,被接到王宫里去了呢。
听说当晚就封了她做侧妃。
说罢她自家就不好意思的笑起来。
紫萱因她先犯规,却是好笑,先笑了一会,才想通其中的缘故。
惊道:那晴姑娘必是受气了。
陈绯道:倩儿昨日去瞧我。
她说如今宫中得宠的就是那位杨妃,别人都靠后。
她父亲很有把她再送入宫地想头,她来求我想法子。
我又哪里有法子可想。
紫萱叹息良久,道:真不晓得李员外是怎么样的,花枝一般地女儿不替她择门好亲事,偏朝尚家送,他家不过是个藩王罢了。
倒正妃侧妃一大堆。
陈绯也替李氏姐妹可惜。
她两个到了渔村。
因有客人,紫萱只四处转了车。
就请陈绯到一间大屋坐着吃茶,这间大屋大门正对着狄家的旧码头,正好看见来福带着一群管家合土人在修栈桥。
陈绯就笑道:你家不打算用李家的码头了?紫萱摇头道:合他家都闹翻了,自是俺家自用。
你家呢?陈绯笑道:你家码头又不大,只能泊你家的船。
我们家的船可不少,却是要跟他家共建,如今李国丈说一不二,我们却是要吃些亏了。
海边一群妇人看见狄家小姐出来,你推我我推你,推出一个稍微大胆些地妇人,走到门前问:大小姐,作坊今年还要人不?这个却是眼生,紫萱愣了一会点头道:要的,待俺家收拾好了,会在庙前贴告示。
那个妇人不晓得礼数,一边掉头走一边小声抱怨:寻几个雇工做活还要贴告示,难道是官老爷么。
陈绯听见,笑的茶碗都捧不稳,打趣道:你家行事倒直合官府差不多,但有事都是贴告示。
记得上回我哥去你家吃饭,回来合我爹说,说你家厨院外贴着告示,什么冬瓜茄子的,却是怪事。
紫萱笑道:那是菜单,俺家人多,每日吃饭都有几个菜,只能挑一个,为了省事,先写好了叫大家知道,定下挑那个,径到哪个菜那去取,先到先得。
陈绯抚掌道:却是头一回听说,府上到底有些官腔,事事都合别人不一样。
紫萱但笑不语,自家也寻思,别人家做官并不这样,只有她家跟九叔家待底下人极厚,吃穿俱有份例。
似相表叔家跟大舅舅家,待奴仆宽厚都在衣裳这些看得到地地方,论吃住却是比她家差地远了。
从前她只道表叔跟大舅舅有些儿小气。
到琉球这一二年,看李家张家连表叔舅舅家都不如了。
偶然到陈家去,陈家的家人才跟狄家管家在吃穿上差不多。
然陈家多是从前做海盗的兄弟,名份上半兄弟半家人的,却要另当别论。
紫萱越想越觉得爹娘行事不大合时,再想爹娘到对她跟哥哥妹妹的教养,更是与别家不同,忍不住就想去寻哥哥说说。
她在一边走神,陈绯却是想了又想,还是要跟她说知,使了个眼色与站在一边的彩云。
彩云就支使屋里的人去做这个做那个。
陈绯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我这回来,原是有事合你说,张家小姐搬到码头去看铺子了,崔南姝也随她同去。
第二卷 琉球风云 第三十四章 内当家(中)紫萱叹息道:崔小姐实是可怜,愿她有情人终成眷侣。
恰好一个管家过来有事回,她就欠身起来随那管家去了。
陈绯见紫萱非但无醋意,倒像是可怜崔南姝的样子,却是想不通。
她做朋友的道义已尽,紫萱已是不在乎,她自是不会再提。
待紫萱回来,两个说些女孩儿家的闲话,约了改日再聚就辞去。
紫萱因事未完,送她至村口回来。
彩云心中替小姐不值,想去瞧瞧,笑嘻嘻道:张小姐还来瞧过小姐的,小姐得闲当回拜。
不如俺去?紫萱只当听不见,照旧料理事情。
狄家作坊每日要供一餐中饭,从前是杂粮粥管饱,杂粮馍或是杂面饼一人一块。
渔村地方大,自然招的人手也多,想必田地里也要雇人,也要与人家中饭吃的。
紫萱挑了一间院子极大的石屋,叫靠墙建两个能遮风挡雨的棚子。
她又想着雇工可以换班吃饭,桌椅不必多设,在这个厨院里转来转去,想起一样说一样,很有没事找事做的样子。
其实这些事只要合大厨房管事的说一声人家自然料理,她偏要亲自照管。
厨房管事的媳妇子闲在一边,嘴翘得老高。
彩云因小姐转来转去无事忙,晓得她是心中不快,故意要寻事来打发时间,就扯着管事的媳妇子出门来,笑道:嫂子,你没看出来,小姐今日不快活呢。
那媳妇子会意,换了笑脸道:却是俺蠢,就没瞧出来。
只是小姐一会这样。
一会那样……彩云道:你只应着。
回头小姐必使人去问得利嫂子,有旧例可依的,小姐必不会改。
那媳妇子方才放下心来,到前边听小姐吩咐不提。
紫萱累出一身的汗来,已是无事可管。
她看看天,太阳还挂在半空,却是热地狠,想起来问:今日码头那边做活,可送凉茶过去了?彩云跟那媳妇子你看我我看你,这却不是她们的差使。
那媳妇子就道:俺去厨房问问,若是没有,现赶着送去。
看紫萱点头她就先走了。
紫萱还要去看仓库,彩云劝她道:小姐,急不来的,活计总要大家慢慢做,不如咱们在海边走走呀?紫萱正色道:娘吩咐的,不叫俺出二门,不去。
若是无事,家去罢!掉头朝家走。
彩云撞了一个软钉子。
越发确信小姐心里不快活,只笑嘻嘻跟在小姐后边不说话。
家里的管家们,不是跟着小全哥去练拳脚,就是跟着狄来福去修码头。
媳妇子们带着大小丫头在菜园撒菜籽浇水锄草,家中除去后门口有两个管家守着,各处都静悄悄的。
紫萱寻到厨房,也只肥嫂跟几个媳妇子在削土豆皮准备晚上做土豆牛肉盖浇饭,平常女孩子们都聚在这里做针线。
此时一个不见,紫萱就问:女孩儿们呢?肥嫂笑道:都在山顶赛针线呢,还凑了份子做彩头,大小姐上客院找她们去!紫萱本是想去,然想到学堂还没有去瞧,就叫彩云去后门口喊了两个管家来开义学学堂的院门。
借狄家屋子的人家早已搬走,七八间大小屋子都收拾的干干净净。
