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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琉球风云 第九章 船来了(下)

2025-03-30 08:24:20

陈老蛟坐在厅里吃茶,看见狄希陈慢悠悠进来,笑容也掩饰不住焦急,腾地站起来道:怎么办?狄希陈笑道:我正要寻你呢,实话说与你听,他们在我家码头抢走不少坛好酒,都是下了料的,我打算让管家去倭国卖些货物,好打探消息。

陈老蛟只当他家下的是毒药,咧开大嘴乐道:这敢情好,只要倭国谁家出了事,就合谁家脱不了干系。

狄希陈微笑道:只是哑药,就是不医,过几十日也能自愈,不过是借此寻些线索罢了。

你家大海不是追去了么,怕什么?陈老蛟叫狄希陈不紧不慢几句话说的心也定下来,笑道:咱们两家聚起来也有三四百人,再抢他们几只船,如何?南山村里几大户,张家跟崔家都有嫌疑不能指望,李家又是跟崔家交好的,平常又滑头,也不能指望。

陈老蛟如今但有事只寻狄家。

狄希陈看陈老蛟不脱海盗习气,却是好笑,道:我家人口早都安顿好了,只守在八字楼上,进可攻退可守,倒是不妨,想必你家也是。

只是村中那些人,待如何?陈老蛟要打要杀在行,叫他和村中那些人打交道,却是不成,皱着眉头半日也想不出好主意来。

狄希陈道:咱们练团练,各家出一丁,每日早辰聚在一处练半个时辰。

我家有现成地教头可以教些棍棒。

把大家组织起来,但有事,妇孺们都躲藏起来,男人们出头,如何?陈老蛟道:若是这般。

码头倒不急着先建,却是要先建个大石堡。

怎奈人心不齐?不论这一回是不是倭人来袭,咱们只束手不理。

各自坚守,他们自然寻上来求助。

****狄希陈站起来,看着窗外,感叹道:若是那夜大家都肯出头,就是再多一百人也能全歼,哪里会死上百人呢。

陈老蛟点头道:不是我吹。

这要是在我们闽地,随他哪个村子不是齐心协力一起打强盗,偏生这里的人都不讲义气,实是要多死几人才晓得厉害。

他二人约定改日再议,陈老蛟就赶着回家去约束家人孩子。

狄希陈送他到大门,看看村中那一片瓦砾连连叹气。

村中已有不少人家知道消息,正呼儿唤女要去别处暂避,看到狄举人背着双手站在三层台阶上,那脸板得跟左右两边的大石狮子似的。

男人面上都有些挂不住,讪讪的劝妻子快走。

狄希陈想到明柏去了那霸,就叫备马也去港口瞧瞧去。

黄村长那边地山上,他们也砌了有围墙,或可抵挡,然人心不齐。

有拿着菜刀站在山脚下的。

有拿着棍棒守着自家大门的。

李家早紧闭大门,一群管家守在墙后,却是不放外人进去。

黄村长却是心寒,他持着一柄钢刀出来叫大家休要四散,却是无人肯听。

黄村长无法,只得先去三家村。

三家村里。

崔家只有家仆。

还有一个瑟瑟发抖地四老爷守着。

崔老爷在首里买了间小院,却是全家搬去暂避。

张家人口少。

一群倭仆正赶着车要去北岛庄上。

陈家却是严阵以侍,墙后枪棍林立。

黄村长远远看见这样的情形,叹口气又寻到狄家去。

狄家却似无事一般,大门依旧洞开,守门老头子坐在门槛上懒洋洋晒太阳,看见黄村长持着刀来,站起来行礼道:我们老爷去了港口,黄老爹要是不放心,也去那霸看看去。

强人一时半伙也不见得上岸。

狄家有渔船十几只,有事狄举人必是要去码头照应的。

黄村长从前也是个胆气壮的人,将心一横,问狄家借了匹马追了去。

他翻过几道小山梁,只只船上都挂有尚字的大旗,哪里是倭人来。

却是中山王去中国朝贡的船回来了。

却是虚惊一场!黄村长又好气又好笑,提着菜刀回狄家还马不提。

那霸一改早前地凄凉,热闹非凡。

一群一群的青衣小吏从船上下来,飞奔到首里去。

赶着猪羊出去避祸的人家又赶着猪羊回来,一路猪哼哼羊咩咩、鸡乱飞猫乱跳,人人脸上都是大难得免的欢喜神情。

狄希陈站在码头上,一眼就看见有在外边打转的船里,有两只船上挂着狄家的旗子,却不晓得是谁来了,他心里又是欢喜又是紧张。

明柏看狄希陈的手微微发抖,劝道:姨父,必是哪个想你们来瞧你们来了,若是狄家有事,不会只来这几船。

尚王的船先靠的岸,别家地船都排在外边,有那想家心切的早放下小舢板荡上岸回家去。

狄家船上也放下一只空船来。

明柏先跳上去,第一句就问:谁来了?九老爷!九老爷来了。

摇橹的管家眉眼里都是笑,冲狄希陈做个揖,道:大老爷跟二老爷也在船上,五老爷莫怕,中国无事。

狄希陈听得狄九来了,大乐,跳下船道:快些儿。

小船似箭一般离岸而去。

到得大船,狄大,狄二并狄九都在。

老兄弟几个数年不见,极是亲热。

明柏就被家人请去看运来的东西如何处理。

舱中无外人,小九笑眯眯道:五哥,我们来陪你过年。

且别先乐,还有大事呢。

狄希陈扬眉道:你不说我也晓得,你们是想迁人口到台湾去,是也不是狄大冲小九伸大姆指,道:小九神猜,果然你五哥跟你情投意合呢。

小九笑道:五哥猜的不全对,其实已是迁了上万人过去了,如今大哥二哥全家都在那边。

若不是迫不得已,中国人最讲究的是落叶归根,打死不肯离故土地。

狄希陈不由盯着狄大狄二发愣。

狄大苦笑道:相家却是发达的狠了,咱们如何能劝得?那张家杨家行事太过,将来必没有好下场的。

说罢了合狄二相对哎声叹气,看神情还是不舍故土。

狄希陈晓得必是小九搞鬼,不然他两个必不肯搬的,因道:咱家都搬了来?小九道:山东的家业都与你处置了,咱几家合伙买下六十顷祭田,建了个大祠堂,还有小翅膀,都请薛二舅老爷帮着照着呢。

薛二舅娶的是巧姐是狄希陈地妹子,他们算得半个狄家人,却是托对了人。

狄希陈放心,笑道:台湾情形如何?小九笑道:我们只说是到南洋种甘蔗,在海上转个大圈子,从台湾东边上岸,横竖这些人也不晓得是在哪里。

台湾可是比琉球大多了,五哥,不如搬到台湾去住罢。

狄希陈看了小九一眼,微笑道:你当晓得我为何在琉球地,退一步不如进一步,是也不是?小九笑道:咱们只搬家,不撤退。

就是搬到台湾去也还要数年。

方才我听说南山村被倭人抢了,是也不是?此时就是五哥要走我也不让的,这不是叫倭人赶跑地么。

他两个说话,狄大狄二听着,又像是听明白了,又像是听不明白,都道:咱们这回来原是想瞧瞧琉球可能长住,若是有个退路,就在台湾放手大干如何?狄希陈道:尚王不是很有眼力,又实是穷。

若是想寻此为退路,只怕还要动一动呢。

我看岛上几家都不大安份,不如以静制动罢,或者可以见机行事。

低声把打算建团练的事说了。

狄大狄二还没有反应过来,狄九已是拍着桌子大笑,道:小全哥可是要受累。

狄希陈哭笑不得,看了一眼狄九,叹息道:你呢?那曹家可还烦心?小九正色道:我们两口子极是恩爱,你弟媳妇替你添了三个侄儿了。

狄大狄二都哄笑起来。

因正事完了,他们要看狄家新居,就坐了小划子上岸。

尚王已是亲自来接船,看着一车一车的绫罗绸缎流水般运到王宫去,笑的合不拢嘴。

他身边几个王族也都改穿了中国衣裳,围着一个七品服色的中国官员不晓得说些什么。

狄希陈带着狄九几个远远绕过,因他们好奇看那边,小声道:过年尚王有祭祀的,等你们到王宫去就晓得了,还不如咱们的大户人家呢。

第二卷 琉球风云 第十章 蝴蝶随春去(上)许是为了补偿之前的虚惊一场,到狄家铺子买酒的人家格外的多,有些人等不及狄家送酒去,径到南山村来买酒,俱是几坛几坛朝家里搬,浑是把前事忘记。

狄希陈带大兄弟三在他家庄里转了一圈,把他们安顿在小全哥院里住。

小全哥跟明柏就把九老爷拉他们屋里去了。

是日一家团聚吃了一夜的酒。

第二日清早狄大狄二还在酣睡,小全哥已是拉着九叔,要带他去钓鱼,明柏自是跟从。

紫萱数年不见九叔,也是有许多话要说。

四个太阳还不曾出来就出门去了,闪得小妞妞早饭时找不到哥哥姐姐,又找不到九叔,只是哭。

素姐晓得她新交了几个好朋友,尤其是后门闻老太家的两个孙子小宝合小静,一个九岁,一个六岁,跟她最是相得。

就道:你九叔捎了几箱子玩具与你,不如娘陪你挑几样送你的朋友,好不好?小妞妞叫娘牵着手去挑玩具,就把九叔忘了。

在箱子里挑来拣去,素姐替她挑了木头做的大刀跟长枪各两柄送小宝兄弟两个。

小妞妞自家在腰间拴了一柄木头大刀,就扛着四样礼物去见小朋友,还不要青玉送她。

素姐打发走走了女儿,再去找儿女们,却是一个都寻不着,寻到小全哥院里,狄五已是合狄大狄二又喝上了,她退回来亲手炒了几个下酒菜送去,自去料理家务不提。

且说小全哥三个借着九叔的名头偷闲。

上了船小全呵陪着九叔说闲话,明柏因紫萱在一边,他就寻了根鱼竿走到甲板上钓鱼。

紫萱陪九叔坐了一会,总觉得不自在。

只说看日出,转了一圈转到明柏身后看他。

因有客来。

****明柏穿了件绿绸地岁寒三友花样的新长衫,黑还是照旧,然收拾的极是清爽,直挺挺地站在甲板上,好似一竿青竹。

紫萱安安静静在他身后站了许久。

很想合他说句话,又怕他不理自己,总是不敢开明柏也猜紫萱站在他身后,他怕紫萱恼他,却是不敢扭头。

两个都没有说话,此时无声音胜有声。

千般滋味在心头。

明柏每回想先开口,想到素姐说他对紫萱太过迁就,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在紫萱,从来都是明柏哥千依百顺,只有她不理他。

如今明柏涨了脾气,她反没了主意,站在海风中,只觉得寒风刺骨。

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明柏心中一抖,弃了鱼竿掉头道:外头风大,快回舱里去。

紫萱咬着嘴唇,冷冷地道:你穿的也不多。

扭头进舱,两颊烧的飞红。

小全哥只说妹子叫风吹着了,笑问:外头风大?狄九轻轻敲敲桌子,打断他道:接着说。

首里还有几家有钱人?紫萱走到角落里,搬个骨牌凳坐定,闷闷的不肯答话。

过得一会,明柏带着一阵冷风进来,忙忙的吩咐小厮黄山:煮姜汤来。

话才落音一个接一个地打喷嚏。

紫萱也随着他打起喷嚏里来,两个此起彼伏。

还要抽空看对方一眼。

偏偏哪一个都不肯开口说话。

小全哥心中纳闷,他们前几日还说话。

不知为何昨日又恼了,打死不肯说话,这一回看着倒像是明柏赌气似的,只见妹子赔着小心看他。

虽然一个是兄弟,一个是妹子,然他打小叫素姐教的,是男人必要让着女人些,所以那心就偏着妹子些,袖里一块帕子掏出来递到紫萱跟前,道:还是穿少了呢,快擦擦。

平常递帕子的总是明柏,今日换了小全哥递,明柏很是不自在。

他扭捏了一会,吸着鼻子到后舱去了。

他一走,紫萱就有些撑不住,又是恼又是羞,眼泪巴答巴答掉到地板上,化成一团一团的湿印子。

小全哥于情一字全是雾里看花,踌躇了一会拨腿去问明柏缘故。

狄九微笑道:傻孩子,可是跟明柏赌气,合九叔说说。

紫萱越发觉得委屈,抽泣起来,道:俺害臊,不是真不想合他说话。

他就是不先跟俺说话。

他呀他呀,是哪个?小全哥?狄九假装挽袖子要揍人,佯骂:臭小子长大了,只会欺负妹子,且抽他几十鞭!紫萱急得跺脚,她本不是温婉的性子,直来直去惯了地人,一急之下,就将昨日的事倒出来了,道:是明柏哥,他不理人也罢了,昨日俺在草亭子那边遇到张公子,在一块说了几句话,他巴巴的跑来,拉着俺就跑,倒像俺跟张公子有什么似的,到家又不问俺。

她罗里罗嗦说了一堆,俱是小儿女的情事,却是找对了人。

明柏的心思小全哥全然猜不着,狄九却是尽知。

明柏这个孩子虽然说是外侄,倒是当着半子养的,狄家上上下下都礼遇。

可是终不脱寄人篱下的意思。

明柏又是个有心地,打小合紫萱处的极好,自家心中也有数将来紫萱必是配给他,所以坦然的很。

可是紫萱害臊不理他,他若是低声下气去哄转,自家又觉得没骨气,只有不理紫萱一条路走得。

狄九看着紫萱越哭越伤心,小声问她:那张公子可是对你有意?紫萱摇头,拭泪道:他为何要对俺有意?谁不晓得俺将来是要嫁明柏哥的?那你乐不乐意嫁明柏?狄九看门外好像有青衫衣角一闪,就推了她一把。

紫萱涨红着脸道:怕是明柏哥不乐意。

低着头小声嘀咕:女孩儿从来是出嫁从爹娘,俺的亲事俺娘说了算。

狄九心中大乐,笑道:你从小最不喜欢人家说你不如男儿,如今倒懂得三从四德了,却是好事呢。

既然如此,嫁谁不是嫁,且听你娘的就是,为何明柏不理你,你又恼成这样?紫萱捂着脸跺脚不依,狄九已是乐呵呵出门,把躲在外边的明柏推进舱里去,揪着窃笑地小全哥道:还有你呢,你的亲事待如何?拉着他到后舱。

小全哥无所谓的学紫萱说话: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我说话的地方。

狄九却是愣住了,看了小全哥半日,觉得侄儿神情不似做伪,叹了口气道:你爹娘必是随你心意的,你自家也要上船已行至一个小岛,琉球海水本极清,隐隐可见水下珊瑚礁里游鱼戏水,狄九趴在船舷上看的得趣,轻声笑道:你爹娘狠是会挑好地方呢,台湾虽然比这里舒服,却无这等美景。

叫人忍不住想跳下去呢。

一轮红日跳出海面,波光闪耀,他两个脸上也有一道一道地亮纹,小全哥长长吐气,笑道:我最爱曹操地《观沧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狄九朗声诵毕,指着天空的海鸟笑道:它们活地最是自在。

小全哥看惯了这些,看着远处那霸港口的大船都变成小点,一列渔船出港,他指着那列渔船道:九叔,我们家的船队出海了,今日要是捞得海参来,晚上叫妹子做红闷海参吃。

狄九很是好奇打渔,笑道:横竖无事,咱们也跟过去瞧瞧,你瞧船工们都有些着忙呢。

这只船本是陈大海夺来的倭国船,比狄家自造的渔船大着一倍,船工们有一半是渔民,眼看着伙伴们出海有收获,他们却要陪着老爷少爷闲逛,眼中都有不耐之意。

狄九看穿,顺手推了一下,小全哥会意,就叫跟去。

船工们快活起来,升起大帆追过去。

泊在港口的两只狄家船远远瞧见,也追上来凑热闹。

十数只船尽数朝东边海洋深入去了。

却是狄家运气,他们的船离开那霸一个多时辰。

倭国方向来了七八只装满了船工的大船,到得港口杀上去,砍死十几个琉球官吏,居然在土兵来之前,抢了尚王两只大船并崔家张家共三只大船走。

尚王得知,船上的货物还有大半不曾搬下船,连都被抢去,气得中了风。

那日只说港口人多,陈家跟狄家的人手都回家歇息去了,崔家跟张家主人还不曾回村,三船货物里有一半是尚王的,一半是他们自家夹带的,却是吃了个极大的亏。

第二卷 琉球风云 第十一章 蝴蝶随春去(下)各家收到消息赶到港口,已是大船一去不复返,此地空余破码头。

港口的许多人家都是木房,在乱中被点了火,靠码头近的地方烧得乱七八糟。

尚王上一回想借倭人之手削弱南山村,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一回倭人再来,陈家合狄家点了人手慢吞吞去追,哪里追得上?到天黑小全哥他们上岸,齐齐对着七窍冒烟的那霸发愣。

狄希陈在栈桥处候了大半日,见他家船回来,亲自登上船点数,数清不少一个人才放心。

留了人手看船,才带着兄弟儿女家去。

道上已有不少人拖儿抱女,顶着细软包袱去投奔亲戚。

小全哥跟明柏头一回亲眼见到庶民流离失所,心中惨然,都不肯说话。

狄希陈见了也觉得于心不忍,一路叹气。

这样的情形紫萱却是那一年围城时见惯了的,她跟狄九都不觉得怎么样。

走到一座小山梁,狄九回头看看那霸,再看看建在半山的首里王宫,笑道:这两处隔的真不算远,不过几百小贼,怎么堂堂一个土王偏治不住人家?紫萱笑道:尚王爱财。

一年一贡呢,将些不值钱的物件贡去,再把今上赐下的绸缎运到倭国去换米面。

这一回倭国人怕尚王累着,先来取罢了。

她看爹爹瞪她,吐了吐舌头,移过两步,挨着明柏站定。

明柏心里好似沾了桃毛,手足都无处安置。

狄希陈看到她两个这样,就道:早些家去,他们得了这个大甜头,只怕差三差五就要来一回。

团练的事还要抓紧。

他们赶着到家,天色将晚,南山村里陆续点灯,以村外的庙里为最,灯火通明,青烟袅袅。

许多人在那里烧香磕头,求满天神佛保佑。

黄村长已是在狄家门口等的久了,看见狄举人回来忙接上来,问:那霸情形如何?狄希陈道:陈大人的侄儿追去了,只怕要过几日才得消息,首里如何?黄村长苦笑摇头,道:好些人家都要搬到咱们村住,劝都劝不住。

