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想是听见动静,放下担子回头瞧了瞧。
紫萱唬得忙伏下来,发梢擦过明柏的脸庞。
明柏叫那发丝撩得心里不自在,抬头看那人已是贴着狄家的围墙绕到几丛蓬草后去,就拉着紫萱的手,轻声道:跟过去。
紫萱跟着他走了一会,觉得明柏哥的手越握越紧,她觉得走道麻烦,道:哥,放手,俺自己走。
明柏依依不舍的放开她的手,眼巴巴看着她带起一阵清风,跳到他前头追上去了。
他们追着追着就觉得有些不对劲:那人挑着担子绕着菜园转了一圈,却是朝狄家后门去,停在门口自箩里抱出一抱东西搁在石阶下,来来回回的走着不肯离去。
紫萱忍不住大喝一声:小贼胆大,吃我一下!就把手中的玉米棒子投出去。
她这一声喊出,宅里宅外跳出许多青年管家来,不等狄小姐发话,已有三五个人扑出,将那人牢牢压在地下。
后宅门洞开,送出几盏灯来。
待紫萱赶到,后门处已是一片雪亮。
阶上那捆布包分外显眼,明柏就猜是个孩子,若是狄小姐捡到个孩子,这话传走了样可不好听。
他小跑到紫萱跟前,拦着她正色道:你回家去。
紫萱指指那布,明柏不好解释,只有板着脸道:进去!明柏在紫萱跟前从来都是温言细语,何曾当着这许多人这样说话?若是换了别家小姐只怕也是恼了。
紫萱却是聪慧,虽然起疑,却依着他进了大门,闪到门后去。
左右的都是狄府管家,却是无人敢说她,紫萱就躲在门后看。
明柏喝道:放开他,叫他自家来解这个包袱。
管家们也是头一回见明柏表少爷发脾气,依言放开那人,都不敢说话,俱小心站在四下里。
那个爬起来不肯动,蹲在那里只是抹泪,呜呜的哭。
紫萱在门后急得都要跺脚,偏生明柏就是不开口,只怒目注视那人。
那人越哭声越大,包袱里就好像有什么在动弹,拱得蓝花布一抖一抖,不一会就有极细弱、吱吱的哭声,像是猫哭。
紫萱越发好奇了,极是纳闷这人为何要把猫弃在她家后门,明柏哥为何又这样怒,难道明柏可是想起了他小时候被他爹丢弃的事么?紫萱想到初见时明柏哥的样子,心里酸酸的,下定决心以后要对明柏哥好些。
仿佛起风了,大风刮得火光明灭不定,黑影在人脸上一跳一跳。
明柏原生得俊俏,又是不笑不说话,家人心里爱他的多,敬他的少。
这一回他板着脸站在那里,不怒自威,倒狠有狄老爷的样子。
地下那人捂着脸哭了一会,并无人去理会他的孩儿,他实是不忍,强忍着羞愧抱起孩子,跪倒在明柏跟前,哭求道:少爷,救救我孩儿。
明柏怒道:你把孩子丢弃,原是为了救他?那人把孩儿搂在怀里,哭道:孩子母亲昨日去了,家中还有两个孩子,大的才五岁,小的才两岁……呜呜,我一个男人……明柏只是不言语。
紫萱已是忍不住了,想冲出去看孩子。
一只大手自她身后按住她,却是狄希陈,素姐合小全哥也在,都板着脸。
素姐拉过紫萱,轻声道:这事女孩子家不好出头,你随我回去。
紫萱扭了几下,看爹娘合明柏哥一样板起了脸,不情不愿随着素姐去了。
狄希陈想了想,招呼儿子道:你去,休说话,只交给明柏罢。
背着手去寻妻女。
小全哥真个出来,站到明柏身边,也不说话。
明柏晓得这是狄家与他做脸,他既然出了头,就要管到底,想了想,就道:唤个媳妇子来瞧瞧这孩子,再取碗米汤来喂他。
听说后门捉了偷南瓜的贼,早有不少管家媳妇来看热闹。