前年从大花盆里移到院中的两棵梅树已是初绽花朵。
紫萱在花树下站了一会,叹息道:若能在梅树下读一辈子书,安知不是福气。
几个想上学地孩子远远瞧见学堂大门打开。
都跑来瞧,却是两个管家守着门不叫进去,他们不舍得就去,都挤在门口说话。
紫萱听见孩子们的说话声,掉头朝外看,却见四五个穿着旧衣衫的孩子贴着门框也看她。
一个吸着鼻涕的小孩子胆子大些儿。
就高声问:大小姐,学堂真不开了?紫萱摇摇头。
道:俺家打海盗死了许多人,却是开不起了。
你们去别家附学罢。
这几个孩子都像被抽了骨头一般,霎时软了半边。
南山村里,陈家请了先生教,却是不收外人。
李国丈家有一位李老爷教十几个子侄,别人要去是要束修的,只得十几家富人送孩子去上学,穷人却是休想了。
那个小的越想越伤心,蹲在地下不肯走,大声哭起来,喊道:我要上学!我要上学!几个大的劝着劝着,自家也哭了。
若是换了上月,紫萱只怕立是就要喊住人家,叫他们来上学。
然那晚她被家人落下,又遇到那个江玉郎跟明柏哥生了误会。
她已经学会凡事做决定之前功尽弃都要多想想,看见孩子们这样可怜,虽然心酸,却是掉了头朝里走。
从前,明柏哥常常陪她到学堂里转转,明柏哥还总说她毛手毛脚不像个大家闺秀。
紫萱想到此,脚步不由的轻起来,人虽是绕着教室转,心神却不晓得飞到哪里去了。
若不是因为她,就算是明柏哥娶了崔南姝,爹娘也不会叫他分家出去罢。
紫萱越想越难过,总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低着头走到门口,轻声道:锁门罢。
狄小姐,可还记得我?穿着布衣的江玉郎笑嘻嘻站在门口,肩上还扛着一柄锄头,想是才从地里回来。
紫萱见是他,却是吃了一惊。
爹娘都怀疑他跟白莲教有勾结,然悄悄查了几次都不曾查到他在哪里落脚,隔了十几日功夫居然自家送上门来!紫萱想到那晚他曾夹着自己上树,又多亏他拦着自己,才不至于在明柏哥跟崔南姝面前出羞,却是要谢他的。
紫萱微微红了脸,郑重万福:原来是江大哥,那日多谢你助我狄家,家父一直想当面谢你呢。
江玉郎笑道:原是凑巧遇上了。
不当什么。
我方才瞧见许多人在沙滩上打拳,却是眼热。
敢问狄小姐,团练还要人否?紫萱摇头道:这个却不知,江大哥不妨去陈家问问。
她想了一想,又问:江大哥可是在南山村长住?我先搬了来。
江玉郎指着那一片新屋笑道:也要在那边起新屋呢,我们家都要搬来。
等我几个妹子都来了,必合你合得来。
紫萱因他对自己说话亲切地就像明柏哥对她似的,狠是别扭,就将小脸一绷,客气道:远亲不如近邻呢。
俺们自然是要多走动。
那江玉郎极是会看人眼色,看紫萱不肯笑,就笑道:我还赶着去帮七婶锄菜园地草呢,改时得闲来寻你说话。
扛着他那柄锄头大步去了。
待江玉郎走远,彩云才从门后探头,吐舌道:眉眼真像九老爷呢,九老爷文弱些,这个姓江的粗糙些。
小姐,他会不会是四太爷地遗珠啊?狄夫人闲来无事时曾合丫头们说过一个还珠郡主的故事,打那以后狄家的大姐们提到野种都说是遗珠。
江玉郎生的像狄九。
连彩云只见过一面都起了疑心。
事关狄家名声,紫萱微微红了脸道:你休胡说。
他是生的狠像九叔,只是咱们家并无……并无遗珠在外。
或者只是生地像罢了。
俺已是吃了亏了,你休冒失。
彩云替小姐不伏。
冷笑一声道:小姐,明柏少爷其实迂的狠。
夫人总叫大少爷想想明柏少爷的人品。
明柏少爷为何不想想你地人品?你合他这几年相处并无私心,是他先……因两个管家先进门,彩云趁着眼前无人,大胆道:本是兄妹之情。
是他先动了心思。
俺们百般的提点小姐,小姐都不大懂得。
这会子一见你跟男子走的近些,他就吃醋。
上回吃张公子的醒,这回吃这个姓江的醋。
明柏少爷为何不想想你的人品?紫萱涨红了脸道:休要再说了!他对俺动心你们都助他。
俺却不该对他动心,若是俺一直无动于衷,就是再合男人说话,自是无妨。
俺已是想通了。
你以后休提他!说着两行眼泪滚落下来,捂着脸跑进大门里。
彩云抱怨道:明明是明柏少爷想歪了,为何都成了小姐地错。
守门的老汉原是彩云亲戚。
听见彩云抱怨,伸头出来笑骂:你们这群小妮子,都叫夫人惯的没上没下。
谁家女子等闲合男人说话?彩云不伏气道:九叔公,夫人怎么了,俺们怎么了?合男人说话也有错?九叔公伸手想拍她脑袋,半路上缩回来。
笑:可是。
连俺都忘形了。
你到别家去瞧瞧。
男女仆人都不许随间说笑。
笑着说一两句的,照通奸打死赶走地可是不少。
俺们家就没个内外。
也不分个男女!能像什么话!九叔公,彩云不依不饶,问道:俺又没跟人有私情,为何不能说话?九叔公恨铁不成钢,折了根树枝抽她,骂道:就是你们瞎起哄,惯的大小姐连个男女之防都不晓得。
明柏少爷生生气跑了,为何?明明小姐就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俺们家大小姐满地乱跑!无人时多劝劝小姐,休像方才那般合男人说话!彩云跟老头子讲不通,吐舌逃走。
趁着紫萱洗澡不在屋里,她真个合姐姐妹妹们说了。
青玉听了沉思道:不是你提俺们可想不到这个。
肥嫂不是从前在别家做过后来才投来俺家地?俺们问问他。
她们留了个小丫头守门,一窝蜂地跑到厨院,把肥嫂拉到小厅里掩了门问她:肥嫂,你从前是在吴大人家里,他家是怎么样地?肥嫂拉门道:大姐们,锅里蒸着馒头呢,一误就误了几百人吃饭。
别人家地闲话,说他怎地。
