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闻知惊道:上皇这样放浪,万一弄出事来有谁担当?便谕令卫士,把南宫的大门守住,不准无故出入。
这样一来,弄得上皇好似罪囚一般和宫外断绝了交通。
廷臣也不敢去南宫朝觐了。
景帝又将上皇的太子见深废去,封为沂王,立自己琼妃所生的儿子见济为太子。
朝中群臣大半上章谏阻,景帝只是不听,偏偏见济没福,做了三个月的储君便呜呼哀哉了。
廷臣又请重立沂王,景帝以自己还在壮年,希望育嗣,不肯重立见深,群臣都有些愤愤不平。
那琼妃这时做了皇后,因死了儿子见济,天天痛哭,景帝也不免心伤,渐渐地染起病来,凡八九日不设朝政,百官皆惶惶无主。
正在这个当儿,武清石亨、太监曹吉祥、太常卿许彬、都御史徐元玉、都督张等这几个曾征也先的功臣,在私下密议道:景帝病已沉重,如有不测,又无太子,不若乘势请上皇复位,倒是不世之功。
徐元玉自谓识得天文,是夜元玉仰观天象,见紫微有变,忙去报知石亨道:帝星已见移位,咱们要干这件事,须得赶快下手。
石亨听了,又去和许彬商量,许彬也主张即行。
石亨便遣人请张到家,把徐元玉、许彬的话对他说了。
大家议定,准明日三更举事。
又暗下通知太监曹吉祥,叫他做宫中的内应。
各事筹备妥当,只等时候一至,就拥着上皇复位。
一宿无话。
到了第二天上,石亨等又大忙了一天,曹吉祥在宫中也密嘱心腹内监准备接应。
看看天色晚下来,石亨设了一桌筵席,请许彬、徐元玉、张等痛饮。
直到天交二鼓,石亨提起酒盏往地上一掷道:咱们走吧!事成拜爵封侯,失败和这只酒盏一样!说着众人飞奔出外,张便去调了两百名劲卒,石亨当先一齐往南宫而来。
到得门前,却是重门紧闭,侍卫官一个也不在那里。
徐元玉手握着铁锤,把大门打得和擂鼓一样。
敲了半晌,因屋宇宽敞,里面深邃不过,任你打折了天也是听不见的。
众人束手无策,还是徐元玉叫兵士拆了民房的石柱,悬在宫墙上尽力地碰撞,宫门仍丝毫没有损毁,倒把墙垣撞坍下来,只听得天崩地塌地一响,倒下一堵墙来。
徐元玉挺身领头从墙缺瓦砾中奔入,石亨、许彬、张令兵士舁了乘舆纷纷从后跟入。
到了后宫,见上皇正在看书,听得宫外的巨响,正要使内监出问,徐元玉等不管好歹,拥了上皇便走。
到了殿前,又推上皇登舆,众人蜂拥着向东华门进发。
英宗裕陵到了城下,守门卫士阻住,石亨大喝道:奉上皇进宫,谁敢阻挡!卫士见果是上皇,慌忙开门,任石亨、元玉、张、许彬等一拥而进。
及至宫门,又被太监拦阻,徐元玉高声叫道:曹吉祥在哪里?吉祥在门内听得,领着一群内监,打走那守门的太监,把乾清门大开,石亨扶持上皇乘舆直进乾清门,竟赴奉天殿上。
其时正细雨濛濛,天色黯黑,大殿上伸手不见五指,徐元玉寻那宝座不得,急得和热锅上蚂蚁似的,在四面乱转。
亏了石亨瞧见宝座在殿角上,原来景帝好久不曾设朝,殿上各物杂乱,石亨便把宝座拖在正中,由太监曹吉祥督率着内监燃起灯来。
许彬、张扶着上皇登座,元玉就去当当地撞起景阳钟。
群臣疑是景帝病愈临朝,便先后到了朝房,排班入贺,再向殿上细看,见是太上皇英宗,众官惊得目瞪口呆。
徐元玉高声喝道:太上皇已经复位,文武大臣速来朝见!百官听说,只得一齐跪下三呼万岁,许彬即传英宗谕旨,命少保于谦,大学士陈循,草诏布告天下,大意谓景帝监国窃位,擅立储君。
孰知上天不祐,嗣子见济夭殇,现在祸及己身,朕得臣民推戴,重践国祚云。
英宗又第二首谕旨,废景帝为郕王,削去杭皇后封号,改景泰八年为天顺元年,把故太子见济仍改谥世子,孙太后改谥贵妃。
到了亭午,英宗第三道旨下来,这少保于谦、大学士陈循、都御史萧镃、侍读商辂等下狱,谕中说于谦依附景帝作奸,罪在不赦。
徐元玉、许彬、张、曹吉祥、石亨等算是大功告成。
英宗下谕,晋石亨为忠国公,张为太平侯,徐元玉为吏部尚书,晋武功伯、许彬为兵部尚书、晋英毅伯、曹吉祥世袭锦衣卫、晋崇敬伯。
又随英宗左右的哈铭、袁彬也各进位公爵,子孙皆得荫袭。
石亨等又列上复辟的功臣名单,大小职官不下三千余人,英宗一概赐给爵禄。