女人家心肠都软,一个媳妇子就把怀里的孩子交给同伴,出来接过那包袱。
她背着风揭开小包被,里边是一个红通通皱巴巴的婴儿wωw奇Qìsuu書com网,看不出丑俊,张着小嘴有气无力的哭两声。
那媳妇子极是心痛,道声:做孽哟。
解衣将出一只沉甸甸的大木瓜,就当场奶起孩子。
明柏跟小全哥都闹了个大红脸,转过身去。
那人看见他孩子有得吃了,想到狄家一向仁厚,趴在地下磕头,只道:求少爷收下这孩子罢,实是养不活三个孩儿。
明柏实是想起了他小时候,对这种人极是厌恶,冷笑道:你丢了小的,过几日养不活大的,再将来丢弃?看你生得相貌堂堂,怎么就不似个男人,没有半点担当!小全哥走到箩边瞧瞧,一边垫着草,放着几件旧衣,一边只有几块石头。
他心中觉得这人对孩子倒是细心,就扯明柏道:哥,你看。
明柏看那竹箩,衣裳虽然破旧,浆洗的极是干净,叠得也极整齐,回想方才那男人在后门处不忍离去,怒气就消散了三分,口气也软了下来,道:俺问你,你家是哪里?那个男人羞愧难当,伏在地下不肯说话。
小全哥冷笑道:琉球中国人能有几个,不说人就不认得了么。
哥,咱们去请黄村长来。
明柏晓得他们把孩子还回去,只怕这个还要再丢,又或是狠心弃到海里了帐,白送了孩子性命,不如找村长来,就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黄村长赶来,一见面就认出是老村子的肖双喜,再一瞧那担子,就晓得是他丢孩子到狄家门口叫人家撞见了。
肖家的情形他是晓得的,原就极穷,肖双喜好赌,二三年功夫输得只剩一个妻几个儿。
闽人风俗弃女,若是生了女儿多半是送与人家做童养媳,再不然是溺死。
生了儿子却是再穷苦也要养活的。
肖双喜却是一连生了两个儿,第三个又是个儿子,偏媳妇产后风死了,丢下这个将满月的孩儿没奶吃,若是不送人必是饿死的。
然送与人家,谁家肯要男孩?黄村长心地本来不坏,就把肖双喜拉起来,狠狠骂了一回。
他合狄希陈过招小全哥跟明柏都是亲见的,晓得他心地尚好,肚子里颇有些弯弯绕,都袖手看他演戏。
黄村长骂完了,就道:狄公子,府上人多,也不争这一口吃的,不如收下这个孩子罢。
小全哥有些迟疑,当着明柏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明柏抢在头里道:黄大叔家事厚,要收下这孩子也是极容易的。
黄村长闹了一个大没脸,甚是下不了台,站在边上,小腿直哆嗦。
那媳妇子把孩子抱出来,已是吃饱了奶睡着了,肖双喜抱在怀里,脸上一会红一会白,两腿发软,站都站不直。
明柏看着他慢慢道:我方才瞧你狠是舍不得的样子。
想也舍不得把孩子真丢下的,是吧那肖双喜只是哭。
黄村长脸色不好看。
明柏转了笑脸道:黄大叔,我说的是不是?黄村长助人是要与他无伤,叫他养活这个孩子,人人都晓得他是肖家的,将来养大了不贴心,肖家要来认回去更是白费数年心血。
何况他家是有儿子有孙子的,此事不能做。
狄家先推到他身上,再推回去,他就晓得狄家是不肯揽这等事,只得含糊应道:双喜,你既然是舍不得儿子,还是抱回去罢。
那人低头不语。
里头想是听说了,使个年纪大的管家送出三斗米磨的粉出来,道:老爷夫人听说了,可怜他们父子天伦,与了些米面,调成糊汁喂孩子也是一般的。
