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符卿书的目前的状况,一掌立毙了我的心都有。
但是符公子是谁?堂堂安国府的小侯爷,四书五经仁义礼节浇灌大的。
就算脸青的象个刚成形的柿子,撑着抽搐的嘴角也要做出个笑的样子,还要从牙缝里崩出一句:不知道公子半夜三更到鄙府所求何事?我肚里叹了一口气,可怜见的,何苦来着。
板起面孔,整顿神色,端正肃穆问符卿书:符公子,我见你也是个习武的人。
你可知道,何为侠义之道?符卿书说:请教。
明月,群星,寂静的庭园,我调整角度,站到迎风处,负起双手。
清风吹动我跟符卿书的衣角。
突然天地豁然开朗,一股正气从丹田缓缓升起。
我淡淡一笑:侠义侠义,行侠仗义。
手握宝剑心怀天下,劫富济贫拯救苍生,扶持老幼帮助弱小,方能当起大侠二字!符公子,你既然是个习武的人,就要对得起这个侠字。
所以今日兄弟求的这桩事情,你一定要答应。
符卿书嘴角抽了抽,象是想说点什么。
被我迎头截回牙关:符公子,我看你没有做声,一定是默许了。
符公子果然侠骨热肠,兄弟佩服!符小侯脸色绿到发黑,欲要张口,我说:符公子,既然你答应帮忙,在下就老着脸皮说了。
这件事情关系一个探花十几条性命,我把步骤说与你听,办的时候,千万慎重!月光下符小侯面色蜡黄,终于惨然一笑:请讲。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一把秋水长剑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一脚踹开汪探花的房门。
床上躺的床边坐的床前站的都睁圆了眼,床上躺的是汪探花,床边坐的是华英雄,床前站的是苏衍之与流云公子。
人还挺齐全。
我说:各位,别乱动别喊人,本王被挟持了,喊人他就砍了我!华英雄跟流云公子睁大眼望着我,神色担忧,有良心。
苏衍之站着没动,兴许认出符卿书了。
认出来也是情理之中,符小侯的扮相跟那天晚上一模一样,连眼罩都不多添一个。
汪探花从床上弹起来,双眼燃烧着仇恨。
我说:汪公子,且慢。
现在我若没命,明天你家男女老少几十口,连那条狗都不会剩下。
汪瑞在床边立定。
我向身后一比:这位大侠名叫飞天蝙蝠,今天晚上来特意救你。
本王被挟持了,无可奈何,你快点跟他走罢。
汪探花盯着我,不动。
我惮定一笑:本王知道你不杀我难解深仇大恨。
但是凭你现在连我根汗毛都动不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等你练成绝世武功再来找我,到时候月圆之夜紫禁之颠,大家把恩恩怨怨一起了断,如何?汪探花的神色在挣扎在思考在迟疑。
我补充:你放心,飞天蝙蝠给我吃了十日消魂散,我若不放了你全家绝对活不过十天。
一样一样的做解说真***罗嗦。
汪瑞的目光越过我,感激地投向符卿书,神情中终于有了一丝坚定。
我咳嗽一声,脖子上的寒光一抖,跟着后颈一痛,眼前一黑。
靠!明明说好只拍一下做做样子的!第二天,汪探花的故事接替小皇姨成为京城新的传奇。
却说,飞天蝙蝠大侠从泰王府的魔爪中救出探花郎全家,又把探花郎带到了一处秘密的所在,那所在,正是退隐江湖多年的风云剑客南霸天的隐居之地。
欲之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折扇刷的一合,小茶楼里叫好声跌宕起伏。
我往胡瞎子的篓子里扔了几个铜钱,转身出门。
大街上一堆毛孩子在玩耍,其中一个披了一条围裙,扬起一根树枝指着另一个的鼻子:我是大侠飞天蝙蝠!你这狗王爷快把探花郎交出来!靠!我摸摸鼻子,唱黑脸真OOXX的吃力不讨好。
老子容易么!光从太后手里把老汪家几十口子挖出来就搭进半条命去!最后磕了半瓶花粉装毒发才把老太婆糊弄过去。
我长叹一声,转身往王府走。
世间毕竟还是有人情味的。
那天我被符卿书敲晕了醒过来,十九位公子居然全守在床头。
老子当真感动了一把。
就连符卿书,后来也扔给我一句话:我看你这王爷,做的也没多悠闲。
多么地道人是个不知足的东西,有了一就想二,一而再还想再而三。
自从发放了汪探花,我在王府里闲逛,每每经过南院,都有一股豪情顿生。
顿生之余,又有些意犹未尽。
府里头还有十九位公子蹲着,汪探花譬如这万里长征的第一步,离胜利还早的很。
于是在某一天晚上,我讲完三侠五义,伸手摸摸华英雄的头:华英雄啊,想不想做大侠?华英雄正沉浸在刚才的情节中,很兴奋地点点头。
我呲牙一笑:那我送你去做大侠,好不好?华英雄忽然抬起头,水汪汪的眼看的我一阵莫明的罪恶。
华英雄眨眨眼,摇摇头。
这孩子比我想象的精。
我和蔼地问:为什么?不想变成跟飞天蝙蝠一样的大侠么?说到飞天蝙蝠,我自己汗毛都小竖了一把。
当初怎么想到给符卿书起这个名字的?!符小侯冲这四个字给我搁下一句话,总有一天要割了我的舌头。
唉唉,幸亏当时没说蝙蝠侠……华英雄不吭声。
这孩子自从在房门口撞见老子见不得人的事情后态度戒备了很多,我花了很大工夫重新收买。
目前虽然天天粘着我,但很少说话,阴沉了许多。
TMD谁让老子做了少儿不宜的事情被看见了!我再摸摸华英雄的头:时候不早,回去睡觉罢。
明天别念书了,我带你出去玩玩。
做事情讲究循序渐进,慢慢软化切忌急躁。
华英雄看起来又高兴了,恩了一声回去睡觉。
小孩子还是好哄。
第二天上午,苏衍之找我报帐,裴其宣核对,听的我哈欠连天。
末了,苏公子合上帐本,总算说了句我能听懂的话:王府这个月共计开销十一万两三千一百五十三两银子。
我挖挖耳朵,被这个数目打倒了。