这有钱的人家多了,下回人家来只抢南山村呢。

狄希陈虎着脸站了一会。

道:俺合陈大人商量办团练,过两日做法事咱们再说。

黄老爹不如到舍下吃钟酒,歇歇罢。

黄村长自是乐从,因他算是个客,狄家索性把陈大人请来做陪,在前厅摆了吃一看三的大席面,虽然没有金玉器皿。

然木石酒具极是雅致,糖狮糖仙都是家人自制,活灵活现的,比黄村长从前在泉州大酒楼看过的还要精致。

这也是狄家头一回认真摆排场请客。

一桌四十八碟细果子先摆上来,连瓜子仁都能摆出花儿。

看得黄陈两个目瞪口呆。

狄九犹说没下筷处,拈了几个松子慢慢磕着,只与小全哥明柏闲话。

说他在扬州养了一班小戏,又说薛三舅老爷养了两班女戏,全养成了大人们的姨太太。

狄大狄二两个都是老实人,看狄九合卖假药似地、一真捎十假的胡吹,倒不好说他,只跟狄希陈相对劝酒。

黄村长跟陈老蛟其实都没见过大世面,没吃几杯就被狄九侃得晕乎乎分不清东南西北。

明柏跟小全哥两个小伙儿都是暗笑,你丢我一眼。

我悄悄踩你一脚,相互提醒你多跟着九叔学着点。

到酒过三巡,后边厨子捧着水晶肘子上来献割,站在陈老蛟跟前许久,陈老蛟也不晓得放赏钱。

狄希陈猜他是真不懂得,挥手叫他下去罢了。

黄村长也不懂这个。

犹道:府上对家人一向宽厚。

却是过宽了。

陈老蛟点头,狄希陈苦笑。

狄大举杯寻狄二吃酒。

狄九看着明柏微微一笑:明柏。

你去后边瞧瞧,就说九叔要吃锅贴,问大小姐什么时候送上来。

明柏借着这个机会退席,想到白日里听到紫萱跟九叔说的那些话,却是越想越喜欢,嘴角忍不住挂上笑来,转过八字楼上台阶,只觉得春风拂面,一时兴起跳台阶耍。

偏生紫萱牵着小妞妞的手到厨院去,正好看着明柏蹲成个大蛤蟆一样在跳。

小妞妞就忘了男女有别,挣脱了姐姐的手,也跳着下去,欢喜道:明柏哥,俺两个比比谁跳的高!明柏还不曾抬头,就闻到紫萱常使的蔷薇露的香气,他心里一阵比一阵软,满面微笑道:宝龄,九叔要吃你姐姐煎的锅贴呢。

紫萱心头暗喜,也借着小妞妞说话,轻轻哼了一声道:小妞妞,借九叔地光,咱们煎锅贴去,你爱吃羊肉的是不是?爱吃羊肉的分明是明柏。

小妞妞看了看明柏,又看了看紫萱,指着天上的繁星道:今天晚上的月亮好圆呀。

紫萱啐她,她咯咯笑着先跑进厨院去了。

去了小妞妞,紫萱就不肯合明柏说话,低着头扭手指,只是微笑。

明柏也是一样,只愿这台阶长长久久能走一万年,偏生只几步就走完了。

明柏在院子门口站了一会,看着紫萱嗳了一声。

紫萱含羞带怯看了他一眼,只是笑。

明柏忘了想说什么,跺跺脚,突然道:月亮是很圆呀。

猫着腰一边笑一边跑走了。

紫萱靠在院门上笑了一会,想忍住笑进去,越是想忍着偏越是忍不住。

到了屋里连烧火的老妈子都看出小姐今日十分快活。

紫萱拌馅时也笑,捏剂子时也笑,包锅贴时还在笑,只是她自家不觉得,待第一锅锅贴浇上混了水的油盖上盖子,她才摸着脸,暗自道:怪事,脸怎么这样酸法?想了想又觉得害羞,幸好无人看她,缩了头害了一会羞又要笑。

还好锅里滋滋滋响成一片,揭了锅盖白气腾腾,她怕火大了锅贴都焦了出丑,收了心做活不提。

小妞妞牵着素姐地衣角,看母亲摆菜盘。

素姐就教她如何配菜。

小妞妞突然问:小宝今日请俺吃中饭,只得一个煮鸡蛋,为何他家那样穷,我家这样有钱?素姐愣住了,好半响才道:从前咱们家也是穷的,如今的家业是爹跟娘辛苦挣来的呢。

搂着小妞妞到一边坐定,问她:你知道什么叫穷,什么叫富?小妞妞想了一想,道:俺家叫富,小宝家叫穷,俺有穿不完的衣裳,他过年连新衣都无。

后门地渔民都算是狄家家仆,过年每家都与了够一家人做新衣的青蓝布,不致于做不起衣裳。

素姐听了小妞妞的话紧皱眉头,很是想不通。

因几个大管家都在外边守船守港口,素姐急切间找不到人来问,把小妞妞交给小露珠,就冲紫萱招手:陪娘出去走走。

紫萱早觉得心里发热,横竖锅贴就要出锅,就交给青玉,洗了手扶着母亲出来,在门口站定,素姐轻声道:你陪我到后门去转转。

紫萱方才也听见小妞妞说话,晓得母亲是想去闻老太家瞧瞧,就扶着她转到后门。

后门几个管家带着十来个小小厮守着,看见主母跟大小姐过来,都不晓得何故。

素姐等他们行过了礼,挑了两个老实地跟着,开了东边侧门出来。

狄家东边侧门外有十几二十栋屋子,当初建屋的时候,只在门外空出一亩大一块空地,所有房子都是绕着这块空地建的,石屋的墙都是加厚,窗口都开的又高又小。

几十栋石屋乱七八糟排在一处,看着处处是路,其实只得一条道儿出入。

初建的时候紫萱觉得有趣,每日过来转,也曾送过妹子到闻家去寻小宝几个耍,是以借着人家窗口那一点点明来灭不不定的灯光,引着母亲到闻家门外。

她正要敲门,叫素姐拦住了。

素姐做了个听的手势,示意女儿听他家人说话。

紫萱不大好意思,看看左右人家都关着门,拉母亲贴到两屋之间地窄弄里,这里开着小窗,因窗开在一人多高的地方,里边看不到外边,外边要偷听却不怕被发现。

素姐没想到女儿偷听的业务这样熟炼,狠狠瞪了她一眼。

恰好屋里传来说话声,母女两个都静心细听。

第二卷 琉球风云 第十二章 宗教的妙处(上)屋里仿佛是母女两个争吵,还夹着儿媳妇劝和。

紫萱听了半日才听明白,原来闻家老太为保儿子跟女婿平安,许了愿要替庙里的天后娘娘做霞帔,擅自把狄家赏的布都拿去换了一匹红绸缎。

她女儿翠兰要替孩子做新衣,翻了许久翻出绸缎来,就替侄儿小宝跟自己的儿子小静一人裁了一件小衫。

老太太自是不依,儿媳妇却是知道婆婆拿了全家做衣的布去换绸缎,当时不好说什么,心里也是偏着小姑子的。

素姐明白原委,一言不发回来,睡前跟狄希陈抱怨:宁肯自己家里人不吃不穿,也要敬菩萨,难怪女儿跟儿媳妇都合她吵。

狄希陈笑道:老太太想些什么你还能不明白?其实也是为了家里人好,只是方法不对。

素姐笑道:你就听不得人家抱怨婆婆,我也不过有感而发罢了。

这个庙香火盛了,只怕就有和尚尼姑要来趁生活。

狄希陈笑道:你儿子昨日被人请去吃酒,就是为这个事呢。

长公主的公子亲自荐了两个姑子来,令郎已是许下替她们盖三间屋,明日就动土。

素姐愣了好一会,苦笑道:我倒忘了,儿子比我们信鬼神的。

就与他建就是了。

倒是九弟说的,咱们搬台湾去不好么?省得在这里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狄希陈想了想,道:你从前历史学的比我好,你记得台湾是什么时候开发的?当初又是什么样一个情形?素姐想了又想,叹气道:书上没说,只是倭寇差不多就是这几十年的事。

狄希陈道:咱们是穿来的,照理说历史是因为我们改变了。

可是你看,大的都没变。

差不多还是那样子。

正德皇帝还是那德行,估计还是掉水里淹死的。

台湾只怕还不如琉球安全呢。

倭寇怕什么,咱们家也算是铜墙铁壁了,倒是九弟跟大哥二哥。

说是陪咱们过年,还是打发他们走罢,万一再来偷一回船,可是走不成了。

素姐推他,笑道:你净挑不吉利的想。

倭人抢了咱们,只怕也能去台湾抢他们。

还是要小心些的好,你说了算。

狄希陈就把脱了的长衫重穿上,踩着两只千层底地布鞋取了个手灯,道:我去找九弟说说。

素姐也披衣送他。

轻声道:小心看脚下。

狄希陈在她脸上轻轻咬了两下,笑着出来。

琉球人极少养狗,多的是猫。

只狄家来时带了十几只狗看家护院,晚上就放出来,在各条夹道里跑的正欢。

此时院外的台阶上还有十来个人坐在石灯边看书,狄家规矩读书时见到主人不必行礼。

狄希陈看着这些用功的管家们,赞许的点点头。

爬了几十级台阶到儿子院里。

他走进院子没几步,就听见正房里一片笑闹声,好像是狄二吃醉发酒疯在唱小曲儿,小全哥跟狄九并几个小厮都在那屋里热闹,哄笑声老远就能听见。

西厢点着灯。

十几本时文选集整整齐齐竖在窗台上。

窗上印着一个人影,不必走近了瞧也知道是明柏,只是姿势有些古怪。

狄希陈从窗格眼里看进去。

原来明柏屁股底下并无板凳,正蹲着马步在练字。

案上也无纸墨,只有一张木板一小盆清水。

他在木板上写写画画,清水转眼渗到板里去,却是看不清他在写什么。

狄希陈轻轻咳了一声,喊道:明柏?明柏忙弃笔笑迎出来,道:姨父,俺这里有现成的茶。

倒一碗你老吃?就在五连柜上的五更鸡里取出茶壶,倒了一大碗还烫手的浓茶送上来。

狄希陈捧着茶碗笑道:你这是做什么?明柏笑道:新来地王教头教了俺们这个法子,说是蹲马步写字画画儿,最少要蹲半年,再跟他学七十二路大圣拳,必能无敌。

等闲一二十个人不得的近身。

他说完了。

狄希陈大乐。

明柏自家也忍不住笑道:虽然不见得是真的,却是好玩。

所以我闲来无事试一试。

狄希陈笑道:琉球不太平了,将来还有的折腾呢,有一技傍身自然是好事。

我跟你娘只嫌你们两个太秀才气了。

若似陈家那个大海似的倒好了。

明柏想到那位陈大海公子,粗中有细,细中带粗,看着像个二百五,其实也是个极聪明的人,忍不住笑道:大海哥说要教我们打拳呢,总叫让小全哥拜他叔叔做师父。

狄希陈笑道:习武你们年纪却是大了,陈大人几位公子都无寿,可见陈家功夫还不足以防身。

他只略点一点,猜明柏晓得他话里意思,就掉转话头道:紫萱说你如今八股文写的狠好了,将几篇与我看看。

明柏附翻出一本自己订地油竹纸本子双手递上来,不大好意思道:题目都是俺们自个拟的。

狄希陈突然想到崔家的造纸作坊,因道:崔家听说造的纸不少,你明日使个人去问问,若是价钱合适,买些回来咱们自己印几本书玩。

明柏就取了笔在个小本上记下,又问:初八做法事,只怕村里人家都要去,还要先打发两个人去,多备些茶水点心。

狄希陈点头道:要趁那一日商量团练的事呢。

去地人只怕不少。

明柏笑道:那样,只备茶水瓜子罢。

狄希陈低头看明柏的破题,心里却是乱成一团麻,他只说在南洋转了一圈又在琉球住了一年,两个孩子必是死了做官的心了。

可是这厚厚一迭子八股文放在手里,分明是两颗想做官地心哪。

他将册子翻了又翻,搁在案上笑道:你的文章自然是极好的,只是科举么,到底是看各人福气,强求不来。

明柏点点头,笑道:有时候觉得似九叔那样,做个富贵闲人也是极好,只是……我想为我娘讨个封诰。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狄希陈看着眼前这个明朝少年很是无奈,自家那个一样是原装正版的明朝儿子必定也是一门心思想着做官光宗耀祖,他很是后悔当初去成都任上没把儿子一起带走。

现在小全哥跟紫萱比起来,就不只是迂腐多了。

灯坐上的大蜡烛结了一个大灯花,屋里一会明一会暗。

趁着明柏找竹剪的机会,狄希陈把八股文放下来,背着手走到门黄山想是出来小解,看见主人上来请安,笑道:老爷,二老爷方才唱曲儿呢。

现在是九老爷在唱。

狄希陈笑着招呼道:明柏,走,听你九叔唱曲儿去。

就先进了正屋。

这里平常是明柏跟小全哥两个当书房用的,中间明间摆着方桌板凳,大爱围坐在方桌边,狄九正自己敲着拍子唱曲儿,看见狄希陈进来,微笑示意。

狄希陈跟素姐穿越到明朝也有二十年,别地都适应的不错,只有看戏听曲这几样敬而远之。

小全哥让了爹爹坐,拉明柏搬了两张凳坐到一边,小声说悄悄话,想来方才小全哥也是顾着叔叔伯伯们的面子凑趣而已,不是真心爱唱曲儿。

明柏最是细心,看狄希陈仿佛有心事,猜他是有事来寻狄九说话,借着狄九换气时敬九叔茶。

狄希陈就趁着这个空档道:倭人抢了船去,得了这样大的好处,只怕过几日还会再来。

就是不来,尚王问我借船倒不好合他说不,大哥二哥回去也要早做准备,不只要防倭国人,就是我朝官兵并洋鬼子,也要防着些。

狄大狄二都不肯就走,狄九想了一会,点头道:五哥说的极是,大哥、二哥,咱们回去罢,咱在台湾建个大寨子,五哥若是住不稳琉球搬来就是。

狄希陈又道:上回你带来的女孩子们,都带到走。

明日搬食水上船,你们就走罢。

从来狄家事体都是狄五跟狄九商量,狄大狄二一来年纪大了没有称王称霸地雄心壮志,二来狄家只有狄五做过官最有本事,他才是狄家有实无名地族长,都依他吩咐。

第二日早上狄家备了一桌丰盛的早饭,一家老小聚在一处吃了个团圆饭,太阳才到白马山顶就送他们走,连带狄家上回买来地几十个女孩儿并二三十年纪小的小厮,这近百人并随身行节,也把两只大船装的半满。

小全哥跟明柏送了大半日的水路,坐着自家渔船回来,遥遥看见陈大海坐在栈桥边的一块大石上发呆。

港口少了几只大船,极是显眼,想必这一回陈大海是无功而返。

小全哥心肠软些,就道:咱们去劝劝他罢。

明柏拉着他的手道:休去,他这是等俺们呢,俺们只到铺子里去,你看他追不追来。

第二卷 琉球风云 第十三章 宗教的妙处(中)狄家铺子里的货物被抢走了小半,还有大半都交狄九带走。

狄得利正带着几个人在扫院子,看见小主人来,接上来道:陈家少爷使人捎话,说有事要说。

小全哥看了一眼明柏,明柏微笑点头。

他就道:大海哥在外边,你去请他来。

先叫得利嫂子备几样点心。

过得一会,得利媳妇送上一只大盒,里边装着萝卜糕、松糕、梅花糕并方片糕,笑道:家家都说要搬到南山村去呢,少爷,已是有几家来问,俺们渔村那些空屋可租?小全哥笑道:租,怎么不租!叫他们去寻来福哥。

明柏想了想,道:我瞧着那霸烧了也有几十家,只怕屋子不够住。

大过年的,不如咱们把学堂也让出来,也不叫收钱,叫他们拿工抵,如何?小全哥笑道:既然是拿工抵,都出工罢,一个铁钱不要他们的就是。

得利嫂子,你且等会。

他喊住了媳妇子,跟明柏两个头凑着头商议,来租狄家房的,一个月只要一个工,男须十日wωw奇Qìsuu書com网,女须十五日,替狄家做活。

这个价钱实是便宜。

毕竟琉球地方肯雇人做活的并不多,就是真要租钱,也不过去海里捞些鱼虾做抵,比不得做工来得划算。

小全哥决定了,就写了封书信,叫狄得利捎回去给父亲。

他两个吃上些点心,静候陈大海来。

陈大海昨日率部追击,果然叫他追上贼船,却是几位世叔打头,虽然也有倭人在里边,大半都是世交,叙了旧才晓得是倭人请他们来打劫的。

讲定了劫来的货物与倭国人平分。

船归他们。

因晓得岛上无人,也不曾认真逃,走了不远正闹分赃,就叫陈大海追上来。

既然是自己人,看陈老蛟面上还要与他一分做彩头。

陈大海因被抢的船都是崔家与张家的,也不乐意替他们讨,只道:如今我家住在琉球。

岛上都是中国人呢,还望各位叔叔给我陈家面子,来歇歇不妨,休与岛上人为难。

陈家追来的船也有数只,船上人壮刀亮,除去陈家的青壮还有狄家的管家,俱是强壮汉子,一个个都不像软脚虾,一位世叔就道:这一回原是受人之托。

咱们烧也烧了,抢也抢了,大家劳累一场,也要几个酒钱。

东西是断不能退。

陈大海笑道:抢那高丽人和琉球尚王,原是大好事,我中国人替他们出头做什么。

只是岛上中国人,都是大明一脉。

原是无处可去才到琉球的,倒叫叔叔们烧了几十家。

叔叔,这世上没有一辈子顺风顺水的事体,难保将来叔叔们不到我琉球来歇个脚,添些食水。

又何必搅得人家见了你们就逃?这话是站在海盗们一边替他们着想。

听地人虽然觉得叫个小伙儿说不大快活,然多条退路自然是好,都应了下一回不再抢琉球的中国人。

陈大海不肯要那份彩头退。

笑问:那起倭人跟岛上的倭人是亲?岛上倭人只得张家一家,陈家跟狄家都猜这事与张家有干系,既然有机会,自然是要问的。

因他分文不取,人也不瞒他,就有一个笑道:没有家鬼引不来外贼。

是哪个你们也猜得到。

上回被抢了几只船,想来也是你做的?倒是出息了。

陈大海拱手笑道:找我们算帐,还要劳动各位世叔出手。

是他们不济事。

叔叔们,他们少了船,那尚王的船狠是咬手,不如换了他们的货物省心。

几个老海盗送他出来。

陈大海因追来的只有狄陈两家人,陈家人自是不妨事,狄家人却非同小可。

所以磨到天过午才到那霸。

只说歇一歇添上食水还要去追,却是要跟狄家讨主意。

又不好就回南山村,只有苦等小全哥跟明柏两个。

明柏原比小全哥心细,猜他必是有为难事,所以不肯就让小全哥找他。

果然等到点了灯,陈大海才摸黑过来。

得利嫂子热了一大壶加话梅的黄酒,已是倒了热气腾腾地三大杯摆在他跟前。

陈大海满饮一大杯,又夹了一筷木耳炒鸡蛋,一边嚼一边苦笑道:寻到了。

都是熟人,已是合他们说定了以后不抢中国人。

所以货物合船我通没要回来。

小全哥跟明柏相对看了一眼,两个站起来做揖,谢他道:俺们狄家谢谢你。

陈大海拉他两个坐下,笑道:也不过这么一说罢了,若是狄家有钱无人,只怕还是要来抢的。

谢我做什么。

谁家拳头大,他们就卖谁家面子。

明柏最会看人眼色,就晓得陈家在岛上装知府,跟那群人有了交易怕狄家人漏底,所以来寻他们说话也要瞒着人,因道:随你去的管家都是极忠心的,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他们极是晓得。