俺们家虽然多养几口人无伤,然到底好人家的孩子不好当仆僮养活。
这位肖大哥请回罢,还请黄老爹劝着些。
就将那包米粉放进他的箩里。
又把石头尽数取出,就挑起他的担子做出要走的样子。
明柏跟小全哥都拱手对黄村长道:有劳黄老爹劝他。
狄家与了三斗米粉,约有三十来斤之数,只与这孩子吃也能吃小半年,当是厚赠。
那人还知廉耻,黄村长劝着谢过狄家两位公子,狄家就叫个管家举个灯,送他二人回去。
明柏跟小全哥回来,素姐先笑道:今儿黄村长吃了我家明柏一个大钉子呢明柏心里实是有些怕做错事被说,却不曾想素姐夸他,红着脸不好意思说话。
狄希陈笑道:今日这般处置极好,咱们家又不是育孤堂,人送来就收。
紫萱在一边生气,听见爹爹说这样的话,忍不住道:俺家养活个把孩子极易的,叫他带回家去,过不得几天又饿死了。
小全哥也面有不忍之色,待要帮腔,看爹爹面沉如水,又缩了回去。
狄希陈道:不是打听过了吗,他家受穷是赌!养不活就不要生,已是生了两个儿子,家里又穷得待喝西北风,既然还要养家,为何不做活去赌?赌输了孩子就叫俺家养活,俺家欠他的么?紫萱只在心里打鼓,其实不服。
明柏走到她身边道:你恼俺吧,是俺叫那人抱回去的。
紫萱道:俺只心痛那孩子。
明柏轻声道:这岛上穷人不少,若是开了头,人人都把孩子送来,俺们家养不活许多的。
人心总有不足,他有了指望,但是养不活就随手丢出去,或是我家,或是那几家,若是人家知觉了还好,若是不知,弃在外边叫狗吃了,岂不是更惨?紫萱从前曾见野狗啃吃死人,回想起来还觉得恶心,面色惨白,道:哪能那样!狄希陈狠着心道:一但开头,却是有无穷无尽的麻烦,这一回紫萱心软与他人家米面也罢了,下一回再遇见这种丢孩子的,大棍子赶出去。
素姐晓得狄希陈其实比她心还要软,狠着心说这个话,只怕将来也不见得做得到。
安抚他道:老爷休怒,这家实是母亲死了孩子没奶吃,不然他也是不肯丢孩子的。
俺上回就想问,你们上回遇到的那家,孙子腿叫砸断了的那个,后来如何?小全哥摇头叹道:死了。
素姐就道:岛上实是无良医,若得两个好郎中,想必死的人也少。
明柏跟小全哥都不说话。
紫萱拍案道:娘,诗画当不得药吃,俺要学医。
素姐道:我们家从来仔细,又有许多丸药药方,这半年来家人多是小病,所以不曾觉得什么,看岛上情形,实是要有个好郎中呢。
明柏看着紫萱,轻声道:不为良相也可以为良医,娘,请个好大夫来教俺们罢。
小全哥笑嘻嘻道:俺去写信给九叔,就是捆也要捆个郎中来。
紫萱因为不能救那孩子,心里很是内疚,爹娘许她学医,将来妇人得病可以医治,自然就少了无母的孩子。
就是那个孩子,有那三斗米粉煮糊,想必也是能养活的。
紫萱就稍稍放下心来。
他家闹了半夜,后门外都是灯火通明。
那偷南瓜的贼苦无下手的机会,又不肯空手而回,转到三家村的崔家的菜园里,很是偷了几样菜。
崔家管园的管家早起发现,在三家村牌坊跳骂半日,谁知第二日贼又摸了去,那扛不走的南瓜冬瓜都使石头砸了个稀烂。
崔家气个半死,四老爷带着人守了一夜,捉住三四个挑着筐来拨菜的琉球土人。
这一回捉贼拿赃,又是琉球土人,送到神宫去正好打长公主一巴掌,崔四老爷很是得意,连人带筐都送了去。
