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大都距范阳不过四日路程。
简宁沿途又是观日出、又是看夕阳,拖拖拉拉的,却足足走了六日。
这也难怪。
霍简二人刚在范阳打得火热,一连两晚同床共枕,简宁是现代人,并未存什么从一而终的念头,可人生中第一次喜欢一个人,第一次与一个男人肌骨相亲,这心里哪还容得下别人?遂只盼着到大都的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头。
霍青那厢也正是情热,佳人使性子胡闹,一味地推延行程,他也难得件件依从。
无奈旅途终有尽头,到了十一月二十二日,一行人还是抵达了目的地。
入了城,霍青护送佳人至静仪公主府后,即赶往皇城复命。
简宁则由皇甫静亲自陪着回到绛云轩。
果然,一通诘责是少不了的。
简宁自知理亏,乖乖地跪在姑姑跟前聆听教训。
等她发完了脾气,又亲手斟茶认错,撒娇讨饶。
好在佳人此次断发之举传回京里令皇甫擎颇为刮目,皇甫静料定简宁因祸得福,将来恐怕更要得宠,遂也不再为难,嘱咐她好好休息准备明日回宫后便起身离去。
吁——人一走,简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便四仰八叉地躺倒在绣榻上。
公主,喝口茶吧。
阿奴说着,另外又斟了一杯清茶递过来。
谢谢!简宁接了,半支起身子呷了一口,这才想起了房子陵。
奇怪?我回来了,怎么表哥也不到门口来接我?不会是生我的气了吧?绿珠道:亏您还好意思!房大人受了伤一瘸一拐的,自然不大愿意多出来走动。
原也是您惹出来的祸,该您先去探望才是啊。
简宁一听在理,回道:也对,我现在就去看他,同他陪不是。
起了身,将将出屋子,佳人倏得回过头来冲绿珠笑道:放心,你的事我这就去说。
趁热打铁嘛。
呵呵!绿珠立时脸红得跟什么似的。
哎呀!这池塘里都结冰啦。
是的,公主。
前一阵子还下过一场大雪呢。
几天前才刚化了的。
简宁去找房子陵,走到半道上恰遇见有丫鬟往藕荷斋里送药。
她遂令阿奴先回了绛云轩,自个儿同那丫鬟一路同行。
经过荷花池时,只见池面封冻、枝残叶败,不过一个多月功夫,那景物竟愈发萧索了。
到了茅屋门前,檐下的铁片风铃仍在,只是不见了那下面悬着的写有勿扰二字的纸片。
简宁一时贪玩,想吓吓房子陵,便不出声,只令那丫鬟去叫门。
少爷,送药来了。
进来吧。
门没锁。
得了答复,简宁从那丫鬟手中接过盛着药碗的托盘,低声道:你回去吧。
我会看着表哥把药喝下去的。
那丫鬟正好乐得清闲,说了句有劳公主又朝简宁纳了个福后便乖乖退下了。
还是屋里暖和。
简宁将托盘放在外间的藤桌上,解下披风,搓了搓手。
竹帘后,房子陵正坐在藤案边埋首用功。
不会又在刻图章吧。
简宁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掀起竹帘进到里屋。
原来正在写字。
猜猜我是谁?小手一下子蒙住房子陵的双眼,简宁压低嗓子怪声道。
房子陵显然吃了一惊,手上一颤,笔尖已在纸上划出了一道墨痕。
大胆奴婢!快放手!他只道府中丫鬟怎的如此大胆,却没料到简宁会与那丫鬟一同前来。
呵呵!猜猜我是谁?猜对了就放手。
房子陵再仔细一听,才辨出那笑声清脆、悦耳,像足了一个人。
伸出双手,握住佳人皓腕,触手滑腻温润,竟似无骨一般。
云姬,是你!心头狂喜,房子陵率意道。
Bingo!猜对啦。
简宁欢呼着,松开手。
你在做什么呢?低头往案上一看,好好的一张手稿已被墨迹给沾污了。
糟糕!拿起手稿,佳人蹙眉道:抱歉,表哥。
是不是很要紧?我替你重新抄一遍吧。
站在眼前的正是自己朝思慕想之人,房子陵哪还有心思顾及其他。
站起身来,将还在那儿嘀嘀咕咕的人儿一把拥入怀中。
小丫头,你吓死我了!不会吧,表哥。
你这么胆小?简宁诙笑着抬起头,却见房子陵的双眸中竟闪动着泪光。
原来是我会错了意。
表哥,都怪我。
害你们替我担心了。
我以后再也不胡闹了。
简宁的情绪受到感染,亦伸臂环住了房子陵。
蓦然间,房子陵觉得自己拥有了这天下最珍贵的东西。
云姬,别太快松手!让我多抱你些时候!表哥,好啦。
你该吃药了。
你就是我的药。
这么想我,为何不到门口去接我?我怕管不住自己。
表哥,真的很抱歉。
都是我害你受罚的。
伤口还痛不痛?我听绿珠说,好严重呢。
你骂我罚我都行,我任你处置。
我真的不知道会连累你的。
小丫头,我爱你还来不及,又怎会怪你?简宁喃喃喏喏地说着,房子陵只紧紧地拥住她。