彩云冲一个小丫头使眼色,叫她去看火,七八个人把肥嫂围在中间,都软语求她说。
肥嫂不肯,抱着一根大柱子央求:好大姐,哪一家的大姐也不像你们这样顽皮。
老爷夫人都好脾气,宠你们宠的合小姐似地。
休闹了。
彩云道:肥嫂,你既晓得老爷夫人宠俺们,就老实说了呀,吴老爷府上地使女都是怎么样的?肥嫂实在是走不脱,又晓得她们在夫人跟前都得宠,却是不能得罪。
只得松了手笑道:那俺说了你们放俺去做饭?青玉把她按到桌边坐下,笑道:您老说罢,做饭小事,说完了俺们助你做饭。
俺们的手艺都是夫人亲传。
不比你差呢。
肥嫂笑道:是是是。
俺说。
吴府的使女其实比俺家多得多。
不说夫人跟姨太太们房里,只他家七八位小姐,每位小姐都有四个大的近身服侍,八个小的管递东递西来往使唤,还有六个老妈子媳妇子左右不离。
休说陌生男子,就是本家少爷等闲也不得见一面。
六小姐连亲兄弟跟堂兄弟都分不清呢,还闹过一个大笑话儿。
她同胞的九少爷有一回撕坏了一件绸衫,怕奶娘说她,翻过墙来喊六小姐替她补。
六小姐错认了他是七少爷,告到夫人那里去。
九少爷被老爷亲手打了三十板。
差点打死呢。
他们的亲娘三夫人背着吴老爷极是抱怨。
这一席话说的彩云青玉几个都不敢做声。
好半晌青玉才道:这样厉害,却是太过了。
谁家亲姐弟都不叫常见面!肥嫂笑道:大宅门里小姐们没见过男人地实是不少,也不算什么。
倒是咱们家是异数。
只夫人正房院里,也还常有男管家进去回话。
通不似人家家里。
二门以内七尺男童都没得。
彩云笑道:俺们从来没有那些事体,光明磊落的,为何要跟防贼似的防着?肥嫂咂嘴笑道:可是怪,吴府那样防,哪年都有两三个丫头偷人被老爷打的半死卖了的。
倒是咱们家。
看你们这些大姐跟小厮们说说笑笑,通没半点事,也不见做下什么事体来!青玉红了脸道:肥嫂,你怎么说这个?难道世人都是一般,见到青年男女说话,都想到那个事上么?她说罢捂着脸只是害臊。
肥嫂拍大腿道:可不是!别人家不论,就俺们家那些管家们,但看你们合那几个小厮说话,背后说啥的没有?大姐们问俺。
俺就直说了。
休怪俺话说地难听。
彩云回想自己每回有事寻男管家或是小厮们说话,边上确是有人窃笑,她只当人家在一边说话不关她事,就不曾想到这些。
听肥嫂这样说却是呆住了。
青玉几个都是打小在素姐跟前长大,难听地话都没有听过几句,叫肥嫂说的俱都紫涨了面皮。
青玉突然哭出声来。
道:他们怎么会这样!正巧黄山从那霸回来。
到厨房讨水吃,从门缝里看见五颜六色地衣裳。
就猜小姐房里地几个大姐都在。
他想着明柏少爷的事不好直接跟小姐说的,倒不如找彩云转告,就敲门道:彩云姐,俺有事找你说。
彩云用力拉开门,瞪他道:什么事?黄山笑嘻嘻道:俺方才从那霸回来,你要不要听故事?说罢将眼睛在房里一溜,因屋子里都是自己人,他就迈进一步想关门。
几个丫头都喊道:出去出去。
黄山吓的退了一步,那门就贴着他鼻子紧紧地关上了。
黄山摸头道:怪了,姐姐们今日是怎么了?一个木匠进来倒凉茶,不曾见到房里的大姐们,听见黄山说话像是掂记女人,笑道:黄山,想是哪个姐姐爱上你了?你们几个可是有福气,整日跟大姐们哥哥妹妹地,可是合谁亲过嘴了?屋里几个人听见,俱都又羞又气,彩云把牙咬的嘎吱响,就挽袖子要出去。
肥嫂拉住她,轻声道:休恼,不过说笑耍子罢了,你冲出去不是认了。
一群姑娘都气鼓鼓的扑在板壁上偷听。
黄山的声音听得出有些恼,只听他道:武三丁,你不干不净说些什么?那个叫武三丁地木匠道:小子,你从前跟着表少爷算半个主子,人都让你。
如今也不过是平常小厮罢了,怎么?合你说几句笑话都使不得?黄山恨恨的道;这种坏人名声的话岂是笑话。
武三丁,你等着!一阵脚步声后,武三丁小声抱怨道:装样!背着人不晓得捣什么鬼呢,偏要做了表子又来立牌坊。
我呸!彩云忍不住拉开门,提起裙子就踢了他一脚,恼道:你再乱说!一群大姐出来,个个都瞪了他几眼才走。
武三丁不曾想叫这群副小姐们听见,霎时软了半边,扑到肥嫂跟前央求道:好嫂子,俺嘴臭大家都晓得,原不是有心。
你替俺说合说合。
肥嫂瞧不起他为人,用力抽出肥手,骂道:男女授受不亲呢,休叫人说俺合你不清白!啐了他一口自去烧火。
第二卷 琉球风云 第三十五章 内当家(下)因爹娘不在家,跑完步回来,小全哥就去厨房的小饭厅吃饭。
除去冬梅见了他照旧笑嘻嘻说了声:大少爷今儿起的早。
别个使女都只行礼,都不合他说话。
一个如此,小全哥只道小姑娘心里不快活;个个如此,倒好像他得罪了大家。
小全哥摸头想了半日也没想通他昨日不在家怎么就得罪了人。
在桌边待了许久,也不见紫萱跟小妞妞吃早饭。
难道两个妹子齐齐病倒?爹娘不在家呢,小全哥自觉身上担子重了不少,顾不上吃饭,径去内院。
守门的媳妇子看见大少爷跨进门槛,忙笑道出来拦道:大少爷,大小姐立了新规矩,老爷夫人不在家,她带二小姐吃早饭。
你老在外边吃罢,无事不要进这道门。
小全哥愣了半晌,好笑道:这算是个什么?我有事呢,可许俺进门?媳妇子也笑,让他进去就搬了个长板凳将院门横拦起。
小姐吩咐了,但有来回事的,都叫他们到小厅外候着,以后再不许进院门。
这般才是有内有外,不然她们两班守门的每日都提心吊胆,生怕没看住叫小厮溜进小姐院里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
小全哥先进了正房,东西里间的门都虚掩着。
地砖上洒着水,后屋门大开,屏风搬到墙边,屋子里亮堂堂的,后廊下晒着帐子,桌围等物,风一吹就甩来甩去。