神宫大祭到了第三日,正是要紧的时候,土人们正等着女王一声令下就开怀畅饮。
崔家极是没眼色送了几个贼来,却是杀风景。
长公主把那几个不长眼的贼都吊死,尚氏王族都说兆头不好,个个气闷。
狄希陈合陈老蛟并黄村长几个坐在一处观礼,都看出王族这一回是动了怒,静候长公主发作。
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二十九章 偶遇南姝(上)琉球长公主虽然也恼,然此时崔家正主不在,就将此事按下。
秋祭风平浪静过去,狄希陈来家合素姐并孩子们抱怨:尚氏王族怎么合我似的?狄希陈时时自嘲为面团、面瓜,素姐会心一笑,从桌底暗暗伸出手握住他的手,道:似他们这般斗气,吃亏的都是管家、土人。
倒是他两家结怨深了,咱们家待如何?狄希陈看着孩子们只是笑。
小全哥就道:俺跟明柏算过了,若是照着今年的收成,俺们家还能养活二三百人。
若是多出二三百人来,再养活几百人也不难。
小全哥踌躇满志,将他心里的想法一古脑倒出来,笑道:爹,娘,咱们家有船队,一年到琉球来一回,只琉球这一块赚些差价足够养活三五百人。
俺合明柏哥商量过,琉球可种甘蔗。
榨糖极是划算,只要俺们把榨糖的手艺紧紧把在手里,每年运几船砂糖回去就够买粮食了。
狄希陈道:这个手艺俺家没人会呢,你们谁会?紫萱睁大眼睛看看哥哥,又看看爹爹,却是像有话说的样子,甚是着忙。
明柏看着她微微一笑,那意思叫她等等。
偏偏紫萱没有会意,问道:明柏哥会?狄希陈合素姐都看明柏,明柏将出一本《煮酒夜话》的刻本来,翻了数页,递到狄希陈跟前,笑道:我们翻闲书翻出来的。
许多好东西在里边呢。
紫萱扫了一眼,两个大黑字甘嗜下边,细细写着如何种甘蔗。
狄希陈愣了一会,抢过来翻了数页,果然后边有制糖的法子,俱是文言文,并不像是穿越者的笔记。
他心里乒乒乱跳,不及细看制糖。
前后翻翻,还有酿酒、制香胰子的方子。
狄希陈紧张地翻到第一页,落款是东海山人,由杭州文海楼寄售。
狄希陈沉吟半响,将册子交给素姐。
素姐翻了一翻,也自心惊。
他们穿越到明朝来也有二十年,凭他两个小白领的一点小聪明也能在明朝过的这样滋润,心里都有些儿小看古人。
若是手中这个册子不是穿越人士的手笔,那明朝的手工业不是一点点发达。
咱们不妨试试香胰子。
素姐的手有些抖。
狄希陈的声音也有些抖:素素,你记不记得有本书叫《天工开物》?素姐不解道:怎么不记得,那是明朝宋应星……她突然领悟,惊喜道:那本书包罗万象,不见得就是他一个写的,说不必是搜罗了别人的。
狄希陈点头道:我不记得这本书是哪一年的了,但他一个人怎么写得出来的,必是搜罗来。
他拍拍桌上这本书道:人都不把这些奇淫技巧当一回事,不过写在书里闲耍罢了。
明柏,你们是从哪里寻来的?明柏虽然不大听得懂狄氏夫妻的话,还是笑道:夹在一堆卷子里,还有一本戏本子,黄山翻出来,还笑说这个人拿这些不登大雅之堂的东西来印书,叫俺们看见了。
狄希陈跟素姐都大乐,这不是典型明朝读书人的想法么,就是后代中国人也不晓得什么叫做技术保密,什么叫做专利保护。
看这本《煮酒夜话》的行文,也是札记,日常起居饮食多些,想是因他家制得好香胰子,榨得好糖要炫耀。
偶然读到的人也不过当他是炫耀罢了。
