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茨伯利的广播引来了从伦敦、悉尼和纽约打来的祝贺电报和电话。
他谈到了自己亲眼目睹的大量秘密贮备和防御工事;谈到了他从最高军方人士得知装备着重武器的援军已经在途中;谈到了不论是欧洲人还是亚洲人在轰炸时都保持了惊人的镇静。
他的广播稿还引证了空袭期间亮着的街灯,作为新加坡临危沉着的一个幽默例子。
新闻检查官吞吞吐吐地、抱歉地要把他这点删去。
他也就和颜悦色地同意了。
塔茨伯利滔滔不绝地列举美国巨大工业资源的统计数字,以这一段夸夸其谈的话作为结束:确实,战争并非靠索然无味的统计数字来打,而是靠热血沸腾、受苦受难的人。
然而统计数字则预示着结果。
尽管这场战争还得给人类带来可怖的悲剧,它还是会被打赢的。
这一点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
我可以报道说,新加坡要塞对这场恶狠狠地逼来的战斗是作好了准备的。
新加坡要塞并不指望这是一场茶话会,可是它为那些不速之客作好了充分准备。
有一件事外边世界尽可以放心。
要是日本人真的跑近了,来尝一尝新加坡要塞为他们准备的苦酒,他们是不会欣赏的。
他广播后走进坦格林俱乐部的酒吧间时,那里的人全都不约而同地站起来鼓掌,使他的胖脸上热泪纵横。
轰炸机没再来新加坡,也很少有人提起内地的战事。
这勾起了帕米拉的一种奇怪联想,觉得一九三九年的假战争又在热带重演了:同样令人兴奋、同样古怪和不真实、同样照常工作。
由于缺乏黑布,俱乐部里的女士们在闷热的花园里坐着卷绷带时虽然忧心忡忡,嘁嘁喳喳,但灯火管制却被看作一种不方便的新鲜玩意儿。
应付空袭的民防队员戴着钢盔神气活现地在街上昂首阔步。
然而却没有挖防空洞。
没有防空洞,却使塔茨伯利不放心。
他去问总督。
总督回答说:地基多水,亲爱的朋友。
塔茨伯利指出,就在海军基地上,他看到巨大的混凝土地下室修建在很深的地底下,无边无际地堆着炮弹、食物和燃料。
那么地基多水是怎么回事?总督对他犀利的词锋报以微笑。
说真的,为了英帝国的安全,那些地下室是花了巨大的代价在潮湿的土地上挖出来的。
可是在城市里,姑且不谈费用,这样严厉的措施会把亚洲老百姓吓坏的。
适当的指示已经下达:在地窖和石头的建筑物里躲避空袭。
需要的话,一个详尽的疏散计划已准备就绪。
塔茨伯利勉强地同意了这一切。
他是坦格林俱乐部的名人,是新加坡安定全世界人心的广播喉舌。
可是他为了排满自己的广播时间而感到烦恼。
在第一次的陆军公报里,日本的入侵船只据报告正在撤退,撇下几支部队在被包围的登陆点上,而且这些流落在海滩上的侵略者正在有计划地被消灭掉。
从此以后报道就越来越少。
出现的地名总是奇怪地向南移。
有一天整个公报只有一句:无可奉告。
白种人的俱乐部里有一种说法流传开了:像俄国人同希特勒作战一样,军事指挥部正在巧妙地以空间来换取时间,把日本人拖垮在赤道附近的丛林里,赤道附近的丛林像俄国的冬季一样使部队受不了。
随后又出现了季节风的说法。
军事专家们早就认为十月以后,新加坡就能安安稳稳地度过半年,因为在东北季节风期间敌人是不能登陆的。
可是日本人事实上已经登陆了。
专家们如今在解释说,任何轻率的军事计划当然都可以一试,不过入侵的日本军队已被季节风的巨浪造成的损失致命地削弱了,不久一定会在丛林中被逐渐消灭掉。
尽管塔茨伯利广播了这些说法,缺乏确实的消息仍然使他烦恼。
他得到的欢迎方式和他第一次广播的效果逼得他不得不扮演一个乐观者的角色,然而他感到自己是在一个即将被放弃的地方说话。