后日初八,陈兄转一圈,初七晚上回来就使得。

陈大海笑了一笑,一人敬了一杯酒,连灯也不要自去了。

明柏跟小全哥收拾了家去,一夜无话。

第二日是初七,早起就有港口的人家来问租房事体,狄希陈觉得儿子的主意不坏,就叫个几个管家管这事,自家背着手在大门口看小厮们搬桌椅。

因明日是腊八,狄家又得了确信海盗不会再来,自是要杀猪杀羊杀牛,那去池塘挑水的管家娘子们来来回回都没得歇。

素姐其实很是怜惜闻家地女儿跟儿媳妇,因小妞妞无事,就道:娘有个差使,交与你办好不好?小妞妞不晓得是什么事,只要与她事做,她觉得自己像大人了就喜欢,跳来跳去的喊:好。

素姐道:明日要煮腊八粥,又要供佛,俺家少几个数豆子念佛的人,你去问问小宝娘可有空闲,若是得闲,数了豆子。

俺们谢他些什么。

小妞妞乐的拍掌道:就谢他们些豆子,好不好?昨日俺到他家耍,小宝娘拿赤豆糊给俺吃。

可是小宝都没得吃。

紫萱摸摸她的头,笑骂:家里什么没有,你偏到人家家去蹭饭吃!你也晓得不好意思?就向母亲讨差使,道:娘,俺去合他们说罢,叫小妞妞说,只怕人家当她孩子不懂事强要来地,不肯受呢。

素姐点头,紫萱就叫各样豆子都装了二三升。

一共也有两石,叫两个力大的媳妇子挑着,自家拉着小妞妞的手到后边去。

狄家这些渔民自到了琉球,有饭吃有衣穿有屋住,比从前日子好过多了。

虽然是依附狄家过活,然日子过地比李保长他们自由身也差不多。

是以男人们都出海去了,妇女们都在屋前空地补渔网。

做新衣。

看见狄家两位小姐来,粗人只招呼一声:大小姐,二小姐。

紫萱微笑点头,到了闻家门口,闻老太就当后边两个担子是小妞妞强要来送他们的。

一迭声骂小宝野到哪里去。

紫萱笑道:闻老太,俺家今日极忙,因俺妹子常到你家耍。

说您老空闲多,所以明日送到庙里煮粥地豆子托你老人家念佛,如何?若是别的事体,老太太必要推辞,听得是念豆佛,这是替人家积福,也替自己积福的好事,她忙应承下来。

搬出板凳,使袖子揩灰尘请紫萱坐。

紫萱笑道:小妞妞在这里念,既然是替俺们做活,中午叫人送饭来。

小妞妞,你要吃什么?小妞妞本是想要鸡鸭鱼肉,却怕姐姐说她。

含着手指头不敢说。

紫萱笑道:今日杀牛。

做你最爱吃的土豆牛肉盖浇饭,好不好?摸摸凑到小妞妞身边的小静的头。

赞他:生地好相貌,过了年都到俺们家学来念书。

又吩咐小妞妞:老实念佛。

叫两个管家娘子连担子都放下了去。

闻老太礼佛最诚,洗净了手又去涮大团匾,把在后院补鱼网的小宝娘跟翠兰都喊了来,叫她们洗手数豆子。

翠兰正想抱怨,叫嫂子使了个眼色,看到小妞妞冲她们甜蜜蜜的笑,就把抱怨地话吞了回去,笑问小妞妞:今日不是偷跑出来的?你小宝哥跟几个大哥哥去海边摸蟹去了,中午炒蟹与你吃好不好?小妞妞扭头道:俺姐说中午吃土豆牛肉盖浇饭。

在场的都不晓得什么叫土豆牛肉盖浇饭。

闻老太听得牛肉两个字,就念声阿弥陀佛,道:罪过罪过,不能吃荤,还是吃粥罢。

小妞妞,你跟小静去耍,跟你家管家说声,休叫送饭来,咱们女人中午不吃饭地。

她这里话不曾说完,小妞妞地使女青叶已是提着一个食盒寻来。

青叶只得十一岁,当初挑她,原是因她生得好,又会带小妞妞耍。

如今她长大了些,大丫头也常有执事与她。

青叶寻着小妞妞,笑道:大小姐怕你淘气,叫俺来送点心,吩咐你不许乱跑。

青叶将食盒里的物件取出来,却是一尊小小观音像,并一个小香炉合几大束香,笑对闻老太道:叫念佛地时候点上,就与你家供,可好?闻老太早就想请位菩萨回家,从前衣食不周时只有想想。

到了琉球虽然生活一日好过一日,这些物件却不似从前好买。

狄家若是送别地东西来,她必不会受的。

这个精致观音,白瓷佛衣,脚踩绘金线的莲台,手中净瓶柳枝都活灵活现,落到了她眼里九头牛都拨不出来,当即接过来供到供桌上。

老太太亲手香炉里倒了些柴灰,点了一根香磕了几个头。

青叶早已挽着袖子跟小宝娘站在一处念佛数豆了。

闻老太担心自家几个人念不完,要去请同村的几个妇人来。

翠兰看娘走远了,就问青叶:你是家生子儿还是买来的?青叶笑道:俺是家生子儿,俺爹娘跟哥哥嫂嫂都在山东老家呢。

翠兰因他一团孩子气,说话又和气,很是可怜她小小年纪跟爹娘分开,还问:那你想不想家?到了琉球,可是一辈子都回不去了呢。

青叶笑道:俺们家每年都有船来回,说不定明年俺爹娘就来了呢。

翠兰再问她山东情形,她就不肯说,低着头念佛数豆子。

过了一会,小妞妞耐不住。

说要解手,她就带着小妞妞跟小静去毛厕。

小妞妞又要去海边耍,青叶原是个大孩子,天性还是爱耍地,大小姐只叫她看着小二姐,她就随着二小姐去海边了。

待她们走了,小宝娘就道:翠姑,你问人家那些做什么?人家大户人家规矩多,哪里能随口乱说?翠兰叹气道:你妹夫你又不是不晓得。

最近狠是爱赌,所以我想着到狄家去寻个活做,原是想合她亲近的意思。

小宝娘也叹气,道:你哥不也是,人家有事,出钱出力大方的很,到小宝头上连几尺布都舍不得。

她扶着腰歇了一会。

叹气道:这一个都三个月了,若是个男地还好,若是个姑娘,只有丢了。

哪里备得起嫁妆?翠兰笑道:是个姑娘,与我做媳妇。

小宝娘点头道:也只得如此。

咱们两个换亲还罢了。

翠兰看老娘带着一群老太太过来,推嫂子道:你去烧水去,我在这里找个花狐哨。

一会去寻你补鱼网。

小宝娘放下豆子,到观音像跟前看了看,拜了几拜祝道:观音娘娘,保佑小宝爹跟小静爹出入平安。

到后边烧了一大锅开水,取大壶盛了送到前边来。

翠兰就跟着嫂子出来。

看一群老太太站的笔挺,眼皮都不搭一下念佛数豆子,两个不由自主都屏声静气出来。

过了一会,又有几个老太寻来。

闻家一片念佛声,极是虔诚。

到了中午紫萱记着送饭的事,使了个管家先来看,说是闻家挤了十几个老太太,小妞妞却是在海边疯耍。

紫萱打量送荤不好,就叫烧了一大桶青菜香菇烧豆腐并两大桶饭送去。

平常渔民们一日两餐都是稀粥。

极少吃干的。

纵有,也是杂粮。

何尝见过这样白花花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好饭食。

闻老太并不是个小气地,晓得狄家是怕她吃亏才送饭来,就道:这些饭咱们几个也吃不完,不如到观音娘娘跟前磕了头,咱们大家平分了菩萨的福泽罢。

老太太们都似后世吃了盖中钙似的,一个一个跑得飞快,家去取大玻璃盆来。

闻老太也不是迂人,先舀了一大盆饭,小半盆菜藏起,招呼媳妇女儿道:把孩子们地饭留出来。

小宝娘跟翠兰都觉得好笑,慢吞吞道:叫孩子们回来吃呀。

翠兰就去喊孩子们。

小宝娘估计量一下,取了一大一小两个葫芦瓢笑道:大的舀饭,小的舀菜,俱是两下,想是还能多出些来,俺们煮成菜粥大家吃,好不好?闻老太笑道:还是你会过日子,就是这般好。

老太太们分了菜饭,推说在观音娘娘跟前吃不恭,将了家去,过得一会回来接着数豆子,小宝娘晓得必是藏起与儿孙们的,想必个个都没有吃,就将剩下的小半桶饭倒进锅里加了水煮粥。

等粥滚开了倒下菜去,叫大家来吃菜粥,就无人说不恭了。

青叶带着小妞妞回来时,正好锅里还有些粥,她两个都要吃粥。

只有小宝跟小静,都是有生以来头一回吃大米饭,两个连吃了两大碗还要吃,叫小宝娘一人一巴掌打下去,道:人家吃稀的你们吃干地,当心吃坏了。

转过背走到后门口却是伤心,日子虽然越来越好过,男人们去追海盗,却不晓得如何呢,二三日都不晓得消息。

第二卷 琉球风云 第十四章 宗教的妙处(下)因两个姑子迫不及待搬到庙里住,狄家有事就不好叫儿子出头,素姐叫女儿送豆子过去预备第二日煮腊八粥供佛并款待众人。

紫萱的师傅就比丘尼,礼佛甚诚,她打发和尚姑子狠是有一套,所以素姐放心叫她去。

日头向西时,紫萱换了件素净衣服到闻家。

两担豆子摆在门边,一群老太太坐在门槛上的,站着靠墙的,都在喝粥,一群孩子手里捏着饭团跑来跑去。

看见大小姐来了,老的小的都忙忙的避开。

小妞妞跟在小宝后边一身是汗,玩的极是快活,叫姐姐捉住,很是扫兴,听得带她去庙里看菩萨,又快乐起来。

紫萱随叫两个管家去挑担,她自家却拉着妹子的手同去,小宝还要去海边捞海菜,只有小静年纪还小做不了活,他胆子又大不怕大小姐,就跟着小妞妞同去耍。

那庙原是两进,前进正屋里供着妈祖,狄家几十个管家在庙后建木屋,还有许多村民来助忙,砌墙的、打柴的、挖贮水池的,帮着打家俱的,人人都比建码头时热心。

紫萱到时正铺瓦,个个忙的脚都不沾灰。

两个姑子站在一边不住声念佛,看见有人挑东西过来,一个姑子过来唧里咕噜不晓得说些什么,紫萱却是不会琉球土语,不住摇头。

另一个会说中国话,上前拦住她,笑道:你们送什么来?紫萱道:明日腊八做法事么,挑两担粥米来与你们煮粥。

那个姑子听了眉开眼笑,跟同伴唧唧啾啾说了几句,叫她引管家去放担子,自家引着紫萱各处随喜。

紫萱因这个不晓得叫什么名字的庙里,又有刘关张,又有八仙,又有妈祖,又有大肚佛,又有如来、又有观音。

除去妈祖摆的还是地方,别个俱是乱放一气。

何仙姑与张飞对视,龙王挨着观音闲话,真真的叫人笑破肚皮。

她忍不住道:这些佛像放的不是地方呢。

俺叫几个家人来与你重搬一下罢。

大小姐喊了一声,狄家管家就从房上溜下来三四个,那姑子晓得她是狄家人,自是顺着她,笑道:我们初来,因大家忙。

就没叫贵府管家搬呢。

幸得小姐来说,不然拖到明日就是个笑话了。

紫萱因她会说话,倒不好不理她的,笑道:师傅哪里话,这些原是俺家搬来时就不曾留意,却是罪过。

就吩咐第一重院东厢房摆龙王,西厢房空着与送子娘娘。

第二进正房摆如来。

左右安放观音与大肚弥勒佛,东厢房摆刘关张,西厢房摆八仙。

她本来性子就有些调皮,想到各色都齐全了,只少个土地公公。

笑吩咐道:前院与土地公公也盖一间儿,回去俺请张土地公公的神像来。

她说是回去请,其实是打算自家画。

一边说一边觉得好笑。

虽然古人都信鬼神,然似这般把神仙们都聚在一处,实在是可笑可叹,狄希陈跟素姐都是不把鬼神当一回事的人,闲话时常调侃。

紫萱认了个姑子师傅,连带着小全哥跟明柏都偏着菩萨些,她因动了神像,要烧香。

打发妹子跟小静去耍。

谁知小静叫外婆教的很是心诚,定要跟在紫萱后边,一个挨一个的烧香磕头。

那个姑子陪着紫萱磕过了头,请她到前进西厢暂坐,就与她闲话,左一句右一句想探狄家地底细。

紫萱哪里耐烦。

瞪在一边扭来扭去的小妞妞。

道:你可是坐不住了?俺送你家去罢。

站起来辞姑子道:师傅,明日俺再来。

这西厢还要摆些桌椅,明日俺家先搬些来用。

一手拉一个孩子出来。

先打发了两个管家回家,就对翘着嘴的妹子笑陪不是:方才借你做个筏子,休要恼,俺们去海边耍好不好?明日买几枝好珊瑚,与你磨个妆盒,好不好?小妞妞这才转怒为喜,笑道:那过了年,叫小宝哥跟小静哥都在内宅上学,好不好?紫萱笑道:他们是俺狄家的人,自然是在内宅上学。

走罢,天黑还有会子,家里杀猪呢,俺们去看小宝捞海菜去!小静就道:我晓得在哪里,你们跟我来。

他在前边跑得飞快。

紫萱不甘示弱,因小妞妞胖,就把她背到背上,跑了好大一会,到得一个陌生地方,海边俱是礁石滩涂。

许多大人孩子在礁石上翻来翻去,或是在滩涂上寻什么,有些穿的还算整齐,有些却是衣衫破烂,形若乞丐。

紫萱看着出神。

小宝脱了鞋直奔哥哥去了,小妞妞脱了鞋才走一步,叫沙石扎的哎呀大叫。

紫萱啐道:你几时打过赤脚?只在这里瞧瞧罢。

弯下腰来替她穿鞋,小妞妞又挨了扎,又挨了姐姐说又想跟小宝小静一起耍,狠是委屈,小嘴一扁一扁哭起来。

一个少女背着竹篓过来,放下竹篓掏出一个大海螺递过来,笑道:二小姐,这个与你耍,休哭。

小妞妞止了哭声接过花花绿绿的海螺,紫萱忙站起来道谢。

那个少女笑道:大小姐,这里不是你们来的地方呢。

她光着脚,裤脚挽到大腿,衣裳上却不曾沾半点泥点,就是圆脸上也干干净净的,虽是不施脂粉,却是眉目如画。

此时面上带着不卑不亢地笑意,紫萱马上就喜欢上她了,笑道:顺便闲走呢,你是新搬到南山村来的?那小女道:是呀,还租了你家房住。

她指指山那边渔村的方向,道:你们家作坊过了年还开吗?紫萱笑道:开的,不只作坊要请人,还要雇人种地。

****她的声音要稍大些,海边空旷,传的很远,好几个离的近些地人听见,都围拢过来,不敢敢问紫萱,都问那个少女:卫家小妮子,大小姐说的可是真的?小妮子看着笑盈盈的紫萱,微笑点头。

紫萱就道:俺家已是去求地了。

只等尚王答应。

得大小姐再说一次,大家都安心,斗胆围上来的人都散去。

紫萱因小妮子背篓里海菜极多,就问她:这个不曾听说过能吃,为何要捞这些?小妮子笑道:喂猪呢,我们家养了四五头猪,还好没叫强人抢去。

紫萱想像不出自己喂猪地样子,越发好奇了,道:我还没有喂过猪。

带我们到你家瞧瞧好不好?小妮子本想问大小姐:你家就不养猪?看紫萱跟小妞妞都两眼发光看着她,那话就说不出口,点头应允,带着她两个家去。

狄家渔村换了人住,收拾得合前一向又大不一样,猪鸡羊满村乱逛,老太太抱着小娃娃聚在一起闲话。

炊烟四起,夕阳把远山、海岛都染成金红色,很是安适。

小妮子一路走来,三叔叔四婶婶、七大姑八大姨地打招呼,跟哪个都极是亲热。

紫萱心中很是羡慕这样的日子。

很想合大家也打招乎,可惜这些人看见自己就缩了回去。

小妮子想也是察觉到了,脚下快了几分。

紫萱把妹子抱起居然也跟得上她,倒叫她很是看了几眼一点也不娇滴滴地狄小姐。

卫家住的是一栋三间的石屋,外边搭了两个草棚子,几根柱子上扯着麻绳,晒着海带、鱿鱼等物。

一只黑漆漆的大猫懒洋洋睡在海带下,看见有陌生人来,弯起背喵了一声。

狄家养的猫就没有这样大这样神俊,小妞妞尖叫着扑了上去。

那猫似箭一般冲了出去。

紫萱拉住妹子,笑骂:你就不能老实些?小妮子在一个棚子外放下竹篓,端着两碟什么东西出来,笑道:来的就是客,请你们吃海瓜子。

跟在她后边出来一个长长白胡子的老爹,古铜色地脸笑成一朵菊花。

一只手提着大茶壶。

一只手夹着四个玻璃碗。

一开口嗓门极大,乐呵呵道:狄小姐。

明日庙里做法事?可许咱们去磕头?紫萱笑道:姑子巴不得人人都去随喜地。

老爹听了乐道:小妮子在这里陪客人,我去买香烛。

走了几步又回转,问小妮子讨钱:借几个钱与爹爹。

杀了猪卖肉还你。

小妮子放下茶壶,白了一眼老爹,回房去取钱。

紫萱平常也这般跟爹爹撒娇,搂着小妞妞看老爹问女儿讨钱都乐不可支。

卫老爹吃了一大碗茶,看见女儿出来就乐颠颠手背朝下伸手。

小妮子先放了一把铁钱,道:这个与你去首里买香烛。

又放了一大把道:这些与你去请个郎中来,那个情形不大好呢。

紫萱忙道:我家就有郎中的,何必舍近求远。

小妮子跟卫老爹都是一愣,面色微变,卫老爹就道:她兄弟是小毛病,买贴药回来吃就罢了。

掉头匆匆的去了。

人家既然不乐意,紫萱也不好多事,看着妹子吃了几口茶,小妮子说要烧猪食,就跟她去添柴搭手,狄家大小姐看着像是会做厨活的倒叫小妮子很是惊讶。

村中人想是听说明日都能去烧香,接二连三来问小妮子,都是在门口站了站,看到大小姐又退了出去。

紫萱觉得很是不自在,就请辞去。

小妮子笑道:我们乡下人没见过世面,所以怕人的狠,小姐不是要看喂猪么,猪食马上就好。

紫萱其实是看过喂猪的,她家养地猪羊都有几十只,只是这些粗活连她房里地丫头都没做过,何况是她!卫家小妮子拎过一只大桶,舀了大半桶汤汤水水,紫萱看她一人拎有些吃力,挽着袖子上前助她。