等闲商人谁又有空闲去看这个?以此类推,想必那宋应星也是个有心人,搜罗了许多散落的科学技术合成一集,所以后人都只记得他,只当是他写的。
狄希陈看看素姐,素姐明白他的心意点头,他就道:把咱们家里的书本都搬来,咱们都翻一翻,说不定还有别的好东西,在中国平常,在琉球却有大用处!素姐又道:此事只俺们至亲几口晓得便罢,老爷,家事交与孩子们,只你我二人来找罢。
素姐想到孩子们毕竟是土生土长的明朝人,虽然他们比同时代的人看的远些,到底没有自己两个站的高,看得远。
什么样的东西有用可不是他两个更拿手些。
狄希陈略一思索,也就想明白,点头同意道:使得,再写信与你们九叔,多多的买些闲书回来。
明柏已写完,随手添上一句:爹爹说有个宋应星著的什么天工,所记在琉球甚是有用。
还望九叔找一找。
他两个虽是寻得制糖之法,觉得此法甚易。
爹娘此举却是有些儿怪,只是自家爹娘向来爱行怪事,也就不放在心上。
那边明柏跟紫萱凑在一处,将要种蔗制糖的想法也细细写了一封书信与来富大叔。
他家连夜打点货物书信,打发了两个忠仆,第二日清早送至张家船上。
那李员外最是精明,怕崔家合尚王冲突,他只留一个大儿在家,别个都带在船上回中国去了。
黄村长收集了满村的值钱货物,叫他儿子附在李家船同去。
陈家也有人附船同去。
过了午时尚王赐了使节三杯酒,贡船就扯起帆来向中国去了。
却过琉球秋祭之后是一年中最宽裕的时候,不只稍为富有的中国人,就是土人们,也要换些鱼粮扯几尺布做件新衣,再打几升酒回去痛饮一回。
狄家的铺子就趁着这个时候开张卖酒。
卖的也不算贵,包谷烧性极烈,也不过一个钱一碗,一碗也有四两,人多买得起的。
不过半月功夫全岛都晓得狄家种的那个玉米棒子酿得好烈酒,就连王宫都来讨了几坛,这一回狄家不等人家开口,就在铺子现卖玉米种子。
却是比番薯土豆贵了许多。
这一日紫萱得闲,不肯陪爹娘在书房里翻书抄书,跟着明柏送玉米到铺子里去,两个骑着马一路说笑。
半道上歇脚,寻了块大石坐下。
那运粮的几辆牛车都歇在一边,众管家聚在一角谈天,说起村中某家赌钱,崔家有位公子赢了谁家一个女孩儿去,那女孩子却是有情郎的,宁死不从,被打了个半死送回来,崔家还要赌债,一个老管家就道他家为富为仁,狠是不平。
紫萱头一回听到这种事体,狠是不平,握着拳头问明柏:真有这事?明柏这些日子总想到素姐说他对紫萱太过迁就,正下定决心要对她硬些儿。
这些别人家的闲事若是说与她听,必是要管的,就道:没有的事,休听他们嚼舌。
扬声道:背后嚼舌不是汉子,你们休说他家是非!管家们唬了一跳,都缩头不语,取了随身的竹筒吃水。
紫萱看了明柏两眼,道:有没有,你说给俺听。
明柏苦笑道:这事没什么可说的,就便是真的,也只能怪那女孩儿的父兄不争气要赌钱。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别人也管不了。
紫萱晓得明柏哥说的也有理,狄家的丫头里就有是家里欠了债才卖女儿的,然她心里极是不满,同是丫头,为何那崔家这样糟踏人!越想越恼,正是一肚皮火气不得出的时候。
谁知极是凑巧,崔小姐这一日出游,照旧请陈小姐并李家两位小姐,一人骑着头小驴漫山闲逛。
正好逛到近处,崔小姐远远看见明柏,芳心乱动,不由自主就朝这边来了。
