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帝到了金陵行宫,方要下骑进去。
这时城中的百姓扶老携幼地前来瞻仰圣容,只远远地遥看着不敢近前。
蓦听得人丛中一声大喝,一个汉子疾趋直出,便有一道寒光向着正德帝飞来,将军杨少华眼快,连忙叫声不好,急拔腰刀去隔御,一霎间哪里来得及。
正德帝也觉目前寒光一闪,慌忙跃下坐骑。
格答的一响,鲜血喷射,一人中刃落马。
护驾李龙也抽刀在手,早把那刺客截住。
杨少华、王蔚云、郑亘、爱育黎、江飞曼等五人并上,那刺客招架不住,一刀被李龙搠着,大吼倒地。
杨少华忙上前按住,护驾禁卒已七手八脚地把那刺客捆了起来,再看正德帝已避入行宫。
众人将受创堕马的人扶起瞧时,却是蔚王厚炜,面如金炼,气息奄奄,由杨少华等把他搀进行宫大门。
还不曾到得殿上,只见蔚王两脚一伸,眼往上翻,呜呼哀哉了。
正德帝闻蔚王死了,不禁垂泪道:朕才得到江南,便丧了一个兄弟,叫朕怎样地回京去见得太后!王蔚云奏道:刺客刀中蔚王,这是皇上的福大,也是蔚王命该如此,于陛下何涉?说道江彬护了刘贵人到了。
听说有刺客,便问:可曾捉获?正德帝道:朕倒几乎忘了。
喝令把刺客推上来。
李龙应着,拥刺客到了正德帝面前。
那人直立不跪,李龙在他的足弯只一扫,那人站不住脚,噗地坐在地上。
正德帝怒道:朕与你无怨,胆敢在白日行刺朕躬,你系受何人指使?据直供来!那刺客瞪着眼道:老爷要刺便刺,有谁指使?今日被获,算老爷鸟晦气。
快把咱的头砍了,不必多讲,否则咱要骂人了!正德帝待要再说,江彬插言道:这种混人,交给地方官去勘谳就是,何必陛下亲鞫?正德帝点头,当下由李龙把刺客带下去,交给南京都佥刘建山,着讯明回奏。
次日刘建山将刺客施严刑拷问,讯得该刺客名李万春,系受宁王宸濠的指使。
前在京师,假借斗鹌鹑为名曾行刺过一回,因匆迫没有得手,这番是第二次行刺,因力尽被获。
建山录了口供,据实上闻。
正德帝听了大怒道:宸濠是朕叔父行,朕未尝亏待他,为什么一再使人暗算?说罢传谕李万春磔尸,并颁知江西巡抚张钦,令监视宸濠行动,待御驾还京再行发落不提。
那时正德帝在金陵翱游各处名胜,怕招摇耳目,便改装做商人模样,只带了刘贵人及李龙、杨少华、江彬等三人。
正德帝和刘贵人、江彬、杨少华、李龙君臣四人观山玩水,好不快乐。
其时正德帝游了梅冈,又经几区乡镇,遥望绿阴丛中红墙一角,好似什么宫殿。
正德帝指着红墙回顾江彬道:那是什么地方?江彬怔了怔,弄得对答不出来。
因他是宣府人,于关外路径和风俗人情自然是很熟悉的。
正德帝巡幸宣府时,都是江彬做的向导。
如今来到江南地方怎会有头绪呢?正德帝忘了江彬为关外人,平日间问惯的了,这时向他问起江南的路径来,把这个江彬挣得面头红涨,一时不好捏造出来回话。
幸得杨少华是江都人,对于江宁的名胜古迹略为有些儿头脑。
他看那江彬的窘状好笑,忍不住代应道:那里大约是天宁寺了,俺们且进寺去休息一下吧!正德帝见日色已近晌午,便点点头,令少华在前引路。
转眼到了一所大寺院面前,匾额上大书着敕建天宁寺五个斗来大的字,上款是唐天凤元年建,元皇庆(元仁宗年号)年间重修,大明洪武十二年臣朱钧(太祖从侄)再修。
正德帝笑道:这寺建自唐武后年间,也好称得古刹了。
江彬道:倘使是近代建起来,那佛像断断及不到从前了。
只瞧它们前的四大金刚,塑得多么威严雄壮!杨少华笑道:这四金刚岂是泥塑木雕的?江彬说道:不是木雕或是泥塑的是怎么?少华道:俺听得老辈里讲,江宁的天宁寺中,四金刚是白石凿成的。