出门几十步就是猪栏。

小妞妞冲到跟前又捂着鼻子叫臭退开。

紫萱笑道:你们这才几日,猪粪都不清清?小妮子笑道:这几日我爹乐大发了,只顾着赌钱,说了他好几次都不肯动。

因大小姐又会做厨活,也不嫌猪栏臭,替她提了几趟猪食,合她差不多,狠像个农家姑娘。

她也很愿意跟紫萱亲近,拉紫萱去洗手,突然道:呀,忘了上香了。

丢下客人奔到堂屋去。

堂屋供桌上摆着一个旧神龛,方桌底下还有一个红底绣莲花游鱼的蒲团,小妮子一边使脚勾蒲团,一边抽一根香出来,在长明灯上点着了,跪下来磕了三个头上香。

小妞妞极是好奇他家敬地是什么,可惜屋里黑觑觑的看不见,急得直拉姐姐地衣袖。

紫萱等小妮子站起来,轻声问:这是?小妮子笑道:是妈祖。

紫萱就跪下去,磕了三个头,又叫妹子磕头。

小妮子忙避过一边,还礼道:二小姐快起来。

紫萱跟小妞妞天黑了都不回家,管家只晓得到海边去耍,到海边寻不见,狄希陈头一个就急了,叫小全哥跟明柏出来找。

他两个带着青叶寻闻家,问得小静是跟着卫家姑娘走了。

翠兰很是不安,带着两位公子寻到卫家门口,因为合新搬来的人都不大认得,她只站在门口喊:大姐,狄家大小姐可在你家。

小妞妞听见,喊着翠姑奔了出去。

紫萱跟小妮子都追出来。

明柏怕她两个是被贼人绑了去,很是害怕,虽然面上不曾说什么,其实惊出一身冷汗。

此时见到紫萱,心中大定,他顾不得害臊,上前拉着紫萱的手,就说她:你就是出来耍,也叫人捎个话呢,姨父在家急得打转。

小全哥不曾想在这里遇港口那位少女,捏着小妞妞地手不晓得说些什么好,只微微点了点头。

却是小妞妞有眼色,冲卫小妮招手道别,道:小妮子姐姐,今日多谢你,得闲到俺家耍么。

说得大家都笑了。

紫萱抽开手,谢了卫姑娘,又谢翠兰,道:翠姑,俺们贪玩,却是给你添麻烦了。

翠姑笑道:没什么,看天黑了呢,我去寻小静爹他们吃饭去。

就先辞了去。

他们一行四人走过渔村,遇见的人都狠是和气。

小全哥就道:可是怪事,从前这些人见了俺们都是爱理不理的,今日少爷长公子短的,叫的倒亲热。

明柏想了想,笑道:必是因为我们捐了好些佛像,又要做场大法事罢。

紫萱突然想起来,笑道:俺还叫盖个土地庙呢,还须再捐个香案香炉。

明柏跟小全哥俱都大笑,一个道:还不齐全,还要叫三舅买几尊来。

一个道:僧道圣人在一家,想必每日论道极是热闹。

小妞妞听不懂哥哥姐姐笑什么,只是明柏哥跟姐姐在一起好久不曾这样手牵手了,她也觉得极快活,偏要从哥哥背上下来,也学他们那样牵小全哥的手,羞得紫萱弃了明柏的手抢先逃了。

明柏自是追上去。

小全哥拉着妹子的手慢行。

远处,狄希陈已是点了四五个灯笼来接。

不晓得为何,小全哥心里却想着方才那个少女,好像是一个人在家,却不晓前几日海盗来时,她收留了满子母女,心中怕不怕。

第二卷 琉球风云 第十五章 腊八庙会(上)清早雾气还不曾散去,狄家先使了一队管家扛着桌椅板凳并诸般应用物件去庙里铺陈。

小全哥走在最前边,出了村没有几步,惊见庙前空场上摆着许多地摊,有卖纸笔的,有卖干鱼的,有卖吃食的,俱是平常在那霸集市上那些老面孔,也有南山村的村民。

小全哥还看见几个自家的渔妇,正弯腰在地下铺的席子上摆些竹制木削的小玩意。

这些人脸上都是喜洋洋地,看见狄家大少爷过来,俱都问好。

小全哥从来不曾这样受欢迎,一路走一路回礼,笑得脸发酸。

他进得庙门正要把僵了的笑脸收起,却见几个男女正待在小小的土地庙前,脚下小竹篮里都放着香烛纸马,都眼巴巴的看着小全哥,想是等着他把土地老爷的神像请出来。

小全哥只得取了妹子的大作,却是两张着色画儿,一张画着土地公公,长须过腹,左右有两小鬼,一个举着芭蕉扇,一个捧着一个大盘,里边有稻穗豆荚并瓜果,四角还转着数只蝙蝠。

却是爹娘的主意,叫画的俗气些,取个五谷丰登的意思,小全哥就叫人展开贴在前边。

又一张满头白发笑容慈善的老奶奶端坐在椅上,两边待女一个捧瓶,瓶中插着岁寒三友,一个捧镜,四角画着南瓜藤蔓等物,花花绿绿的,紫萱画时抱怨太过俗气。

才一展开,那几个妇人都赞:好有福气的土地奶奶!。

新崭崭的两张画儿贴上去,极是喜庆,那几个妇人不等香炉摆好。

就爬到泥地跪下,一边磕头一边嘴里喃喃地不晓得祝些什么。

小全哥只得叫家人赶紧把香炉摆上,自家连忙避开。

他走到正房去看,虽然妈祖还盖着红布,可是香案上供着许多盘子,什么式样都有,想是各家献的。

香炉里插的香跟小树林似的。

东厢房龙王案前也差不多,小全哥再走到后边,个个神仙都是一样,不曾露面贡品就收了许多。

他转了一会。

依旧去前进西厢,看着叫人摆桌椅,今日他家做主人,又要做法事,又要在此商议村中大事,却是怠慢不得。

素姐带着女儿们就在小全哥后脚出门,出了门还现还是晚了。

庙外空地上摆着许多摊子,好像整个琉球的人都来赶集似的,人来人往极是热闹。

小妞妞看见一堆人里有小宝小静两个,就想挣脱紫萱的手。

叫母亲狠狠瞪了一眼,吓得赶紧低着头学姐姐目不斜视地走路。

素姐怕自家这几十个姑娘走前门叫人挤坏了,叫管家引着从后门进去。

后面新建的半人高石墙,一栋四间的木屋还散发着木头的清香气味。

狄家男女管家合蚂蚁似地忙进忙出。

两个姑子正在中间厅里款待请来的姑子们,听说金主来了个个都丢下茶碗点心,争着迎上来。

紫萱晓得爹娘是不信仙佛的,娘也就是对她师傅和气些,若是真叫这些人围上来。

只怕也没好脸色与人家。

忙松开妹子的手上前几步笑道:俺娘要先去烧香,师傅们还是请歇歇罢,等会还要辛苦呢。

她这里一拦,几个大丫头都是晓得夫人脾气的,都过来让。

****狄夫人就拉着小女儿的手到前边去了。

等紫萱脱身寻来,母亲正拉着妹子的手在供八仙的厢房里说八仙过海的故事,连十几个来上香的妇人都听地出神,挤在屋里不肯离去。

素姐看到女儿来了,笑道:走罢。

咱们家去罢。

紫萱笑嘻嘻道:俺猜娘还没去过前边土地庙。

那是她花了几个时辰画的,她很想看看到底会不会有人去烧香。

土地庙不过是一堵半人高的墙盖了个翘檐大屋顶.素姐本是不想去的,但看女儿眼巴巴看着她,很是想她去,就依了她。

那土地爷爷土地奶奶跟前,早有人献了两个蒲团。

上香磕头地人一样排成长龙。

休说素姐觉得荒唐可笑,就是紫萱自家。

平常对鬼神半信半疑的人,在此时也觉得荒谬。

那分明是她的涂鸦之作,贴上了墙转眼就成了神明,受人香火,人还要顶礼拜它。

小妞妞看到姐姐画儿有许多人拜,拍着掌欢喜道:俺也要学画儿,叫……紫萱冲上两步按住妹子的嘴,把她扛在肩上,道:娘,俺们回家罢。

小妞妞在姐姐肩上哇哇大叫,惊的许多人看过来。

素姐窘得脸都红了,轻喝道:走罢,都成了什么样!就先进了庙门,依旧打后门出去。

紫萱也羞得满面飞红,把妹子放下来啐她:快走!小妞妞咯咯地笑起来,逃到掩口笑的翠兰身后,道:你逮不着,姐姐,俺跟翠姑一块耍,好不好?紫萱怕她说出土地是自己画的,忙道:你要耍也使得,去问过娘。

提到母亲小妞妞就老实许多,笑对翠兰说:翠姑,俺回去问过娘再找你们耍。

过来牵着姐姐的手,一大一小都回复了目不斜视的小姐样子,被几个使女簇拥着进去了。

狄家大小姐的名声人都晓得,那是一言不合能拍砖的主儿,虽然她每常出门都是笑嘻嘻的,怕她的人却是不少。

待她走了,前边这些狄家地渔民们说笑声才多起来,然还是不敢议论小姐们的。

一个妇人又妒忌又羡慕道:二小姐常到你家耍,想来你们过了年都能到作坊作活!翠兰笑道:不过孩子们在一处耍耍罢了,大小姐叫小宝跟小静去学堂念书呢,别的都不曾说。

提到上学,众妇人都不做声,狄家几次叫渔民的孩子去上学,只是一来家学规矩太严。

二来穷人家的孩子五六岁就能做活,无人肯送孩子去,只有几个孩子哭着闹着去上了几天学,因为回家要做活,功课跟不上,那几家已是不打算再送孩子去地。

翠兰这般说,却是打定主意叫孩子们读书了,她们不免在心里打小九九,都默默地磕头。

到了时辰,姑子们披挂上阵。

在第二进佛堂里摆上蒲团,点上胳膊粗地白蜡烛,插上三根半人高的大香,敲罄敲木鱼齐声诵起经来。

小全哥过来挨个磕过头,洗了手到西厢候着。

头一个就是陈大海带着妹子先来,送了两盒礼物,小全哥引着到后边佛前敬了香,请到厢房里坐着吃茶。

陈绯坐了一会,看见张公子来了,站起来道:我去寻紫萱说话。

小全哥笑道:她在家看蒸馒头呢。

俺叫个人送你家去。

招手叫他地小厮齐山送陈小姐回家。

张公子进来,先笑道:我自便,去后边上香。

把礼物放下就先进去了。

小全哥因他说话里有取笑之意,一回头。

看到陈大海咧着嘴在那里乐,他心里有些烦乱,下意识的就奔后边去了,走到门边惊见张夫人、张小姐并一群改了中国打扮显得越发怪里怪气的倭女在佛堂里。

这群女人见到狄公子,一个二个就合脱了衣裳看见男人似的。

掩着袖子娇声尖叫。

满子穿着中国衫裙,束手束脚站在大母身边,微一侧头看见狄公子,又惊又喜,头上的一枝步摇无风自动,恨不得低到尘埃里。

小全哥突然闯到女人堆里,恨不得把张公子揍几拳。

张公子拈了香退出来,搭着小全哥的肩笑道:狄大哥,你现在晓得小弟地苦处了吧。

小全哥甩开他胳膊。

笑骂:你也不说一声儿,叫俺在令堂跟前这样失礼。

走到张夫人跟前行礼问好。

张夫人笑眯眯把他从头看到脚,道:我家二伯遇险,也要做场法事超度呢,你家要做几日?小全哥一边在心里猜张夫人这笑只怕是真笑,做法事却是做给别人看的。

口内应道:七日。

夫人若是要做法事,就去合住持师傅说罢。

拱了拱手拉张公子出来。

道:俺家第七日请客,男客在这边,女客在宅里,就不与大家请帖了。

张公子笑应了,虽然面上他二人还是照旧亲热,小全哥已是在心里防备他,只是随口说些闲话。

因他母妹还在后边,就道:这里地方小,请令堂到俺家坐坐么。

张公子笑道:使得,我去说。

掉头去了一会,过来笑道:舍妹到府上去,家母说明日开船,还要去那霸料理呢。

我也要同去,且到第七日上头再寻你说话罢。

那位吉永夫人就将女儿留下,只叫个使女陪她去狄家,自家出来坐了车,儿子陪着到港口去了。

小全哥只得亲送满子回家去。

满子晓得这是大母给她的机会,虽然心中对母亲把她当然结交狄家的好处有些伤心,可是见着日思夜想的狄公子,心里却是欢喜的,一心只想问他:我穿成这样好不好看?只是一路行来,人来人往多有盯着她看几眼的,她连开口说话都不敢,只低着头在小全哥身后几步远处,踩着小碎步跟他走。

小全哥很是不惯她这样,几次都站住了要等满子跟上,偏生满子看小全哥停下她也住脚。

这般哥行妹也行,一直到进了狄家大门,小全哥看见青叶走过来,就喊住她,道:把张小姐送到大小姐那里去。

一声不吭出去。

狄家跟陈家要结盟,紫萱自然不会照旧在八字楼下待客,何况她跟陈绯又合得来,却是把她拉到自己院里坐着。

青叶老实,就照着大少爷的吩咐把满子带进内宅。

紫萱跟陈绯极是难得捧着一个绣绷在说针法,看着中国衣裳,倭国妆容的满子进来,一个手指头叫针扎了一下,一个张大了嘴合不拢。

满子很是别扭的万福,紫萱甩了甩手,跳起来回礼,笑道:见惯了张小姐穿倭服呢。

陈绯因那些强人是张家勾结来地,对满子就没有好脸色,哼了一声道:紫萱。

你教我做那个刺猬馒头呀。

满子已是对陈绯行了礼,人家却不理她,有些尴尬。

紫萱虽然也猜两场祸事是张家捣的鬼,却晓得合这位张小姐不相干,笑道绯姐姐是个直脾气,合俺还打过两架呢。

俺哥上回在你家吃饭,回来好生夸说满子姐姐……真地……狄公子真的夸我了么?满子惊喜至极,脱口而出。

她分明是看上狄大少爷了。

陈绯冷眼看她满面红晕,幸福地快要晕倒的样子,就把她归到崔小姐一类。

因崔小姐许久不曾找她耍。

如今崔家跟张家走的近,她忍不住问:南姝许久不见她出来耍,张小姐,你这一向可见过她?满子轻声道:不曾,听说崔家送到王宫的那位小姐小产了,被送回家休养,崔家几位小姐都在家呢。

提到崔家那位送给尚王的小姐,紫萱就沉默。

陈绯心中也觉得不好受。

同是花朵一般地女孩儿,那位崔小姐失了父母庇护,就成了伯父结交权贵的礼物。

她两个一边庆幸自家父兄疼爱,将来不至于到此,一边又有些兔死狐悲。

满子原是随口说说的。

她比这两位都会看人眼色,晓得两位小姐是想到自家身上。

不由苦笑,她将来还不晓得会被送给谁做姬妾呢,若是运气好些,就是哪个表兄表弟,若是运气不好些。

只怕将死地老头子也有可能。

紫萱偶一抬头,看到满子眼中的悲伤,心里一软,就笑道:只怕李家姐姐要来,不如咱们等她们来了,同去海边耍耍?陈绯在家是不受拘束的,自是乐从。

满子极少有闲暇嬉戏,也巴不得去耍。

紫萱就叫收拾八字楼下的小厅,请两位小姐那里坐。

满子一路看他家屋子后边都有大缸。

屋顶又有水池,外墙都是厚石砌成,那八字楼更是极厚,好奇道:狄小姐,你们山东房子都是这样的么?紫萱想到她们在济南的宅子,叹息道:俺家地旧宅可是好。

园子里有一眼泉水。

出了门走不多远就是大明湖。

城里卖好吃的可多了,俺还开了个卖头花的铺子呢。

她想到头花。

就叫个小丫头去问彩云讨两匣头花来。

那边小厅里几个媳妇子正在洒扫,她们三个就站在外边等候。

明柏兴冲冲进来,深情的看了一眼紫萱,不曾说话就走了。

紫萱觉得难为情,指着楼上笑道:这上边有俺家大书房,放着好些书,俺去取两本来与你们瞧!陈绯就道:我与你同去。

她两个手拉着手转进楼道,就把满子落了单。

满子待想跟去,一个媳妇子笑着过来请她进去坐。

过了一会一个才留着头地小丫头送了两只大锦盒过来,随后李氏姐妹进来,看着满子都是一愣,见礼说了些闲话,才见陈绯笑盈盈抱着一摞书跟紫萱过来。

她两个都没有进来,就在外边打发人把书送到陈家去。

晴姑娘就笑道:今日集市这样热闹,不如咱们也去瞧瞧?方才我们从后门出入,真真可恨,什么都没瞧见!陈绯跟紫萱相对一笑,笑嘻嘻进来,道:正等你们呢。

紫萱道:那里有什么好的,不过哄孩子罢,咱们到海边耍去,俺叫人装几个食盒,咱们听涛吃茶,好不好?倩姑娘不等姐姐答应,已是奔出来牵陈绯地手,笑道:就去就去,我们虽是搬到这里来,一共也没在海边耍过几次,难得今日太阳大,总叫我去浸浸水。

一群小姐们凑到一处,嘻嘻哈哈说笑,惊得道上地海鸟四飞。

幸得狄家离海边不算太远,到了亭中坐定,早有管家把茶水点心送上来,连那两盒头花都一并拿了来。

紫萱就将两只锦盒都打开,笑道:这是我家做地头花,各位姐姐若是喜欢,取一两只插着耍罢。

陈绯看中一枝大红点金蕊地,拣在手里笑问:倒跟平常的通草花不大一样,就没见过这么像真花的头花。

晴姑娘让了妹子,又让满子挑,自家取了一串小红花叫妹子替她插到头上,笑道:这个仿佛是济南城的,听说这几年济南地头花比苏州的好,价钱也要贵些。

倩姑娘活泼,挑挑这个,拿拿那个,个个都爱。

满子也是一般,虽然不似倩姑娘般吱吱查查说个不停,也是哪个都爱,不晓得选那一个好。

紫萱看她们都是爱的,笑道:济南卖的,都是俺们家的,其实极好做的,只是要费不少功夫。

若是姐姐们得闲,俺教你们做几个耍。

一阵海风吹过,倩姑娘手里一只花儿没有拿稳,叫风吹的在半空打了几个滚。

晴姑娘站起来要追,却是带翻了一只锦盒。

大家哄笑起来,四散开了追。

突然满子尖叫一声,指着天边的几个黑点说不出话来,脸变的如纸一般白。

第二卷 琉球风云 第十六章 腊八庙会(中)紫萱飞奔到亭边一棵大椰树上,转眼就爬了上去。

陈绯朝山坡跑了几步,掉头看紫萱都上了树,笑道:我算是伏了你,我就不会爬树。

她跑回去按住满子发抖的肩膀,问她:你看到什么了?满子不假思索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倭话。