却是一个人都无。
小全哥忙至东厢,走到门外就见外间只有紫萱的奶妈跟几个媳妇子在那里做针线。
对面西厢书房有两个小丫头在扫地,想必妹子也不在那里。
他推开侧院门,果然院中的树下摆着一大一小两张桌儿,紫萱跟小妞妞一人守着一张桌儿在那里蹲马步写大字。
看见哥哥进来,小妞妞就弃了笔奔过来。
扑进哥哥怀里笑道:姐姐说教俺站桩呢。
小全哥笑道:她那几招花拳绣腿也就哄哄你罢了。
将小妞妞提到桌边,问紫萱:学堂几日开学?紫萱悬腕已是久了,累得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叫哥哥打断,她头一偏,汗珠滴在纸上,沁出一个印子。
紫萱慢慢将一张纸写完,才道:青玉她们正排班呢,排妥了就开学。
哥哥,你怎么进来的?小全哥道:正是要问你呢。
你又玩什么花样?紫萱垂下眼皮,看着手里的斑竹笔竿,慢慢道:咱们家一向不讲规矩,也要立些规矩才好。
小全哥沉默许久,取了枝笔也在桌边写字。
太阳慢慢升起来。
院子里地小树挡不住大太阳,小妞妞就先受不住晒,道:汗糊在眼里啥都看不见呢。
紫萱放下笔道:我替你把桌子搬到屋里去。
写不完十张没有早饭吃的。
她话还没说完,小全哥跟小妞妞两个的肚子都咕咕的叫起来。
紫萱忍不住笑起来,旋即板住脸说哥哥:哥哥,你都二十了,不当总到妹子屋里来,须知男女有别。
小全哥一本正经应道:是。
言罢拉着小妞妞道:吃饭去,完了再来写。
他们兄妹二人时常说些顽笑话。
然似这般给紫萱钉子碰却是头一回。
紫萱看着哥哥牵着妹子的手嘻嘻哈哈出门,却是愣住了,忍不住问自己:俺又错了?赌气不去吃早饭,将两张桌子搬回屋。
掩了门照旧写字。
小妞妞吃第二碗粥紫萱还不来,小全哥草草喝了一碗粥,问妹子:紫萱今日是怎么了?小妞妞咬着包子笑道:想明柏哥了呗。
小全哥啼笑皆非,在妹子头上轻轻拍了一巴掌,吓她道:休要胡说,这不是好话!他见冬梅抱着一叠干净床单到他院子去了,忙将几样吃食装了个小食盒。
叫小妞妞捎去给紫萱。
他三步并做两步跑回院里。
正好撞见冬梅说话,忙躲到树后。
冬梅算是小全哥房里最大的。
小全哥房里不论小厮还是丫头都伏她。
她跟几个小厮说道:大小姐说了,以后有急事只合二门的嫂子说,不然只等每日议事的时候回罢,再不许进正院一步。
说罢又道:你们几个也不小了,休合小丫头们说说笑笑,没的叫人指着俺们说俺们不规矩。
几个小伙都低声哄笑起来,齐山正色道:冬梅姐说的极是。
老爷夫人待俺们一向宽厚,然一家子几百口人,实是要分个男女内外,你们休要笑,昨日你们偷偷帮黄山揍那个嘴臭地木匠是为何?冬梅板着脸啐道:我呸,下回再有这事,当面摔他大嘴巴子,俺们好好的人,生生叫这起人说坏了。
小全哥原是个聪明的人,听得底下人说几句,就晓得必是有什么闲话传到妹子耳朵里。
这几回团丁操练的日子,每次歇下来,陈大海合他家的家丁说笑,句句都带荤。
想来妹子听到地那些闲话,也不脱男女之事。
这个却是无可奈何。
都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越是防着人家,只怕人家说的越是难听。
妹子立规矩,虽然是叫人难接受,却不失是个好法子。
他已是想通,就笑着从藏身的香蕉树后出来,道:冬梅姐说地是,你们都记住了,以后休要再逗彩虹她们几个耍。
看看来福哥,都学的正经些,不然以后怎么伏众?几个小厮齐声答应,看大少爷还有话跟冬梅姐说的样子,都散开各做各的事去。
冬梅抱着一抱床单笑道:大少爷,你又有什么不能当人说的话了?小全哥笑道:原是有话要问你,她们怎么不理俺了?方才听到你说话,却是猜到些缘故,又不想问了。
冬梅笑道:你不问,婢子也要趁着无人时合你说的。
俺们在船上一二年。
地方小原立不了规矩,到了琉球宅子又没有什么内外,偏老爷夫人又不似从前管的严紧。
你看岛上这几家,就数俺家地最没规矩。
小全哥吐舌道:俺倒没觉得。
不然这样罢,后门空着许多屋舍,俺们再砌一堵高墙,把成房的管家、工匠还有小厮都移到那边去?冬梅笑道:须合老爷说知。
实是这样才好。
一边说一边用脚踢房门。
小全哥指着她笑道:才说人家没规矩,你看看你现在。
冬梅也是笑,将小全哥地床铺就,抱着脏床单道:要是春香姐跟秋香姐有一个在家就好了。
小全哥也是发悉。
家中得用的人都留在中国了,如今实是无人使,无奈道:老家也要留几个稳当些地人。
说起来,琉球虽然偏僻,其实比济南舒心多了。
自打紫萱认了个好师傅。
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旧戚都来求你替他找门路要官儿做。
须知俺们替他张罗,他就是俺狄家人,若是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来。
都是俺狄家替他背黑锅!冬梅应声道:谁家做了官不拉扯自家亲戚。
拉扯多了就是如此。
小全哥道:相家表叔以后只怕还要栽在亲戚手里呢,罢罢罢,且不说他。
冬梅姐,俺去玻璃作坊了,有事那里寻。
他换了身粗布旧衣,系了连袖的围裙出门。
冬梅待他走了,将两间院子都看过。
却是无小厮在内,才喊了几个大小丫头来洒扫,她自家就去寻紫萱,笑道:已是合大少爷说了。
大少爷还说要把管家跟工匠都迁到后门外去呢。
紫萱因边上无人。
掩了门抱住冬梅,悄悄问她:俺没惹哥哥生气?冬梅笑道:大少爷几时跟小姐赌过气,就没有不让着你们姐妹两个的时候。
