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妹,四妹!就在赵一荻倚在客轮前甲板栏杆上沉思往事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呼叫声。
她这才意识到意大利邮轮浮士伯爵号已经抵达了香港。
码头上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不过现在再不是一年前那些闻讯赶到码头上向张学良示威的人群,而是一些香港友人,和一些闻讯专程从上海赶来欢迎张学良归国的东北军旧部。
赵一荻发现,人群里挤出两个熟悉的身影,她眼睛忽然一亮,发现跑在最前面的竟是她六哥赵燕生,后边紧紧追来的是她在天津读女中时的同窗好友、现在的六嫂吴靖。
他们俩都向客轮甲板上的赵一荻动情地欢呼着。
赵一荻在国外一年,日夜都在思念亲友,现在她万没有想到刚到香港,就见到了胞兄赵燕生和吴靖。
香港之夜,霓虹闪烁。
在从前赵一荻出生的旧址附近,有一家专门经营广东风味的饭店。
二楼上,赵燕生特设了一桌便筵,款待多年不见的四妹一荻。
而张学良这时正在客轮上接待那些远路赶到香港的东北军旧部无法分身。
赵一荻吃着家乡风味的菜肴,一边向六哥探问天津家中的变化。
赵燕生告诉她:他自在天津南开中学毕业以后,一直以经商为生。
她的姆妈刘氏尚在天津的旧居中度日。
赵一荻的大哥赵国栋现在已去美国康乃尔大学攻读博士;三哥国梁此时正在上海求学;四哥国均在北平读书,正在准备报考美国布莱登大学;五哥国煌在上海读复旦大学商科。
只有她二哥国祥因病不治,早已病故在天津。
赵一荻听了家里三位姐姐的近况以后,心里越加急迫了。
她多么想回天津看看亲人。
可是,当她和六哥将话题转向那性格耿介的老父赵庆华的时候,她的脸上又现出了深深的不安。
他老人家莫非还隐居在北平郊区的小平房里吗?赵一荻心里怀有深深的歉疚。
她知道父亲自1929年冬天得知她去了关东以后,一怒之下和自己断决了父女关系。
她在北平居住期间,曾经几次想到郊区去探视老父,张学良本人也想亲自去那个无名小村拜访岳父泰山赵庆华。
可是,由于赵庆华预先得到消息,坚决表示拒绝接见,她们才不得不作罢。
现在,岁月悠悠,已经过去了五个年头,她不知道父亲是否改变了从前的态度。
我和姆妈多次去那里探望他老人家,也劝他回天津家里去度晚年。
可是,老人家坚持住在那里,他是宁死也不肯回头啊!赵燕生感到有些难于启口,特别在妻子吴靖面前,他不想多说此事。
既然老人家不想回天津,在北平居住也可以。
赵一荻知道老父所以到了耄耋之年仍不肯改变乡居的决心,是因为他不想在天津那些北洋寓公们的面前失去做人的尊严,她叹息说:六哥,如果父亲他真想在北平居住,那么房子倒极好解决。
汉卿在北平还有一些房产呢,随便找一处房子让他老人家挑一挑,住在那里总比在乡下强得多嘛!赵燕生理解四妹的心情,但他更知道老父的性格。
他正是因为反对四妹和张学良结合,才决心远离闹市,隐居在乡间的。
他又怎么能接受女儿相赠的房产呢?赵燕生坐在那里半晌无言,席间的气氛忽然变冷。
还是吴靖善于调节气氛,她将不愉快的话题一转,向赵一荻发问说:一荻,你和汉卿将军此次去欧洲,定会有许多见闻吧?赵燕生也说:对对,四妹,意大利的罗马可是你们住得最久的地方?听说齐亚诺伯爵对你们的到来十分重视,为什么不给我们说说旅欧的见闻?欧洲确是个神奇的世界,不过,那里终究不是久留的地方。
赵一荻眼前又出现了古老的罗马。
那是个让人魂牵梦绕的地方。
赵一荻陪张学良等抵达罗马的时候,受到了意大利官员的热烈欢迎。
这与她们抵达上海和香港时所受到的愤怒的声讨场面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齐亚诺伯爵在意大利罗马城外为她们按排了一幢宫廷式的楼房,作为张学良一行人的下榻之处。
齐亚诺和夫人爱达·齐亚诺以东道主的身份,亲自陪同张学良、于凤至和赵一荻游览罗马。
在最初的时日里,她们遍游了威尼斯广场、南保纳广场的皇家私人教堂遗址和罗马市中心的皇宫建筑群。
三天后,齐亚诺陪她们前往意大利首相府官邸,拜访了墨索里尼。
她看见墨索里尼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接待她们一行,心里很反感。
张学良初来意大利,对墨索里尼所奉行的法西斯曾有着一种盲目的崇敬。
所以他爱屋及乌,甚至对墨索里尼这个法西斯党魁也表现出十足的兴趣。
但是几次接触过后,无论张学良还是赵一荻,都对霸道十足的墨索里尼产生了深深的戒意。
张学良甚至怀疑他自己当初来意大利进行军事考察是否正确。
让张学良对墨索里尼产生反感的原因,是他和这位欧洲法西斯魁首的几次谈话。
英语流利的赵一荻,几乎每次都充任张学良与墨索里尼会谈的译员。
有一次,张学良向墨索里尼提出法西斯主义与恐怖主义有什么不同的问题时,墨索里尼却说:可以说是一脉相承。
法西斯就是通过武装暴力对敌对者施行镇压,也就是白色恐怖。
毫不夸张地说,我是全世界第一个法西斯主义的创造者。
1922年我组织了暴动,推翻了米兰政府,我组织了一省一省的暴动,我们法西斯党很快就夺取了意大利的一切。
这就是法西斯的胜利。