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巴勒斯坦人穿着油腻的工作服,听到他们的敲门声,打开了舱房门。
那间小屋里有强烈的汗、机油和烟灰的气味。
杰斯特罗对钉在墙上的那些裸体女人画眨眨眼睛。
请坐,拉宾诺维茨说。
我得拿掉那些可爱的姑娘了。
我对她们并不注意,可是其他人都注意。
就是这么回事儿。
你回来了,我真高兴。
你真有胆量。
午餐吃得有趣么?还可以。
杰斯特罗在办公桌边的椅上坐得笔挺,娜塔丽坐在他旁边的一个凳子上。
首先,你的土耳其船长出卖了你。
他告诉海岸警卫队说你们要偷偷启航。
这就是你们为什么被抓住的原因。
维尔纳是这么说的。
拉宾诺维茨点点头,绷着脸。
这我也想到了。
我们不能租别的船,所以我们不得不忘记这事——暂时忘记。
那个土耳其人也报告了我们是上星期上船的。
港务长决定通知罗马的意大利秘密警察,并在让你们走之前,解决这个逃亡的美国人问题。
因此,耽搁了一星期。
好哇,所以事情都碰到一块儿啦!拉宾诺维茨把摆在膝盖上的手握紧了又放开。
我们明天能开走吗?噢,他说你们可以开走。
还有,关于那件事。
杰斯特罗的声调提高了。
这船以前可叫‘伊兹密尔’?它就是‘伊兹密尔’。
最近你们检查过这船的适航性吗?港口检查员来给我们开了证明,可不是。
维尔纳说他附添了一页意见。
你们超员又超载。
甲板上的附加油柜危险地减弱了你们的稳定性能。
万一乘客们在惊慌失措中都冲到一边,这船就免不了翻身。
对吗?他们是一群守纪律的人,拉宾诺维茨很厌烦地回答。
他们不会惊慌的。
你们的食物、水和卫生设备都比一般标准低得多,杰斯特罗接下去说。
当然,娜塔丽和我早已注意到这一点了。
医疗设备也差。
发动机用了三十五个年头了。
航海日志上写有好几处新近发生的故障。
你们只有沿海岸行驶的证明,而不是公海上的。
拉宾诺维茨的声音变得尖利了。
你可提到我们犹太人为了逃避德国人的迫害不得不冒这些危险吗?差不多就是这话。
他不爱听。
可是他说要是把巴勒斯坦委托德国管辖,大多数欧洲的犹太人早就用适合航海的船送去了。
你们要用这么一条破船来漂洋过海,应该归咎于同盟国的政策,而不是德国的政策。
英国为了争取阿拉伯人,封锁了巴勒斯坦——这真是个愚蠢的姿态,因为阿拉伯人是全心全意地拥护希特勒的。
美国已经关上了它的大门,所以你们的组织(他全都了解)必须试图用像‘伊兹密尔’这种没人要的破船把难民偷偷送进巴勒斯坦。
不错,纳粹是热心的犹太复国主义者,拉宾诺维茨说。
这我们是知道的。
杰斯特罗由里胸袋里掏出一只信封。
好,这些是意大利警察当局关于美国拘留民的规定。
他们正被遣送到锡耶纳去等候交换。
正巧,我的家就在锡耶纳。
我的班底子还住在那儿。
拉宾诺维茨看完了那些油印的纸页,他的眼神里显得忧郁而呆滞。
这些规定可能是伪造的。
娜塔丽嚷了起来。
这些都是真的。
拉宾诺维茨把纸页交给她。
这么说来,这就安排好了?你们俩要下船到锡耶纳去吗?我对维尔纳讲过了,杰斯特罗答道,这全要看娜塔丽。
假如她跟着你们乘船,我也乘船。
假如她选择回锡耶纳,我也回去。
我懂了,很好。
拉宾诺维茨朝娜塔丽瞟了一眼,她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地坐着,他问道:贝克博士对这说了些什么呢?呃,作为母亲,他说,她无疑会作出明智的决定。
冒险航行对她的婴儿来说是毫无意义的,也是受不了的。
她并不是无国籍的难民。
这就是他要告诉她的。
你有十二年没见过这人了,埃伦。
娜塔丽才讲了半句,声音就几乎发抖了。
她的两只手揉着那几张油印纸。
他要你留在这儿。
为什么呢?呃,到底是为什么呢?你以为他会谋害我吗?杰斯特罗说,他显出抖抖嗦嗦的滑稽样子。
他为什么要这样呢?在我研究生班上那会儿我总是给他最高分的。
拉宾诺维茨说:他并不要谋害你。
是呀。
我相信他是想帮助他以前的老师。
上帝在上,娜塔丽几乎喊起来,你能不能还表现出一丝一毫有常识的样子来?这人是一个地位很高的纳粹。
是什么让你愿意把他讲的全盘接受下来?他不是纳粹。
杰斯特罗摆出心平气和的学究态度说。
他是个职业外交官。
他把那个党说成是一群粗野的、缺乏教养的机会主义者。
他确实称赞希特勒把德国统一了起来,可是他对于战争正在进行的方式十分担忧。
犹太人政策把他吓坏了。
维尔纳一度学习当牧师,我认为在他身上并没有排犹主义的骨头,不像我们一直打交道的一些美国领事。
敲了两下门。
拉宾诺维茨那个看上去很粗野的助手朝里面瞧了瞧,递给他一个用红蜡封着的信封。
拉宾诺维茨看了信,站了起来,脱掉了罩在干净的白衬衫和深色裤子上的工作服。
嗯,好吧。
我们以后再谈吧。
什么事呀?娜塔丽脱口问道。
我们可以办离港手续了。
我马上要到港务长那儿去拿这船的证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