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姐笑眯眯看着狄希陈,学方才吉永夫人娇滴滴说中国话的样子道:俺觉得你爹爹身上最香,却不晓得人家是不是觉得他香呢。
狄希陈一口茶喷了小全哥一身,唬得跳起来道:学那位倭国夫人做甚,休把孩子们教坏了。
小全哥已是看穿父亲对那位张夫人绝无好感,却是笑得东倒西歪,按着桌子喘不过气来,许久才对睁大眼睛的紫萱笑道:俺妹子叫她使砖拍人使得,叫她妆厮文却难。
紫萱气得扬起拳头,追着小全哥满屋子乱蹿。
小全哥的腿脚不如妹子灵便,吃紫萱捉住袖子挣不脱,满口求饶。
紫萱偏不依,叫小露珠寻砖头来,要拍哥哥几下。
小妞妞放学回来,正好看见姐姐要砖头,就从她的书包里翻出一块方砚台递过去,笑道:俺帮姐姐拍。
明柏忙冲过去把小妞妞拉开,道:哥哥姐姐作耍呢,你今日在学堂可淘气了?小妞妞摇头道:先生不曾说俺。
只是今日外边来了几个野孩子,在外边听了许久,先生叫他们进来,他们就跑了。
因学堂是紫萱的事,她听得出神,小全哥趁机甩脱妹子的手,笑道:俺叫人驼米去。
明柏哥同去否?明柏正要答应,素姐正色道:明柏我有事呢,紫萱你去厨房看着去。
狄希陈笑嘻嘻道:俺却是无事,小妞妞,走,爹爹瞧你写功课去。
就把小妞妞架到脖子上,另一只手提着紫萱去了。
桌上一盆石榴结着小指头大的小果子,却是叫风吹落一个,跌下来滚到明柏脚边。
明柏弯腰拾起,握在手里把玩。
素姐沉默了一会,小露珠就把房里几个丫头都支走了,自家出来在台阶上坐着。
素姐方道:明柏,你的心思我们都很明白,紫萱的心思你也很明白。
你不觉得你待她过于迁就了?明柏涨红了脸,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素姐看着他也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明柏才道:娘,俺要怎么做?素姐却是头痛,若是在她穿越来的那个时代,十八九的小伙子谈恋爱哪里要人教他。
可是天底下到底做没有做娘的教人家追自个女儿,她按着额头揉了良久,慢慢道:紫萱当你比亲哥哥还要亲哥哥,然你到底是不想做她哥哥的。
她虽然才十五,然十五出嫁的也不少。
咱岛上的中国人也不少,少年男女也不似中国那等防的紧。
她说了几句却不晓得说什么好,连连叹息。
明柏听出素姐话中之意,是怕紫萱只把他当哥哥却看上了别人,叫他防微杜渐,他忙涨红着脸点头,声如蚊蚋:妹子还小……素姐此时才感受到明朝人跟现代人之间的距离比琉球到太仓还要远。
她哭笑不得挥手道:俺们做父母的自是巴不得不要再有波折才好。
你去罢。
明柏听的心头似小鹿乱撞,又喜又忧,似酸还甜。
他信步走到厨院门口,想找紫萱说话又害羞,在院外台阶上上下下十数回,到底转个弯回他屋里去了。
明柏少爷想是有话寻小姐说,厨房的管家媳妇们都低着头笑。
只有紫萱埋头看这几日的菜单不曾察觉。
等她抬起头来看外边,母亲扶着个小丫头走来,温和的问她:都妥当了?紫萱笑道:这几日的都安排定了,娘,您可是有事找俺?素姐道:你既无事,陪母亲走走也好。
紫萱忙将小围裙解下,扶着母亲掉头下来。
经八字楼出夹道,却是从学堂的后门进去,打前门出来。
学堂里内外两班大孩子都不曾放学,先生们看着,人手一只沙盘在写大字。
素姐瞧义学里最大的只怕也有十五六岁,笑对紫萱道:还好不曾叫你做他们的先生。
那一个只怕有十六了?紫萱看一眼,吐舌笑道:那是首里打铁的胡大叔的小儿子,听说十七了。
还好九叔请来的都是老夫子,要是叫俺一个弱女子教他们,谁肯伏气?素姐笑道:可不是,闽人得男轻女,咱们家学里才有女学生,就晓得如何了。
紫萱,你今日在港口遇见了张公子?紫萱随口应道:遇见了,那人甚是古怪,比俺明柏哥还婆婆妈妈,又合牛皮糖似的,可恶。
想到自家曾在人家跟前跌了一跤,又摔过一只杯子,脸微微有些红。
素姐因女儿脸莫名其妙红了,想了一会,不如替明柏添把柴火,因道:我瞧着你明柏哥也婆妈的紧,你觉得他可恶么?紫萱惊道:明柏哥不同,他是俺哥,就是婆婆妈妈……俺……俺也不厌恶他。