陈绯瞪大杏仁眼喝道:说中国话!满子臊得满面通红,结结巴巴道:是……跟我们夫人娘家有仇的……德川家……。

陈绯冷笑一声,道:没的你有千里眼,几个黑点也认得清是哪家的。

满子在她手下缩成一团,越发显得娇小可怜。

紫萱从椰树上溜下来,朝海那边看了几眼,道:倒像是高丽船的样子,咱们回家去罢。

提到高丽,两位李小姐都有些不自在,连地上的头发都顾不得了,就请辞去。

陈绯也看出来什么,笑道:你们先行,我与满子同路。

拉着满子的胳膊,跟在晴姑娘身后。

倩姑娘原与陈绯交好,扭头想跟陈绯说话,被她姐姐隔着衣袖捏了一把,低着头走到岔道,回头看陈绯扯着满子进了狄家大门。

倩儿奇道:姐姐,你为何不叫我同绯姐说话?晴姑娘叹气,道:上回来村里打抢杀人的都是高丽人妆扮呢。

崔家固然有嫌疑,我们跟崔家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也是脱不了干系的,有什么好说的?倩姑娘翘起圆嘟嘟地小嘴,恼道:这事合我们不相干。

谁不晓得是张家做的?话虽这么说,可是张家死了几十口人,又被抢了许多货。

他们不认,何必多说。

晴姑娘伸出手指在妹子额头上戳了一下,啐她:你放精细点,南山村就这几家人,你不想嫁到崔家去,少说话,多笑。

提到出嫁倩姑娘很有些难为情,母亲说话时也有透露把她嫁到狄家的意思。

她年纪还小,觉得狄公子已是近二十,就是与狄家结亲也是姐姐配她,并不把这事放在心上。

看姐姐说话的意思,分明她也晓得母亲有意把自己许给狄家,小人儿红着脸低低的嗯了一声,一转眼看见庙门口敲锣打鼓的热闹,就扯着姐姐的衣袖道:姐姐,去那边看看吧,我出门时答应九弟。

要买个什么与他的。

晴姑娘虽然沉稳,十七八岁的年纪还是爱顽的,迟疑了一会也就依了,道:今日爹爹跟大哥二哥都在庙里。

咱们只在外边转一圈罢,狄小姐跟陈小姐都在家不出来,休叫人家说我们没规矩。

倩姑娘指着一棵大树下地几个穿绸着缎妇人笑道:姐姐,你看,表婶她们都来了。

咱们合她们一处,拼着叫爹爹说几句也罢了。

提起裙子一路小跑,带起的衣带缠到一棵矮树上。

晴姑娘赶上几步替她解开。

那几个妇人看见,又是挥手又是喊:大姑娘,六姑娘,快来。

人群因着这几个妇人的喊声涌动,好似风吹柳枝般,转眼就把一个穿绿袍的少女晾在当中。

倩姑娘眼尖,看见是崔小姐。

小声抱怨道:是南姝呢,她连个从人都不带,咱们又要陪她耍了。

晴姑娘笑道:说起来,她的命还不如我们。

替妹子理了理衣衫,两个笑盈盈接上去,一左一右拉着她的手。

问她这几日在家做什么?崔小姐这一向又瘦了。

一张脸只得巴掌大小,穿着高丽式样的长衫。

越发像个绸布做的人偶。

她见了晴姑娘很是高兴,劈头就问:你们从狄家来,遇见明柏哥了?她的声音又娇又嫩,合黄莺似的宛转,果然引得众人注目。

倩儿小脸涨地通红,甩手奔表嫂那边去了。

晴姑娘却不好就走,镇定了一下,笑道:遇见了,南姝,瞧你一脸是汗,到那边荫凉处歇歇罢。

她也不想把崔小姐带到亲七那边去,接着崔小姐到大棕榈树下的一个茶摊坐下,对守摊的小女孩儿说:你这里有什么好茶,倒两碗来。

眼见着小姑娘捧来两只玻璃高杯,杯中却是八分满的黄水。

晴姑娘留心看那小姑娘手指甲都剔地干干净净,数了六个铁钱与她,请南姝吃茶。

南姝哪里有心思吃茶,眼巴巴看着晴姑娘,等她说详情。

晴姑娘摇头叹息,道:我们在狄家小厅里坐着,狄小姐出来,恰好严公子回家,打了个照面。

我瞧着严公子对狄小姐一往情深,狄小姐对严公子也极好。

想必他家就要办喜事了。

崔小姐冷笑几声,把茶杯紧紧的握在手里,道:狄小姐心里只有张公子,我亲眼看见她两个头凑着头说笑,明柏哥也晓得的。

晴姑娘看看守摊的小姑娘攀着桌子津津有味看十几步之外一个闽人炸油桧,想是没有听见崔小姐的话,小声劝南姝:你休胡说,我瞧他两个和气地狠。

她心里也打起小九九:严明柏说是内侄,到底不如张家嫁过去就是当家媳妇,或者狄家是想把她许给张家也说不定。

若是这样,这位严公子八成就落到南姝手里。

原来她觉得婚事无望,对岛上的少爷们都无绮思,最多不过跟妹子说说谁家公子生的俊俏罢了,虽然每常遇见严公子都会为他着迷,并没有妄想自家能嫁她。

此时叫南姝说的心里活动起来,就想诱她的话儿,笑道:想是你看错了罢,狄小姐对哪个都是一样和气。

话才说完,就想起狄小姐对眼前这位就谈不上和气,最多只是客气,只得尴尬的笑了笑,举着杯子吃茶。

琉球岛不产茶叶,百姓们自然是不大吃茶的,这个茶摊虽名为茶摊,其实卖的是黄莲煮的水,取其清毒下火。

晴姑娘一不留神吃了一大口,苦地话都说不出来。

那南姝看晴姑娘满脸苦相,嘲道:我晓得你也是爱明柏哥的。

你也不看看你配得上他么?晴姑娘合南姝做朋友,一大半是为着两家体面,一小半是因为大哥对她有意,说不定有一天她会做自己的嫂子,才诸事忍让。

南姝只当李家是崔家附庸,心里不免不大把李家小姐们当一回事。

她在高丽国时因着王后亲妹子的身份,骄纵些儿人都让着她,却是直来直去惯了。

这一回说话这样伤人,晴姑娘忍了又忍,涨红了脸厉声道:崔南姝,你当人人都合你似的么?不顾而去。

南姝冷笑道:我说中了你的心事,你就恼成这样?随手将茶杯掷在地下。

那看茶摊地小姑娘见她砸了自己家地器皿,扑上来扯住她胸前的蝴蝶结只叫:你陪我玻璃杯子。

南姝推她,那孩子索性抱着她喊:高丽棒子打人啦!第二卷 琉球风云 第十七章 腊八庙会(下)高丽棒子原是狄希陈两口子私底下称呼高丽人的,不知怎么的叫狄家管家传开。

岛上人多不喜欢崔家,是以高丽棒子很快传开,也只高丽人不晓得中国人嘴里的棒子是说他们。

那孩子喊了好几声,南姝才反应过来是说她,她想不通为何这孩子为何喊她跟玉米,隐约猜到不是好意,又羞又恼地用力推那孩子。

边上几个妇人本袖手要看高丽人的笑话,待看见那孩子吃亏,都围上来嚷道:棒子打人啦,棒子打人啦。

霎那间崔南姝被一群粗人围在当中,尽都对她指指点点。

她性子原本娇纵,这一回又明明是这些人冤枉她,越发的恼了,大声喊道:都与我让开,伤了我一根头发丝,你们也赔不起。

众人都哄笑起来,崔家虽然有钱,却是半点好处也不肯与南山村的村民的。

崔家虽然有人,都在北岛种地。

论人心,人都偏着狄家陈家,论权势,崔家要送女儿去与半死不活的尚王做姬妾,不是硬气人家。

南山村里的中国人,若真个个是老实巴交,也不至于到琉球来避居。

崔南姝要是忍气吞声还罢了,越是这般喊叫,人越是要为难她,都假装拉架推她取乐。

那个孩子得了势,更是揪住她不肯放手,用力拉她的绸衫。

有个无赖看见有便宜可讨,挤到人丛中摸妇女们的屁股,挤到哪里,哪里的妇人都高声叫骂。

恰好明柏奉素姐之命去庙里送东西。

也有十来个人捧着食盒跟随。

他经过这里看见有妇人叫骂,就喝问:怎么回事?那个无赖晓得狄家都是正经人,推倒一个妇人想趁乱逃走,叫黄山捉了个正着。

黄山笑骂:今儿是什么日子,你干这个,正好拿你开刀。

踢了两脚送去庙里发落。

明柏平常对墙倒众人推最是厌恶,板着脸站在那里,狄家的渔户跟房客就先怕了,俱都束手束脚地走开。

人群散开,现出衣裳被拉了一条大口子、蹲在地上哭泣的崔小姐来。

明柏见是她。

却是头疼。

这位崔小姐最是麻烦,不论是不是理她,既然撞见了,都是麻烦。

他想了想,一个男人家气量不能太窄,就是惹麻烦也要助她,就吩咐一个管家回去叫大小姐带衣裳来。

南姝听见明柏说话的声音,顾不得羞,微仰着头轻唤:明柏哥,你脱了长衫与我挡挡。

明柏正色道:男女授受不亲。

崔小姐还请等一会,俺已是叫家人回去说,少时我妹子就取衣裳来。

他不想跟南姝纠缠,叫两个认得的渔妇守着崔小姐。

自家就先去了。

这一场英雄救美女的戏文只唱的半截,南姝满心期待明柏解衣庇护,谁知英雄全无半点情意。

原本只有十分的心酸跟委曲,就好像醒过一夜的面团,发成十二分的大馒头。

涨在心里梗的难受极了,她忍不住痛哭起来。

且说紫萱跟陈绯两个把满子哄回小厅,掩了门正打算细问,就听见管家来报:崔小姐不知为何被人扯烂了衣裳,表少爷看见,请小姐带件衣裳去送她回家。

紫萱口内轻轻应了一声,心中却是恼怒:这事与明柏哥有什么相干,怎么叫他出头?虽然抱怨,她还分得清轻重。

这事狄家揽上了,就要做得妥当,就请陈小姐跟张小姐暂坐。

她自去取了件水田披风带着两个使女出门。

出了村几十步远近一棵棕榈树下,零零落落围着一圈男女,中间有两个妇人守着一团绿色地锦缎。

全琉球也只崔家的小姐会穿那样娇艳的绿色。

看到狄小姐来了,众人悄没声息就散了。

紫萱上前将披风抖开披到崔小姐身上。

轻声道:先起来。

好多人看着呢。

崔小姐苦等英雄不来,却把英雄心中的美人等了来。

那苦水不由自主往外冒,她扶着紫萱站起来,哭道:他们都欺负我。

紫萱因管家来时什么都不曾说,晓得此事与狄家无关,乐得不问,只道:我们送你回家去呀?冲两个丫头使眼色。

两个丫头上前一左一右把崔小姐夹在中间,紫萱在前边引路就朝三家村去。

到了崔家,崔大公子出来把妹子接进去,崔夫人又出来请狄小姐进去坐。

紫萱笑道:我家今日做法事,忙的紧,改日再来瞧南姝姐姐。

崔夫人留她,原是想问南姝叫谁欺负了,狄小姐避口不提,想来必是狄家做的好事。

她动怒道:我女儿好好的出门,衣衫不整的被你们送回来,这是何故?紫萱笑道:夫人当问过令爱,再问问庙会上众人。

扭头出门,嘴里还故意自言自语:果然好人做不得,下回遇到姓崔的俺还是拍砖头!崔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狄小姐的背影说不出话来。

紫萱越想越不是滋味,也是一肚子火。

她出了三家村径奔庙里去。

庙里人比早晨少了许多,西厢房里摆着四五张方桌,挤着五六十人,正在那里议论这个庙要取个什么名子好。

紫萱走到西厢门口,跟明柏打了个照面就退到后边厨房去。

过了一会明柏寻来,紫萱瞪他一眼发作道:明柏哥,你叫俺送那位崔小姐家去,崔夫人就差把俺打几下!明柏苦笑道:偏生叫我遇见了,她问我讨衣衫挡羞,叫俺说男女授受不亲,通没理她。

只是看她到底是个姑娘,既然遇见了,还是要助一助她地。

紫萱哼哼道:她是谁?谁是她?庙会上的人没有一万也有五千,怎么不问别人借衣裳,只问你借?明柏捎信叫紫萱取衣裳。

原就是怕助了崔小姐,别人传闲话传到紫萱耳里惹她恼,所以索性叫紫萱来做这事,意思是他行事光明正大,并没有瞒着她的。

谁知紫萱偏想歪了,这样胡缠,他也怒了,轻声道:你无理取闹!先回家去!紫萱叫这句话梗着了,掉头就走。

明柏想到素姐说他太惯着紫萱,也不肯追她。

径回西厢房去。

陈绯趁着紫萱不在,又哄又吓,问张小姐那个德川家跟张夫人家有何干系。

满子听得那是高丽地船,晓得岛上无事心中安定,拿定了主意一问三不知,到最后她两个都是一言不发,隔着方桌对视。

紫萱进厅时就看见两只小鹅伸着脖颈你瞪我我瞪你,忍不住笑道:你们两个斗嘴了?满子微笑道:我们耍呢。

陈绯性子要直些,因厅里无下人,索性撕开了说:紫萱。

今日这事有些蹊跷,你不觉得张小姐有些古怪?紫萱笑道:绯姐姐休恼,上一回港口来强盗,满子姐姐母女险些遇害呢。

****幸得一户人家助她们,不然也像她家地管家似的,就叫强人砍死了。

说到杀人放火这些事上,毕竟是陈绯见惯了的,听紫萱的意思是指张夫人上回是想将满子母女除去。

她想明白了。

晓得为难满子错了,就站起来赔罪,万福笑道:明人不说暗话,张小姐,方才是我的错,以后不为难你就是。

满子愣住了,慢慢回礼,流泪道:倭国地事,就是说与你们听你们也不懂。

所以满子不说,不是有意瞒着。

紫萱想到家里一直想不通张夫人为何要引贼人来为难大家,正好趁机问她,因道:上一回你哥哥托俺哥哥把你带来,想是晓得你有难了?满子听了这句心都碎了,一边拭泪一边点头。

道:这事我跟我哥哥都猜到些。

只是大母她这一二年越发古怪了。

谁也猜不透她。

紫萱也是气不过,道:令堂的行径。

岂只古怪。

满子姐姐,你也替她做了许多事,她却不念一点旧情,你为何还要替她瞒着?不如说与我们听听,也好下回对付那些倭人!满子低头不肯说话。

她两个等了许久,满子就是不开腔,陈绯急了,怒道:他们若是再来,咱们固然是跑不脱,你又待如何?满子抬头看了看陈绯,微微摇头,嘴唇紧紧的抿在一起,一副打死也不肯说的样子。

紫萱可怜她为难,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绯姐姐,若是叫你跟外人说你家地情形,你也是不肯的。

满子姐姐,此事全岛上人都猜得到是你家做的,你以后出门小心些罢。

满子站起来,鞠躬道:我家在那霸的铺子重建好,我还要那里去,两位小姐得闲去那里耍。

她一步一步退到门口,紫萱无法,叫守二门的媳妇子把张家地使女叫来,送她们到大门外。

陈绯抱着胳膊靠着大门,看满子一步三回头,那神情是想遇见什么人,不禁摇头。

紫萱也看出来了,不忍看她,对陈绯笑道:我们骑马去码头瞧瞧?我心里有些放心不下,高丽的船极少到咱们这里来呢。

若是倭国人妆扮的,怎么处?陈绯想了想,道:去也使得,若是无事还罢了,若是有事,只咱们两个大不便,还当叫几个人陪着才好。

紫萱笑道:人手现成,我请教头去。

陈绯晓得她家几个教头都有些真本事,依旧回小厅里等候。

少时紫萱带着四五个壮汉牵着马来,里边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人,生得高大挺拔,一对眼睛炯炯有神,两边太阳高高鼓起,走路下盘极稳。

陈绯猜他就是教头了,上前行礼道:师傅好。

那人点点头,回礼笑道:陈小姐,咱们护着你们去码头耍,你们休要乱跑。

陈绯因他和气,笑嘻嘻应了。

上了马紧跟在紫萱身边,果然不似平常横冲直撞。

紫萱看了身后的人几眼,小声笑道:平常远远瞧见你跑马,俺极是羡慕。

陈绯也小声道:平常瞧见你们哥哥妹妹地,我也极是羡慕。

紫萱瞪大了眼,故做惊讶道:绯姐姐,俺哥哥哪里好?陈绯本是指明柏,岂料紫萱偏推到小全哥身上去。

依着紫萱话里之意,又像是她羡慕人家有哥哥,又像是她对小全哥有意思。

她地心里微微一动。

那脸就似火烧一般,啐了一口扬鞭打马,马儿撒腿狂奔。

紫萱大乐,平常她出门骑马,从来都是慢行,了不起小跑一阵罢了。

陈小姐在前边跑,她正好去追,也扬鞭打马,一边笑一边喊:绯姐姐,慢些儿。

她地马跑的可一点都不比陈绯慢。

这日人多在南山村赶庙会回来。

路上行人不少。

陈绯怕碰到孩子,驱马下了海滩。

紫萱紧随她去。

狄家教头见两个小姐这样疯法,摇头苦笑道:都下去罢,哪一位叫马颠坏了。

咱们几个都不好意思见东家。

风呼呼从耳边刮过,海天一色,海面上许多小船来来回回,椰林里还有歇脚地行人。

紫萱跟陈绯都觉得极是畅快,跑了三四里地经过一个土人村子才慢慢停下。

这个村子也有上百幢房屋。

木石混杂,不论是石屋还是木屋,都是草屋顶。

鸡猪羊在道上走着,地下全是粪便。

待风过去了,扬起的黄色沙尘簌簌落到衣襟上。

紫萱只觉得恶臭扑鼻而来,掩着面道:怎么脏成这样?陈绯指着一堆扑满苍蝇的鱼肠鱼鳞笑道:你瞧,也不抛远些,怎么能不臭?再走几步,一棵歪脖子树上使绳子挂着几只死猫。

紫萱叹气,说:难怪人家说仓禀实而知礼节。

这些好东西都能沤肥。

就这样白白弃掉怎么不穷?陈绯从不下地,也不晓得什么叫沤肥,笑道:不弃掉待如何?你没到我们家后山去看呢,堆的跟小山似的,天一热臭死了。

紫萱笑道:你们常说我家地庄稼长的好,为何?港口那个铺子收些干湿海货能挣多少?不过借着这些人都不要地东西沤肥罢了。

她看着一路上的猪羊粪便都无人捡,连连摇头叹息。

其实琉球靠海吃海。

土人们只要肯吃些苦都饿不死的。

就是懒些的捞些海菜也可过日,所以在种地上都不如中国人。

狄家推行的后世的精耕细作的做法。

讲究物尽其用。

就是人多地少地江南,田种的比他家好的也没几家。

在紫萱看来,土人们地种田差不多就是望天收,难怪爹娘常说种地也要先读三年书呢。

五只高丽船泊在近海,紫萱跟陈绯赶到港口时,看好看到一群高丽人捧着礼物向那霸官的院子走去。

陈绯先开口,笑道:又是虚惊一场,还好我们没有声张。

紫萱眯着眼睛看那几只船的吃水,觉得哪里不太对,只是就像陈绯说地,拿不准不好声张。

她默不作声下马,把马儿交给一处管家,道:去铺子里走一走,狄家铺子已歇工几日,白天只有狄得利看守,紫萱到时他正在扫院子。

看见大小姐跟陈小姐来了,忙弃了大扫把要去泡茶。

紫萱笑道:港口地中国人都搬到南山村去了?狄得利笑道:可不是,还有些索性搬到首里去住,只说靠着王宫才安心。

大小姐,明年新码头建好,咱们的铺子不如搬那边去。

紫萱笑道:这个你问俺哥去。

俺们在这里歇歇,你去那霸官那里打听打听,来地人都是什么来头。

陈家在港口常年泊着船,取的也是打听消息之意。

陈绯专心致志的嗑瓜子,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她本是个聪明姑娘,明白狄陈两家结盟是一定地了,就不晓得谁家为正,谁家是辅。