随后传来了威尔士亲王号和击退号被击沉的消息。
这是确实的消息!一开头就遇上灾难,很明显是犯了大错误;这虽令人恶心,然而在英国人指挥的战争中却不是新鲜事。
两名记者带着有历史意义的最新消息活着从击退号回来,吓坏了,生病了。
塔茨伯利不得不进行竞争。
他突然闯到他那些高级军官的朋友面前,要求了解事情真相,并且如愿以偿。
那勇敢的小个子上将曾经乘船北去打算奇袭侵略军,迅速粉碎他们。
但遇上日本陆上基地的轰炸机,只得逃出来。
他没有空中掩护。
离得最近的英国航空母舰在印度。
本地的皇家空军指挥部缺少飞机,要不就是没发现信号;这一部分讲得含糊不清。
日本鱼雷飞机和俯冲轰炸机轰隆隆地飞来,把那两艘第一流的军舰都炸沉了。
上将淹死了。
帝国现在听凭日本海军进攻了。
这支日本海军拥有十艘战列舰和六艘大型航空母舰,它们背后只有已被大大削弱的美国海军需要提防。
塔茨伯利冲到拉福尔斯旅馆,对帕米拉口述了这个最新消息,文章集中在一个主题上:空中力量。
他的广播稿是半社论性的。
英国用血的代价弄懂了战列舰抵挡不住陆上基地的飞机!他要求吸取教训,用同样的手段回击敌人!皇家空军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空中部队。
迅速地从马来亚派去大量空军增援力量就能切断日本侵略者的退路,并且置之于死地。
这可是一个值得其他战线作出任何牺牲的机会;是消除灾难、保全帝国的转折点。
他让送信人把稿件送到新闻检查官办公室。
新闻检查官在广播时间前三小时打电话给他;广播稿很好,只是他不能说舰艇缺乏空中掩护。
埃利斯特•塔茨伯利对这样的干预很不习惯,匆匆坐着出租汽车,汗流满面、喃喃自语地赶到新闻检查官办公室去。
新闻检查官是一个脆弱的金发男子,噘着嘴在微笑。
他被塔茨伯利的怒吼声吓坏了,用泪汪汪的小圆眼睛瞪着他。
他的军事顾问穿着笔挺的热带白军服,胖墩墩的样子,白头发,脸色红润,是个海军上校,对于自己的决定从不作任何解释,只是重复说道:十分抱歉,老朋友,但是我们不能这么报道。
塔茨伯利争辩了许久以后,猛地把涨得紫红色的脸直冲到他面前,吼道:好吧,我要直接去找空军布鲁尔•波帕姆上将,你们先说说为什么不能报道?这是生死攸关的军事情报呀。
我们决不能让敌人知道。
敌人?!哎呀,你们以为是谁把那舰艇炸沉的呢?我的广播曾给新加坡带来这么一大批战斗机,以后就再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不错,先生,那部分写得非常精彩,你说得对。
不过,要是我不提没有空中掩护,那么这样写就没有意义了!明白吗?莫名其妙!笨蛋!十分抱歉,先生,但是我们不能这么报道。
塔茨伯利蹿出去,抓起离得最近的电话。
空军上将接不通,总督出去检查防务了。
离他广播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他怒气冲冲地赶到播音室,他求杰夫•麦克马洪让他马上广播,照读原稿,自己承担后果。
老天,我们在打仗呢,塔茨伯利!麦克马洪拦住了他:你打算让我们都进监狱吗?我们得把开关关掉。
这个胖胖的老记者火气和活力渐渐耗尽了。
我在柏林广播了四年哩,麦克马洪。
他咬牙切齿地说:戈培尔本人都从来不敢这样改我的稿件。
从来没有过!新加坡的英国行政机关竟然敢改,这是怎么搞的?我的亲爱的朋友,德国人称自己是‘主宰种族’,只不过说说罢了,埃尔莎•麦克马洪的丈夫干巴巴地说。
还有十分钟就该你广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