十一万两??!!十一万两银子是什么概念,兑换成钞票至少也够买十个八个小奇瑞!老子从牙缝里刮了四年的钱才买起的小奇瑞!我终于忍不住问:怎么花的?怎么花的?苏公子与裴公子开始重新跟我派帐目:娶牌位那件事情不算,医药开销吃穿用度人情往来总共是一万多两银子。
那,还有十万两……裴公子看看我,欲言又止又止欲言,最后开口:那十万两是王爷您的丧葬费。
下午,仁王派人传话请我去喝酒。
同请的还有康王宁王安王。
仁王已经从祥英将军的悲痛中走了出来。
因为安王新近送他一只纯种斗鸡,半点冠子都没有的名种。
套句宁王的话,仁王娶老婆的时候都没这么兴奋。
在仁王府喝到天黑,回到王府天将两更。
我涮个小澡回房睡觉,小顺低下头:王爷,十六公子许是找王爷有什么事情。
等了一下午,这回子还在回廊上。
我敲敲太阳穴,华英雄?华英雄靠着回廊的台柱子坐着,看见我慢慢站起身。
我习惯地伸手揉揉他头顶:晚了就回房睡觉,又没非要你天天晚上听故事。
华英雄在灯笼影子里抬头看看我,象个受气的小媳妇。
我情不自禁的摸摸鼻子,明明我花最大的功夫打造华英雄,为什么这孩子看起来还是楚楚可怜的一副小模样?我伸手拍拍他肩膀:谁给你气受了?昂首挺胸站直,拿出男子汉的样来!华英雄直直的看我,眼里头像含着两泡泪珠子。
我再揉揉他的头:回去睡觉罢。
华英雄忽然说:王爷,我要去学武功!我回过头:什么?华英雄抬起头挺直了脊梁直直地看着我:王爷,我要去学武功。
我的脸象见了春风的花骨朵,忍不住往两边绽。
不是我幻听,当真是华英雄在说要去学武功。
恩恩,这句话说的底气很足,有气势,有前途!我走到他身边,赞赏地拍拍他的肩膀,好孩子,有志气。
明天我就去联系,一定给你找个最好的师父,教你练绝顶的武功。
不知道符卿书这小子还肯不肯帮忙……当然不肯帮。
第二天,符小侯酸着一张脸告诉我,他师父已经退隐江湖,收个汪探花给足了我面子,已是大大违背誓言。
我坐在小神仙酒楼的雅间里恬着笑脸:誓言这个东西看开了不过是句话,破一次例是破,破两次例也是破,左右都破了。
符小侯不理会我的话,牙关咬的紧紧不松口。
靠,真不给面子。
我摇头:符小侯,我看你也算个精明伶俐的孩子,怎么这么不知道变通。
符卿书忽然拉下脸:你说甚么?我摸摸鼻子:不知变通。
符小侯冷笑马公子年长阅丰,身边更不乏足智多谋的能人异士,与我这不知变通的黄口小儿商议恐耽误了大事,在下先告辞了。
求人办事矮人半头,我陪着笑脸扯住符卿书的袖子:算我口没遮拦说错了话,符公子你大人大量别同兄弟计较。
大家有话好说,小二,再上一壶酒添两个菜!今天我做东,算谢谢你上回帮忙,大家不醉不归。
两三杯酒劝进肚子,符卿书的脸色总算和缓过来。
指点我一条明路:天柱山有个玄正门的道场,祖师玄机子与家师齐名,也是一脉宗师。
我感激不已:够朋友,够地道!小神仙的酒菜精致,我吃的兴致。
符卿书浅斟慢饮对着我风卷残云,终于很同情地道:马公子在泰王府里都吃不饱么?我一块茄子含在腮里:吃饭的时候一堆人看着,怎么也要做个王爷的样子。
XX的郁闷!符卿书笑一笑,笑的很受用。
半个月后,华英雄坐着一乘马车,拜师学艺去了。
我本打算等一两个月再送他过去。
没想到华英雄对这件事情异常积极,收拾了行李要走。
我临行前把谌青赠给华英雄,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鼓励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早日成材,顶天立地。
华英雄低着头听,这孩子自从说要走就异常沉默,几天都不跟我说个长句子。
我送他到门口,看着上了马车,忽然有点舍不得。
毕竟跟我在一起快两个月了,虽然傻点难得听话。
我走到马车前打起帘子:没事写信过来报个平安,缺什么想要什么有人欺负你都捎话回来。
华英雄水汪汪的眼望着我,抿着嘴,感动了。
我忽然觉得我很像华英雄的老爸,送自己儿子第一次出远门。
我对着帘子里头微微一笑:小心保重,出门在外最要紧平安。
越发的慈祥了。
车夫对我一拱手,我点点头放下帘子退后两步,马鞭子一甩,车子颠颠簸簸地上路了。
我叹口气,挥手同众人进去。
坐在客厅里润了一嗓子茶,不由自主又叹了一口气。
裴公子站在下首一双细长眼瞅着我,忽然一笑:其宣今日才算见了,原来王爷这般体贴细致。
几天后,皇帝招我进宫。
皇帝招我进宫,十件事有八件没事找事,还有两件不是好事。
果然,皇帝见到我先是一句:朕听说你最近整顿内宅颇有成效。
我说:臣弟日日感悟皇兄教诲,时时自省图进,不敢倦怠。
皇帝点头,既然如此,朕这里正有个事情交与你做。
今天回去打点行装,三天后出发,替朕到江淮一带查两件案子。
江淮?感情是派老子出公差。
我问:可是去查贪污么?皇帝摸摸胡子:好悟性。
江淮今年的岁贡下头有折子上来。
朕想你上次去江淮正好也是岁贡,这回就再叫你过去。
据说牵扯朝里的几个大员。
你先到地方去,左右拿几个出来,便是摸不到瓜,杀鸡敬猴也净净时气。
我站在下面赔笑脸:皇兄,我上回去过了,这次去恐怕不妥当,三王兄四王兄他们都在京城,找哪个也比臣弟稳便。
我看四王兄行事稳重,是上上的人选。
乖乖个龙~~老子连帐册都看不懂还去查贪污案,不如一石头敲死我痛快!皇帝摸着胡子微笑,正是方才叫他们过来商议,仁王康王都在朕面前一致保荐你,说你最近才智渐长,可堪栋梁,是最上上的人选。
……我伸袖子搽搽额头,靠,算哥们你跑的快!皇帝说:既然如此,那便这样定了。
朕也不下圣旨了,这次是微服暗访,只你与符卿书同些随从。
行事面面都要仔细谨慎,江淮那些官倒还有几个认得你的。