这些都是男人的事,自有爹爹跟堂哥打算,她是说不上话的。

然这种结盟不是结为兄弟,就是成为亲家才放心。

狄家必不肯把狄小姐许给她堂哥的,何况她爹爹狠爱小全哥,她嫁小全哥,差不多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陈绯越想心越乱,她晓得自家的婚事自家做不了主,若是配给狄公子,也算是上等的好姻缘,此时还没有成亲就整日跟婆家的小姑子混在一起,却是羞人。

陈绯的脸慢慢变红,倒了一杯茶借吃茶挡羞。

紫萱有些心神不宁,好容易等狄得利回来,赶着问他:怎么样?狄得利笑道:那群高丽人说是要去倭国做生意,叫大风刮地迷了路才到我们这里来的。

现在正到处买粮食淡水呢。

张家已是跟他们搭上,说是要一同去倭国。

他们跟张家同行!紫萱跟陈绯都笑起来,就把此事放下。

晚上吃晚饭时狄家只得素姐母女三人,素姐因女儿大半日都不在家,问她:这大半日你去了哪里?紫萱就把满子怎么说,高丽船跟张家搭伙一事说了,一边喝排骨海带汤一边笑道:我瞧着那几只船吃水不大对劲,倒不像是装货物的。

素姐笑道:就是耍花样,只要不伤中国人就不必管他。

倒是今日王宫来把咱家的郎中请了去,说尚王情形不大好,我已是吩咐郎中说他只会治跌打损伤。

现在正是找替死鬼的时候,你看着些儿,休叫家人惹乱子。

少跟陈绯一起乱跑。

紫萱吐舌,趁着母亲不注意,跟妹子互做鬼脸。

待到狄希陈来家,素姐已是候的久了,一边打发狄希陈洗澡,一边合他说家里大小事体。

提到紫萱所见,素姐就道:女儿倒是有些心眼,她就说高丽船不大对劲。

依我看却是多虑了。

狄希陈沉吟许久,方道:若是有事只怕就是这一两日,你先睡罢,我去找孩子们,宁可多费些手脚早做准备,休到祸事临头时慌乱。

明柏跟小全哥也都是才洗了澡,正一人捧了一本书在灯下细读,正房里还有几十个管家小厮,读书地读书,写字地写字。

一眼看去,很像大学的自习教室。

狄希陈又觉得安慰,又觉得好笑,站在台阶下轻轻咳嗽一声,喊道:读死书不如不读书呢,总要学以致用,整日地读,哪来的时间用?累了一日了,都歇歇罢。

小全哥把人都打发走了,抱怨道:爹,混了一日了,才喘口气呢。

狄希陈笑道:有正事。

今日除去陈家,各家都是不肯出人手,正好那霸来了几只说是迷路的高丽船,紫萱去瞧过了说有些不对劲。

你们去召集人手,就是渔村里,也要安排人守夜。

有事点火堆报信。

明柏跟小全哥应了一声,一个去喊大管家,一个去察看前后门。

狄家是夜极是忙碌,因他家灯火本来就多,人却不疑。

一夜安排,第二日清早狄希陈就推身上不大好在家补眠,小全哥要侍奉汤药,只叫明柏跟紫萱早中晚过去烧香照应。

第二卷 琉球风云 第十八章 情深深雨蒙胧(上)这一日几大户都不曾来,虽还有男女来庙里烧香,却是不必明柏跟紫萱接待的。

他二人赌气,一个只在第二进佛堂听姑子念经,一个只在西厢房坐着吃茶看书。

眼见将到中午,东边飘来几大朵乌云,原来温暖的风里也带上了些凉意,不多时撒下几点雨水,庙门口的小摊俱都散去,留下一地垃圾。

明柏喊家学里的十几个男孩子来扫地,自家撑着伞站在土地边,盯着紫萱的墨宝出神。

因下雨转凉,紫萱房里的彩云打点了两件夹衣送去,她远远看见明柏少爷看着小姐的画儿出神,就绕了几步路先到后堂,寻到在姑子新房厅里敲木鱼耍的小姐,笑道:天冷了呢,小姐加衣裳。

紫萱没精打采解开小包袱,上边一件豆沙绿地绣绿萼梅花的夹衣是她的,彩云服侍她换了。

下边一件明柏的绸衫却是绿色,紫萱想到昨日崔小姐的绿衫,心烦意乱把绸衫一推,道:怎么拿了这件?彩云笑嘻嘻道:小姐,今日家里磨粉做饼,人手不够,婢子赶着回去呢。

冲随侍的小丫头挤眼,把紫萱换下来的衣裳搭在手里,笑道:你替我撑伞。

就把小丫头支走,却是想紫萱亲自去送衣,好叫她看见明柏在想她。

紫萱生了一会闷气,觉得雨下的越发大了,果然有些冷,就喊小丫头:把夹衣送与表少爷。

喊了许久也无人应,才想起彩云已把人叫走了。

她弃了木槌把衣包抱在怀里打算出去,偏生琉球人多不备雨伞。

只得一顶大斗笠挂在墙上,她取了斗笠挡在头顶,冲到第二进的廊下。

长廊里站着不少听经的妇人,因下雨俱都笑容满面,聚成几堆小声议论雨停了种这个种那个。

看见紫萱都笑嘻嘻地让道。

紫萱觉得人人都盯着她的衣包,微微有些害臊。

转过娘娘的金身,紫萱一眼就看见撑着伞的明柏在雨中发呆,她怕明柏受凉,忍不住喊道:明柏哥。

喊完了才想起自己还合人家赌气呢,气得跺脚。

转过背不肯将脸对着明柏。

明柏回头看是紫萱,又是喜又是恼,进了门收伞,道:做什么?紫萱把衣包递过来,看他鞋都湿了,忍不住说他:这样大雨,你站在门里就是,偏在雨地里站着,那里有宝贝么?她随手一指,正好指到自己画的土地奶奶。

才醒悟过来明柏方才是在看她的画儿,羞得满面通红,慌乱中一头撞在一根柱子上,哎呀一声逃走。

明柏一手执伞。

一手搂着包袱,赶不及拉她,满口子说:慢些,慢些。

紫萱觉得丢人,一边逃一边四下里看。

不留神又撞到第二根柱子上,忍不住抱怨:怎么有这样多的柱子!跟有人踩到她尾巴一样,一边捂着额头一边飞跑。

****明柏哈哈大笑,弃了伞把衣包搂在怀里进厢房去换。

他是个仔细的人,将换下来的长衫折好包起。

他打算把衣包送到后边去,看外边的雨势渐大,只得先到前边吩咐孩子们回家去,对扶着斗笠小跑过来地黄山吩咐:叫厨房烧热水给孩子洗脚。

我跟表小姐等会回去,叫他们不必送中饭来。

黄山奔到雨中喊了几声。

把孩子们都叫走了。

明柏站在高高的庙门上看一顶顶斗笠聚成一条线,转过几排房屋消失。

他吐了一口气,正待转身,惊见的三家村方向有人撑着伞在雨幕中奔跑,看身形像是个女人,紧接着从崔家又追出来几个人。

凡是跟崔家沾边的。

都没有好事。

明柏忙掉头。

因廊上挤着许多大姑娘小媳妇,索性撑着伞从中庭走。

寻到后边姑子的屋里。

正好看见紫萱盘腿坐在席子上敲木鱼耍,他就道:妹子,下雨呢,想是不会有人来了,咱们回家去吃中饭好不好?紫萱微微点头,明柏伸出手想拉她,拉了一半缩回去,自嘲道:咱们都长大呢。

紫萱原是想说不要你拉,男女授受不亲。

话还没出口明柏偏又把手缩回去了,倒叫她无话可说,她从席上爬起来穿鞋。

明柏就走到门前撑伞。

豆子大的雨珠打在伞上噼叭做响。

紫萱伸了伸头看檐上滴的水又快又疾,连成一条条透明的粗线,笑道:昨日还听见有几个大娘求雨呢,今儿就下,龙王真有那么灵?明柏因她笑嘻嘻的说话,只道她不恼了,也笑道:不见得是龙王的功德,这里这许多神仙,若是个个都求了,功德就不晓得怎么分了。

紫萱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从后门出去。

明柏也怕前边那些三姑六婆看见,出了门贴着紫萱的耳边笑道:休恼了。

俺几时恼了?不提还罢了,一提紫萱的气就上来了,恼道:你不晓得那位崔夫人那个脸色,看俺就合仇人似的,好像她闺女地衣裳是俺拉破的!原来紫萱是为这个迁怒他,明柏好笑道:他们性子本就有些古怪,你合他们一般见识做什么?就是张公子,虽然一半是中国人,我也觉得他合咱们有些不同。

明柏不动声色的套紫萱的话,紫萱哪里晓得,接着他的话头道:极是,张公子跟张小姐都有些儿。

张小姐好像对俺哥……明柏笑道:你哥晓得地,只是妆做不知道,你休做好人替他添麻烦。

紫萱似笑非笑瞪了明柏一眼,拷问他:那崔小姐对你,你是妆不知道?这句话好像在上等香醋里泡了十来年,明柏听着又酸又香,轻轻把手搁在紫萱肩上,小声道:我心如一。

紫萱扭了一扭,没有把明柏的手扭开,依旧嘴硬道:你是说你中意崔小姐?明柏侧头看紫萱面上满是笑意,就晓得她是故意说着做耍,也说戏言:崔小姐哪里不好?又温柔,又美貌又安静。

紫萱明知是戏语,还是气得瞪他,怒道:俺就不……她心中算计,果然自己算不得温柔,也生的不如人崔小姐好看,更加的不是安静人,越比越不如人家呢。

她转而泄气,耷拉着脑袋乱走。

明柏又好气又好笑,用力按着她的肩,道:你看看前面!紫萱抬头,差点撞到一堵粗石砌的墙壁。

明柏轻声道:休要胡思乱想,满岛上的小姐,就找不到哪一个比你能干呢。

他呼出的热气喷在紫萱的耳朵上,紫萱觉得麻麻地,推他道:明柏哥,你又哄人。

紫萱只说大雨天无人,又捶又打做小儿女态,明柏笑嘻嘻受之,尽力将伞挡在紫萱头上,自家已是叫大雨淋湿了半边衣衫。

她哪里比我强了?崔小姐哽咽着问。

第二卷 琉球风云 第十九章 情深深雨蒙胧(下)崔小姐衣衫零乱,一把紫竹柄系大红如意结的油纸伞滚落在几步远的地方,伞里面朝上,密密的雨点打在绷紧的纸面上,汇成几道细流。

紫萱盯着那柄在苏州也要卖八钱银的一等好伞,一个劲的替崔家心痛钱,伞骨淋了雨,过不得几日就要烂绳呢,这把伞就算是完了。

这八钱银子在苏州买米能买一石多,买肉够一家子吃二十天了。

在琉球买粗粮能管一个人吃半年,紫萱就在心里抡开一把小算盘,算她在琉球一年要花多少银钱……明柏对梨花带雨的崔小姐实是无话可说,他伸手把紫萱朝怀里带了一带,对崔小姐道:崔小姐请自重。

就推紫萱道:咱们家去罢。

紫萱想的出神,扭来扭去,道:男女授受不亲。

明柏的手搭在她肩上并没有甩脱。

崔小姐看着她两个这般情形,就好像是来嘲笑她似的,越发的心痛。

她扑上前按着明柏的膀子,哭道:明柏哥,我哪里不好了?紫萱极是想打脱她的手,质问她凭什么叫明柏哥,看到崔小姐一张粉脸叫雨水淋的鬼画符一般,眼泪鼻涕齐出的样子很是可怜,转而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明柏微微摇头,道:崔小姐样样都好,只是不够自重。

崔小姐愣了一下回过神来,退后两步指着紫萱冷笑道:我不自重。

那她算什么?她跟你好,又跟张公子不明不白,她算什么?明柏对那一回看到的事原是有些小疙瘩,叫崔小姐重挑起来,咳了一声不肯说话。

紫萱因崔小姐朝她身上倒污水,怒的发抖,冷笑了几声方道:崔小姐,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跟张公子如何了?若是我做了什么与礼不合地事叫你撞见,你为什么不说破了,索性坏了我的名声也罢了。

偏又不说。

偏又现在才说,你的心思谁不明白?无非是你爱慕明柏哥,所以见不得别人跟明柏哥亲近罢了。

紫萱打小说话就伶俐,因为替她开蒙的先生是个温厚的老好人,所以她读了几年书把火气磨平了些。

又因为大家小姐的身份,从来没有人说她的,也从来没有人会让她吃亏,但有些事她都是退一步海阔天空。

就是明柏也没想到她扎起人来一点都不比崔小姐差。

崔小姐愣住了,无话可说。

她身后的小道上走来几个崔家管家,看到小姐都是满面欢喜。

一边喊小姐在这里,一边分散开来将他们三个围在当中。

一个管家很是没有眼色,犹道:姓严的,你好大的狗胆。

敢拐我们二小姐!明柏怒了,将伞递到紫萱手里,冲出去抽了那个管家一耳光,喝道:是你们小姐要拐我家紫萱!紫萱晓得崔家是出了名不讲理地,要叫崔家缠上来极是麻烦。

明柏哥这是借机发挥。

她自是要配合,就哭道:明柏哥,是南姝姐姐说带俺去码头耍的,俺说不去,她就吓俺……那处管家张着嘴还在想词。

明柏已是指着崔小姐道:还不快些把你们小姐带回去,休叫她再出来……祸害人三个字好像不大厚道,明柏硬生生的吞进肚里,推着紫萱半真半假的说:你一向老实,常叫人卖了还帮人数银子!他两个这样做戏。

崔家管家只当真是崔南姝想拐紫萱,都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看着他两个你一言我一语争吵着走远。

崔老爷等他两个走远,才从一堵墙后转过来,劈面甩了女儿两耳光,小声骂道:你缠着这个穷小子是什么意思?他心中庆幸大雨无人瞧见。

挥手叫个管家把女儿扛起。

几个人围住回三家村了。

明柏跟紫萱一直进了狄家大门,才松了一口气。

明柏就道:都湿透了,快回去换衣裳。

紫萱咬着嘴唇小声道:俺从来没有跟那个什么张公子不明不白过!扭头小跑着冲进雨里。

紫萱对他的心意都要花几年才明白,想来是真的没有看穿那位张公子的用心。

明柏想到紫萱方才话里的情意,微笑着撑伞追过去,眼看着紫萱似一只飞鸟一样飞进正院,他才放心回房洗澡换衣裳。

小全哥原是跟爹娘在一处说话,看见妹子湿答答经过游廊回房,他就冲门边站着的小露珠使了个眼色,随指了一件事回房。

候明柏洗完了澡出来,问他:你们这是扑到池塘里学鸳鸯戏水耍子了?明柏啐他道:你笑话我也罢了,连你妹子也打趣!叹了口气又取了一条干手巾擦拭头发,道:我们回家路上遇到那位崔小姐,也不晓得高丽国都是怎么教闺女的,真是……他看到小全哥一副看好戏地样子,闭嘴不肯再说。

小全哥爬到窗边看看,道:你窗外这棵香蕉倒比厨房后面那棵好些。

明柏却是忍不住了,道:崔家一向宠着那位小姐,今日看着仿佛是逃出来的样子,却是不晓得为何?小全哥这一回居然开窍,笑道:想是把她许了人家,她不肯,逃出来见情郎。

明柏恼道:狄贤齐,你休胡说!站到门边看天,乌云低的都要压到屋檐,到处都是湿答答的。

****他背着手想崔家会员把崔南姝许给哪家。

诸位看官晓得,这世上男女不论丑俊,若是有人喜欢上他了,虽然他不喜欢那人,心里多少有些小得意。

若是晓得那人别适,却是酸地,必要打听打听别适的那人是不是比他好。

明柏不过是平常少年,自然也跳不出这个俗套,一个劲地寻思崔家在岛上能看得上谁?李家的大公子久有求偶之意,张家么,那位张夫人的为人却是难说。

小全哥因他沉默下来,只道他是恼了,因道:明柏哥,说人品你自是好地。

论身份你合俺也差不多。

就是运气差些。

紫萱得配你,是她求也求不来的好福气,所以俺们全家都乐见你两个好。

明柏回头看着小全哥,笑道:俺晓得。

俺从来就没把自己当外人。

只要紫萱是打从心底里肯了,俺就托人来说媒,使得不?小全哥乐的直拍他肩膀,喜道:极好极好,多少人眼巴巴看着呢,你们订了亲大家都安心尤其是崔小姐跟张世兄。

明柏笑骂:你净拣叫人心里堵的说。

突然想起来道:咱家郎中回来了没有?小全哥摇头道:难,只怕要等到尚王咽气。

还好这个郎中的家小都是俺九叔照应。

想来不会乱说话。

明柏道:紫萱淋了雨,不晓得会不会着凉,你去瞧瞧?俺去叫厨房的肥嫂煮姜汤去。

他也不等小全哥回话,就先撑着伞出门去了。

小全哥略迟得一会出门。

就觉得雨越发的大了,轰隆隆地雷声好像在石碾子在屋顶碾过,又低沉又搅得人心里发慌。

正房厅里,紫萱却是才洗了澡过来,头发还是披着的。

脸上红扑扑地气色极好。

小全哥把伏在姐姐背上玩头发的小妞妞抱开,笑道:小妞妞休闹,今日有你爱吃的炒鸡丁。

素姐笑道:还没有开春就打这样大雷,是为不吉。

紫萱一边吃热茶一边含混不清的说:不妨,俺们今年敬的神仙多,不论哪一个都必保俺们无事。

一群戴大斗笠的媳妇子提着食盒走到廊上,小露珠去接了第一个食盒,问:表小爷请了没有?带头地媳妇子笑道:表少爷守着肥嫂叫烧姜汤呢,就来。

她们依次把食盒交给小丫头。

就退了出去。

小露珠布菜,将炒鸡丁摆在小妞妞地位子前,又将一深碗葱烧海参摆到小全哥跟前。

紫萱就拈着筷子指着海参笑道:从前俺们只有客来了才得吃一回,如今倒成了家常菜了。

小全哥笑指她面前地白灼虾道:你跟依霜抢对虾你忘了,她抢不过你还哭呢。

紫萱吐舌,笑着摸妹子地头。

对她说:依霜是俺们二舅跟小姑的闺女。

是你表姐,你不记得了。

今年也有十六?素姐笑道:差不多。

必是许了人家了,嫁过去生子也说不准。

她怕女儿饿,先盛了一碗花蛤蒸蛋给小妞妞道:你不是嚷饿么,你先吃。

狄希陈不爱吃海鲜,是以他跟素姐前就摆着蒸板鸭、干马兰蒸咸肉几样。

琉球海鲜常有,鸭子却少,素姐盯着板鸭,在心里盘算送尚王跟神宫的年礼哪几样用中国带来地,还有林通事家也要打点,南山村里来往也不能马虎。

渔民们已是赏了新衣,还当再赏些什么,总要比李保长那几十家过的好才使得,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小妞妞足足吃了一碗饭的功夫,明柏才捧着一个小食盒进来。