晴姑娘跟倩姑娘却是数日不见紫萱,正要合她说话儿,也寻了过来。
陈绯大小姐,却是明白一二分崔小姐的心事的,也晓得狄家这位表少爷将来必是狄小姐的夫婿,却是来不及避开就叫晴姑娘拉着一路过来了。
那崔小姐穿着大红的绸衣,系着宽大的结,海风一吹,飘飘荡如仙子凌风一般,飘到紫萱跟前,笑道:狄小姐,数日不见,倒是清减了。
紫萱摸摸脸颊,笑道:哪有,倒是崔小姐这几日丰润了些呢。
因晴姑娘三个来了,她要合那三个叙阔,就故意把崔小姐丢过一边不理。
崔小姐雪白的小脸可怜巴巴的皱成一团,一脸她为什么不理我的表情,看着明柏,轻轻道:狄少爷,奴是崔家南姝。
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三十章 偶遇南姝(下)明柏只装做没听见,自顾自跺了下脚,就走到管家那边去,借以避开小姐们。
崔南姝自命生得美貌,他高丽国的风俗合中国不大一样,小姐们平常出来耍,遇见少年公子说说笑笑平常。
不论是在国内,还是到了琉球,那遇见她的少年男人爱她家世美貌,待她都极是客气,痴情的也不少。
偏生她钟情的这个少年视她如无物,她又羞又恼,含着两泡眼泪怔怔的看着明柏。
明柏爱慕紫萱久了,自是猜得到崔小姐的心事。
然他天性只爱爽利开朗的女儿,并不喜这等娇怯怯的小姐,更不必说心有所属,不想沾麻烦。
明柏叫她瞧的周身不自在,索性将背对着她,大声道:歇够了没有?走罢管家们都有眼色,纷纷站起来。
明柏走到女孩子们身边唤道:紫萱,俺们走罢。
紫萱跟晴姑娘正在说倩姑娘腰间拴的那个荷包的针法,不舍得就去,软语央求明柏道:好哥哥,俺跟她们一会耍好不好?明柏微皱眉头,本能的不想紫萱合崔小姐搅在一处,轻声劝她:还有事呢,改日请几位小姐家去耍不好么。
紫萱想到酒坊酿酒是大事,只得按下顽心,跟几位小姐挥手作别。
崔小姐一双秋波恨不能化做月老的红丝线缠在狄家表少爷身上。
陈绯看在眼里,先让开了。
晴姑娘也有察觉,虽然她心里也想合明柏说一两句话,然中国姑娘到底含蓄些,安安静静站过一边。
紫萱心中恼崔家行事过份,胡乱对着崔小姐说声回见。
明柏替她牵马,她只按着鞍一跳,就跳上了马背,又利落又干脆。
休说养在深闺的晴姑娘姐妹,就是见多识广的陈绯也自问身手不如她,羡慕这位狄小姐实是投了好胎。
父母慈爱,兄长友爱,又有这等温柔体贴的表兄,天底下实是没有比她更快活的人啦。
明柏绕到另一边,也似紫萱那般跳上马,行动间说不出的温文尔雅。
南姝痴痴的看着他,含情脉脉,却不敢上前搭话。
陈绯觉得她极是不爽快,若是喜欢那人,为何不直说,偏这般巴巴的粘上来,又眼巴巴的看着人家牵别的姑娘的手走,这等粘粘糊糊的实是烦人,她忍不住道:那位公子早就走了!晴姑娘微微红了脸,轻轻拍了下妹子,又像是劝崔小姐,又像是劝自己,道:严公子跟狄小姐真是天生一对呢。
他姓什么?南姝并不把紫萱放在心上,她合狄家打交道不多,一直以为他是紫萱堂兄,扯着晴姑娘的袖子惊道:怎么是姓严,不是狄家表少爷么。
晴姑娘轻轻抽过衣袖,道:严公子是狄夫人娘家亲戚,是狄小姐的亲表兄,并不是狄家人。
南姝失望至极,狄家虽然合崔家不对付,举人身份摆在那里,合她家正是门当户对,自是亲事有指望。