我摸摸鼻子:皇兄,你方才说……我~臣弟与符卿书?为什么老子公差要同符卿书一道?我问皇帝:符小侯只是世袭安国候,说来也是武将之门。
关不到岁贡罢。
皇帝搽额头:可不都是母后同太妃闹的。
永安公主在三个驸选里挑中了符小侯。
皇帝满意了,皇后满意了,偏偏公主的娘太妃不满意。
嫌弃符小侯是武门出身。
太妃是为女儿着想。
安国侯手握兵权,万一前线吃紧,符小侯一定要上边关。
打仗了公主守活寡,打死了公主守真寡,万一没死落下个刀伤残障,公主还要一辈子侍侯他。
太妃设想种种可能后与太后商议,让太后出面求皇帝给符卿书个文官功名。
有了功绩方才好封官,皇帝坐在龙椅上摇扇子,可巧仁王康王提点了朕一下,你就同符卿书走一趟。
回来朕提他进刑部礼部也有个因头。
我干笑:皇兄,你不怕臣弟老毛病犯了么?符小侯同臣弟出行,名声方面,不大妥当罢。
悲哀啊,老子连这种理由也用上了。
皇帝合上扇子,手支住下颚,忽然露牙一笑:母后跟几位王弟可都夸你自新了。
孰轻孰重,你还分的清罢。
不知怎么的,老子居然腿软了一软。
臣弟有一件事情想请示皇兄,这次出行,能带王府里的人么?妈的,不就去个江淮查个岁贡么?老子认了!皇帝将扇子在手里转了两转:你打算带谁啊?眼角余光瞟的我一阵心虚。
我毕恭毕敬地答:就是臣弟府里头的苏衍之。
皇帝眉毛动一动:哦,苏衍之。
朕听说你新近在肃清家宅,敢情上次查岁贡弄进府这次查岁贡再弄回去。
也罢,只要能担保不漏了风声出了岔子,随你带哪个去。
我站在下首没奈何回了一句多谢皇兄。
告退下去了。
小顺小全从我进宫的进程中提炼出经验。
我回到王府刚沾到凳子。
小顺就到我跟前站定,小心翼翼地问:王爷有什么吩咐没有?我赞赏地看那小子一眼:去帮本王收拾收拾行李。
有事情要往南走一趟。
小顺领命下去。
我看看小全:去替本王把苏公子请到书房。
想一想,又不妥当:算了,还是我自己去罢。
东院的人回说苏公子在书房,结果还是在书房见到了苏衍之。
苏公子正在翻书。
我开门见山单刀直入:苏公子,皇上让我去江淮查岁贡。
我想请你同行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苏公子如我所料回答乐意之至。
我诚恳地一抱拳头:那么一路上有劳了!公差自然由皇帝拨款。
估计最近国库不富裕,皇帝小气的紧。
四五个大内高手瞧起来像三个月没吃过饱饭,个个一脸晦气模样。
我倒也没大在意。
横竖这几个人奉命暗中保护老子周详,不在明面上同行,丢不出我钦差大人的脸。
等到交通工具发放下来,我火大了——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两匹骡子!皇帝说,配给你两匹骡子,是有深意的。
朝中已经有风声漏下去,朕要派人到江淮密访民生岁贡,那些个地方官员一定在来往进出的地方安插了眼线。
你若衣着光鲜高头骏马,可不一入城就被认得了?仁王来替我饯行的时候说:瞧瞧老七,皇兄多么照顾你。
知道最近黄淮一带路面上不太平。
特特的让你轻车简行,惟恐你被山贼当肥羊拿了。
就这两匹骡子,还是挖遍皇宫才寻出来的。
皇宫里骡子难得啊!旧历五月初一,我同苏公子两个,坐着一辆破马车,东倒西歪下江淮去了。
随从止忠叔与小顺两个。
忠叔赶车,小顺随行侍侯。
老子这一行与符小侯在京城外的一个土岗上会合。
破车子吱吱咛咛到了土岗,我打帘子下车,符卿书从一棵树底下迎过来。
彼此一拱手,我露齿一笑:符老弟,一路上大家多关照。
符卿书打量一下马车与两匹骡子,轻轻一扯嘴角。
符小侯行装轻简,只带了个小厮。
两个人,两匹马。
我斜眼看符卿书身后小厮手里牵的那两匹骏马,什么世道,小厮骑马,小王爷赶骡子!符卿书抬头看看天:时辰不早,抓紧上路罢,王爷请车。
接过小厮手中的马鞭,正要对我拱拱手翻身上马。
忽然眼盯着我的马车,不动了。
我顺着符小侯的眼神往车上一瞄。
小顺正站在车边打着帘子等我上去。
符卿书眼盯着车内扯起嘴角:原来王爷此行,还带了位高参。
符卿书的声音不高不低,顺着风势送过去。
苏公子低头出了马车,远远站在车边对符卿书含笑一拱手:苏衍之见过小侯爷。
符卿书点点头:不必多礼。
原来是苏公子,久仰。
眉毛梢扬了一扬,转眼看看我,翻身上马。
为什么老子公差要同符卿书一道?我问皇帝:符小侯只是世袭安国候,说来也是武将之门。
关不到岁贡罢。
皇帝搽额头:可不都是母后同太妃闹的。
永安公主在三个驸选里挑中了符小侯。
皇帝满意了,皇后满意了,偏偏公主的娘太妃不满意。
嫌弃符小侯是武门出身。
太妃是为女儿着想。
安国侯手握兵权,万一前线吃紧,符小侯一定要上边关。
打仗了公主守活寡,打死了公主守真寡,万一没死落下个刀伤残障,公主还要一辈子侍侯他。
太妃设想种种可能后与太后商议,让太后出面求皇帝给符卿书个文官功名。
有了功绩方才好封官,皇帝坐在龙椅上摇扇子,可巧仁王康王提点了朕一下,你就同符卿书走一趟。
回来朕提他进刑部礼部也有个因头。
我干笑:皇兄,你不怕臣弟老毛病犯了么?符小侯同臣弟出行,名声方面,不大妥当罢。
悲哀啊,老子连这种理由也用上了。
皇帝合上扇子,手支住下颚,忽然露牙一笑:母后跟几位王弟可都夸你自新了。
孰轻孰重,你还分的清罢。
不知怎么的,老子居然腿软了一软。
臣弟有一件事情想请示皇兄,这次出行,能带王府里的人么?妈的,不就去个江淮查个岁贡么?老子认了!皇帝将扇子在手里转了两转:你打算带谁啊?眼角余光瞟的我一阵心虚。
我毕恭毕敬地答:就是臣弟府里头的苏衍之。
皇帝眉毛动一动:哦,苏衍之。
朕听说你新近在肃清家宅,敢情上次查岁贡弄进府这次查岁贡再弄回去。