小露珠接过去揭开看是姜汤,就笑着送到紫萱手边。

早有人接过明柏的斗笠。

明柏坐下陪罪,道:原是我忘了时辰。

小全哥接过滚烫的酒壶先倒了两大杯黄酒给爹娘,再倒了一大杯与他,笑道:你没得姜茶吃,吃些酒驱寒气罢。

一碗冒着热气地姜汤就在紫萱手边,这分明是打趣她呢。

紫萱就把脸板起来。

她这样使小性子常有,连小妞妞都学会装看不见。

过不得一会无人理她,她自家也忘了。

明柏说到崔家小姐半道上拦着他们,紫萱就笑道:崔小姐真是怪,拦着明柏哥问----她妆出高丽人说中国话的腔调道:我哪里不如她,我哪里不如她?素姐正夹了一根小青菜要喂小妞妞,听得这样缠绵的话,吓得青菜掉到小妞妞的脸上,滚落在她新做的竹布衫上。

小妞妞忙捡了青菜纳到口里,推发愣的娘亲,问她:娘,你怎么了?素姐回过神来,笑道:没什么,这姑娘必是看多了----西厢、离魂这样的戏文,以为但是个清俊的男子,就是她的天生佳偶。

紫萱恶狠狠地捣了一条海参进口,附和道:没错,戏文都是假的呐,偏她们还当了真。

扒了一口饭,又笑问母亲:李家那班小戏,什么时候能唱几出来?俺听倩姑娘说过几回了,又是扮像怎么怎么好,又是口齿怎么怎么……素姐笑道:你不是嫌唱戏的像蚊子哼哼么?怎么又爱上了?下午与我打点年礼,今年尚王情形不大好,俺们两个送年礼去。

紫萱扬眉道:为何是俺们去?小全哥笑道:我们妆病么。

你们是女眷,去说几句我家爹爹也病的不轻,说不定尚王心里一喜欢,病就好了。

紫萱会意,就不再提。

首里王宫,尚氏王族都在大殿,一团人围着大世子,一群人围着二王子,都在静候尚王清醒说话。

原来琉球的土王新王上位,一向都是前王上表再由中国赐封的。

每到新王登位,大明朝必要使使臣来传旨。

尚王原是突然中风,那临终前地一道表上填哪个地名字就有些讲究。

大世子是前王后之子。

二王子却是今后的长子,又娶了位在神宫地长公主之女为妻,尚氏族中有大半都望他登位。

两边正是相持不下,都把想头寄托在老尚王身上。

几个郎中在尚王寝殿外相对发呆。

外面大雨连绵,他们身上的汗也连绵不绝。

尚王的医官悉眉苦脸道:大家都想想法子,叫大王说一句话都使得。

却是无人答话,几个内侍进来看了几回,郎中们都似泥雕木塑,内侍们又悄悄退出去。

突然一连串响雷炸开,遥闻呼喊之声,大世子腾地站起来道:不好,想是哪里被雷劈了。

我瞧瞧去。

王后藏在袖内的手悄悄推了一把儿子。

二王子就道:我与哥哥同去瞧瞧。

大世子微笑着牵住兄弟的手出门,两边各有几个人跟过去。

王后看他两个出门,松了一口气,问道:长公主还没到么窗外的雨哗啦哗啦,那水不似盆泼,倒像天河底被人捅破大洞,天地间水茫茫一片昏暗。

也许是神宫到王宫的路被淹没了吧。

王后看着飞进来的雨滴,皱着眉想。

第二卷 琉球风云 第二十章 前浪死在沙滩上(上)这场大雨整整下了六日,到第六日晚上还是细雨连绵不绝。

紫萱看着窗外有些打蔫的棕榈树,把接雨水的青花瓷水盂取回来,一边使干布擦过外边的水珠,一边笑对彩云说:这一场透雨下过,想来大家的盆盆罐罐都装满了。

彩云挽着袖研墨,冲案上的门神画儿努嘴,轻声笑道:小姐,李家还欠三张灶王爷。

人家明日就要的。

明柏跟黄山在另一张案边裱画儿。

黄山搅着一盆浆子,总是走神,时不时的听见扁铜勺打在玻璃盆上的当当声。

明柏看了他几次他都不曾察觉,索性放下手里的长条锦缎,问他:你发什么呆?啊?黄山回过神来,笑道:今日早上俺跟齐山两个不是到首里城去给郎中送换洗衣裳么。

打王宫外的那条水沟经过时,闻到有些腥气。

齐山还说他看见两只野猫抢的像是根断指。

他叹了一口气,手里又是当的一声,笑道:可惜咱们追过去那两只贼猫就跑远了。

明柏道:王宫里也有数百人,偶然有一两个人遇害也难说,终是别家的事体,你们两个休乱说。

紫萱画了两三日的门神、灶王爷。

极是闷气,好容易听见小厮说新闻,草草描了几笔就把门神提到明柏这边,笑道:好黄山,你们经过首里城时,可看见什么了?黄山看看明柏微笑点头,就道:俺们打南门进去的,家家都是关门闭户。

想是大雨没什么生意。

连铺子都上着门板。

停了停又道:可是做怪,去的时候正是饭时,王族居住地那一片屋顶连炊烟都没得。

明柏跟紫萱齐齐警觉,都盯着黄山问他:王宫可有异状?黄山摇头笑道:没有呀,守门的管事还是那几个,俺把衣包交到郎中手里时,郎中很是抱怨呢,说尚王中风明摆着是不中用了,偏王族的人还要大家想法子叫他说话。

明柏皱眉,就道:俺突然有些事想问问娘。

紫萱,你先去瞧瞧娘可睡了。

紫萱会意,就叫彩云收拾画案,移了一柄四方玻璃罩的手灯先过去。

明柏慢吞吞把这张门神裱好,吩咐彩云摊在西间罗汉床上,就打发黄山去喊在八字楼跟一群大管家算帐的小全哥也来。

过不得一会,黄山来回:大少爷说他走不开。

明柏站在廊下想了好一会,捏着拳头进了正房。

狄希陈搂着小妞妞教她写大字,素姐在边上指点。

紫萱突然过来道:明柏哥有事要说。

狄希陈笑道:他自家不说,为何叫你来说?紫萱笑嘻嘻道:叫俺来看看娘睡了没有。

这句话却是暗中约定好的。

是要先打发了房里的闲杂人等才可说话。

素姐就把小妞妞抱起,笑道:就睡就睡。

一转手小露珠已是把小妞妞接走,素姐吩咐她道:看着她洗脚,再去厨房看看宵夜。

前边的管家们算帐呢,务必要丰厚些。

小露珠应了一声,把房里伺候的四个小丫头都招手带出去。

狄希陈慢慢收了桌上的字纸,问进来地明柏:什么大不了的事?明柏道:首里想是出大事了。

方才黄山闲话,说饭时他们经过首里。

王族们住的地方都不起炊烟。

又说王宫外的下水道有腥气……他的眉间皱成一个川字,神情好像旧年在南洋发现热情待客的岛主在酒水里下了药一样,极是严肃。

狄希陈晓得他比自家儿子稳重得多,虽然极想把家务事多交些与他做。

然他身份还没定到底不算狄家自己人,狄家们的管家们都有些偏着小全哥,若是交给他,反平白多事。

明柏自家心里也有数,但是到钱粮这些要紧去处他就退让几步。

是以今日小全哥忙的脱不开身,他反有闲暇同紫萱裱画儿。

素姐轻轻敲着桌子边沿。

屋里安静的只听得见灯花暴开的声音,紫萱突然惊喜地说:雨停了!素姐瞪她,道:去把你哥哥喊来……妆做没有什么事的样子。

紫萱笑应着去了。

狄希陈方道:左右不过是老王将死,新王要立的那些事罢了。

咱们跟尚王走的不算近,倒是不妨事地。

就是那个郎中今日去他还活着,想必也无事。

只是……尚氏王族内斗必然势弱。

咱们南山村的崔张两家都不安份。

崔家又跟我家不合,却是要防!素姐道。

突然一串轰隆隆的雷声传来。

明柏跳起来道:不是打雷,这是破大石的炸药!狄希陈惊道:咱们建新码头时配的炸药都是谁家收着地?明柏道:李家!话一出口,三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绷直了的素姐坐回椅上,轻声道:今年的年礼到二十八九再送罢。

小全哥笑嘻嘻拉着妹子的衣袖进来,看屋里三人脸色都不好,奇道:怎么了?俺们查跟张家的来往帐目呢,顺便替他家算了算帐,很是好玩。

****狄希陈道:方才那个不是雷声,是炸药。

他站起来,道:不要点灯,咱们到山顶看看首里那边怎么样了。

紫萱快手快脚翻出几块黑布来,笑道:只露底下就是。

明柏跟小全哥都接过一块,将房里的几盏灯缠起。

紫萱护着母亲在中间,明柏跟小全哥一前一后引着到山顶。

他家山顶的客院是两层楼,就叫看房子的媳妇开了二楼的楼梯门爬到最高地一间屋里推窗张望。

远处漆黑一片,紫萱对着首里看了许久,正说:怪事。

平常也能看见首里灯光的。

突然又是一连串的爆炸声,首里方向有三四处有火光。

紧接着神宫那边也有爆炸声。

紫萱极是兴奋,握着拳头笑道:尚氏王族可有一千人?小全哥也有看热闹地意思,附合妹子道:居然想到用炸药,这一回家里藏着炸药的人家都完了,李家必是要倒霉的。

狄希陈瞪他两个,喝道:你们这叫幸灾乐祸!吓得两人不敢做声,过得一会他指着南山村出来地一队火把乐道:看来咱们南山村要出王妃了,不晓得是姓崔还是姓张。

明柏想到崔小姐前几日雨中楚楚可怜地样子,轻声道:必定是姓崔。

紫萱呀了一声。

也想到了,就道:看来是南姝小姐要做土王妃子了。

过了一会又补一句道:她要是在咱中国,必是能当藩王正妃的。

大明朝地规矩,是尚公主或是做王妃的,家族都不许出仕,所以正紧人家都不肯跟朱姓皇族联姻。

藩王的妃子们娘家不是杀猪的就是开油坊地,都是没什么家教的人家。

紫萱这话其实酸气冲天。

女儿真真长大了,素姐跟狄希陈对视而笑。

小全哥轻轻在明柏肩上敲了一下,明柏又好气又好笑。

他看首里方向的火头已是熄灭了一半,轻声道:要不要跟陈家说一声儿?若是乱起来……狄希陈想到女儿前几日说那几只高丽船吃水不对劲。

隐隐约约觉得这事必是跟崔家有关系,忙拦道:休要说,若是跟崔家真有干系,咱们这一说倒是把祸水朝自己身上引。

就是乱起来崔家也不会吃亏。

咱们且回去商量咱家的事。

小全哥忙道:俺去喊来福哥。

明柏因方才他出的主意被拦下来。

只是笑。

紫萱自开了窍就比从前细心百倍,她怕明柏不快活,偷眼瞧他并无异样,因道:到底要知会一声呀,不然陈家要怨咱们的。

狄希陈轻轻一掌拍在女儿背上。

笑道:你们担心的有理。

只是这半夜的去说,没事也惹出事来。

明日你送几盒糕过去,见机说与她听就是。

素姐一直站在窗前,看着火把排成的队伍行到首里二三里外停下,过得一会分成两队,一队朝新码头方向去了,一队朝北岛去了。

她惊叹道:想是把李家做了替死鬼。

咱们还是助他一助?狄希陈看那队人跑的极快,沉吟了许久方道:李员外防人地心甚重,咱们现在去说。

就是救了他全家性命,他的财物损失了,日后必猜是咱们跟人家勾结的。

救却是要救的,且等一会人真到他家,闹起来,咱们只说以为是海盗来打抢。

纠几十个人去瞧瞧。

把后村地渔民都拉去。

这些人整日只晓得赌钱。

也叫他们吃些苦头。

明柏笑嘻嘻应道:这等前据后恭的恶少活计,叫俺去么。

兴冲冲去挽袖子道:紫萱。

你要不要男妆与我同去?紫萱摇头道:明柏哥你休哄俺。

俺不去,只在家!扶着母亲下楼回房。

小全哥跟来福都在西厢书房里候着,看见狄希陈进来,都站了起来。

来福笑道:这是哪家的炸药叫孩子们点着了?狄希陈微微点头,笑道:难说,喊几个人到后边渔村去挨家察看,不许他们赌钱。

机灵些,看着李家那边方向可有事。

来福就行了礼出去,明柏笑道:俺也回去,他们还等俺回去说孟子呢。

小全哥看人家都有事,急得跳脚,问爹娘:俺做什么?狄希陈笑道:你到了李家就是小肥羊送入饿狼口,不叫你娶个姓李的媳妇儿都不放你来家。

且等等,若是三家村有事你再带人去。

小全哥抱怨道:俺不去张家。

素姐笑道:崔家若是有事必要拉张家下水的,是不能叫儿子去,要不还是紫萱去?紫萱得意洋洋抬头,拿下巴对着小全哥笑道:谁说女子不如男?俺哥就不如俺能干!小全哥每常笑话妹子空有大志,叫妹子两句话一激,恼道:俺怕什么?张家那小丫头算个啥,这世上就没有女追男地道理!踏着大步出去。

紫萱打着呵欠出想走,素姐按住女儿,轻声道:还有事跟你说。

紫萱,若是新王来咱家求你为妃?怎么回人家?紫萱晓得母亲的意思是要把她许明柏,微微红着脸道:俺合明柏哥不是定了亲么?素姐点头,道:你明白就好。

扭了头对丈夫说:其实早些替孩子们订亲也是有好处的。

狄希陈搂着娘子的二尺一的细腰,笑道:幸好咱们闺女自家捡个小女婿子回来,倒不叫咱们发愁。

紫萱羞得捂着脸奔回房去,爬到床上总是睡不着,过了两个多时辰,真个听见外边有哭喊之声。

她披着衣爬到山顶去看,爹娘都在那里,两个都板着脸看三家村那边。

紫萱看看李家那边并无动静,放下替明柏提起的心,转而担心哥哥,问:哥哥可是去了?狄希陈看着自家的火把远去,轻声道:他两个同去的,去了五六十个人,还有两个教头。

紫萱,你去厨房喊人烧水,再开仓房找药。

他掉了头对素姐道:家里都交给你了。

我带人去后门把渔民们都喊进来。

若是来得及,连租房的那些人都收了来家。

紫萱拉着爹爹有胳膊道:爹,俺翻墙不在话下,俺跟你同去,不然只怕人家不信!素姐心痛如刀绞,本来两个孩子出去就她舍不得,狄希陈又要亲自出门,女儿还要同去,她哪里舍得。

然此时正是收拢人心地时候,丈夫不得不去,紫萱若能同去,却是能取信妇女们,她微笑道:你们都去罢。

只是……只是到海边渔村去之前,回来再看看山顶情形。

狄希陈点头,拉着想安慰母亲的紫萱下山。

素姐看着他父女的背影,掉下泪来,半晌才对小露珠道:走,烧开水去。

两个村子也有二三百人,八字楼下的几间屋与男人们住,妇女跟孩子们都在这里!她怕渔民们趁乱闹事,要把男人跟妻子分开。

回到房里又叫青玉喊来几个心腹管家,叫他们取了长刀先到山顶寻间屋藏起。

诸事安排妥当,提心吊胆在后门处候着。

第二卷 琉球风云 第二十一章 前浪死在沙滩上(中)素姐守在门口,叫女人们带着孩子跟小露珠走,叫男人们跟着管家到八字楼去。

后门处闹轰轰的,孩子哭大人骂。

有个女人死扯着她男人的衣衫不肯松手,哭道:要死也要死在一处!素姐跟狄希陈看了都怒,紫萱不晓得为什么母亲要把人家夫妇分开,皱着眉正想说话。

素姐已是推开众人,抽了那个女人一巴掌,指着后门大声喝道:要么跟你男人出这个大门,要么放你男人去守前门!那女人捂着脸不说话。

她的男人极是羞愧地推开妻子,头也不回地朝前边去了。

有人带头,男人们都怕老婆丢他的人,争先恐后跟在管家身后到八字楼去。

闻老太上前扯住那个哭哭啼啼的女人,劝她:不是为救咱们,何必叫咱们进来?跟着那位姐姐到山顶去,若男人们真是守不住,咱们也能得个干净,被海盗抢去了还要不要活呢?闻老太的话虽是劝,倒叫大家越发的慌了,女人们家里用的镜子想来都是白雪公主后妈使的那面,个个都嚷:怎么办?叫我怎么见我娘哎。

素姐忙喝道:怕什么?就是死,我也合大家死在一起,都快到山顶藏起来!又吩咐肥嫂:叫厨房做些点心来与孩子们吃。

她随手拉过一个看上去很是能干的妇女,指了四五个妇人道:这几个人交与你管,你们,还有你们的娌妯。

都站出来,带着你们的孩子跟着我们家这个丫头走。

她一连指了四五回,将所有人地都带到山顶。

客院曾安排小丫头们住过几日,每间房里都有现成的大铺,铺几床被也能挤二三十人。

大家挤在一处,孩子们从来不曾住过这样干净好看的屋子,不是在床上跳来跳去,就是极好奇的在去照门边明晃晃的大玻璃镜。

妇女们围在一处发呆的,哭泣的,还有咬耳朵的。

不一而足。

素姐看她们不大像话,又指了几个年纪大的媳妇子一人一屋守着,再从这些人里边点了小宝娘跟翠兰等七八个认得的能干妇人出来,道:你们到厨房去帮忙罢,男人们要守夜,也要煮些点心与他们吃。

厨房里灯火通明,肥嫂正愁包包子地人手不够,夫人喊了几个人来她极是喜欢。

素姐算算也有四五百人要吃饭,就叫按人头一人包一个海碗口大的肉包,再煮上几大锅杂粮粥。

捞几坛泡菜。

一转身,狄希陈拉着紫萱的手笑嘻嘻站在门口对素姐说:我们再出去一趟。

素姐眼睁睁看着丈夫带着女儿又走了,心里好似被台风尾扫过,难过的话都说不出来。

****靠在门槛边默默流泪。

厨房里的媳妇子们本有小声说笑的。

见了女主人伤心都不敢说话。

本来小宝娘跟翠兰对狄夫人把她们男人安排去守前门都有些不满,此时看狄夫人伤心若斯,都惨然,她们的男人守在门边还有厚墙可抵挡。

狄举人跟狄小姐却是一再出去救人,比她们的男人要危险得多呢。

翠兰挪到夫人身边。

用劲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怯生生的倒了一碗热茶递过去,劝道:夫人,没事的,我们家人多,海盗们打不过。