素姐故意叹气道:可惜他不姓狄,这几年在咱家还罢了,过一二年你跟小全哥都成了家,他就是外人呢,只怕不好处。
紫萱先道:怎么会,转念一想,将来哥哥有了媳妇,若是那媳妇也似小姨奶奶般有私心,明柏哥必然不肯在家住的。
紫萱若是叫她离开哥哥是舍不得的,叫她离开明柏也是一样。
母亲从不乱说,既是这么说了,必定会在这几年安排明柏哥走,她心中着忙,嗓门都提高了,大声追问:娘,你会叫明柏哥单过?素姐微笑道:可不是,你明柏哥还想着回国科举呢。
他又不是俺狄家人,何苦叫他陪俺们在这里住着,白耽误他功名。
紫萱想到明柏哥每日早起晚睡苦读,可不是还想考个功名?考进士做大官固然是好,只是大伙热辣辣住在一处,要分开她却舍不得,只缠着母亲央求:娘,要不俺们也回去?叫哥也去做官?素姐见绕了许久女儿也没想明白,很是无力,摇头道:你相表叔哪一日死了攀附权贵的心思,俺们才好回去得。
表叔一家都是官迷,紫萱皱着鼻子哼哼,突然道:其实明柏哥跟俺哥也是官迷哎。
就是明柏哥真做了官,相表叔犯事,他一样逃不脱。
为何他们就想不通呢?她自以为想通了,心里就好过多了,对母亲笑道:娘,俺明白了,明柏哥是做不得官的,俺哥也是。
要不俺们现在就替明柏哥置个宅子,先与他娶房媳妇安了家,再与俺哥说亲好不好?她们母子二人已是绕过了一座小山,正站在斜坡上。
碧蓝的大海上,浮着一团一团的绿,那是生满海藻的礁石。
几个渔妇在椰林里织网,七八个五六岁到二三岁的孩子都在她们脚边的沙地上爬,拾贝捉蟹极是欢喜。
椰林的那一边是狄家造船的小作坊,丁丁当当的声音响个不歇。
紫萱拂了拂头发,觉得心里叫海风吹的空荡荡的。
素姐偏不放过女儿,指着那群妇人笑道:就是先替你明柏哥安了家,将来他有了妻儿,可不会向如今这样,凡事总让着你,好吃的好玩的都记着你。
紫萱晓得母亲说的对,就不肯接口,只觉得方才空荡荡的地方升起一片什么东西,堵在胸口,叫人又是气闷,又是想掉泪。
她掉头看那边,几丛乱草后边,却是一双渔家儿女凑在一处说话儿。
那女孩儿像是十六七的样子,生的倒也俏皮,正一边吃吃的笑着,一边捶情郎的背。
那个少年却不躲,一边笑一边道:碧兰,我去求你爹把你许给我罢。
碧兰收回拳头,涨红了脸不肯说话。
那少年就转过来,深情的看着她。
两个头凑着头不晓得说些什么,突然一齐笑了。
紫萱却是看得呆了,方才那少年看他情妹妹的神情,她总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素姐也瞧见这对小情人私会,只妆做看不见,压低声音道:走,再陪娘到地里转一圈。
狄家在要紧处砌的石墙,上回台风来了也有一二处地方倒塌。
此时管家们正同几十个雇来的土人在修补围墙。
素姐扶着女儿转了一会,就看见小全哥骑着大马,带着一队车马朝那霸去了。
素姐忍不住敲打女儿,道:张家要建石屋,想必要花不少钱呢。
紫萱,他家这回运来多少米?紫萱细想了一回,笑道:三五百石而已,倒是俺一直在想。
爹娘都说倭国极穷。
张家换了俺家这些家俱去,真能卖得掉?素姐微笑道:那是人家的事,等咱们家收拾清楚了,家里留两三个师傅带十几个徒弟,那些人都打发回山东去,个个都不肯把家搬来,由他们去罢。
紫萱还不曾真正当家,满心想的都是自家的船队什么时候能来,九叔又会捎什么好东西,一转眼就把母亲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抛到海里喂了海鱼。
却说小全哥赶到那霸去接米,那张公子接着,请他到屋里吃茶歇息。
阿慧看小全哥跪坐不惯,忙移席到屋外木廊长。
此处几间小巧木屋围出一方小小庭院,院中搭着架子,晒着许多倭袍,风吹得衫袍起起伏伏。
他二人坐在廊上俱是一言不发,一个看日头,一个看飞鸟。
却是张公子忍不住,先道:今日阿慧惹令妹生气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