也罢,只要能担保不漏了风声出了岔子,随你带哪个去。
我站在下首没奈何回了一句多谢皇兄。
告退下去了。
小顺小全从我进宫的进程中提炼出经验。
我回到王府刚沾到凳子。
小顺就到我跟前站定,小心翼翼地问:王爷有什么吩咐没有?我赞赏地看那小子一眼:去帮本王收拾收拾行李。
有事情要往南走一趟。
小顺领命下去。
我看看小全:去替本王把苏公子请到书房。
想一想,又不妥当:算了,还是我自己去罢。
东院的人回说苏公子在书房,结果还是在书房见到了苏衍之。
苏公子正在翻书。
我开门见山单刀直入:苏公子,皇上让我去江淮查岁贡。
我想请你同行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苏公子如我所料回答乐意之至。
我诚恳地一抱拳头:那么一路上有劳了!公差自然由皇帝拨款。
估计最近国库不富裕,皇帝小气的紧。
四五个大内高手瞧起来像三个月没吃过饱饭,个个一脸晦气模样。
我倒也没大在意。
横竖这几个人奉命暗中保护老子周详,不在明面上同行,丢不出我钦差大人的脸。
等到交通工具发放下来,我火大了——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两匹骡子!皇帝说,配给你两匹骡子,是有深意的。
朝中已经有风声漏下去,朕要派人到江淮密访民生岁贡,那些个地方官员一定在来往进出的地方安插了眼线。
你若衣着光鲜高头骏马,可不一入城就被认得了?仁王来替我饯行的时候说:瞧瞧老七,皇兄多么照顾你。
知道最近黄淮一带路面上不太平。
特特的让你轻车简行,惟恐你被山贼当肥羊拿了。
就这两匹骡子,还是挖遍皇宫才寻出来的。
皇宫里骡子难得啊!旧历五月初一,我同苏公子两个,坐着一辆破马车,东倒西歪下江淮去了。
随从止忠叔与小顺两个。
忠叔赶车,小顺随行侍侯。
老子这一行与符小侯在京城外的一个土岗上会合。
破车子吱吱咛咛到了土岗,我打帘子下车,符卿书从一棵树底下迎过来。
彼此一拱手,我露齿一笑:符老弟,一路上大家多关照。
符卿书打量一下马车与两匹骡子,轻轻一扯嘴角。
符小侯行装轻简,只带了个小厮。
两个人,两匹马。
我斜眼看符卿书身后小厮手里牵的那两匹骏马,什么世道,小厮骑马,小王爷赶骡子!符卿书抬头看看天:时辰不早,抓紧上路罢,王爷请车。
接过小厮手中的马鞭,正要对我拱拱手翻身上马。
忽然眼盯着我的马车,不动了。
我顺着符小侯的眼神往车上一瞄。
小顺正站在车边打着帘子等我上去。
符卿书眼盯着车内扯起嘴角:原来王爷此行,还带了位高参。
符卿书的声音不高不低,顺着风势送过去。
苏公子低头出了马车,远远站在车边对符卿书含笑一拱手:苏衍之见过小侯爷。
符卿书点点头:不必多礼。
原来是苏公子,久仰。
眉毛梢扬了一扬,转眼看看我,翻身上马。
苏公子是个好同上街的。
态度闲散自在,走路不快不慢。
便是看上了什么东西略加品评,也是小蒸饺蘸香醋:雅俗共赏,点到为止,恰到好处。
一条大路走到头又折回来,算是所有的热闹都见识过了。
进客栈的门,方才那个小伙计正坐在店门口朝外瞧,手里还抓了一把瓜子磕牙。
照面赔笑站起来:二位爷瞧的可还尽兴么?我点头:不错不错,热闹的很。
小伙计面有得色:可惜公子看不到明天的龙舟,那才是真热闹!省城的老爷们都专程来我们镇子上看。
倒是几位有什么要紧事情,非急着要赶不可?我干笑两声,苏公子淡淡回了一句:一些家务事,也没甚么大的,止是有些急。
小伙计乖觉,岔了话问:公子家乡哪里?苏衍之随口答:这位公子是京城人氏,在下祖籍徽州。
小伙计把手搓一搓:徽州?好地方。
我去给二位打些热水搽搽。
回头有什么要的再招呼我。
今儿店子里轮我上夜。
我同苏公子往楼上走,迎头撞见符卿书的小伴当墨予,神色慌张在楼梯口垂手站着:王…二位公子可看见我家少爷没有?我皱起额头:你家少爷不是说明天要早赶路,吃饱了就回房睡觉了么?出来找什么?墨予摇头,畏畏缩缩瞧我一眼:我家少爷几个时辰前让小的去掌柜的那里要了一坛好酒,然后出去了片刻的工夫又折回来。
然后又出去,到现在没回来。
小的以为他同二位公子一道去逛了,谁料没瞧见,才找公子问问。
我忍不住想笑:你家少爷又不是没出过门的大姑娘。
不定逛哪里喝酒去了,该回来自回来。
不中用的小跟班哭丧着脸:少爷这两天脾气不大好,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喝多了怕摸不到客栈的门。
摸不到客栈的门……我肚里咂咂舌头,安国府的小跟班都是哪个师傅调教出来的?你家公子出门带了什么东西没?酒,酒坛子。
我搓搓下巴:那你去客栈后院跟房顶上瞧瞧。
半个时辰后,墨予跟送热水的小伙计来敲我的房门。
小的只来谢谢公子一声,公子怎么知道我家少爷在房顶上的?还当真是!又过了约莫个把钟头,又有人敲门。
我睡眼惺忪拉开门,符小侯抱个酒坛子站在门口。
一言不发走进来,把坛子往桌上一放。
我皱着眉毛看看他:我说符小侯,你喝高了明儿起不来,可就赶不了路了。
符卿书把酒坛脑袋上顶的两个碗一字排开,我再摇头:喝酒不就两个小菜?符卿书托起坛子径直往碗里倒,我终于叹了口气,端起其中一碗,仰脖子一倒。
入口醇香,后味辛辣,好酒。
我搁下空碗抹抹嘴符卿书看看我,抓起碗直倒下肚。
空碗放到桌上,我伸手他也伸手,同时抓住酒坛,我一拍符小侯的肩膀,哈哈大笑:痛快!符卿书似笑非笑地扬扬眉毛,也一拍我的肩膀,忽然豁然一笑:痛快!酒坛子不大,五六个回合干下来,快空了。
我意犹未尽靠在椅子上,渐渐不大管住自己的舌头:我说符老弟……符卿书在我前头先自己干了一坛子,所以有些上脸,脸颊一片润红。