严家要不是官,爹爹必不肯把她许白丁。
她实是不甘心,自言自语地道:那严家……严家可是做官的?晴姑娘看她样子可怜,轻轻摇头道:不晓得,想来也是罢。
方才叫霜打过的大白菜转眼就变成水灵灵的小白菜。
南姝自言自语道:狄家是举人,他家亲戚必然也是举人。
明柏哥他家肯定也是举人呢。
倩姑娘极想和她说:若是那位严公子也是举人家的公子,必不肯随姨母到琉球居住的。
她看了眼姐姐,晴姑娘轻轻摇头。
倩姑娘就移到陈绯一边,抱着她的胳膊笑道:绯姐姐,这几日去找你耍,你都说功课不曾完,今日我们坐船到古北岛去叫土人摸珊瑚好不好?陈绯笑眯眯道:使得,走,随我到码头去。
她率先上了她的小黑驴,扬着鞭子对牵驴的管家道:你先去码头找石头叔,就说我们要用船。
那管家依言而去。
替倩姑娘的牵驴的管家就来牵了了陈小姐的驴,拉着两头驴走上大道。
陈小姐回头,顺了顺头发,对倩姑娘嫣然一笑,道:走呀。
倩姑娘拉拉发呆的崔小姐,两个追上去。
她们绕过几座小山,居高临下看着空荡荡的海港,那里原本泊着几十只大海船,岸边的大石上总有三五十个船工聚在一处赌钱。
此时栈桥上无人,落着十几只海鸟,只有两只渔船孤零零泊在那里,桅杆上顶上的红布叫海风吹的抖来抖去,好像两只红色大鸟在船上盘旋。
碧蓝的海面反射着阳光,晴姑娘微微眯起眼,指着下边那一片石屋里最高大的一座笑道:还不到饭时,狄家铺子怎么就做饭了。
陈绯看了一眼狄家正在冒烟的烟囱,有些不自在的说:她家不是卖酒么,想必是在蒸饭呢。
南姝眯着眼看狄家的酒坊,突然道:听说狄家的卖得一种果子酒,又香又甜又不醉人,咱们去买些,在船上吃不好么。
倩姑娘并不懂得她们三个的心思,听得有果子酒吃,已是忍不住了,笑道:快走快走。
一驴当先冲下小山坡,驴蹄扬起一阵灰尘。
陈绯对紫萱还有心结,然她也是爱酒的,想了一想也就追着倩姑娘去了。
晴姑娘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对崔小姐道:南姝,明日我妹子过生日,你可来?南姝的心早飞到倩姑娘前头去了,随口应了一声,就叫管家快走。
等她两个到了狄家铺子门口,倩姑娘跟陈小姐早坐在狄家院中的小方桌边,左手执果子酒,右手取小点心,正和紫萱谈笑风生。
紫萱看见她两个来了,笑着接出来道:快来,尝尝俺们这个干炸咸虾米。
院里搭着高高低低的架子,挂着许多干鱼,地下也见缝插针摆着许多竹匾,晒着红通通的虾仁。
气味有些刺鼻,崔小姐微微皱眉,随晴姑娘到桌边坐下,她叫鱼腥味扰得心神有些不宁,无意中坐到主位上。
倩姑娘合晴姑娘都是先看了她一眼,偏她没察觉。
紫萱也吃了一惊,看崔小姐像是想心思的样子,倒不好发作。
狄家虽然规矩不少,然狄希陈两口子就是头一个不爱守规矩的。
从前怕出门丢人罢了,请了丁妈妈这样的人物来教孩子们,只要外边过得去,平常在家却是不大管的。
所以紫萱只吃了一惊也就放手,笑道:厨房里还在烘肉脯,俺瞧瞧去。
她看了崔小姐一眼又进去了。
狄小姐一进去,晴姑娘就轻轻推崔小姐道:南姝,你坐错了。
南姝察觉,臊得面红耳赤,忙移到陈绯身边坐下,小声道:她可瞧见了?倩姑娘吐舌笑道:自是瞧见了,怕你下不了台,所以进去了。