她是订了亲的人,比别的丫头们更能明白小姐地心意,拉着紫萱到床边坐下,轻声劝她道:紫萱,明柏少爷地心思几年如一日。
照俺看来还是在你身上。
紫萱羞的捂着脸道:不许说不许说。
冬梅笑道:就要说。
她们不懂得,俺却是明白地。
明柏少爷虽然待你极好。
醋劲却是不小。
紫萱扑倒床上,将头脸都埋进被中,停了半晌听不见冬梅接着说,又是放不下,抬起头看她。
冬梅盯着她笑道:他也有错你也有错。
以后出门还是要多带几个人呢。
紫萱含羞点头,冬梅看她应了,就搭讪着道:时候不早了,俺去洗衣裳去,小姐不如带小妞妞出门走走,过几日上学,她又要嚷着闷了。
紫萱就依她,点了几个人,带着小妞妞并几个小丫头出去闲走。
守后门的早得了吩咐,不必小姐说,就分派了四个管家跟着。
狄家地界里原是有个池塘,后来又淘了一回,使大石砌成池子,平常洗衣裳洗床单都在那里。
冬梅将了几件衣裳去洗,恰巧彩云青玉两个在一处,见她来了让出一块地方来,问她:怎么来的这样迟?冬梅笑道:趁着无人劝了大小姐几句,瞧她倒像是明白了些。
彩云很是安慰地松了一口气,笑道:却是多谢你,俺劝她多了,她就不听俺劝。
难为夫人想着法子躲出去这几日,到底劝转回来,只是便宜了表少爷!青玉抿着嘴儿笑道:正好看看表少爷的心性,好不好还两说。
难道我们小姐上赶着要嫁他?三个人一齐笑起来,齐齐的挽起袖子洗衣裳。
明柏正苦恼,自从对门张家地屋舍建好,张小姐带着崔南姝搬来住。
每日清早崔小姐都要送饭过来,虽然每回都叫得利嫂子拦下。
然每日这样也不是办法,却是要想个好法子叫她知难而退才好。
第二卷 琉球风云 第三十六章 佳人原有意(上)吉永夫人自从改嫁了崔四老爷,张崔两家的事多是她做主。
若是依着崔四爷,南姝生的最美,正好送与好色的新尚王。
然吉永夫人不肯道:你这几个侄女都合我们有深仇大恨呢,新尚王难道不晓得你亲生女儿生的不如她?要安你我的心,也只有纳咱们女儿为侧妃,若是纳了南姝那妮子,你晚上睡得着否?崔四爷从前在家不过打理家务,论高瞻远瞩实不如吉永夫人,叫她几句话就熄了再讨好新尚王的心。
他跟吉永夫人勾搭,夺取了兄长的家业,就不能再指望高丽崔家旁枝有援手,这几个侄女送不得贵人,实是有些烫手。
吉永夫人原是打着吞下崔家产业的心思,自家做了崔夫人还怕不稳妥,就想在崔家小姐中挑一个同儿子成亲。
几位崔小姐里固然南姝生的最美,然她缠着狄家表少爷情愿为奴为妾,却做不得她张家媳妇。
不只做不得,还要防着她。
是以张家的铺子重建好,她就赶着打发满子去看铺子,就叫把南姝捎上,临行前吩咐南姝:你除了嫁狄家那个穷小子再无第二条路可走,你陪满子去看铺子却是天赐良机。
须知男人怕缠,只要你一味倒贴上去,就不怕他不落入你手,到时夫唱妇随,何等美满。
崔南姝满面通红,嘴上不言语,实是把她的话听了进去。
吉永夫人又指点满子,道:你不是我亲生,如今我改嫁崔氏管不得张家事,越发不好管你,你的婚事只看你造化罢,只要你们两情相许。
都依得你。
大母唆使她自家找男人自是没安的好心,满子有苦说不出,只得应了低头辞出,收拾衣箱,跟踌躇满志的崔南姝搬到那霸。
新年过后,几大岛的土人华人都惧怕海盗再来,相继移到琉球本岛来。
那有些门路的土人自是去首里,华人都去南山村,无门无路地只能在那霸安身。
新尚王在那霸驻了一枝五百人的土兵,虽然比不得首里、南山村。
比无依无靠的外岛却是要好得多。
新尚王怕他们各自占岛为王,自然巴不得这些人住到大岛。
所以那霸重又热闹起来,每日运石头运木料砖瓦的船络纡不绝。
张家的杂货铺子一开张生意就极好,何况守店的有几个是倭女,穿着露脖颈的衫儿站在门口迎客。
极是养眼,男人们就是无事也要去瞧瞧。
满子守在后堂极少出来。
南姝头几日穿着素净高丽长衫在海边走来走去,想引明柏寻她说话。
谁知明柏不曾来。
反叫一个醉汉追了半条街,从那以后也就杜门不出,只每日清早或是无人时出来,(奇*书*网.整*理*提*供)在门外托腮静坐,看着对门狄家铺子发呆,巷子里有人走动她就避去。
不多几日大家都晓得杂货铺子里的高丽姑娘爱羡住在狄家铺子里的表少爷。
有好事者去南山村打听旧事,此事狄家原是吩咐了不许家人乱说。
却是打听不出什么。
人都是一般的性儿,越是遮着挡着越是觉得有什么,是以传说一发而不可收拾。
紫萱接二连三使人来问得利嫂子话,又送了明柏常使地木工家活来。
紫萱虽然无私。
明柏心中却是五味杂陈,一恨自己当时看见陌生男子跟紫萱说话就乱了方寸,二恨自己当时不该对崔南姝心软。
如今他虽是从狄家搬出来,狄希陈夫妇不必说待他还是照旧。
小全哥跟紫萱都前后捎东西来,还是照旧把他当哥哥看。
他寻思了这些天,对紫萱的心还是照旧,对常常在他眼前晃的南姝就能视若无物。
这日早晨。
他将剖开的木料摆在院中晒。
因得利在房中扫地。
他就将木匠家伙搬到院中来,把一只大树桩摆在小桌上转来转去的看。
比划着估量要做个什么。
得利嫂子出门洗衣裳,只将院门虚掩。
恰巧崔南姝看见,她就大着胆子推门进来,倚着门看明柏。
院中原有一株桃花,正是初绽地时候,满院春光。
明柏就在花树下做活,全神贯注的神情最是动人。
崔南姝回想初见他,他就是这般出神地看着狄家小姐,自己就被他打动。
想到狄小姐横在她两个中间,她心中酸苦,轻轻走到明柏身边,唤他:明柏哥,你为什么不理我?明柏吃了一惊,他不肯再跟崔南姝说话,皱着眉喊:得利嫂子!狄得利应了一声出来,看见又是崔南姝,抱怨道:崔姑娘,我们少爷被你害的还不够?走呀,休再来歪缠。