我舔舔嘴,我这两天都没想明白,哪里得罪你了。
符卿书忽然脸色又沉了沉,问了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你究竟打哪里来的?我挥挥袖子:不是说过么,跟你讲一定不信,吓着了也不好。
符小侯哼了一声。
我眯眼看他:怎么跟个娘们似的爱计较。
我知道了,一定上回我喝多了冒犯了你你还没消气。
也罢,横竖我的错。
只要能消了你的心理阴影,你怎么着我都成。
符卿书忽然扭头看我:你说什么?我豪情万丈地一拍胸:老子今儿豁出去了,只要你能消气,怎么着都成!符小侯冷笑一声,站起来。
我也站起来,隐约有些后悔,符大侠是练家子。
往哪里打估计老子都要伤筋动骨。
果然,符卿书走到我跟前,一把拎起我领口。
我认命地不还手。
符卿书盯着我的眼,抓着领口的手一紧,跟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中什么籽结什么瓜,开什么花得什么果。
佛祖爷爷在上,您老的教诲老子铭记在心。
所以,就算老子被符小侯啃一口也是血债血偿肉帐肉还……肉帐肉还?!XXXX的老子怎么想到这么XXXX的词,他妈的当然是给震惊的!符卿书从我嘴上移开嘴,靠!不对!从我脸上抬起头,XX的也不对!TMD这就没办法正常叙述……而且更可耻的是,符小侯贴上来的时候老子居然从头顶正中的皮表层感到一股电麻沿着脊椎直延伸下来。
居然……不可能……虽然符小侯很标致嘴唇很软口感不错,我也不可能对个男人有什么反应……绝对是错觉……总之,符卿书松开了我。
靠!又错了……是我跟符卿书分开后。
我目光炯炯正义凛然直视对方。
符小侯面有得色。
等着看老子吃亏的模样。
我马小东二十六七年什么没见过,当然不是吃素的。
我平顺一下呼吸,正正领口,邪邪一笑:符老弟,你泡的妞儿不多罢。
符小侯正笑的洋洋得意,没料想我来这一句。
理所当然呆滞了一下。
我双手抱肩深沉地摇头,又渐渐走近符卿书:接吻这东西,要的就是个技巧。
方才我看你还嫩的紧。
我再逼近,符卿书完全被震住,呆再原地一动不动。
小孩子家,跟老子玩还差了几年道行。
符小侯与我现在身量仿佛,究竟还是老子高些。
我拎住符卿书的领口,痞痞一笑:要不要大哥我教导你,让你见识下什么才是好技术?符卿书的脸色还没来得及变,我一露牙,对准目标啃了下去。
接吻确实是个技术活,要在不断的实践中磨练提高。
老子毕竟前前后后泡过的妞儿也在十个指头开外,收拾个符卿书自然绰绰有余。
从蜻蜓点水到辗转反侧,从探照灯到搅拌机。
符卿书揪住我的手越来越松,身子也越来越软。
等他的脊背软在我的臂弯里,我心满意足地收工抬头。
含笑盯着符卿书双眼:怎么样,技术不错罢?符卿书的模样有趣的很。
脸色潮红,双眼泛着水光,看的老子一瞬间居然有些心痒。
怪不得小王爷要去断袖,果然别有风味。
符卿书脸色瞬间发青,两眼激光一样盯着我:你说甚么?我一惊,乖乖,看符卿书走神,刚才居然想什么就说出来了。
怪不得小王爷要去断袖,果然别有风味。
符卿书脸色越来越青,开始慢慢冷笑,砰的一声,我左眼一阵金星闪烁。
伸手去捂的当儿,一股凉风穿堂而过。
再抬头,屋里只剩下老子一个孤家寡人。
左眼麻木后开始火烧火燎地刺痛。
我长叹一口气:两次都打左边,不能换个眼么?一回生二回熟。
脸皮这个东西靠个锤炼。
第二天天刚亮,客栈的小伙计来喜敲开我的门送洗脸水,一眼看到我脸上,手一哆嗦,水盆摇摇欲坠。
我脸不变色大气不出气定神闲地说:悠着点,别烫着。
来喜咳嗽了一声,把脸盆放进盆架,拧了个手巾把子,一双眼闪烁不定,半斜不斜。
我往脸上一指:肿的厉害么?来喜的目光左右摇摆,终于光明正大定在我脸上,干笑:对面有个专治跌打损伤的王大膏药。
等下小的给公子请来瞧瞧?王大膏药请过来的时候,该到的人基本都齐全了。
苏公子看了我的眼,一言不发,坐在椅子上喝茶。
小顺和忠叔围在我跟前搓手:少爷,您下次起夜传奴才们侍侯。
是奴才们的错,没有服侍少爷周全~~~我仁义地挥手:全是我自个儿的错,谁也不怨!斜眼瞧了瞧站在最外围的符卿书跟他小厮。
符卿书脸不变色心不跳踱到苏公子跟前坐下,也倒了杯茶喝。
墨予低头在他跟前站着。
王大膏药谱儿不小,进门瞧瞧一屋子的人,先扯起嗓子一声吆喝:闲杂人等一边靠靠,都杵着碍事!哪位爷要贴膏药哇?小顺尽职地点头迎上去,跟王大膏药说明是这位爷我要看眼睛。
王大膏药叉着膀子一只眼半闭一只眼半睁望望我的伤眼,张口一句地道话:这位公子眼是怎么弄的这是?昨儿晚上起夜撞到门框了?我点头:正是。
王大膏药把正在桌边喝茶的苏公子与符卿书赶起来,指点我坐到椅子上,又扳着脸细细瞧了一遍,摇头,长叹。
可惜伤在眼上贴不得膏药,只能拿盒药膏搽搽。
可惜!不是我吹,我王大膏药的膏药就在整个中州,我说第二他妈没人敢说第一!绝对真狗皮!货真价实!小顺赔笑:那就赶紧给我们家爷拿盒药上上,这里还等赶路。
王大膏药一壁从褡裢里摸出一盒子药膏,一壁摇头。
望望我,叹气,再摇头,咂嘴:这位爷别的地方就没个撞伤扭伤风湿关节腰腿疼痛?甭管什么症候,我王大膏药一膏药下去,包好!绝对货真价实,十足的真狗皮!送走了王大膏药,客栈小伙计又来提个醒:几位爷若是当真等赶路就赶快。
不然恐时候来不及。
小顺跟我建议不如停一天养养我的眼,被我一袖子甩了回去:不就青了些么,又不碍事,养什么!小奴才不敢多言,收拾车子去了。
客栈老板还打包赠送了一袋粽子。
出城上了大路,日头炎炎黄沙漫天。
我在车里与苏公子没甚话好说,剥了个粽子解闷,也算应个端午的景。