于谦等在狱中,由兵部尚书许彬承审,硬陷于谦上章易储,迎立外藩,于谦坚不承认,石亨和于谦有仇,便嘱许彬捏辞入奏,徐元玉也与于谦不睦,乘势在英宗面前怂恿,英宗犹豫道:于谦打败也先,于国家实有大功,似应在赦免之列。
石亨厉声道:今日不杀于谦,难保他不再助着景帝窃国。
这一句话引起英宗的忌讳,立即将于谦弃市。
陈循削为庶民,萧镃贬为饶州通判,商辂削判职留任。
一面令张为监斩,狱中提出于谦,绑赴市曹,当行刑的时候,日色无光,飞沙走石,京中的人民无不替于谦呼冤。
霎时哭声震天,惨雾愁云满布道上,那张毫不在意,斩了于谦,正骑马去复命,忽然一个斤斗跌下马来,七孔流血地死在地上了。
于谦的尸首弃在市上,有千百成群的乌鸦围绕在于谦的尸旁,赶也赶它不走,足有七八天尸身并不腐溃。
经于谦的同乡人陈逵收了于谦的尸体,把他带到杭州葬在西子湖边,题着一块墓碑道:少保于公墓。
后来英宗醒悟过来,杀了石亨、徐元玉等,回复于谦原官,追封谥号忠肃。
现在西湖边上,有于忠肃公墓,一丘荒冢。
春日游人经过,都要徘徊凭吊一会,真是一片荒草埋孤坟,忠名流芳传千古了。
再说景帝病卧宫中,闻得钟鸣鼓响,忙问谁在那里临朝,左右内监说道:太上皇复位了。
景帝听了,捶床恨恨地道:他们做的好事!说了这一句,颜色逐渐惨变,挨到夜半便气绝身死。
英宗闻景帝已死,令照郕王礼安葬在金山,又令有司替故监王振建祠。
那时忠国公石亨自传着复辟的功绩,事事擅专,朝廷的群臣谁敢和他颉顽,宫中内监曹吉祥也仗着复辟时曾为内应,所以渐渐横行无忌。
英宗内外被石亨、曹吉祥挈肘着,心里虽然怀恨,只是说不出的苦处。
大学士李贤见石亨、曹吉祥两人权倾一时,便密陈英宗道:石亨权柄太重,又有曹吉祥为党,恐一旦有变,必不可收拾。
英宗叹道:朕未尝不知,但他们有夺门复辟的功劳,朕不忍将他淹没。
李贤顿首奏道:复辟夺门,石亨等有何功劳可言。
须知景帝崩逝,自应请陛下复位,名正言顺,何必夺门复辟,这分明是小人想得功罢了。
英宗大悟道:非卿点醒,朕被他们蒙混过了。
由是英宗对石亨、曹吉祥辈,慢慢地疏远起来。
石亨也有些觉着,心里十分恐惧,忙去和张的兄弟张,暗暗地商议道:咱们当初用尽心机扶持了上皇复位,如今他登了大位,就拿出烹功狗的手段来了,叫咱怎肯甘心。
张说道:俺的哥哥也为了斩于谦身死,皇上却不念前功,只封俺一个文安侯。
相公若肯相助,俺情愿替相公出力。
石亨大喜道:将军能为臂助,何愁大事不成。
当下石亨遣人邀曹吉祥,三个人密商了一会,由石亨拿出钱来,命张招募勇士,又另招铁工百名,昼夜赶造军械。
京城风声日见紧急,都说石亨要造反了,廷臣惧怕石亨,不敢上闻,所不知道的只有英宗一个人。
内使王真得了石亨不轨的消息,忙来奏知英宗。
英宗大惊,即召李贤进宫议事。
李贤奏道:石亨结连曹吉祥等谋叛已久,群臣恐石曹势大,因此噤口不言。
现要防备石亨,满朝文武当中,唯将军徐懋最是忠诚可靠,而且是智勇双全,石亨几番勾结都被他拒绝,陛下宜重用徐懋,命他防止石亨自然能化乱为安了。
英宗点头道:徐懋是功臣徐达的后裔,朕也素知他忠心,今就依卿所说吧!李贤便传英宗谕旨,传徐懋进宫,英宗亲自解下玉带来赐与徐懋,嘱咐他谨防石亨有变,徐懋感激零涕,顿首谢恩而出。
英宗又和李贤谈了些政事,自回仁庆宫。
其时慧妃居在永福宫,英宗每想到云妃,终是垂泪叹息。
慧妃有杀云妃的嫌疑,便也不甚得宠。
那仁庆宫的妃子姓韩,芳名唤作落霞,也是个妓女出身,英宗爱她艳丽就纳为妃子,又因韩妃善于奉迎,慧妃的宠幸几乎被她夺去。
英宗以太子给景帝废为沂王,这时又去沂州迎了回来,仍立沂王见深为东宫。
可是京中风声越恶,竟有说石亨定某日劫驾的消息,慌得徐懋调兵遣将,手忙脚乱。
到了这一天,总算安然无事。
英宗心里很是狐疑,下旨贬去石亨官职,曹吉祥褫夺封爵,一概家居。
石亨见英宗进迫,深怕祸起不测,和都督张谋乱也益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