狄得利撵崔南姝不如他媳妇利索,南姝绕过他拉住明柏地胳膊,楚楚可怜道:明柏哥,狄夫人都说了,你的婚事你自家做主,你还怕什么?明柏皱眉道:崔小姐,我的婚事合你没干系,你请回罢。
崔南姝瞪大眼睛,笑道:怎么合我没干系?我要嫁你呀。
说着又掉下泪来,道:我爹娘活着时,不许我嫁你原是实,如今我爹娘都不在了,我合你一般,你情我愿有什么?明柏合她说不通,用力挣扎。
崔南姝不肯放手,好好一件布衫的袖子生生被她拉裂。
明柏大窘,站起来让开两步,正色道:崔小姐还请自重,你不要脸,俺还要脸呢。
狄得利送客。
掉头回屋,将屋门紧紧拴上。
崔南姝呆呆的抓着袖子,泪痕满面道:我哪里不好么?狄得利轻轻拉那只袖子,她回过神来,抓紧了不肯放,厉声道:你们狄家还是不肯放过他么?狄得利恼了,道:崔小姐,实是您老不肯放过我家少爷!推开门喊:张家的,你们家的南姝小姐又来闹来了。
张家两个倭女不肯管崔南姝地事,只妆听不见。
狄得利大声道:不来架走她,俺使大扫帚赶啦!一边说一边寻了只大扫把,挥舞着吓崔南姝。
崔南姝不肯合粗人计较,将断袖揣在怀里,一边掉泪一边出来。
狄得利毫不客气,等不及在她身后关院门。
明柏听见关门声方才放心,开了门出来,抱怨道:怎么会如此?狄得利笑道:少爷先种的因,后来才有这苦果。
明柏又好气又好笑,待要问个究竟,狄得利已是一边念佛,一边回去扫地,只留一个背对着他。
明柏重回去抱着木桩子,取了刀比划,就合木桩子说:这般死缠烂打,就是生的合天仙似的,也不如你讨俺喜欢呢。
不知不觉中,手中地刻刀就着木桩上原来的疙瘩形状挑了十几下,挑出来一个酷肖紫萱的人像。
明柏心中一动,这个树桩正好与紫萱做一个妆盒。
他本来就是爱木匠活的,旋取了小锯来锯。
忙了一日,到下午做出一个树桩形状的妆盒来,别的不论,只那个盒盖上,有紫萱的小像,还有一丛花叶,还有一只小马从花叶中探出头来,都活灵活现地,极是招人爱。
只是还有些粗糙,还当细细雕琢。
陈大海来时,就看见明柏坐在花树下使木炭磨妆盒,玉郎花枝相对,端地是一副好风景。
想到方才他进门时,崔家那个南姝眼巴巴看着他,陈大海也是摇头。
陈大公子合他赌钱吃酒时,好不抱怨严明柏抢了他的女人。
这世上换了哪个男人,遇到这样地美貌女人倒贴,不先收了房就是傻子。
谁家没有一两个妾?偏生他抵死不从,越是不从,姑娘们反越爱他,越发的叫男人眼红他。
陈大海掉头再看孤零零坐在门边的崔南姝,娇怯怯的很有几分招人怜爱。
可惜佳人有意的不是他!陈大海微微泛酸,道:明柏兄,你好狠的心!明柏看是他,停手笑道:大海哥,你得闲呢。
陈大海将手中的麻袋轻轻放在地下,笑道:你托我寻的东西寻来了,须得做个好妆盒谢我。
明柏忙丢下盒盖去翻麻袋,袋中放着许多贝壳,还有几枝艳红的珊瑚,正是他想要的。
喜的他拱手做揖谢道:多谢多谢,必要做个好妆盒谢你呢。
陈大海不嫌脏,将那个沾了炭灰的盒盖拿起来瞧,大姆指正巧按在小像的头边。
明柏看见,忙抢过来道:这个不行。
俺拼个好花样的与你。
陈大海本来没有留心,叫他这样一说,再看盒盖却像是个女人的小像,也就不言语。
想了想,道:有个事说与你听。
你也晓得李大少对那位崔小姐有意。
明柏苦笑道:对那位有意的也不只李大少一个呢。
陈大海点头道:你只小心些,休吃了亏。
他看明柏若有所思,就不细说,打了个哈哈道:我明日来取谢礼!明柏笑骂道:明日来你将去自己上漆,半个月!崔南姝隔墙听见明柏笑语,却是心酸,珠泪一串一串滚落。
满子收衣裳时看她贴着木板墙发呆流泪,猜想她必是在偷看狄家,轻声劝她:罢了呀。
昨日来求亲的胡公子,我瞧着倒好。
你看着好你嫁他!崔南姝恼道:我只爱明柏哥一个,叫我嫁别人死都不能!第二卷 琉球风云 第三十七章 佳人原有意(下)她二人说话时南姝常如刺猬,满子怜她父母俱亡,并不跟她计较,收了衣裳自去房中不提。
人家不合她吵,南姝也觉得无趣。
她从板墙缝中看外边无人,照旧又到门首去,心中只认定有狄家人做梗明柏哥才不理她,却是恨极了狄家。
明柏原是打算出来走走的,才推开门就见崔南姝似尊门神站在对面,恼得他用力将门合上,闷闷的回转。
太阳将要落山,卧房里黑觑觑的,明柏走到房门口,听见厨房里滋滋啦啦油锅炒菜的声音,重又走到院中。
深蓝的天空上有星子闪烁,几朵云好像银子打就,又白又亮。
云后一轮弯月还来不及撒下银辉,院中昏沉沉的只见厨房只有火光。
狄家这个时候想必点灯了,道边想必挤满了读书的管家。
明柏想到从前都是大家聚在一处读书,有时想一人独处都不能,如今他却嫌一个人太寂寞,反倒想念起从前的热闹来。
狄得利举着一盏油灯慢行到他房里去,一转眼卧房里跳出两团温暖的黄光。
几片桃花在风中飞舞,若是紫萱在此,必要拍着巴掌说可以入画了吧。
自己无功名无身家,难得狄家视他如子侄,也肯将紫萱许他。
偏生撞见一个崔南姝对他有意,这般死缠烂打,却是不该给她好脸色,此时后悔却是迟了。
明柏靠柱上,想到紫萱从来都是憨憨的,那晚只怕是自己想多了,深觉对不起她。
狄得利举着油灯出来,喊道:少爷,替你备洗澡水呀?明柏忙回房取衣。
一阵风吹过,窗外的花儿落的越发多了。
书桌前的灯光跳了一下。
亮了一亮又暗下去。
明柏取了竹剪取灯罩剪去,就取了本卷子来读。
此时心境不同,一样的句子却读出不一样地滋味来。
小时候,娘亲坐在灯边纺纱织布到夜夜,总叫他在灯边写大字儿。