走了两三个钟头的路,车外头忠叔一声吆喝,车忽然慢慢停了。
我手里攥着半个粽子掀起帘子,忠叔往前面一指:爷,没路了。
我下车举目望前方,方才晓得为什么客栈小伙计投胎似的催我们快走。
百米开外,一道阔水,奔流滔滔。
我太阳下眯起眼:这,不会就是黄河罢……苏公子在我身后打帘子下车:原来走到黄河了。
靠!真是黄河。
符卿书勒住马头,手遮在额前向前看了看:再往前走,找个船家,天黑前赶到对岸客栈应该绰绰有余。
忠叔依言对骡子吆喝了一声。
我与苏公子跟着车走了百十来米,到了河岸边。
左右望去绵延万里。
空荡荡,荒凉凉。
只看见一个小渡口,搭着间歪歪斜斜的小棚子。
门口依稀两个黑点。
两个黑点是两个老大爷,正在嚼烟草。
斗笠底下抬头望望我这一行人等。
吐出烟渣一招手:来罢。
来罢?我左右看看,符卿书也愣了一愣。
两个老爷子站起身,我堆起笑脸:大爷,我们是……其中一个老爷子正正斗笠:不是过河的么?我渡你们过去!先说好,只能渡人。
牲口同这车可驮不过去。
连苏公子的脸也绿了。
两个老大爷不比忠叔年轻,加起来绝对将近一百五十岁。
渡我们六个大老爷们过河还不如指望那两头骡子把我驮过去。
我惟恐伤了老爷子的自尊,小心翼翼地问:这渡口里就没有别的船家。
老爷子斗笠底下眯起眼:有倒是有。
不过今儿端午,都到城东赛龙舟去了。
只有我们两个老伙计看生意。
冷笑一声,若几位客人看不上咱这两个老壳子,就在河边你那车里对付一夜,明儿再过罢。
我陪笑:哪里的话,老江湖才有经验,只怕您不肯渡我们哩。
哈哈~~一句话出口自己都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
符卿书冷冷地剜了我一眼。
苏公子也甚是不赞赏地微微摇头。
两个老爷子满意地笑了:这位公子说话有见识。
羊皮筏子就看个工夫。
比那蠢力气摇橹的,讲究多着了。
我眼冒金星,倒抽一口冷气。
羊皮筏子?!羊皮筏子不长也不宽,一次只能坐三个人。
一人一个角,加上梢公正好平衡。
我蹲在其中的一个角上啃粽子。
另外两个角一个坐的是苏公子,一个是符小侯。
两个人居然聊到了一处,在品评风景。
文绉绉引着典故酸句。
老子听了三句就犯晕。
索性再从袋子里摸个粽子解闷。
蹲在羊皮筏子上,脚底下是滚滚黄河水,头顶上是炎炎大日头,再加上个应景的凉粽子,古往今来的端午节,谁有老子过的精彩!我恶狠狠咬了一口粽子,正好咬到一颗红枣子,还挺甜。
梢公老爷子撑着竹竿,吼了一支小调:东边滴那个日头头呀活活地照~~~西边滴云彩呦呀活活地涨~~~我想我滴个小妹妹哪想哇想得慌~~~小妹妹你在梦里头,可把情哥哥想~~~呀活活地嗨~~呀活活地嗨~~~小妹妹你在梦里头可把情哥哥想……苏公子虽然在与符小侯说话,到底是没禁过折腾的人。
我方才见他脸色便有些青白。
老爷子的小调来回吼了五六遍,苏公子的脸越发的白了。
我清清喉咙,赶在一曲终了的空档上,跟老爷子搭讪:您老今年多大岁数了?老爷子撑着梢竿对着滚滚河水一声长笑:今年刚七十一。
我干笑:老爷子硬朗。
就这身板,再干个十年八年的不在话下!老爷子听的很受用:穷人穷命。
像几位这样大户人家出身的,到我这岁数,该翘起腿来做太爷等着人侍侯了。
我顺着老爷子的开心往下说:大户人家的太爷,又有几个得您这样好身体的。
只怕我到了七十一走路都要人扶。
听刚才的曲子,老爷子年轻时候也风流过?话正搔到痒处,老爷子顿时兴奋了,他一兴奋,筏子也一阵哆嗦:哈哈,公子好眼力。
年轻的时候的确荒唐过一阵子。
女人啊,缠人的紧,你不能离她近也不能离她远。
远了你想的慌,近了又烦的慌。
一句话勾起我多年的苦。
我顿时回忆起燕妮的种种,忍不住长叹:而且女人是这样的,离的近了,她也嫌你烦;离的远了,她又说你不够体贴。
难办!老爷子捋了捋须子,遥望江水,也感同身受地长叹,突然回头笑道:看来这位公子是成过亲了。
其他二位都成亲了没有?苏公子与符卿书早住了口,听我跟老爷子搭话。
听我说到女人,忽然都回头瞧了瞧着我。
我被刚才那一瞧闹的有点莫明的心虚:这两位公子都没还成家。
我也……我原想说我也没结婚,忽然想起王府小厅大桌子上的那个牌位。
干咳一声:我倒成亲了,不过老婆是个牌位,同没成亲也没大两样。
老爷子深沉地看我一眼:没有也好,省心。
我跟着笑:有家有口自也有好处。
金山银山,难买老婆孩子热炕头。
老爷子舒心一笑:便是个人有个人的福分。
我陪着笑了两声。
忽然觉得周围有些不自在。
左右看看,苏公子悠然自在地看风景。
符小侯转头看小顺忠叔与墨予那个筏子。
没什么异样。
老爷子摸起腰间的葫芦抽了一口,又亮起嗓子:辘轳井打水吱咛咛地转,想我滴那个大妹妹在傍晚~~~一桶水想你手儿软哇~~~两桶水想你口难开~~~~呀活活呦~~~得呀活活~~~~小筏子跟着颤音一阵抖动,我忍不住又看看苏衍之。
苏公子脸色白里头泛出了黄,用手扶了扶额头。
我伸手在苏公子肩头轻轻拍一拍:喝水不喝?苏衍之抬起头:不妨事,上了岸找客栈歇歇就好了。
这两天晚上没睡好。
我看苏公子委实撑的勉强心里不是滋味:不然我往那边坐坐,你靠我身上睡一睡,兴许好些。
符卿书咳嗽一声,梢公大爷回过头:筏子上不能乱动,这位公子再撑一撑。
再一两个时辰就到对岸了。
苏公子扶额头的频率越来越高,我终于忍不住讨教老爷子:过个河也忒久了罢。
老爷子说:从正兴码头到奉阳码头,光向东都要走二三十里的水路,更何况还要渡到对岸去。
说的我云里雾里:我们只要到对面就成,没说去奉阳。
老爷子撑着竿子,眯起眼:公子没走过这条道罢,正对岸?正对岸荒山土岗子,几位上了岸,哪里歇去?我虚心受教,没奈何瞅着苏公子,捱着。