素姐接过她地茶,微笑道:你说的是。

慢慢吃了两口茶,捧着茶杯出去。

厨院门口吊着一盏玻璃罩的大油灯,三根灯芯的灯光把素姐地影子拉的老长。

肥嫂等影子从院中消失了。

赶到门口看了看,道:谁家老爷少爷似俺们家和气?肥嫂一动,身上的三圈肥肉就似波浪般抖,她对揉面的小宝娘抱怨道:你们来时都是两手空空,就随身几件破衣烂衫,如今听说有几家都存下钱来。

打算明年建房子了?小宝娘道:也只那一家罢了。

他家男人赌钱从来不输。

倒是全村人替他家挣钱呢。

肥嫂笑道:俺们家是不许赌钱的,山东老家多少人想投身俺们狄家做管家。

好吃懒做爱赌钱地都休想。

俺先把话放在前头,那样的人不长久。

她端出一大盆鸡蛋来,又取了一个极大的盆,一口气磕了二十个。

那边两个剁肉馅的媳妇子还在挥刀,肥嫂一边打蛋一边又道:听说夫人打算在你们这些人家里边挑几家做管事呢。

叹了几口气道:我们金哥就是太老实,不然在山东老家极低也能管几个铺子。

翠兰在剥葱拣菜那一堆,几个妇人里边只她一个不是管家娘子,很是好奇的看了肥娘一眼。

一个媳妇子一边择黄叶,一边轻声道:她又吹上了。

俺们家的管事,第一要忠心,第二要读书识字会算帐。

忠心大家都有,只读书识字这一门,金哥连他自个的名字都不会写呢,如何能管事?翠兰就笑道:哟,我们那边不识字的财主一抓也有一大把,只要能干就使得,穷人哪个有福气给儿女们读书?那个媳妇子笑道:俺们家就有,从前有识字班的,也教算帐也教识字,只要没活不论男女都可去听得。

搬到琉球来没得先生,又是极忙,所以还不曾办。

只怕明年还是要办地?另一个媳妇子笑道:还别说,认得几百个字,就是听个曲儿,也觉得有滋味些。

****她在识字班里算是个出挑的,现在厨房管帐,满心指望着似狄得利两口子那样去管铺子,最是有上进心的一个,说起读书认字的好处来滔滔不绝。

小宝娘叫她一张巧嘴说动,已是死心塌打算过了年就把儿子送到学堂读书,少个半大孩子做活,不过家里少吃一碗菜罢了。

叫儿子读上二三年。

在狄家作坊谋个学徒就是个手艺人,再不必合他老子似的每日出海。

翠兰也是这般想,不知不觉把葱丢到菜筐里,几个媳妇子齐声笑起来,推她道:你愁什么?俺们家女人都是能读书的,夫人身边两个大地,打小跟着夫人读书识字,如今都管着南洋地船队,极是有本事呢。

几个渔村的妇人都当她们胡说,待信不信地。

等到第一笼包子出了锅。

粥也好了,肥嫂搬出几只极大的粥桶,道:你们舀粥,完了大家先吃,俺去开隔壁饭堂的门,等大家都吃起来,洗碗都来不及呢。

另一个媳妇子已是推开门边一扇极大的橱门,指着一层层磊起的四方木盒笑对翠兰道:快些儿,照着咱们的人头舀粥,咱们吃饱了才好做活。

翠兰抱起一只木盒细看才。

这里面比着大小格成数格,放着竹筷、大小两只黑漆木碗,还有一个小小深盘,都漆的发亮。

写着明晃晃地银字。

翠兰拿在手里出神。

方才那个媳妇子猜她是没见过,笑道:这个一人一份的,咱们先吃,你瞧我怎么装。

她取了个盒子托在右手胳膊上,走过粥桶舀了一大勺粥倒在大碗。

走过泡菜盆,舀了一小勺倒在小碗里,又拿了一个包子搁在盆中,送到她手里道:就是这般。

你照着俺们的人头,一共十六个,先盛出十六份搁条桌上,完了你就吃你的。

她丢开手又去帮着倒包子。

狄家规矩真多,翠兰暗自咋舌,盛完了十六份。

扭扭捏捏在桌边坐下,手脚都没处放。

肥嫂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抄起筷子道:除了看火的,都来吃罢。

一转眼除去四个看火的,人都挤在方桌边吃喝。

几个渔妇都把大碗里的豆子粥吃了,那菜肉的大包子还摆在那里没舍得动。

狄家本来就宽厚。

素姐最是有心。

厨房里几个管事的都是又老实又厚道的人。

肥嫂猜她们是要留给孩子或男人吃,笑道:你们吃罢。

若是有剩地,再与你们一人分几个。

这几个妇人才捧过包子大嚼。

小宝娘有心,看狄家的管家娘子吃的都慢,捏着包子拉了拉小姑子的衣袖,二人凑到看火地大嫂跟前笑道:嫂嫂们,我们看着,你们也歇歇。

那几个烧火的笑了一笑都去吃饭。

她两个坐在灶口,翠兰小口咬着包子感叹:还是中秋节时老爷每家赏了十斤白面时吃过两箸面。

小宝娘小声笑道:你也太不知足了,从前我们顿顿吃的都是杂粮粥菜叶鱼汤,到了这里棒子面管饱!翠兰笑道:嫂子说的是,俺上回到李保长家找小静他爹,看见他家桌上摆着的那几样,也合我们家差不多呢。

李保长娘子还在作坊里做活。

怎么反而不如咱们?小宝娘啐她:你就忘了,他们要自己盖房,咱们住地都是老爷的屋呢。

狄希陈跟素姐刻意安排,只让这些渔民的日子过的比李蟹他们稍好些,可气可叹的是这些人才过的好些,闲下来就爱凑在一处赌钱。

所以素姐原来打算过年一家赏五斤菜油一只鸡的,就改了主意只赏不赌钱的人家。

幸好也只狄希陈夫妇商量,别个都不晓得。

素姐正在客院挨个房间合他们说话,细细察看这些女人跟孩子的品性。

突然又传来一串暴炸声。

几个胆小地孩子跟妇人吓得哭喊尖叫,每间屋里都乱成一团。

素姐喝道:休乱,各人都把自己孩子看住了,哭那么大声,是怕海盗不晓得你们在这里么?她走到一处说一次,等几间屋都安静下来,就叫几个媳妇子回去说:无事,想是李家不小心把收着的炸大石的炸药点着了,强盗已是吓跑了。

素姐看这群妇人挤在门口眼巴巴的看着她,将心一横,大声道:休怕,俺狄家家丁也有二三百呢,狄十一,把你的人带了来。

一扇一直关着的门突然被推开,六个手执雪亮钢刀地管家板着脸出来。

素姐道:若是真有强人到此,有他们几个守着院门,必叫你们都能抱着孩子从山顶跳下去!狄十一把钢刀一亮,冷笑两声道:夫人,这里交给小人,前边八字楼还要夫人照应呢。

素姐点点头,吩咐他看门,带着小露珠疾奔八字楼。

八字楼里方才也有些恐慌,然毕竟男人地胆子要大些,有些人又曾随海出海追过海盗。

素姐到时,只看到两个大管家在分发长刀,八字楼的二楼三楼挂着几盏缠了黑布地灯,只照着楼梯。

门洞里早移过几块大石。

一个守在家的教头正召集了一群人,教他们合击之术。

素姐放心,打夹道走到后门,听见外边的十几条狗咬成一片,一个熟悉的声音喊:外边无事,快开门!不等素姐吩咐,管家们抢着打开大门,狄希陈一脸是汗,抱着一个小娃娃进来,笑道:后村的男人们去助孩子们了,只有老弱妇女们来了,山顶可有还有空房?素姐此时才觉得全身发软,示意小露珠抱过孩子,朝狄希陈伸手。

狄希陈扶着娘子到一边坐下。

小露珠就照着素姐方才的样子,把这群妇孺分成几拨,叫人带上山顶去。

素姐的心放下一半,那一边系在三个孩子身上,因紫萱还不曾回来管家们就关门,她心中一跳,喊道:紫萱呢?狄希陈苦笑道:你闺女怕那群人提着枪棒过去寻小全哥他们,叫人家误会,所以跟他们同去了……素姐瞪着狄希陈,双目就要喷出火来,狄希陈按着她道:莫怕莫怕,我们到海边看见了那几艘高丽的船,遥遥看见几十只小划子载了人过去,想必强盗们都走了。

三家村那边或者是土兵。

素姐嘴上说:叫孩子们炼炼胆子也好。

那脸却比方才还要白。

狄希陈将她搂在怀里。

素姐忍不住颤抖起来,哭道:孩子们不会有事罢?狄希陈心里也有些怕,故意笑的大声,道:怎么会有事,有两个大本事的教头,还有许多管家围着,不过去打个转罢了。

咱们要想在这里住得安稳,必是要出头的。

你回房瞧瞧小妞妞睡了没有。

将素姐哄回房,小妞妞睡的极香,狄希陈把她推在小妞妞身边,笑道:你睡一会,俺去上边瞧瞧。

素姐已是睡倒,看他走到门口,爬起来喊他,道:山顶俺安排了狄十一带着几个人拿刀守着。

狄希陈会意,笑着摇头道:你这是小人之心。

这群人没有那么大的胆子,若是有,狄十一他们几个就能挡得住?既然有他们,山顶也不用去了,我到前边看看罢。

几声闷雷声响起,风带来些焦糊味,小雨沥沥。

狄希陈飞跑至山顶。

恰好看见李员外那边的山脚下围着数百举着火把的土兵,黄村长家灯火通明。

狄希陈晓得大势已定,一边盘算是哪位王子继位当送什么礼一边回头。

突然传来几声巨响,狄希陈回头一看,却是崔家奴仆住的侧院,火光冲天,影影绰绰能看见院中有人奔跑,牌坊下一大群人都在朝山上跑。

第二卷 琉球风云 第二十二章 前浪死在沙滩上(下)又下雨了,火把都被风吹熄,雨水顺着头发淌到脖颈里,又湿又冷。

紫萱挤了一把头发里的水,扶着一棵树喘气。

前边的教头停下来道:大小姐,你回去罢?紫萱摇头道:我没什么的,你照应大家罢。

一群管家散开,把小姐围在中间,慢慢向三家村移去。

紫萱一脚踩到水洼里,疼得轻呼一声,突然崔家传来几声巨大的爆炸声,巨大的火舌蹿出屋顶多高。

教头喊道:大家聚成团,快些儿。

休要出声。

狄家的管家们都担心小全哥跟明柏,齐齐的跑起来。

黑夜里并无人留心紫萱扭了脚走不动路。

紫萱也怕哥哥跟明柏有事,忍着痛追了几步,已是被众人甩在后边。

她从小胆子就极大,又是在白衣贼乱中单人匹马闯过,就不肯误大家事,自家慢慢移到道边的树林里去。

那里有几棵极茂密的大松树,枝桠几近地面,有一回小妞妞跟家学的孩子们在这里捉迷藏,躲在松树里睡着,几十个人翻了半个时辰才把她翻出来,极是隐蔽。

紫萱借着三家村山上的火光摸到松树底下,却撞见一双发亮的眼晴。

她唬了一跳,拨腿就想逃。

黑暗中伸来一只手,如铁石般束住她的胳膊。

紫萱使不上力气,用力喊:救命!另一只手卡住她的脖子。

一个冷酷的声音道:你老实些,留你活路。

那人把她拖到树后地小草棚里,紫萱咳了好几声。

才道:听你说话也是中国人。

为何不去追击海盗?那人一只手紧紧的握着她的手腕,冷笑道:我就是海盗!紫萱的心狂跳起来,眨眼间转过无数人救命的念头,顾及哥哥们的安危,她强自镇定,轻声道:我家祖上与你同行。

哦?那人的声音里带着好奇跟怀疑。

不然我怎么会有这样大的胆子,敢一个人出来?其实我就是来看看有……。

紫萱平静下来,开始编胡话哄人。

那人警惕起来,打断她,追问:你是哪家的?紫萱心想若是说狄家。

只怕强人要拿她勒索赎金,已是胡说了,不如索性冒人家名字。

她就道:我姓卫,人家都喊我小妮子。

哈哈哈哈。

那人突然笑起来,道:原来是你,狄小姐,我们在卫家见过。

紫萱想不起来在卫家见过什么人,大惊之下甩开他的手就想钻出去。

那人只在她腰间一带,就把她拉回来重重地摔在地铺上,喝道:休动。

狄小姐,你想把海盗都喊来么?紫萱想到方才卫家小妮子已是去了她家,卫老爹也跟着管家们去三家村。

这个人既是怕海盗,想必不是坏人。

她心里略为安定。

缩进一角轻轻揉着脚背,不大好意思地笑道:俺怕你是海盗,胡乱编了几句话想哄你。

那人也轻声笑起来,道:方才原是我手重了,伤了你没有?紫萱心中对他还有防备。

轻声道:没有。

更朝里缩了一缩,轻轻拿手捅松枝编的墙壁。

墙壁是拿树枝和茅草用细藤捆就,极是坚固。

紫萱能把手指头伸出去,然也仅能如此,却是逃不脱了,她绞尽脑汁,想尽了法子也无良计脱身。

那人朝另一边让了让,笑道:你莫怕,且等你家人寻来。

话音才落。

就听见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像是一队人走过。

紫萱只看见一个黑影把一团乱枝移到棚门边。

枝叶间透过几点火光,可以看见一群穿着高丽衣裳的人经过,个个手里都提着刀棍。

紫萱想到哥哥跟明柏,心里揪成一团,将拳头挡着嘴瑟瑟发抖。

那人侧过头来。

明灭不定的火光照在他的年劝的脸上。

现出半张跟九叔有五六分相像的生气勃勃的面容。

紫萱因他长的像九叔。

却是毫无理由地放她想到九叔家长的像九婶的丑堂弟,却是忍不住一笑。

暗道:这人要是九叔家的堂弟就好了。

那人看到紫萱地笑容愣住了。

等到林子重新变得安静以后,他猫着腰摸索了一会,摸出一件衣裳提到紫萱身边,轻声道:狄小姐,把湿衣服换下来吧。

紫萱接到手里哭笑不得,此地只有巴掌大,叫她怎么换?因她许久不动,那人咦了一声,想是回过神来,移走乱枝摸了出去,又悉悉索索把乱枝挡在门紫萱听见脚步声越来越小,显然是走远了。

这个人倒底是个有心的。

紫萱忙忙的把湿衣脱下,挤了一把水将身上擦干,方换上带着汗味儿的干衣。

她把湿衣塞在角落里,嗅着衣上的汗味,很是不自在。

又是一阵爆炸声,震得草棚子抖了紫萱一头乱草叶子。

紫萱摸了摸脚觉得好些,将充做大门地乱枝移开,打算出去看看。

她才走了几步,就听见有人轻轻咳了一声。

是那个像九叔的人,紫萱也轻声咳了一声。

那人好像扔掉了什么东西,几大步赶到紫萱身边,问她:你怕了?紫萱轻声道:我哥哥在那边。

她看向三家村方向,极是不安。

一只温暖而且粗糙的手擦着她的脖子落到肩上,散发着热量和力量。

崔家完了。

仿佛是在对她安慰她:你放心吧,你们狄家为人厚道,你哥哥不会有事的。

紫萱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半空中看看哥哥跟明柏哥怎么样了?然此时走路都难,她恨恨的走了两步,那只扭伤的腿依然不争气。

一团桔黄地光飘进树林。

回去!那人轻声吩咐道。

走了几步回头看见紫萱不动,回身不由分说将她扛到肩上。

那团灯光朝草棚方向去了。

是一男一女两个人。

他停了一会,绕到那两个人身后十几步远,人家走他也走。

这里有个草棚,你进去歇歇罢。

明柏清亮的声音传来,紫萱快乐地想哭出来,明柏哥没有事!她本是想喊,想到自己被陌生男人扛在肩上极是不雅,只得忍住不做声。

她心里却是有些恨那个扛着她的人,虽然是好意。

也不能这样无视男女之别。

这样叫她如何见明柏哥?你也来,南姝的声音里有些疲惫,却不改娇滴滴的本色:明柏哥,我一个人害怕。

紫萱的牙咬得嘎吱嘎吱响,偏偏她被人扛在肩上不能用。

那人在她腿上轻轻拍了一下。

紫萱听到他在笑,气的要死,方才她在那个棚子里,可没有说什么我一个人害怕。

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是不安全。

明柏温和地说:你歇会吧,我送你回狄家去。

明柏哥,你也歇会。

这里面不小呢。

崔南姝深情地说。

紫萱觉得她都能看见崔南姝那张擦了白粉地脸,红唇一动一动,眼波像秋水一样,不对。

是像蛛丝一样,绕来绕去,把明柏哥五花大绑!紫萱恨不得一脚踢翻飞崔南姝,一拳打倒严明柏,在他身上扭来扭去想下来。

身下地那人闷笑两声。

退后几步,偏又停下了。

不要动,听她们说什么?那人轻声笑道,轻巧的把紫萱放下,按着她的胳膊,不让她过去。

那盏灯挂在草棚门口的一根树枝上。

豆大的雨点落下来,明柏看看天,矮身钻进草棚。

明柏哥,你都淋湿了。

快把湿衣脱下。

我们烧堆火烤烤。

南姝的手伸到明柏肩上,被明柏让开。

紫萱还能动的那只脚已是在地下踩出一个浅坑来。

这个女人是猪,你们点火堆,不是叫海盗来抢么!紫萱极想冲过去,那人却道:再瞧瞧,这个小哥真老实的可笑。

明柏哥。

你为什么救我?明柏哥心里有我的。

对不对?这一回女人地身子已是有大半个伏到男人身上。

明柏伸手推开她,南姝反紧紧抱着他的胳膊。

轻声哭起来:明泊哥,我日里夜里都想你,让我抱抱你呀。

紫萱轻轻用力挣扎。

那人却是警觉,索性又把她扛到肩上,小声道:那是你情哥哥?你现在过去,穿着男人衣裳,又跟男人在一起,他还要你?紫萱转念一想果然如此,却是泄气,全身都软下来。

那人看她再无挣扎的样子,走了几步又轻轻将她放下,示意她到松树底下躲雨。

明柏哥。

南姝带着哭腔道:我知道你注定是要娶狄小姐的。

我不跟她争大夫人,你娶我做妾也使得地,不然,就是通房丫头,我只要跟你在一起。

我不纳妾,崔小姐请自重。

明柏叹了一口气,道:崔小姐,放开罢。

虽然说的是拒绝的话,偷听的两人都觉得他其实是被崔小姐打动了。

啧啧,要是我,就纳她做通房。

某人不负责的感慨,丝毫不顾及伤心人地感受,小声的赞扬:她生的比你好看多了。

紫萱恨恨的掐了某人胳膊一把,道:我明柏哥是个正人君子。

她心里也没有底,探着头想看那两个人还会做些什么。

明柏哥,你干什么?崔小姐突然大声道:不要脱我衣服,人家愿意的。

不要,不要……崔小姐,你疯了。

快放手!明柏的声音被喊声打断。

几十个狄家人举着火把寻来,一边走一边喊:大小姐,明柏少爷?嗓门最大的就是小全哥。

声音越来越近,林子里也越来越亮。

紫萱想出去,看看草棚,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难过的都要哭出来。

某人伸手揽住她地腰,只用一只手就爬上树。

他将紫萱丢在一根大树枝上,自己骑坐在另一根树枝上,轻声道:是男人都会动心嘛,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