那时节他们母子说起父亲,说到将来他会抬着轿子来接他们母子到任上去,都是满怀期待。
却没想到爹爹居然弃了母亲另娶富家小姐。
明柏想到母亲听说林大人另娶妻时不肯相信的神情,轻轻喊了一声娘,泪水夺眶而出。
又是一阵风吹过,得利隔着窗子喊:少爷。
洗澡呀。
明柏怕他看见,忙擦去眼泪,笑应道:就来呢。
狄家待他真个如子侄一般,纵是他犯了错不好再在狄家居住,依旧照顾得他无微不至。
明柏突然想见见紫萱跟小全哥。
忙忙的洗过澡吃饭,问狄得利讨了一个灯笼道:俺有事要去寻陈世兄说话,过两个时辰回来。
狄得利应了。
送他至巷口,看着他向南山村方向去了,晓得他是想看看狄家,也不理论。
明柏走到一半,忽觉腹痛,恰好不远处的村外有个茅厕,遂一路狂奔进去掩门。
那个茅厕的门却只有半截。
狄家的招牌玻璃灯笼明晃晃插在门框上,差不多就是合人家说狄家人在这呢。
明柏也是头一回在外如厕,实是害臊,索性吹熄了灯笼。
将灯笼藏在门后。
他如此这般不久两个人哼着小曲儿进来,明柏隔着七八岁远都嗅得到一阵酒气。
厕中漆黑,那两个人只站在门口方便,一个道:真是晦气,老子输的一干二净。
听说狄老爷坐了船去宫北岛耍,狄家没有人呢,咱们去探探?另一个啐他:就是得手。
叫大爷晓得了就是个死。
还不如去张家。
他家无人,咱们行事何等容易。
大爷跟他家不对付。
晓得了也就骂两声。
头一个道:不好,我瞧岛上最有钱还是狄家,狄举人夫妇不在家,想必房中无人,咱们摸进去翻翻箱柜,做一票大的去投马三娘,强如在岛上种地呢。
那人叫他说动,拍大腿道:也罢,做得一票,胜过穷死!哗啦啦一阵水响,两个勾肩搭背出门。
明柏听见他们提到狄家就屏住了气息,还好这两个说了几句话就出去,并没有察觉里边有人。
他心急如焚,赶着要去狄家报信,忙忙的追了几步,想到灯笼,回身取来。
再出门正好看见几个人提着灯笼在前边走,也是朝南山村方向去,嘴里不停的说狄家、张家。
明柏猜测他们是找了帮手,越发地着忙。
还好这群人心中想着做贼,就不肯走大道,转过弯顺着小道走到海滩去了。
明柏就将灯笼挂在一棵树上,拉起衣襟迈开大步,在沙道上飞跑起来。
从前狄希陈跟素姐要他们几个每日早起跑圈,跑了几年功夫总算没有白费。
明柏跑起来虽然比紫萱慢一点,然比那几个人快了许多,他顺着大道跑到南山村,再绕到狄家后门,已是将那几个人甩开里把路。
开门。
明柏只叫得一声,后门就被打开。
原来这一日轮到黄山守门,听见表少爷喊门,忙忙的开门放他进来。
明柏钻进来就将大门合上,问:小全哥呢,我有要事寻他。
黄山道:想是在屋里看书,表少爷,俺带你去寻他。
明柏急道:来不及了,你们先守好门,我去寻他。
一口气爬到半山,径奔小全哥的院子。
正房里灯火通明,一群青年管家聚在一处看书。
小全哥独据一张书桌,正看什么看的出神。
明柏喘着气进来,众人都吃了一惊,个个都盯着他看。
小全哥看明柏很是着急的样子,顾不得还在跟他赌气,拉着他到一边问:怎么?可是那霸有事?明柏急道:是咱家。
俺晚上打算去寻……去寻陈大海说话儿,半道上去解手,听见几个人说要来咱家偷东西!他们走地小道,此时想必就在门外了。
谁人这般大胆!屋里的小厮们都忍耐不住,纷纷怒道:咱们去把这几个人捆来!明柏跟小全哥齐声喝:不可,此事来当从长计较。
小全哥安抚大家道:这个时辰俺们家都还没有睡。
他们必是要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动手。
明柏也道:实是要等人都睡来去翻正房,只是小妞妞还住东厢呢。
还有……还有紫萱,明柏不好意思提到她,却是将后半截话吞进肚内。
小全哥想到妹子院子里那群姑娘,也是头痛,为难道:她们最是烦神。
咱们多派人手各处巡查罢,叫他们无处下手也就罢了。
明柏无奈道:也只得先这样。
然过日子没有千日防贼地。
却是想个好法子了结了才好。
他已是分出去单过,自觉不能多说,小全哥已是知道,就不肯再留。
偏要回那霸去。
小全哥留不住他,只得使了两个管家送他从前门走。
果然明柏才走一会,彩云跟青玉就送宵夜来,进了屋先不说话,两个人四只眼晴只忙着到处打量。
小全哥好笑道:有话直说呀。
明柏哥有事来,说完又是走了。
倒是你们两个不当值也到处乱跑,难道狄家不讲规矩了么?说得她两个涨会了脸。
放下食盒就走。
这一夜加派了人手巡夜,却是无事。
第二日清早起来,小全哥四处察看,查到学堂里发现墙上有两个脚印,地下还有几十粒白沙,显见得昨夜贼人就是想从此处翻进狄家。
可惜狄家在防备的甚紧,想来他们又打原道翻走了。
小全哥细想了半日。
明柏哥地话里好像有话,只是碍着当时人多不好说,却是还要问个明白。
他将管家们的执事安排妥当,就去问紫萱:昨夜明柏哥来。
说得几句话又走了,俺要去寻他,你可有话要捎?紫萱愣了一会,慢慢道:俺这里还有几双鞋,你与俺捎去呀。
还有家里新做的豆腐,你捎几块去呀。
小全哥不晓得妹子为何要捎豆腐,只得由着她翻出一个细竹篾编的提篮。
使干荷叶包了几块老豆腐。
又一个装了几双鞋的小包袱,将出来交与华山。
小全哥因他地两个小厮对明柏都有些不敬的样子。
就不肯带他两个去。
另喊了黄山随行。
他主仆二人两匹马走的极快,到那霸时晨雾还不曾散去,街上行人寥寥。
张家的新铺面门口,站着一个白衣飘飘地佳人。
小全哥先当是张公子,走近了些才发现是崔小姐,就狠是不快,小声合黄山说:高丽人家恁般不讲规矩呢。