终于,长路漫漫有尽头。
捱着捱着到了对岸。
一道木头桥段,就是所谓的奉阳码头。
小顺那边另一个筏子也靠了岸。
两位梢公大爷住了篙。
依次上了码头。
符小侯怀里摸出一块碎银子,大爷咧嘴一笑,摆手:马骡与那辆大车,尽够了。
一竿子划开,亮开嗓子荡走了。
我扶着苏公子,四下望望,干笑:奉阳的人敢情也去看龙舟了。
后头是大河,前面一条平坦坦的黄土大路,半个人影都没有。
我摸摸鼻子:没办法大家地崩进城罢。
符小侯摇着扇子看天,道:不晓得前面那个岔道口,向左还是向右。
我看小顺,小顺看忠叔,忠叔看看苏公子,又看回我身上。
我搓下巴:走到路口见到人再问么。
总比在这里晒太阳的强。
走到路口,仍然不见人影。
我也火大了:这一城的人都到哪里去了!不就是个端午么!还是小顺有见解:王爷,不如咱们去路边的树底下歇歇。
看能不能等来一两个人。
这么着瞎摸也不是办法。
万一走岔了道,工夫就大了。
我赞叹很是这个道理。
扶着苏公子大家到路边,小顺掏出两块包袱皮铺地上坐了。
我拿过水葫芦递给苏公子。
苏衍之在筏子上晕的够戗,连嘴唇都泛着白光,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我看着他抽了两口水接过葫芦:现在不在船上,你靠在我身上瞌睡一下,等下还走得动么?苏公子估计不是我用肩膀撑着连坐都坐不直了,还死撑着说:不碍事,歇歇就好。
我索性一揽胳膊,将苏公子再往肩头上带带。
另一只手抖抖衣襟,扇扇风。
咬开葫芦塞,也抽了两口,再问苏公子:你还喝两口罢。
坐在另一棵树底下的符小侯又咳嗽一声。
我转过头看看,符卿书悠然自得地摇着纸扇,看天空。
忠叔小顺墨予都跟毒哑了似的看大路,连个放屁声都没有。
我伸伸腿,没话找话地说一声:靠!半天还不过来一个人。
还是没人吭声,我看天看地看大路,想找点什么话出来。
小顺头忽然动了动,望大路的眼光从呆滞变成闪亮,半站起身往路上一指:王爷,可不是左边的岔路上有车过来了?!我眯眼往岔路上一瞧,不错,两匹骏马拉着一趟车。
比我那辆骡子车气派多了。
小顺伸长了脖子:好象还不只一辆。
我无所谓地抖着前襟:多又怎的,方向不对,搭不了车。
符小侯远远地在树下飘过来一句:搭不了车便买他一辆是了。
小顺继续嘀咕:这快傍晚的那么多人来河边干麽事,渡河又没船家。
正说的时候为首的马车已经快到了跟前。
车夫勒住缰绳,吆喝了两句,车放慢了速度,靠路边停下。
小顺正要迎上去,为首的车夫已经翻身下来,径直朝树这边走了两步,忽然扑通一跪,向我这边一抱拳:请少爷上车。
我挖挖耳朵,老子没有幻听?苏公子从我肩膀上撤身坐正。
第一辆车后面,跟着三辆车,依次路边停下,车夫下车,与方才那位挨肩跪下。
我抖抖衣襟扇个凉快,这唱的是哪一出?最后一辆车停定,帘子一挑。
走下来个人,穿着件湖色衫子。
我看他越走越近,伸手掐了一把大腿。
靠!老子没幻觉。
苏公子站起身,来人对我微微一笑,细长眼流转生辉:其宣来接主人与符公子进城。
来的晚了,莫怪。
我再掐了一把大腿,爬起来,还是说了:那个,裴公子……你打哪里冒出来的?裴公子从哪里冒出来的?马车里头裴其宣用扇子遮住嘴打了个哈欠:王爷你前脚刚走,后面其宣就套车跟上了。
我自然要问个为什么。
裴其宣弯起一双细长眼:王爷一路上就没想起忘带什么东西?伸手如怀,摸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铁牌,拎着一晃。
我抬起眼皮看看,无动于衷。
这个东西……裴其宣把铁牌拎到我眼前:这不是皇上赐给王爷的表证么?我也打个哈欠:没错,带不带无所谓。
只怕拿出来,不是假的还变成假的。
敢情裴若水是为了这块铁牌子巴巴的赶上来,我接在手里掂一掂。
靠!不看都不火大。
话说老子临行前,为壮行色,跑到宫里去跟皇帝讨个证物。
御赐证物乃是辫子戏里钦差大人私访必备道具。
等到火烧眉毛的紧要关头,伸手一亮,场子上的男女老少扑通通跪一地,十足的气派。
既然现如今我马王爷也是个钦差了,这样东西万不能少。
皇帝说当然少不了你的,朕已经命人特去打造了,你上路前一定送过去。
我当时就犯了疑惑,什么尚方宝剑御赐金牌不都是现成的东西,怎么还要赶着去打造?等到我临行的头天晚上,仁王康王来为我饯行,康王从袖子里摸出个黄绸子布裹的一样物事,双手递到我手里。
仁王在旁边语重心长地做说明:这件东西是皇兄让大内工匠连夜赶出来的,不到紧要关头,万万不可轻易与人显露。
我打开层层包裹的黄绸子,定睛一看,怒火中烧。
一块巴掌大的黑铁牌子,脑袋上用根红绳子穿了,下面点缀个穗子。
正面两个大字:钦差背面三个大字:七王爷仁王说这根红绳子穿的长短适中大有讲究。
平时可以贴身挂在脖子上,关键时刻可以解下来佩在腰带上。
怎么挂都合适。
XX的!老子记得,仁王康王这里刚走,破铁牌子那里就被我扔进假山陪蝈蝈睡觉。
难为裴其宣居然能把它找出来。
我忍不住问:你就为这么个东西赶上来?裴公子哈欠连连的说是:王爷的车程不快,我同小全挑了王府最快的两匹马,原想赶上王爷把东西交了就回去。
谁想王爷走的是官道,我们行的是小路。
我寻思王爷的车骑未必过得了黄河,索性连日赶在前头,提前到对岸安排下车马等着。
裴其宣神色疲惫,想这几天也必定赶的十分辛苦。
我让出个垫子递给裴公子靠着:你怎么就猜到我今天这个时候到?裴其宣靠在车厢上摇扇子:我昨天赶到奉阳,估摸着也就比王爷多赶了一天的路。
临时安排定下厢房雇了车马赶过来,果然接上了。
我庆幸:幸亏你先赶到对岸。
不然我们六个人,只好地崩进城了。
裴公子摇着扇子眯起眼笑笑。