不是没有话说,而是有太多的话不能说。
好了啦,表哥。
药快凉了。
简宁被抱了半天,终于有些不耐烦了。
用力挣出房子陵的怀抱,走至外间将药碗端了进来。
快喝了它,要一滴不剩哦。
苦得很,我不想喝。
房子陵一面说,一面小心翼翼地坐回到铺有厚实褥垫的藤椅上。
这怎么可以?瞧你那样儿,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尊臀想想吧。
它还在痛哩,而且很辛苦的样子。
简宁走到藤案与房子陵之间,硬是将药碗递到他眼前。
我可是向人保证过,一定要看着你喝完的。
听见佳人开自己玩笑,房子陵的心情轻松不少。
双臂一展,扶住藤案,将简宁圈在身前。
赔礼倒不必了,不如就有劳表妹喂我喝了这碗药吧。
你的手又没受伤,干嘛要人喂?简宁嗔了一句,竟真的蹲下身去,拿调羹舀了一勺药汁送到房子陵嘴边。
喏,你先吃药。
待会儿我有要紧的话同你讲。
房子陵喝了一口,问道:什么要紧事?简宁笑得暧昧,只道:好事。
你先喝了药,我再说。
房子陵皱了皱眉。
故作神秘的,能有什么好事?继而伸手到佳人脑后,扯了扯那截兔子尾巴。
辫子教慕容熹那混蛋拿去了?那胡杂没有欺负你吧?简宁瞬间变了脸色,垂下眼睫道:嗯。
他一直以礼相待,没有为难我。
时至今日,简宁对慕容熹的印象仍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她理应恨他,可又并非完全不能理解他的做法。
他亦正亦邪,身上有简宁所欣赏的豪爽与直率。
若没有掳劫之事,若没有不同的身份、立场,他们应该会很谈得来。
简宁一直记得慕容熹的笑声。
还有,那个吻。
想什么呢?霍青?大木头这趟英雄救美,你该不会已经以身相许了吧?房子陵从正在发呆的人儿手中端过药碗,将剩余的药汁一饮而尽。
简宁回过神,恰好听见霍青、以身相许之类的。
轰一下,脸就红透了。
房子陵看在眼里既羡慕又嫉妒,表面上却还硬充作局外人,摇头叹道:哎——你们纵然有缘,今后又当如何?不过徒增伤感罢了。
简宁自然是不爱听这些的,可好歹有个人能说说心里话。
接过药碗搁在藤案上,站起身来道:与君一日,胜过十年。
表哥,你都不知道这些天来我有多快活。
房子陵道:是啊,你的脸上都写着呢。
被人掳劫又断了发,却还这般春风满面。
你可小心着点,上头精明着呢。
简宁的情绪又低落了下来。
是的,明天就要回宫了。
她害怕回宫后见不到霍青,更害怕回宫后要面对皇甫擎。
对了,不是有要紧事吗?说吧。
房子陵靠在椅背上,略带好奇。
哦,是这样……简宁收拾起心情,盘算着该如何开这个口。
如果表哥与绿珠两情相悦,那再好不过。
如果表哥没那个意思,岂不是辜负了绿珠的一颗心。
她人好,又和我关系那么铁,当这个表嫂正合适。
想到这里,简宁倒不单单只想传个话了,而是真的存了一份撮合之意。
说吧。
什么事?吞吞吐吐的。
表哥,听说你借书给绿珠看啦?不错。
难得她也是个爱书之人,不简单呐!那你觉得她这人如何?嗯……聪慧、好学,人品、样貌都不错。
前一阵子还烦劳她来照看过几次。
又是抚筝,又是下棋,当真麻烦她了。
你替我好生谢谢她。
要谢人家,自然须你亲自去谢。
怎么好由我来代替?也行啊。
你明日就要回宫。
不若等用过晚饭,我去你那儿一趟,当面谢谢她就是了。
说话间,简宁已踱至一侧的耳房。
听了房子陵之言,忙接道:表哥,你好小气呀。
只一句谢谢就够了吗?绿珠可是连药都替你上过的呢。
房子陵坐在藤椅内,看着佳人在书架前流连,玩笑道:怎的?莫非我也要以身相许不成?简宁心头一乐,忙转过脸来道:哎呀!表哥,这个主意好啊!绿珠是大才女,你们房家又是书香世家。
你们俩可是天生的一对哩。
再来,她同我要好,咱们肥水不留外人田,她成了我的表嫂,以后就能一直作我的诗朋筝友。
这样一来,绿珠的终身有了依靠,你得到了如此贤妻,而我也能同她做一世的朋友。
岂不一举三得?房子陵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小丫头,你这是在跟我玩笑吧?这样不好吗?你敢说你不喜欢绿珠?简宁说着,走回至房子陵跟前。
你又唤她抚筝给你听,又让她陪你下棋。
按理你那么多丫鬟,偏找不出一两个能陪你做这些的?我不信。
明明就是你喜欢人家。
房子陵闻言,不禁暗暗叫苦。
小丫头,你可知我唤她来,不过是因为她的背影与你有七、八分相似。
她所弹之曲目有不少出自你手。
说的不好听些,不过借景生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