一个小姐也不晓得避着些,像是什么话。
黄山对横了一眼崔小姐地侧脸,恼道:休理她。
给她半分颜色,她就当你拜倒在她裙下呢。
俺表少爷吃的亏还少么。
他两个在门前下马。
崔南姝自是瞧见,只当狄大少爷是来为他妹子做说客,生怕他说动明柏哥回狄家,忙追上来道:狄大少爷。
奴有话说。
小全哥转过身来,冷眼瞧她,道:说。
崔南姝涨红了脸道:奴对明柏哥一往情深,明柏哥对奴也是一般,只是碍着狄小姐……早晨的风吹过来,小全哥跟黄山齐齐打了个冷颤,若不是他跟明柏一起长大,晓得明柏哥的为人,只怕就把崔小姐的话当了真。
狄小姐有父母,有好兄长。
崔南姝大胆道:她又有嫁妆,不愁寻不到好夫婿,请她成全明柏哥合我罢。
小全哥本想说她:那日情愿为奴为妾地不是你?怎么今日倒要叫我妹子成全你?然这些话在口边滚来滚去就不好说出口。
没地他一个大男人跟个傻姑娘在大街上说这个。
他想了一想,笑道:从来婚姻之事,讲地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倒是头一回见自家为自家做媒地呢。
崔小姐这般于礼不合,恕难从命!崔小姐地泪珠儿似断线的珠串,一滴一滴掉在沙地上。
然小全哥对她并无怜惜之情,扭头便去,却是看不见她楚楚可怜的样子。
黄山叫门。
明柏亲自来开,第一眼就看见笑嘻嘻的小全哥,第二眼就看见隔着两匹马掉泪的崔南姝。
他极是无奈。
偏又不好意思跟小全哥解释什么,让他二人二马进来,就拴上院门,苦笑道:你怎么来了?小全哥道:俺们早上查看,果真找到翻墙地痕迹,只是明柏哥你说地话半藏半露的,俺想着家里人多,索性来问问你。
明柏就将昨夜他听见的说话一字不错说给小全哥听,落后道:他们一口一个大爷,又要去投海盗。
俺猜是陈家的败类,只是不曾捉到伸出来地手,倒不好合陈家说。
小全哥本是想跟陈大海说的,听了明柏的话,犹豫道:这么着。
陈大人最是护短呢,就是捉住了,送回去也是个麻烦。
他家本来就是干那行的,若是不罚,咱们倒损了脸面,若是罚了,他家那些人都要恨咱,横竖俺家都吃亏。
正说话间,外边却是有人敲门。
狄得利去开。
心中只当是崔小姐,正攒着气要喊张家人呢,却见眼前站着的就是张家小姐。
满子提着一个包袱笑道:上回承狄夫人使郎中去我家瞧病人,正好做了些点心。
就请狄公子捎去。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狄得利只得让她进来。
小全哥也只得把正经事放下,谢过了她,问候阿慧道:这几日都不见令兄呢,想是在忙?满子微笑道:家兄去了倭国,这几日天气好,想是就要回来了。
一双眼睛笑成弯弯地月牙。
对小全哥狠是依恋。
小全哥低着头不吭声。
满子察觉,红着脸告辞出去。
狄得利才关上门。
小全哥就跳起来恼道:粘粘答答的,好像俺对她有意一般!明柏很能体会他地心情,拍着他地肩道:你还罢了,这位张小姐最多也不过如此了,不似那位崔小姐,死命的纠缠。
俺一无家世二无钱财,连功名都无,她倒是看上俺什么了?小全哥突然笑起来,问:你看上俺妹子什么了?明柏涨红了脸,小全哥问得他措手不及。
要问他看上紫萱什么了,他却是真说不上来,只晓得跟紫萱在一处,心里最快活。
就是紫萱跟他使使小性子赌赌气,他心里也是甜地。
想了一想,他道:小全哥,俺有话去寻那位崔小姐说,你替俺压阵如何?小全哥大乐,赶着就去替他开门。
此时对门门首却是站着两个人,崔小姐眼泪汪汪,娇弱的好似被雨淋过的梨花,张小姐却是微笑恬静,原本眉眼生地平常,叫苦巴巴的崔小姐倒衬出几分好看来。
小全哥暗自摇头,可惜这位张小姐投错了胎。
若是生他家,实是比紫萱要像大家闺秀。
明柏走到崔南姝跟前,道:崔小姐,方才你跟俺兄弟说的那些话,其实俺都听见了。
承崔小姐青目,然我严家有不得纳妾的家训,更是休提什么通房了。
崔南姝脸色煞白,盯着明柏道:我生得比狄小姐美貌十倍,你敢说你心里没有装我?明柏正色道:崔小姐初青目,小生就觉得小姐是错爱了。
崔小姐行事有些差池,小生也都忍了。
然小生心中地方极小,也只装得一个人。
纵是崔小姐比天仙还要美一百倍,小生也装不下了。
还是请崔小姐放过小生罢。
他拱手行礼,看崔南姝只是哭,无奈道:或者小生说的还不明白,崔小姐,婚姻之事总要你情我愿,我既然不愿意,你又何必强求?小全哥听的大乐,拍明柏的肩道:明柏哥,就不曾见过你说过这些爽快地话。
崔南姝呆了一会,泣道:果然不是为着狄家缘故?明柏道:自然跟狄家无干。
崔南姝咬牙道:原来是我表错情,你放心,我不会再寻你。
说罢掉头而去。
满子看了小全哥一眼,鞠了一躬道:我去看着她。
忙忙的追了去。
明柏将心里话说出,就觉得搬开心头的大石,感慨道:俺从前做事,总怕得罪人,如今却是想明白了,越是怕得罪人,越是容易得罪人呢。
小全哥想了一想,笑道:这话俺娘常说俺爹。
明柏拉着他回家,笑道:走,咱们说正事要紧。
小全哥急着回去跟妹子通消息,笑道:我已无事,赶着家去呢。
黄山,你又在门后偷听?快去,把小姐捎来的豆腐交给表少爷。
豆腐?明柏将豆腐捧在手里,就想到狄希陈两口子平常说笑打趣,素姐常说地一句:你行事这般软弱,还不如买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
他捧着豆腐,揣测紫萱心意,不住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