陈绯吃了两大杯酒有些醉意,满面绯红,执着青瓷杯笑道:不过坐错罢了,怎地如此计较?她若是合你计较这个,她方才为何不发作?晴姑娘就替主人倒酒布菜。
紫萱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觉得这位陈小姐为人爽利又看得明白,真是她知音。
就是那南姝,坐错了位子羞得满面通红,为人也不算太坏。
她捧着一碟红通通、香喷喷、甜滋滋的肉脯出来,笑嘻嘻道:来尝尝,俺家才试做出来的。
陈氏姐妹本家离太仓不远,彼处肉松肉脯最是有名,她两个尝了都说好吃自然是真好吃了,乐得紫萱合不拢嘴。
倩姑娘吃完一片,又取了一片,含在口里感慨:好容易吃到这个。
姐姐,若是还在松江住着,想吃什么就叫人去买来,何等容易。
她说话引得个个都想家。
紫萱就先道:俺们家这个时候已是秋天,树止有又红又亮的大柿子合大枣,满山都是大板栗,还有那么大的肥鸭子,使蜂蜜一抹,烤着最好吃。
陈绯也笑道:我们家要吃叉烧,鱼丸,还有锅边,蚵仔煎。
还有大螃蟹!晴姑娘也忍不住掩嘴笑道:前年妹子把蟹八件藏了两样起来,惹得管金银器皿的二娘到处找。
南姝想许久,却是想不出来有什么好吃的,只道:我们那里天冷,狗肉汤最好吃。
紫萱怕她难为情,就先道:俺爹常说想吃香肉呢,俺们家腌火腿,每一大缸里总要放只狗腿子,不然都不香的。
陈绯实是吃多了,觉得紫萱虽然合她打过一架,却是比这几位对她脾气,晕乎乎扶着桌沿站起来,笑道:紫萱,上回在你家吃酒,那个辣椒好呢,可还有没有?紫萱也就是瞧她最顺眼,笑道:有呀,琉球四季都温暖,我家地里好些辣椒苗呢,你若是喜欢吃辣,移些家去种。
她想了一想,又笑道:俺这里有才晒好的辣椒糊,正好厨下有几只鱿鱼,你们等俺去炒来下酒。
晴姑娘要拦她,却是来不及了,好在紫萱是个快手,她们吃了半盏果子酒,紫萱已是捧着一盘香喷喷的炒鱿鱼来。
几位小姐离了家人没拘束,又说又笑,个个吃得大醉。
明柏百忙中抽空来瞧,看到她们都吃醉了为难。
铺子里虽有床铺,却是臭男人睡的,怕小姐们受不得那个气味,总不好叫几个姑娘睡在院子里。
明柏正在发愁,听见对门满子小姐吩咐家人的声音,他想到张家铺子后宅不小,倭国人又是不用床的,这几位小姐搬过去睡在一处倒也不难。
明柏就走到对门,隔着布帘道:舍妹并几位小姐都吃醉了,想在府上借一间空屋与她几个歇息。
满子起先当是小全哥,兴冲冲揭了布帘来看,却是明柏,她把失望藏在心里,满面微笑道:奴去收拾卧室。
掉头一路小跑进后边去了。
明柏掉头回去,唤来几个来做活的管家娘子,把几位小姐都架到张家铺子后边,一个倭妇引着明柏到后边,拉开纸门倒退让他进去。
倭国女孩儿的屋子明柏却是头一回进来,他也不敢细看,只叫媳妇子把小姐们都扶进去。
满子极是体贴,亲手替她们脱去鞋子。
明柏因这事不当她做的,极是过意不去,谢她道:张小姐太过客气,俺那边还有事要办,留一个人在这里守着,可使得?满子微笑点头,明柏就点了个机灵的妇人留下,辞了出去。
满子送到门口,略一迟疑,问他:狄公子不曾来?明柏承她大情,自然不好不理她,微笑道:不曾来。
外边张公子笑着进来问:谁不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