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多拉直他污迹斑斑的运动衫,站起身来,而别人都还在吃;他带着讨人喜欢的微笑,露出雪白的牙齿,用意大利语很快地对杰斯特罗说:对不起,我得出去。
我看过您的书,先生。
是本好书。
她的母亲悲伤地说:在安息日前夜,家里还有客人,阿诺多,你不能多呆一会儿吗?微笑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他带着敌意咬牙切齿地吐出一个姑娘的名字:弗拉切斯卡在等我。
再见。
他撇下他们,房间里一片沉重的静默。
卡斯泰尔诺沃医生转过来对杰斯特罗和娜塔丽说话,借此打开僵局。
唔!现在我来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吧。
‘伊兹密尔号’那艘船已经到了巴勒斯坦,而且旅客上岸的时候,英国人没有逮捕他们。
啊,我的上帝!娜塔丽嚷叫起来,高兴地松了一口气,你说的消息靠得住吗?我跟阿夫兰·拉宾诺维茨有接触。
他们遇到过糟糕的情况,可是整个说来,这一次是成功的。
杰斯特罗把一只潮湿的小手放在娜塔丽的手上。
了不起的消息!这一次航行花了我们不少钱。
萨切多特高兴地笑了。
叫人满意的是,结果圆满。
事情并不一直是这样顺利的。
娜塔丽对医生说:可是报纸上和广播里都说船失踪了。
我做了不少恶梦,梦见它跟‘斯特鲁马号’有同样的遭遇。
卡斯泰尔诺沃辛酸地扮了一个鬼脸。
是啊,不幸的消息你们总是听得到的。
犹太人一旦遭了殃,全世界的新闻界总是不乏热情地大事宣扬。
对他们的成功却是最好不加报道。
还有拉宾诺维茨呢?他怎么啦?他已经回马赛去了。
那儿是他的基地。
他眼下在那儿。
你同他怎么联系呢?我可以知道吗?卡斯泰尔诺沃耸耸肩膀。
为什么不可以呢?我岳父过去经常向乘那条船去的那个人赫伯特·罗斯租影片。
拉宾诺维茨在那不勒斯由于耽搁啦、修理啦短了钱,罗斯提出是不是我们可以帮助他。
阿夫兰乘火车上这儿来。
我们给了他一大笔钱。
不过干这种事可得小心谨慎才是,萨切多特闷闷不乐地插嘴说,千万要小心!我们的处境在这儿是微妙的,非常微妙。
医生说:唔,是这样。
从那时起,他跟我一直有接触。
他是一个值得认识的好人。
卡斯泰尔诺沃谈到意大利籍的犹太人处境越来越危险了。
犹太人在欧洲不管什么地方都没有前途,他说。
他好久以前就已经看到这一点了,那还是在锡耶纳上医科学校的时候。
这场艰难困苦的战斗使他成为一个犹太复国主义者。
整个欧洲都被民族主义者对犹太人的憎恨毒害了;好久以前,极端自由主义的法国出了那个德雷富斯 事件,就是一个警告的信号。
在墨索里尼的排犹主义法律下,他自己还能够行医,只是因为锡耶纳的卫生当局公开表示需要他。
他岳父靠一些微妙的法律上的花招才仍然控制着他的产业,这样一来,他的命运就完全操纵在那些信天主教的合伙人手里了。
就在当天晚上,他们刚才在会堂里听到,法西斯政权正在给意大利籍的犹太人造集中营,就像已经有的关犹太侨民的集中营那样。
四个月以后,围捕队将在赎罪节下手,那时候可以在会堂里把犹太人一网打尽。
一旦把犹太人集中起来,就要把他们移交给德国人,运到东方去,那儿正在发生可怕的大屠杀。
萨切多特打断医生的话,坚持说那个消息是吓破了胆的人胡言乱语。
传消息的人是一个同上层人士没有联系的散播谣言的人,秘密大屠杀的故事尽是愚蠢的胡说。
大主教本人向萨切多特保证过,梵蒂冈的情报网是欧洲消息最灵通的;如果这种消息有一点儿真实性,教皇早就会谴责纳粹德国,不承认希特勒是个基督徒了。
我为大主教的那些计划提供了大量的经费。
萨切多特把那双眼泪汪汪的、焦虑的黑眼睛转过来盯着杰斯特罗看。
我是孤儿院的主席,那是他最骄傲和心爱的事业。
他不会让我陷入困境的。
你认识他。
你同意我的话吗?大主教阁下是一位意大利绅士和一个善良的人。
杰斯特罗又干了一杯。
他的脸已经很红了,但是他说话还很清楚。
我同意你的话。
哪怕德国人的领袖是一个疯子——因为我已经肯定,希特勒是精神失常的——他们先进的文化、他们对秩序的热爱和他们对法律的拘泥,排除了这些谣言的真实性。
纳粹分子确实是赤裸裸的、野蛮的排犹主义者,而在这样一个事实基础上,编出一些可怕的无中生有的谣言来,那真是太简单了。
杰斯特罗博士,卡斯泰尔诺沃说,利迪策 是怎么一回事?先进文明的产物吗?海德里希那个家伙是一个党卫军头子。
报复性的措施在战争中不是新鲜事,杰斯特罗用冷冷的、学术讨论时用的针锋相对的声调敏捷地回答。
别要求我去为德国佬有计划的军事暴行辩护。
他才不需要人为他辩护呢。
他公布了这个消息。
他大吹大擂地公布已经消灭了那个可怜的捷克村庄。
卡斯泰尔诺沃用意大利语干巴巴地、迅速地说了一通。
教皇知道的事情大主教并不全都知道。
教皇有理由保持沉默,主要是为了保护教会在德国占领下的那些国家里的财产和影响;也是为了那条古老的基督教义:犹太人必须世世代代受苦受难,以此来证明他们曾经错怪了基督,而且有一天他们一定会承认他。
米丽阿姆再也不能在德国人的魔爪中生活下去;他和他的妻子已经打定主意了。
他已经在同拉宾诺维茨联系出走的办法和措施。
那个老人这当儿又插嘴了。
出走这个主意对他自己和他的妻子来说,是多可怕啊。
锡耶纳是他们的家。
意大利语是他们的语言。
更糟糕的是,阿诺多决定留下来;他同一个锡耶纳姑娘在闹恋爱。
一家人会落得东分西散,攒了一辈子的财产会化为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