裴其宣定的客栈也是奉阳最大的客栈。
掌柜伙计比在正兴更透着殷勤。
进了上房刚安顿好,一杯热茶正好喝完喘过气的工夫。
小伙计来报说前楼雅间酒菜已经整治好了。
符卿书端着酒杯对我含笑道:仁兄府上,果然济济自有卧龙凤雏。
裴其宣向符小侯举一举酒杯,微微一笑:公子过奖,在下惶恐。
符卿书放下杯子:裴公子过谦了,可惜与你相识甚晚。
吾不才,府上也不曾得有公子这般妙人,可叹。
裴其宣弯起眼角:其宣越发惶恐。
我左右看看,打个哈哈:这个辣子鸡烧的不错。
吃完了饭,我喊过小顺:让厨房给苏公子熬的热粥送到房里去了?小顺点头:刚送过去,苏公子正睡着,小的先把粥放在桌上凉着了。
我摆手:我自己去瞧瞧。
苏公子果然在床上睡的沉。
进了客栈我就先吩咐店家准备热水让苏公子洗澡自去歇着。
苏公子也确实到极限了,洗了澡倒头在床上就睡了。
我伸手摸了摸粥碗,温度正好。
苏衍之一天只早上吃了点东西,还是叫起来好歹喝口热粥。
我俯身到床边,看苏公子委实睡的香,犹豫了一下。
正踌躇,苏公子倒自己醒了。
我把粥碗端过去,苏公子接了喝了两口,说了声多谢。
我说:一天没吃过别的,你还是都喝了吧。
苏公子难得真心对我笑一笑,接着把粥喝完。
我接过碗放在桌子上,明天再叫人过来收,今晚上我让谁都别过来,你放心睡。
我先出去了。
苏公子目送我出门:晚上也早些歇着,别忘了搽药。
一句话说的我心里很受用。
苏公子与其他不同,这种话轻易不说。
我还是头一回听到。
踩着风推开卧房的门,一眼看见裴其宣正坐在桌子旁喝茶。
我见他转头,呲牙笑了笑:走错门了,你歇好,我去困觉。
裴其宣搁下茶杯:是这间没走错。
我摸摸鼻子重新走回去:裴公子找我有事?裴公子站起来走到我跟前,王爷最近好生客套,您以前,可从来直呼其宣名的。
裴公子眯起眼,这句话贴着我的耳根说出来,老子浑身的汗毛顿时根根乱颤。
咳嗽一声,我不留痕迹后退一步,干笑:这不正在微服中,说话做事要格外谨慎小心。
裴其宣一双眼珠子润了水似的瞅着我,目光沾了湿气直飘过来。
我镇定心神,刚要再说话,裴其宣忽然抬起手往我脸上招呼,手指碰上我的左眼:也忒不小心了。
我说:没大事,抹两天药就好了。
不过起夜的时候门框上撞了一下。
裴公子哦了一声:又是么?又是里的那个话外音,八里路外都能听到。
我还当真有些不知怎么好,裴公子是我最怕对付的一个主。
裴其宣从我眼上撤了手,眼见一张脸离我越来越进,我咽咽唾沫,正思索敌进我退的战术,裴其宣忽然一笑:好生歇着罢,我先自回房了。
手轻轻往我肩头上一搁,径自走了。
一股过路风擦着我鼻子尖一阵阴凉。
几天的行程倒也风平浪静。
裴其宣偶尔让老子犯点小醋。
符小侯也只款派比平时端的更足了些。
只有苏公子明显情绪不佳,往南走一程,话就少一句。
赶了六七天的路,过了淮河。
总算功有所成,到了巡查第一站徽州。
白墙灰瓦,深巷抹檐,牌楼儿马头墙,地缝里都透着一股墨水气。
我掀着车帘子扇着凉风摇头赞叹:果然是好地方。
裴其宣在我身后跟了一句:说的跟王爷头回来似的。
我小吸了一口气。
如今有裴其宣在跟前,与苏公子符卿书不同,要时刻悠着些。
小顺从后面的大车上爬下来,扒着窗户鬼鬼祟祟向我低声道:少爷,小的有件事情要同你说下。
我招呼停了车下去,小顺把我拉离马车三米开外,压着嗓子道:王爷,咱在徽州住哪里您给个示下。
我说:这什么事情了?照赶路的常例。
挑个象样的客栈定天字号的上房。
看着住。
这点小事情还要来请示王爷我,真一天傻似一天。
小顺低下头:奴才领了,奴才是不晓得王爷打算住客栈还是苏公子家。
才特来问一声。
我手里的折扇啪的一合。
苏公子……家?苏衍之,徽州人氏。
一句话兜上我心头。
老子听见巡查昏了头,居然从头到尾没注意,查访的重点地区正是苏衍之的老家!苏公子在马车里一脸水波不兴:还是到在下家中住来的方便。
不过宅子荒废了一年,恐怕下人也不剩下几个,住着要冷清些。
我不吭声,裴其宣也不吭声。
符卿书将眉毛挑了一挑:我倒没甚的意见。
那便叨扰苏公子了。
苏府在徽州城东。
小顺轻车熟路,指点车夫绕小道前行。
徽州城里墙高巷深。
拐了七八条小街,进了一条清冷的长街。
路面上空荡荡的没半个人影。
一整条街是白墙灰瓦的高院墙,只有一个朱红的高大门楼,匾上两个墨书大字:苏府。
我肚子里咂舌苏衍之家当年真是阔绰。
一条街全是住宅的院墙。
我的王爷府,也只得这个样子。
众人下车都默不做声,苏公子慢慢走上台阶,小顺跟上去,拉住门环叩了几下。
大门缓缓开了一条缝,伸出一张沧桑的老脸:这里没人……话没落音眯起的眼转到了苏公子身上,顿时打住。
苏衍之向前走了一步,声音还是不高不低不急不缓:高伯,宅子里这些日子可好?高伯颤巍巍地从门缝里走出来,望着苏公子,抖着嘴,不说话。
我冷眼站在旁边,同其他人一道默不做声。
三年前苏公子被亲哥哥送给小王爷至今,第一次回家。
苏家败了也近一年。
苏家的老管家高伯把古装戏里旧别重逢故仆逢主的煽情大戏演了个全套,方才开门放我们进去。
跨进门槛的一刹那,高伯从苏公子身上移开泪眼,一眼瞧到我脸上。
又五雷轰顶似的僵在那里,呼吸急促脸色发青,哆哆嗦嗦伸出一根手指:你,你,你……我傻了零点一秒后反应过来。
可不我正是拐走苏公子搞垮苏家无恶不做十恶不赦的苏家天敌变态小王爷柴容么?!高伯用看长了翅膀的鼻涕虫的眼光看我完全是情理之中理所应当我咎由自取……我抖了抖脸皮,对高伯咧开嘴:哈哈高伯,好久不见。
高伯倒抽一口冷气将要痰厥的当儿,我另一只脚跨过苏府的大门。
光明正大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