江彬惊骇道:石头能凿得这样细致,真是鬼斧神工了。
正德帝见那金刚长有四丈余,少华谓是石凿的,也觉有些不信,便与大家走进头山门去实验,果然是石头所凿就的(江宁天宁寺,尝见毁于洪杨,后虽重建,石像多半毁裂,所制乃远不如前矣)。
君臣互相叹诧,惊为奇工。
于是同入大雄宝殿,殿宇也异常地宏敞。
这时后殿走出一个知客僧来,见正德帝等进去,忙上前打了问讯,即邀入方丈。
小沙弥烹上香茗,正德帝执杯呷了一口,觉茶味清芬甘芳,和御前常饮的迥然有别。
因笑着问道:和尚的茶味儿甚好,不识这叶儿是出在哪一处的?知客僧笑道:出家人有甚好东西,有的也都是檀越们所布施下来。
这茶叶也是一个施主餽与老和尚的。
那施主是姑苏洞庭山人,叶儿就是那里的土产,唤做洞庭碧螺春。
老和尚嫌它太好了,怕没福消受,所以把来藏着,专备给游寺的檀越们解渴。
正德帝听了,不住地点着头。
忽听得咳嗽声响亮,知客僧说道:老和尚来了。
话犹未了,只见西院的月洞门中走出个形容古怪的老僧:须发如银,眉长垂睫,年纪当有八九十岁,步儿却极轻健。
那老和尚走到正德帝等面前一一行礼,名通姓毕,自述法号叫做禅明,本四川人,避明玉珍之乱才来江南,今年二百四十五岁,当初来江南时已九十多岁了。
正德帝见说,不禁吃了一惊。
原来明玉珍据蜀西,太祖高皇帝犹未定鼎,就年分算来,老和尚至少也有一百三四十岁了。
江彬立在一旁撅嘴儿,似乎不相信老和尚的话。
那老和尚的耳目甚是敏锐,江彬的举动似已觉察。
正德帝怕老和尚没趣,忙搭讪着说道:和尚藏着的茶叶真不差,俺们应当道谢。
老和尚微笑道:一杯清茶,何必相谢。
况茶叶是土中所出,清水取渚地泉,都是檀越们土地上的东西,老衲不过转个手儿,借花献佛罢了。
说时知客僧呈上缘簿,要求布施,正德帝笑了笑,方提起笔来,待写下去,老和尚阻住道:檀越果慷慨施舍,老衲却不敢消受。
但愿得檀越早还家乡,赐福与万民,比施给老衲的区区阿堵要胜上几千百倍了。
正德帝见老僧说话带骨,便拱手道:和尚可能知过去未来?老和尚笑答道:过去的人人皆知,未来的不可泄漏。
老衲只略谙风鉴,与诸檀越一谈吉凶何如?正德帝大喜道:君子卜凶不卜吉,幸直言无讳。
老和尚正色道:朱檀越(指正德帝,因其自称朱寿故称)富贵已极,似无他求,惟不久虑有惊恐事发生,敛迹自能躲过的。
又指着刘贵人道:这位夫人,年轻多福,须忌被蛇螫。
谓李龙道:施主忠勇,将来当成其志。
顾杨少华道:富贵寿终。
末了看到江彬,老和尚凝视了半晌,皱眉道:江施主的相貌特奇,他日威权必震朝野,只可惜天庭透有煞纹,这倒是很要小心的。
江彬被那老僧说得呆呆地发怔,恰好小沙弥来请吃斋,老和尚便起身告退。
正德帝和刘贵人一席,江彬、李龙、杨少华等别设一席。
大家胡乱饱餐一顿,由江彬掏出三两纹银来授给那个知客僧,即起身出了天宁寺。
行不上几步,只见小沙弥追上来道:咱家老师拜上诸檀越,银子是不受的。
倘夫人还愿时,只把佛殿的佛像再装一装金身,是蒙惠多了。
说罢将银两仍递与江彬,竟头也不回地去了。
江彬说道:那老和尚似有邪术的。
正德帝接口道:那不是这样讲的。
山寺野村,每多有道的高人。
这老僧倒非常缁流,莫把他看轻了。
江彬唯唯喏喏,心里却十分不赞成。
这时刘贵人已足弱行不得了,杨少华便去唤了一乘椅轿来给他乘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